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疏》中“河南緱氏杜子春”考

吳燕

摘 要：賈公彥《序周禮廢興》有“徒有里人河南緱氏杜子春尚在”一句，蓋杜子春乃河南緱氏縣人，緱氏乃地名，而《隋書·經(jīng)籍志》則云“河南緱氏及杜子春受業(yè)于歆”，蓋緱氏與杜子春別為兩人，緱氏乃人氏。今據(jù)此疑點出發(fā)，從“緱氏”一詞的文獻記載，“緱氏”在《禮記要鈔》中的出現(xiàn)情況，以及杜姓的起源三個方面出發(fā)，考“緱氏杜子春”是否為一人。

關(guān)鍵詞：緱氏;杜氏;《禮記要鈔》

《周禮疏·序周禮廢興》引馬融《周官傳》云：“（劉歆）奈遭天下倉卒，兵革并起，疾疫喪荒，弟子死喪。徒有里人河南緱氏杜子春尚在，永平之初，年且九十?！睋?jù)此可知，西漢末，戰(zhàn)亂四起，劉歆的弟子因疾疫和荒亂而死喪，那時河南緱氏縣的杜子春還在世，鄭眾、賈逵就前去拜師學(xué)習(xí)。而《隋書？經(jīng)籍志》曰：“河南緱氏及杜子春受業(yè)于歆，因以教授?！贝藭^河南緱氏與杜子春為兩人，皆師從劉歆。此云“河南緱氏及杜子春”，較《周禮疏》多一“及”字，其意則有天壤之別。按此兩書，疑竇頓生，可作兩解：一則緱氏指姓緱的人，因佚其名字，稱為緱氏，是劉歆的弟子，與杜子春師出同門;二則緱氏指河南一個叫緱氏的地方，是杜子春的籍貫所在地。究竟如何，茲于下文略考。

一、“緱氏”一詞的文獻記載

根據(jù)目前所見史籍記載，“緱氏”一詞的出現(xiàn)，最早與王子登仙的傳說相關(guān)聯(lián)。《列仙傳》曰：

“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見柏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巔?！?/p>

王子喬登仙的神話傳說發(fā)生在周靈王時期，緱氏山頂就是他與家人相見，與世人告別，升仙而去的地方，此緱氏指的是河南境內(nèi)的一座山。

而“緱氏”首次見載于正史，可追溯到歷史上的三家分晉事件。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記載：“顯王二年，韓、趙即其所封，分國為二，河南、緱氏、谷城三邑屬韓。”這里明確指出“緱氏”一詞出現(xiàn)的時間為公元前367年，此時的緱氏乃韓國的一個邑，是邑名也。隨后，作為邑名的“緱氏”一詞，頻繁地出現(xiàn)在兩漢浩如煙海的文獻記載中。如《戰(zhàn)國策》“張儀請秦伐韓……塞轘轅、緱氏之口?！惫?16年，司馬錯與張儀在秦惠文王面前就伐蜀或伐韓的問題進行了爭論，張儀此刻提到的緱氏與轘轅一樣，為山名;如《史記》“秦攻韓緱氏、藺，拔之?！惫?61年，長平之戰(zhàn)中，秦昭襄王帶軍攻打并占領(lǐng)了緱氏和藺，此緱氏為邑;如《論衡》有“世稱南陽卓公為緱氏令”句，南陽卓公任緱氏的縣令時，昆蟲都不進緱氏縣范圍內(nèi)，此緱氏亦為邑名……筆者目之所及，在兩漢時期，“緱氏”一詞，更多地是作為邑名使用。而以緱為人氏，且見于兩漢的名人，筆者僅目見一人。《后漢書·申屠蟠傳》有“同郡緱氏女玉為父報仇”句，此中的主人公即緱玉，是東漢末年陳留外黃人，乃當(dāng)時出名的孝女，這是緱氏為人氏最早的記載。

洪邁《容齋隨筆》據(jù)兩《漢書》記載，選出較罕見的姓氏，其中便有緱玉，可知，緱為罕見姓氏。最初，姓與氏是分開的，戰(zhàn)國以后，隨著封建制度的興起，姓與氏慢慢沒有區(qū)別。顧炎武《日知錄》考證，姓氏合二為一的最早文獻記載是在《史記》中，稱秦始皇為“姓趙氏”，項羽為“姓項氏”劉邦為“姓劉氏”。而兩《漢書》中記載的稀罕姓氏，何以有佚其名字的苴氏、瞷氏、質(zhì)氏，卻不見佚其名字的緱氏。再者，杜子春當(dāng)為兩漢時人，若緱氏為人氏，當(dāng)與杜子春為同時人也，則此中之緱氏，當(dāng)與杜子春同出師門學(xué)習(xí)，應(yīng)學(xué)問鉆研頗深，學(xué)識當(dāng)受人稱贊，不然鄭眾、賈逵為何會親往受業(yè)？但為何不見載于兩《漢書》，且兩漢禮家均查無此人，蓋緱氏實不為人氏，而作地名也。

二、“緱氏”在《禮記要鈔》中的出現(xiàn)情況

《隋書》中如“河南緱氏及杜子春”中多一“及”字者并不僅有一例，茲取同書一例，作為互證。《隋書》有云：“漢初，河間獻王又得仲尼弟子及后學(xué)者所記一百三十一篇獻之?！睋?jù)此句“及”之一字，可知河間獻王得到仲尼弟子和后學(xué)者的《記》，這里有兩撥人。而《漢書·藝文志》“《記》百三十一篇” 下有自注云“七十子后學(xué)者所記也”，且同書中又有“《王史氏》二十一篇”，其下亦自注云“七十子后學(xué)者”，此兩自注中并無“及”字，則為一撥人也?！端鍟泛我詮阶栽鲎郑M非貽誤后學(xué)者也。

《經(jīng)典釋文敘錄》記載：“王莽時，劉歆為國師，始建立《周官經(jīng)》，以為《周禮》。河南緱氏杜子春受業(yè)于歆?！贝藭r還是緱氏杜子春，并無“及”字。根據(jù)《經(jīng)典釋文》的成書時間，因觀點不一，有認為撰成于陳末，有認為撰成于唐初武德年間，茲取年代稍晚的完成于武德年間的觀點，所以《經(jīng)典釋文》完成于公元626年前，即唐高祖年間，而《隋書》的完成時間在太宗年間?？芍?，《隋書》成書在《經(jīng)典釋文》后，《經(jīng)典釋文》尚無“及”字，到《隋書》時，緱氏與杜子春中間已憑空多一“及”字，蓋編《隋書》之人按人之常理，以為緱氏為人氏，故畫蛇添足矣。《漢書？藝文志》有“《王史氏》二十一篇”，后世有記為“王氏史氏”的，如《文獻通考》引《隋書？經(jīng)籍志》云：“王氏史氏記二十一篇”，此《隋書》增字之又一例也，蓋認為王史氏為兩人，即王氏、史氏，恐不知“王史”乃罕見之復(fù)姓也。

又《隋書》有“《禮記要鈔》十卷，緱氏撰”，筆者查閱禮家，在《隋書》之前，禮家并無緱氏之作，至《隋書》以后，五代劉昫《舊唐書》有“《禮記要鈔》六卷，緱氏撰” ;宋代，歐陽修《新唐書》有“緱氏《要鈔》六卷” ;宋代，鄭樵《通志》有“緱氏要鈔六卷”;明代，焦竑《國史經(jīng)籍志》有“《緱氏要鈔》六卷”;明代，朱睦？《授經(jīng)圖》有“《周禮要鈔》六卷，緱氏” 與“《禮記要鈔》十卷，緱氏”;清代，朱彝尊《經(jīng)義考》有“緱氏禮記要鈔，隋志十卷，佚”;清代，姚振宗《后漢藝文志》有“緱氏《禮記要鈔》十卷”，雖然卷次有所不同，但《隋書》后禮家有緱氏及其作品，是既定的事實，蓋后世治學(xué)之人沿襲《隋書》之故。

三、杜姓的起源

關(guān)于杜姓的起源，來源眾多。其中，杜姓出自祁姓，以國為氏，始祖杜伯，乃帝堯裔孫劉累之后。

《通志·氏族略》鄭樵注云：“杜氏，亦曰唐杜氏。祁姓，帝堯之后，建國于劉，為陶唐氏，裔孫劉累，以能擾龍事孔甲，故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成王滅唐而封叔虞，乃遷唐氏于杜，是為杜伯。至宣王，滅其國，以為大夫，杜伯無罪被殺，子孫分適諸侯，居杜城者為杜氏。在魯有杜洩，避季平子之難奔于楚，生大夫綽。” 遠古時期，人們以堯的氏族部落在唐、陶之地而稱其為陶唐氏。堯的后裔被大禹封于唐，但唐國到夏朝中期就逐漸衰落了，是以其后裔中的一支渡黃河，在河南定居，并改為劉姓。其后，劉姓貴族，帝堯的裔孫劉累曾從豢龍氏學(xué)擾龍?！蹲髠鳌吩疲骸坝刑仗剖霞人ィ浜笥袆⒗?，學(xué)擾龍于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背蓽⑸坛螅鈩⒗鄣暮蟠邗鬼f，恢復(fù)劉累的祖姓祁姓，豕韋即西周的唐國，今天的河南滑縣?！对涂たh圖志》云：“緱氏縣，本（漢舊縣）古滑國也”，亦“緱氏”所在地。后唐國遷到杜地去，當(dāng)姬伯成為杜國國君后，他亦稱為杜伯，所以杜姓的始祖為杜伯，乃劉累后人?！妒酚洝芬灿涊d“劉累御龍”事，并有服虔注曰：“后劉累之為諸侯者，夏后賜之姓?！庇帧墩x括地志》云：“劉累，故城在洛州緱氏縣南五十里，乃劉累之故地也。” 據(jù)此，可知劉累的故地為洛州緱氏縣。另班固《漢書？地理志》“緱氏”條有注云：“劉聚，周大夫劉子邑，有延壽城、仙人祠，莽曰：‘中亭?！?劉聚，為地名，在緱氏的西南，此條可為劉累故地為洛州緱氏之佐證也。根據(jù)前面可知，杜伯為劉累的后人，劉累的故地為河南緱氏，則杜伯的祖籍為河南緱氏可以確定無疑，那稱杜子春為河南緱氏縣人，也是可行的。

由上述可以推測，“河南緱氏杜子春”乃專指一人，緱氏乃杜子春之籍貫，非兩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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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上海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