醉是悲喜之間：《醉翁亭記》的雙重內(nèi)心

尹杰

慶歷五年，北宋文壇領(lǐng)袖、政治家歐陽修被貶滁州。壯美山水和“一代文宗”碰撞誕生了《醉翁亭記》這一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豐碑。該文不僅語言凝練、文風(fēng)清麗，更體現(xiàn)了作者的人格魅力。下面筆者從“醉”的三個維度來談?wù)剼W陽修的多重內(nèi)心世界，品讀醉翁的精神佳作。

一、“醉”翁癡醉，勾勒內(nèi)心的喜樂世界

1.好飲酒，沉醉山水之樂

文章在開篇就直接點明了滁州瑯琊山的詩意美——“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精煉地展現(xiàn)了山的風(fēng)光秀奇，逶迤連綿，蒼翠欲滴。

在歐陽修的筆下，瑯琊山美景儼然成為了一張巨大的山水背景。醉翁亭恰恰以最核心的方式呈現(xiàn)在背景的中央，凸顯了醉翁亭絕佳的地理位置。山中有泉，泉上有亭，山與泉相依，泉與亭相襯。這樣的美景怎不讓歐陽修沉醉?！白砦讨獠辉诰?，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币跃盀榫疲跃茷闃?，酒不醉人，景自醉人?？梢哉f，此時歐陽修所樂的一切，都與“醉”有關(guān)，幾分沉醉，幾分自得。

2.賞朝暮，沉醉四時之樂

在文中，歐陽修不僅寫出了山中朝暮變化之美，也描繪了四季美景的變幻?！叭舴蛉粘龆嘱_，云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從日出到傍晚，作者對景色的動靜變化捕捉得細膩雅致。

“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fēng)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歐陽修寥寥幾字就刻畫了芳草幽幽，樹木豐茂，秋風(fēng)蕭瑟，水落石出的四季更替。四季相互襯托，春意盎然映襯了秋色肅殺，夏日炎炎映襯了冬季凜冽。

歐陽修幾乎實現(xiàn)了與自然的完美融合，感受到了常人所感悟不到的悠然之樂。他在《題滁州醉翁亭》一詩中寫道：“野鳥窺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與我言。惟有南風(fēng)來，吹我還醒然?！背萆剿畠叭怀蔀榱藲W陽修的故交好友，“醉”“眠”“笑”“吹”一系列的動作，足見太守對這一方土地的沉醉。

3.滁人歡，沉醉樂人之樂

在《醉翁亭記》中，歐陽修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太平祥和的百姓祥樂圖?！柏撜吒栌谕荆姓咝萦跇??！鼻昂艉髶?，熱鬧不凡。至于“太守宴”和“眾賓歡”——酒宴上的菜肴酒水，都是就地取材，足見滁州的富足。眾賓之歡，有著“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的小清新。這與其說是太守“醉”，還不如說是太守“樂”，這和歐陽修治理下安定的滁州息息相關(guān)。

待酒宴上的狂歡結(jié)束后，歡樂的氣氛得到了更廣的延伸。“太守歸而賓客從也”——這是民心所向的快樂?！坝稳巳ザ蔌B樂也”——這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太守之樂其樂也”——這是太守快樂的最高境界。他既知禽鳥樂，又以游人之樂為樂，這正是歐陽修“與民同樂”的政治理想。

二、“醉”翁非醉，折射內(nèi)心的失意世界

1.四十為翁，實為飽經(jīng)滄桑

“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薄貫楹巫蕴枴白砦獭蹦兀俊吧佥m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薄白砦獭钡奶柎笥酗L(fēng)燭殘年之感。但是，《醉翁亭記》寫于宋仁宗慶歷六年，這一年歐陽修僅四十歲，勉強算作中年。連歐陽修也不承認自己為翁，在《贈沈遵》一詩中他說：“我昔被謫居滁山，明雖為翁實為少年?！?/p>

為什么歐陽修要以“翁”自居呢？其實他在這首詩里就告訴了我們答案——“我時四十猶強力，自號醉翁聊戲客”?？磥怼白砦獭钡难盘柺呛涂陀褌冮_個玩笑。但這僅是玩笑嗎？北宋仁宗時期，以范仲淹等人為首的改革以失敗而告終。歐陽修因牽連也開始了被貶之路。其間，朝廷保守勢力以近親通奸的罪名對他造謠污蔑，他還先后兩次喪妻，三次喪子，妹夫病故，胞妹無依，老母多病。在政治仕途失意及家庭變故的連環(huán)打擊下，正值中年的歐陽修變得未老先衰。

因此，我們在一片滁州天地間見到了一個“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者”的醉翁。挫折太多，他變得過于蒼老?！邦j然”是他通過飲酒而內(nèi)心獲得暫時平靜的寫照，飽經(jīng)滄桑的他早已實現(xiàn)了人生的“不惑”。

2.以醉為樂，實為借酒消愁

“太守與客來飲于此，飲少輒醉?！笨梢姎W陽修并不擅長飲酒，但他卻整日“載酒長盈車”，與客“頻舉杯”，可見醉翁是以醉為目的。一醉解千愁，他渴望醉，想在純凈的自然里得到安寧，以此暫時忘卻煩憂。

“宴酣之樂……眾賓歡也。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北娰e客在酒宴上全然一派熱鬧喜慶。但與之不同的是，太守的表現(xiàn)卻是頹然之靜的“不搭調(diào)”。一動一靜，一鬧一醉?！邦j然”既是醉態(tài)的描繪，也可能是醉翁內(nèi)心苦悶的寫照。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蔽恼乱恢钡搅四┪膊拧扒纹ぁ钡靥岬搅颂氐恼婷獜]陵歐陽修。該句為太守的“樂”提供了“醉”的前提，“樂”前必先“醉”。換而言之，清醒狀態(tài)下，太守很難快樂。借酒而樂，是真正的快樂嗎？

“醒能述以文”的太守為何不直接向酒宴賓客表達內(nèi)心，而非要假借于文字？莫非是面對賓客，太守難以推心置腹地吐露醉翁的內(nèi)心？難道賓客只是他見證快樂的方式或渠道？

三、“醉”翁“悠”醉，隱含內(nèi)心理想世界

1.獨善“滁州”，建設(shè)理想國度

經(jīng)歷過黑暗政治斗爭的歐陽修，將滁州作為自己理想的國度。在這里，與民同樂，人與自然和諧的理念，在實踐中逐漸趨于成熟和完善。歐陽修身體力行地治理滁州，第二年就初見成效，歐陽修在給好友梅堯臣的信中說：“小邦為政期年，粗若有成，故知古人不惑小官，有以也?！弊阋?，滁州已成為醉翁心中的理想之國。

在文中的一些細節(jié)中，我們看到了歐陽修的執(zhí)政成果?！扒罢吆?，后者應(yīng)，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薄芭R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边@個游樂場景似乎更多了一層政治清明的意味。滁人能如此興高采烈地出游，多少歸因于生活的安定富足，而這一切又跟太守的執(zhí)政理想有關(guān)。

2.兼濟天下，書寫歷史人生

其實，貶謫的歐陽修從未改變“兼濟天下”的本心。寫成《醉翁亭記》后的第九年，他奉詔入京，歷任翰林學(xué)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在此期間，歐陽修主持貢舉考試，他提倡古文，排斥時文，慧眼識珠般地發(fā)掘到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才。因而力排眾議，讓蘇軾、曾鞏等考生同登科第，中國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唐宋八大家”就有五人出自其門下。終年66歲的歐陽修不光在滁州實現(xiàn)了自己的政治宏圖，還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因此，醉翁醉了嗎？他若醉了，那怎么能歷經(jīng)這么多的坎坷磨難而不倒？他若非醉，又怎么能留給世人這般奇絕雋永的文字？醉是喜悲之中。正因為這一種朦朧的“醉”意，才使《醉翁亭記》更為有味。

作者單位：浙江省湖州新世紀(jì)外國語學(xué)校（31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