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蘇格拉

當蘇格拉放下筆時，考場的時鐘剛好指向了四點三十分，廣播中也傳來了不冷不淡的機械女聲：“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十分鐘，請注意掌握好時間?！背颂K格拉，別人都仍在奮筆疾書，蘇格拉抬起頭隨意地掃了一眼，轉過頭望向窗外。

那天的蘇州倒是有些涼爽，些許是前幾日剛下過幾場小雨的緣故。夾雜著青草味的冷風鉆進窗子，徑直鉆進監(jiān)考老師的衣領里，監(jiān)考老師打了個哆嗦，噔噔噔地走來關掉了窗子，順便巡視了一番，一邊說著大家要認真做卷子，一邊坐回原位。

透過窗子看風景是沒有靈魂的，蘇格拉一邊心里嘀咕著，一邊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圣人孔老夫子也曾感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待蘇格拉走出考場，已是五點幾分了，樓道都是少男少女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稍微文藝點兒叫青春，說得正常點兒那叫馬后炮?！碧K格拉指著一群討論著高考題的人，對身旁的潘胖子說道。潘胖子撇了撇嘴，剛才就你小子問得最殷勤。蘇格拉拍著潘胖子的肩笑了笑，走吧，去吃飯了。

一

有的人說蘇州很熱，也有的人說蘇州偏冷，蘇格拉倒無所謂，但這天氣還是吃火鍋比較舒服。

偉哥等人早就到了，蘇格拉和潘胖子是后到的，大頭一邊吆喝著喝酒一邊撈起幾只雞爪，蘇格拉冷笑一句“真香”?；貞浕疱伿翘K格拉等人常聚的地方，上次聚會還是年后偉哥生日請客，那次大頭口上說著不吃雞爪，結果一個人將雞爪吃個精光。

任何人都逃不掉真香定理，大頭一邊吃著雞爪一邊說。潘胖子從偉哥手里拿過啤酒，蘇格拉則接過兩個杯子，待酒滿后兩人直接灌入嘴里。

“咳，今天是同學聚會，別光在那一桌自罰哦。”隔壁桌的秦風吆喝道，秦風本來就該坐蘇格拉這桌的，蘇格拉嘀咕著有異性沒人性，拿起桌上剛開的一瓶酒和自己的杯子，走向秦風。

“來，風哥，喝酒。”蘇格拉給兩人倒了一杯，喝盡后又朝著這桌的其他女生敬了一杯。偉哥拉著大頭和潘胖子，也拿起幾瓶酒，開始和蘇格拉一樣到處敬酒。

回憶火鍋之所以叫回憶，并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蘇格拉是這么認為的。沒有空調，也沒有清湯鍋，只能借著鴛鴦鍋勉強度日，但很快鴛鴦鍋也被潘胖子整成紅湯鍋了。

蘇格拉坐在位置上又喝了一杯啤酒。潘胖子則摸著肚子，嘀咕著光讓酒飽了肚子，東西卻沒吃多少。偉哥和大頭玩著手機，秦風仍然在與隔壁桌的女生聊著天。

倒是偉哥突然問了句，你們以后想要什么工作。蘇格拉和秦風對了眼，說不確定。潘胖子則笑了笑，說當然選盡量好玩的工作啦。班長小茉沉思了一會兒，她說她打算去支教，阿南說他也有這個意向。

二

畢業(yè)聚會草草收場了，也許以后還有聚會，潘胖子仍然在嘀咕沒吃多少東西，或許嘀咕的還有晚上是上網(wǎng)還是唱歌，上網(wǎng)的話是吃雞還是聯(lián)盟。

“喂，班長?！鼻仫L看向班長小茉，“你們回學校？”小茉說是呀，秦風立馬就向蘇格拉撇了個眼神，蘇格拉接過話茬，說咱們要不也去學校吧。最后意見統(tǒng)一，大家都決定回學校，一直持有意見的潘胖子也被大家拉向學校了。

阿南喜歡班長？蘇格拉偷偷詢問著秦風，阿南是男生中相對沉默的一個，和秦風關系倒也很好，秦風則是被稱為“最佳藍顏”，很少喜歡別人。除了阿南，蘇格拉想不到別人。

秦風笑了笑，說咱們都是兄弟，幫一下忙沒什么的。蘇格拉接過話，班長那邊大概沒這意向。秦風沉默了一會兒，說咱們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女生大多選擇坐車回去，男生們則浩浩蕩蕩地在街上走，順便買了點兒酒，還有一個西瓜。操場上快被畢業(yè)生占滿了，成班成班地圍著坐。蘇格拉從口袋取出一瓶拉罐啤酒，自個兒走到主席臺的一角，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秦風是打算組織男生唱歌時才發(fā)現(xiàn)蘇格拉不見了，掃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也就只有他才敢大搖大擺地坐上主席臺。秦風慫恿著班長旁邊的小宇，快去叫你科代下來唱歌。

小宇懵懵懂懂地走后，班長才說蘇格拉到底喜不喜歡小宇，秦風一臉無辜說蘇格拉這人很好啊。

有的人不合群是因為孤獨，有的人不合群則是因為一道溝壑，班長不清楚蘇格拉到底屬于哪一種，又或者是兩者都有，但假如說是后者的話就不能讓小宇和蘇格拉在一起。

秦風嬉笑著望著蘇格拉說，蘇格拉這人雖然氣質與眾不同，但人著實挺好，在某些方面也有點兒傻。至于具體哪些方面，秦風沒有說別人秘密的習慣，但接觸過蘇格拉的人都清楚。

一會兒，蘇格拉瀟灑地從主席臺跳下來，和小宇一同走了過來，秦風立馬組織起男生，說咱們唱一首《我的好兄弟》怎么樣？潘胖子拿出手機，說我電競歌王又該一展歌喉了，說完瞥了瞥電競死歌著稱的蘇格拉。

蘇格拉輕咳幾聲，唱起了第一句：

在你輝煌的時刻

讓我為你唱首歌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也跟著唱了起來：

我的好兄弟

心里有苦你對我說

前方大路一起走

哪怕是河也一起過

苦點兒累點兒又能算什么

在你需要我的時候

我來陪你一起度過

朋友的情誼呀比天還高比地還遼闊

那些歲月我們一定會記得

三

阿南還是向班長表白了，秦風和潘胖子起哄“抱一個——抱一個——”，也不知道被誰帶偏了，一下子就成起哄“親一個”了，蘇格拉斜著眼看向老文，自然是這喜歡看熱鬧的貨色喊的。兩位當事人也都是比較害羞的，盡管班長并不喜歡阿南，也和阿南擁抱了一下，讓他尋找喜歡他的人。

來的時候是十幾個男生，走的時候卻是五六個男生扶著兩個喝醉的，一個是張小歪，在火鍋店就已經(jīng)喝醉了，被拖到寢室睡了會兒覺，另一個是阿南，剛喝醉了不久。

潘胖子看了看時間，還是沒放棄去上網(wǎng)，慫恿大家把小歪和阿南送回家去五黑或者內戰(zhàn)。偉哥冷著臉看了他一眼，說你這死胖子除了上網(wǎng)還能干什么。蘇格拉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們五個人去上網(wǎng)吧，我要回家。

潘胖子還想說上網(wǎng)后一起回家，秦風馬上拍了他一下，說咱先把這兩貨送回去再說吧，說著瞥了眼被老文偉哥扶著的兩人。小歪家離學校不遠，三五分鐘就可以到了，可阿南家就偏遠了，最后還是蘇格拉主動提出讓他們去上網(wǎng)，自己送阿南回家。

代我向三叔問好，秦風說道，再見，蘇格拉。

蘇格拉沒有說話，他覺得說再見有點兒傻。

等秦風幾人有說有笑地離開有五六分鐘后，一輛黑色商務車開到蘇格拉身旁，主駕駛位窗戶滑下去了，蘇三叔看向扶著阿南的蘇格拉，又轉過頭對副駕駛位穿著軍裝的消瘦男生說：“把那小伙子送回去吧?！?/p>

蘇格拉坐上了副駕駛位，蘇三叔遞給他一個葫蘆，說：“你方爺爺家的燒刀子，喝一點兒？”蘇格拉接過喝了一口，頓時感覺喉嚨有火在燒一樣，蘇三叔笑著說：“方家的燒刀子你居然敢當成普通的酒喝，幾年沒回家連這個都忘了？”

蘇格拉回過軍區(qū)大院那個家，可鄉(xiāng)下那個家有六年沒回去了，蘇三叔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說：“以后打算怎么辦？參軍還是學文？”

“不知道?！碧K格拉又喝了一口燒刀子，一不小心把眼淚嗆出來了。

后來蘇格拉聽說，潘胖子選了所勉強能上的警校，秦風參軍了，大頭和偉哥倒是一時興起選了物流管理，小茉選的中文系，阿南選的歷史系，小宇則是懵懵懂懂選了電商專業(yè)。

四

假如不是因為手機鈴聲第七次響起，假如不是因為手機被扔在鞋柜附近，蘇格拉是不會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的，要知道，這可是在冬天的燕京。這一點蘇格拉可以以人格擔保。但是沒有那么多假如，蘇格拉揉了揉疲倦的雙眼，拖著沉重的被子，從臥室走向鞋柜，路上瞥了一眼窗外，才發(fā)覺已經(jīng)第二天中午了。

剛拿起手機，那頭就傳來潘胖子的聲音：“喂喂喂，小小酥，怎么這么慢才接電話啊？”哦，準確來說，潘子不再是潘胖子了，高考后他進了所?？凭＃缓箝_始了胖子的逆襲之旅，但相對于蘇格拉等人來說他還是潘胖子。

一通電話后，潘胖子表示要蘇格拉帶大家游覽一下四方城，蘇格拉欣然接受。蘇格拉很糾結潘胖子為什么要給自己打電話，但身上的酒味讓他不太舒服，走進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想了一下，昨天是潘胖子的生日宴，特意和大家一起到了燕京，而蘇格拉昨晚一不小心喝斷片兒了。

蘇格拉住的地方很小，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是專業(yè)課教授租給他放假住的，潘胖子等人自然是住在酒店。等到碰面后，蘇格拉才想起，說四方城根本不在燕京。偉哥趁機diss潘胖子，秦風則橫了他一眼，說也不知道誰先說四方城的。

班長想了想，說楊朝暉先生不是寫了篇《走進“四方城”》嗎？蘇格拉解釋道，四方城主要還是指南京的那個景點，而燕京有個“四九城”的別稱。

四九城胡同住的人愛鳥，有人說他們愛鳥如命，所以蘇格拉帶他們走進了胡同，偶爾就能看見樹上的鳥籠。

有人說四九城有一處生活氣息特別濃的地方，蘇格拉倒沒尋見，倒是看見了各國的使館。

昆明湖的冬景很好看，于是，哦，蘇格拉沒去過昆明湖。

午飯選的是全聚德的王府井店，吃鴨時潘胖子又開始說大道理了。潘胖子最喜歡聚餐時說大道理，偉哥說他那是閑得沒事做，大頭一邊說潘胖子你先顧好自己一邊吃鴨，也就蘇格拉、秦風和班長十分淡定地吃著燕京小吃。

小宇向蘇格拉問了句，潘胖子一直都是這樣嗎？蘇格拉剛想說什么，班長瞪了他一眼，說不許欺負小宇。蘇格拉一臉茫然地說，我哪有，馬上又轉過頭對大家說，我知道全聚德有個故事，大家有沒有興趣聽。

看著大伙兒都同意了，蘇格拉就開始講全聚德與德聚全的故事了：

全聚德在清王朝就有了，那時的全聚德還不叫全聚德，那時的掌柜楊全仁還是一個普通殺鴨的。掌柜每天經(jīng)過一家叫德聚全的店鋪，恰好德聚全有天關門了，掌柜就拿出積蓄盤下了這店。

取名倒成了個問題，掌柜楊全仁便請來一位風水先生商議定名。這位風水先生看著“德聚全”捻著胡子，說這可是塊風水寶地，而且上家叫德聚全，倒霉關門，您就倒過來叫全聚德吧。

于是他將店的名號定為“全聚德”。接著他又請來錢秀才，書寫了“全聚德”三個大字，制牌匾掛在門楣上。

五

又在燕京游了幾日，潘胖子幾人便回去了，小宇卻留在了燕京，她說她來燕京實習了。蘇格拉倒是有心替小宇尋房租，奈何燕京的房價貴，就連自己也快要搬離了。

有的人說寧可住在三環(huán)的地下室哭，也不住在五環(huán)的別墅笑，蘇格拉只能感嘆想象力真豐富，因為大多數(shù)北漂都是住在五環(huán)的地下室的。教授給他指了條路，讓他去尋找自個兒一位友人，那人心疼這些學生，有些房子特意出租給他們。

最后敲定一家房子，和教授的租房差不太大，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蘇格拉睡客廳，小宇睡臥室。搬家那天，蘇格拉翻箱倒柜，感慨自己東西實在是少，書都放在寢室了，衣服被子帶出來的也不多。

蘇格拉去寢室搬書，與小宇約定在樓下見面。

蘇格拉到寢室樓下時，發(fā)現(xiàn)寢室著火了。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火把一些舊東西燒了，燒了個精光，蘇格拉的眼中也冒出道精光。小宇說你以為你是大圣啊還有火眼金睛，蘇格拉沒回應，小宇搖了搖他的手，也沒回應，小宇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次有回應了。

你怎么了？小宇問。

蘇格拉說，沒什么。

蘇格拉笑了笑，他想起租房有他以前寫的稿子，他想起他想當一名作家，他想起好多好多東西。

一個舍友跑出來說，對不起，見蘇格拉快走了，那舍友大聲喊道，再見，蘇格拉。

蘇格拉大聲回應，再見。

小宇茫然地看著他，他笑了笑。

他說，今晚月色很美。

火把一些東西燒得精光。

甘翔文：四川省鄰水二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