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代表作的《草房子》是一本怎樣的書?
《草房子》自從1997年12月由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之后,到我正在閱讀的這一本,已經(jīng)是第152次印刷,這還不包括其他出版社的再版。為何這本小說這么火?
《草房子》究竟說了些什么?讀者從中能獲得什么?
評論《草房子》的文章,可以說汗牛充棟。不過,那都是別人的理解,別人的心得。別人的總是別人的,與自己的總會隔開一層。這個時代是重視原創(chuàng)的時代,原創(chuàng)的價值,富有真正教育的意義。我的理解有三:
一、《草房子》是曹文軒內(nèi)心的世界
小說雖然有現(xiàn)實的基礎(chǔ),但是,我讀了之后,認為她是曹文軒的內(nèi)心世界。
雖然小說開頭就交代,這是發(fā)生在1962年的故事,地點油麻地。但是,我堅持認為那個時空是曹文軒的內(nèi)心時空。
雖然,小說真實地講述了油麻地孩子桑桑、禿鶴、杜小康、細馬、紙月和油麻地老師蔣一輪、白雀的故事,但是,我仍然認為,這些人物是曹文軒美好的心理人物。
曹文軒《草房子》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心世界,是愛的世界。
作品充滿愛意,愛的氣息彌散在每一段、每一行的文字之間。閱讀她,愛意在心中蕩漾。故事平常,卻交織著愛恨情仇。桑桑這一人物,即是主角,又是“線索”,通過他貫穿其他人物。桑桑身上具有“愛”的豐富特征:善良、純樸、真情。
曹文軒《草房子》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心世界,還是一個傷感的世界。
小說充滿著溫情的畫面,油麻地有河,有草房子,有故事,有情感,但是她的河并不是一條時刻流著“快樂”的河,河中有“憂傷”。油麻地小學(xué),是一個陽光的學(xué)校,但是,陽光的背后有黑夜的隱藏。草房子里的人物,都有“苦難”,桑桑即是“悲憫”的化身。這么一個可愛的少年,患了一種怪病,在我看來是“絕癥”,在經(jīng)歷了死亡的威脅之后,于絕望中獲得了希望。桑桑應(yīng)該是無救了,但作者“悲憫”地卻讓他復(fù)活了,合情卻不合理,但是讀者容忍,甚至期待這種不合理。其實,與其說這是作者的一腔情愿,不如說,也是讀者的一腔情愿,都是“善良”之心使然。
二、《草房子》中最優(yōu)美的兩個字:
“情”與“景”
即《草房子》對愛情的敘述、描寫、表現(xiàn),與對景色的刻畫、描摹、呈現(xiàn),給讀者以非常特別的印象。
先看小說中表現(xiàn)的愛情。
《草房子》對愛情的刻畫,很美妙。蔣一輪與白雀的故事,纏綿又晴朗,柔美卻憂傷,所有的美好、美妙它都具備,所有的遺憾又都擁有。美好的故事又是哀傷的故事:所有的完美都不可能;所有的愛情美妙都是幻覺。文字刻劃細膩,情調(diào)溫情,可又刻骨銘心,催人淚下。
晚上,桑桑在花園里循聲捉蟋蟀,就聽見荷塘邊的草地上有笛子聲,隔水看,白雀正在笛子聲里做動作。
今晚的月亮不耀眼,一副迷離恍惚的神氣。 桑??床磺迨Y一輪與白雀的眉眼,只看得清他們的影子。
蔣一輪倚在柳樹上,用的是讓桑桑最著迷的姿勢:兩腿微微交叉著。 白雀的動作在這樣的月光籠罩下,顯得格外柔和。 桑桑坐在塘邊,呆呆地看著,捉住的幾只蟋蟀從盒子里趁機逃跑了。
這一段選自《白雀(一)》,白雀是大隊文娛宣傳隊員,長得美,表演的天賦也好,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與麻油地小學(xué)老師蔣一輪天生的一對。蔣老師什么都好,尤其是笛子吹得好,是孩子們的偶像。由于一場演出,白雀與蔣一輪拉開了新的人生序幕:月色下,小河邊,他倆排練,朦朧而迷離,笛聲、蟋蟀聲,柳樹、荷花塘,笛聲里白雀的影子、蔣老師迷人的姿勢,美得桑桑都傻眼了,連捉住的蟋蟀都逃走也不知道。
這是最初的“愛情故事”,桑桑見證了這一切。當事人不知不覺進入了不能自拔地的愛,如天籟一般。
月光下,桑桑遠遠地看到了蔣一輪和白雀。 蔣一輪倚在一棵楝樹上,用的還是那個最優(yōu)美的姿勢。 白雀卻是坐在那兒。白雀并沒有看著蔣一輪,她用雙手托著下巴,微微仰著頭,朝天空望著。 月亮照得蘆花的頂端銀澤閃閃,仿佛把蔣一輪與白雀溫柔地圍在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里。
愛情不是天堂,愛情要經(jīng)歷苦難,白雀的父親的竭力阻攔,讓她倆進入了痛苦的深淵。深淵之后,仍然有希望,仍然有溫情。桑桑默默地做著傳遞書信的一切,是個天使的角色。終有一天,在桑桑的幫助下,他們私下相約如愿了。一切的場景、情調(diào),仍然是那么美,美得令人窒息。
空氣新鮮極了。
蔣一輪扶著妻子在田埂上坐下,他沒有坐下,而是倚在一株楝樹上,拿出了那支笛子,優(yōu)雅地橫到嘴邊。 不一會兒,桑桑就聽到了他早已熟悉了的笛聲。
遠處有水牛的哞哞聲。
風車頂上有幾只烏鴉,在陽光下飛旋嬉鬧。 蔣一輪的笛聲一路流暢地奔流出來,但偶爾會有一陣斷裂、停頓或惶惶不定。 對于這些大人們根本無法覺察的微妙變化,桑桑卻能感覺到,而且也只有桑桑能夠明白這是為什么。
這時,桑桑就會往遠處的天空看,在心中念著他的白雀姐姐。
寫白雀與蔣一輪的愛情,集中在兩個章節(jié),以上這一段選自《白雀(二)》,愛成了絕唱,有情人終未成眷屬。蔣一輪結(jié)婚了,與白雀無緣。當妻子知道了蔣一輪與白雀愛的一切時,小說如上敘述,還是那個地方,還是那支笛子,還是那棵楝樹。可是,多了幾只烏鴉,笛聲偶爾會有一陣斷裂、停頓或惶惶不定。愛逝去了,悲傷至極卻歸于平靜,那是最深的悲傷。
《草房子》的愛情憂傷而柔美,除了白雀與蔣一輪,寫桑桑與紙月,同樣讓人內(nèi)心柔軟。兩個小孩子,都是九歲、十歲,他們的情感,是愛著的小天使們之間的情感,朦朧卻純真,相互關(guān)注卻不動聲色,體貼卻想掩飾又不知不覺地表露。桑桑這了保護紙月與惡少打架;桑桑得了怪病,紙月的牽掛,是如何的動人。那一天,紙月來了,拿來了一只書包,是她母親去世前為她留下的,是紙月最珍貴的紀念,她交給了桑桑的母親,請他轉(zhuǎn)交給桑桑:
紙月走了。但走出門時,她轉(zhuǎn)過頭來,又深情地看了一眼桑桑的母親,并朝桑桑的母親搖了搖手.,然后才離去。從外面回來的桑桑,在路上遇見了紙月。
桑桑永遠改不了害羞的毛病。他低著頭站在那兒。紙月卻一直看著桑桑。
當桑桑終于抬起頭來時,他看到紙月不知為什么兩眼汪滿了淚水。
紙月走了。
紙月走了,真的走了,她與他的那個廟里和尚、真實的父親走了,永遠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臨走前她與桑桑告別,“兩眼汪滿了淚水”,而桑桑卻“永遠改不了害羞的毛病。他低著頭站在那兒”,這樣動情、動人的美妙細節(jié)俯拾即是。與任何大人之間的愛相比,小孩子的“初心”都不遜色。
現(xiàn)在再來看小說中的風景。
小說的寫景,融入了情感,與其說風景,不如說“人景”,因為人的情感成了風景的靈魂。比如,開篇寫白雀出場,油麻地小學(xué)校長、胖胖的父親桑喬給白雀說戲,對場景的描摹,既是一段故事,又是一片風景,“桑喬坐在椅子上,把雙手垂掛在扶手上,給白雀描繪著”:
一條河,河水很亮,一條小木船,裝了一船紅菱,那紅菱一顆一顆的都很鮮艷,惹得人都想看一眼;一個姑娘,就像你這樣子的,撐著這只小船往前走,往前走,船頭就聽見擊水聲,就看見船頭兩旁不住地開著水花;這個姑娘無心看紅菱一一紅菱是自家的,常看,不稀罕,她喜歡看的是水上的、兩岸的、天空的好風景;前面是一群鴨,船走近了,才知道,那不是一群鴨,而是一群鵝;蘆葦開花了,幾只黃雀站在蘆花頂上叫喳咂查,一個摸魚的孩子用手一撥蘆葦,露出了臉,黃雀飛上了天;水碼頭上站著一個紅衣綠褲的小媳婦,瞇著對眼睛看你的船,說菱角也真紅,姑娘也真白,姑娘你就把頭低下去看你的紅菱;看紅菱不要緊,小木船撞了正開過來的大帆船,小船差點翻了,姑娘你差點跌到了河里,你想罵人家船主,可是沒有道理,只好在心里罵自己;姑娘一時沒心思再撐船,任由小船在水上漂;漂出去一二里,河水忽然變寬了,浩浩蕩蕩的,姑娘你心慌了,姑娘你臉紅了一一你想要到的那個小鎮(zhèn),就立在前邊不遠的水邊上;一色的青磚,一色的青瓦,好一個小鎮(zhèn)子,姑娘你見到小鎮(zhèn)時,已是中午時分,小鎮(zhèn)上,家家煙囪冒了煙,煙飄到了水面上,像飄了薄薄的紗;你不想再讓小船走了,你怕聽到大柳樹下笛子聲一一大柳樹下,總有個俊俏后生在吹笛子……
桑喬的描繪,迷住了一屋子人,包括白雀,白雀的臉還紅了好幾回,為何臉要紅?因為她想,那船上的姑娘仿佛真的就是她。我們說,這是風景?還是愛情?
三、《草房子》本質(zhì)上不是一部少年小說,而是一部成人小說
許多人把《草房子》當作一本兒童文學(xué),或者少年文學(xué),我卻不這樣認為,這只是一本以一群少年為主要人物的小說,并不需要冠以“兒童、少年”等字樣。正如《紅樓夢》,書中主人公賈寶玉、林黛玉等都只有十多歲,也是少年,能說《紅樓夢》是一部少年小說?他們都是,少年“演戲”給成人看,少年的故事有著普遍的成人意義。
領(lǐng)讀《草房子》,如何去說清楚這些問題?孩子們喜歡這本書嗎?我認為,對這本書成人的喜歡,一定會超越孩子的喜歡,她有普遍的文學(xué)與美的永恒意義。
柳袁照:詩人,北大培文學(xué)??傂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