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由于第一手文獻匱缺和研究方法的套路化,胡風研究大多集中在三四十年代,所用材料基本雷同,話題始終在重復,研究較難推進,無形中也造成了一種“空降感”和“橫斷感”,即將青年胡風置放在歷史暗區(qū),且以“詩”論“史”。本文以“帶著日期思考”為基本方法,對青年胡風的諸多史實重新考辨,用歷史事實與貼切的理論“描述”歷史整體。
一般文學史在談及青年胡風時,多以明亮的“理想主義者時代”視之。這是因為胡風從日本回國后不久即寫了《理想主義者時代的回憶》,為自己的過去重新“立法”,建立新的價值參照系①。實際上,胡風的青年時期更像是一個歷史暗區(qū)②。不僅扎實可靠的文獻較為匱乏,研究成了“無米之炊”,而且文學研究者往往默認抒情詩、回憶錄和傳記中的“歷史敘事”,或者直接“跳過”這一階段,“從左聯(lián)時期開始談起”,或者斷代式地進入到“《七月》與《希望》”時期,或者作為“冤案”性質的政治事件展開“古今”文字獄的對照研究。這些“或者”,形成了一個潛在的文學史“共識”:即把胡風的青年時期僅僅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去”,而沒有深切地理解這“過去”是作為“幽靈”游蕩于胡風的一生,甚至是身后:
歷史的大路伸展在我的眼前,可敬的友人們且已一面做著榜樣一面引我踏上了,只不過所苦的是,我自己的肩頭上重重地壓著“過去的幽靈”,走一步哼一聲,不得不拖泥帶水地掙扎著罷了。③
這是胡風1936年為詩集《野花與箭》所寫“題記”中的一段話。這部詩集主體部分是青年時期“那些‘不堪回首’的殘缺的陳跡”,這些“無路的顛撲里尋路的痕跡”是“毫不美觀的傷痕”,“隱隱記著”作者自己‘過去的悲哀’”④?!斑^去的幽靈”和“過去的悲哀”都昭示著“過去”在主體的一系列詩學理論思考與個人經(jīng)歷中是無法過去的,在一些危機時刻甚至是作為結構性要素參與到詩學和命運的生成轉換中。因此,本文以“帶著日期思考”為基本和根本方法⑤,探案歷史暗區(qū),意圖提出一些以往被漠視和忽視的文學史問題。
胡風晚年寫的回憶錄開篇第一句話直接從去東京的輪船上寫起,省略了從出生的1902年至1929年長達二十七年的“理想主義者時代”:
我是1929年9月和同學朱企霞一起去東京的。上船后遇見了秦德君,她是我在南京上中學時的教員穆濟波的夫人,當時見過。l927年大革命時在武昌,我在他們夫婦租住的房子里借住過,1927年底到1928年初又同在南昌。在船上見到后,知道她已離開了穆,這時和茅盾在京都同居。她這次回國是為茅盾討版稅,看朋友。她告訴我,茅盾看了我在《新生命》雜志上發(fā)表的小說《三年》,覺得很好,她就向茅盾介紹了我的情況。船到長崎暫停時,茅盾從京都坐火車趕來上船接她。他們坐在甲板上談話,我上甲板時遇見了,只是彼此望見點了點頭,我沒有上前去,也就沒有談話。好像是茅盾把她接上岸坐火車回京都去了。⑥
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比如胡風在獄中所“寫”的《懷春室感懷(用魯迅〈亥年殘秋偶作〉原韻)》第一首《記往事》(一)就是從回憶日本時期的小林多喜二開始的,依然“省略”了“理想主義者”的前史。因此,胡風在晚年回憶錄中如此開篇并非無意之舉。事實上,當時與胡風同船去日本的還有李立俠、王善繼⑦等人。細讀這段極具癥候和隱喻的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不愧是胡風獨特的“進擊”方式。因為如果不了解歷史背景的話,這段話會很快“跳”過去,似乎平淡無奇。這段回憶最初發(fā)表在雜志上的題目是《回憶參加左聯(lián)前后》(一),寫于1983年12月。而茅盾去世時間是1981年3月。早在1979年胡風尚未平反時,茅盾在答疑文章《需要澄清一些事實》中對胡風有過一段評價。茅盾說自己1935年左右曾經(jīng)提醒魯迅說“胡風行蹤可疑,與國民黨有關系”,但卻被魯迅冷落而置之不理。茅盾直到1979年依然表示:“我真不理解,胡風何以有這樣的魅力,竟使魯迅聽不進一句講胡風可疑的話?!雹?/p>
在胡風尚未平反,許多事尚不明朗之時,這段話因為涉及胡風與魯迅的關系,且具有極大的“政治性”,因此很可能會對胡風在新時期的“復權”和平反之路造成障礙。這自然激怒了胡風,他隨后不久就寫了反駁文章。在近期部分公開的吳奚如80年代致胡風的書信中⑨,對此事也有較為詳細的介紹⑩。茅盾在回憶錄中只字未提秦德君,胡風在這段話中似乎只是閑筆提到了在船上偶遇秦德君,并提及其與茅盾同居之事,顯然是有所指的。胡風的回憶錄發(fā)表后引起了軒然大波,后來署名劉淮出版了《火鳳凰——秦德君和她的一個世紀》[11],以個人口述的方式更為詳細地記載了這段歷史(梅志為該書作序)。此書出版后同樣引起了一系列論爭。因此,后來的研究者在追溯這段歷史時,胡風的這段回憶就成了初始文獻。
以歷史記憶的方式“往復”現(xiàn)實論爭,以歷史敘事展現(xiàn)“進擊”的姿態(tài),胡風是直到晚年寫作回憶錄時,依然保持這種不屈不撓的“主觀戰(zhàn)斗精神”。更有意味的是,在胡風個人的歷史語法中,青年時期必須由“去東京”去圈定其內(nèi)涵和意義——無論是作為自我否定的時期,還是作為“煙霧”一樣的歷史面影。
眾所周知,胡風原名張光瑩,后改學名張光人,1902年出生,湖北蘄春人。1923年3月下旬,胡風離開武昌啟黃中學,從漢口乘船駛向南京,參加了國立東南大學附中(以下簡稱東大附中)的補習班,在同年暑期考入東大附中,就讀于高中一年級[12]。由于上學堂較晚,此時胡風已經(jīng)21歲,與多數(shù)同學相比年齡都偏大。作為背景,有必要先在這里牢記胡風的出生年份是1902年[13],這個年份關涉到許多歷史狀況。比如胡風在不同歷史時期的人際交往中,在政治和文學實踐活動上,他往往都是其中年齡較大的一個人[14]。一個有趣的例子是,與胡風同年考入東大附中的楊超就讀于初中三年級,梅志在《胡風傳》[15]中記述說:“楊超比他年齡小,班級也低,一向把他當老大哥看待,在討論時往往說服不了他常常反被他駁倒?!盵16]在這里,年齡問題并非無關緊要[17]??梢栽倥e胡風在日本時期的一個例子。尹庚(1908—1997)在《葉以群同志與“左聯(lián)”東京支部》中回憶說:“‘文總’成立不久,葉以群回國了?;貒八氚选舐?lián)’的關系交給盧森堡。他約谷非(按:胡風)到上野公園商談以后的工作,并叫我同去,要我走在前面,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便衣警察出現(xiàn),掩護他們在后面放心談話。當葉以群談到他走后準備把組織關系交給盧森堡,我聽見谷非大聲地表示反對,聽那口氣,好象是由他來領導才行,我諒解谷非,他就是那么地自傲?!盵18]雖然這與胡風的性格有關,但之所以要提及年份的重要性,并非是“唯年齡論”,而是為了凸顯歷史感,即“帶著日期思考”對于認識歷史至關重要。因為這個“硬的事實”或許會改變我們對既有歷史的認知維度。譬如:“大約是在第二學期吧(按:1924年春),他的宿舍住進了兩個江西人。一個是比他低一班小一歲的江西南昌人,名叫朱企霞。……另一個是江西德安人,名叫楊超(楊天真),比他們小兩三歲,正讀初中二年級,但他很尊重他倆?!盵19]事實上,朱企霞出生于1904年,且據(jù)1924年度《國立東南大學附屬中學校錄取新生通告》,“凡投考初一初二新生程度較次者,錄取在特別班中。正取生以報名先后為序,備取生名次以程度高下為序”,其中高一插班生中“本校補習班升送一名朱企霞”。另據(jù)1923年度《國立東南大學附屬中學校錄取新生通告》,“投考二年級生程度較次者錄取在一年級中,正取生以報名先后為序,備取生名次以程度高下為序”,其中胡風(張光人)錄取在“高中一年級插班生”。楊超(1904—1927)則是作為唯一的“初中三年級插班生”錄取的。
再者,梅志《胡風傳》用了較大篇幅來敘述胡風如何受到宛希儼這位典型的政治青年和革命者的影響:“同學中對他影響最大的,是大學本科生宛希儼和吳致民這兩位黃梅人。(中略)他們雖只比光人大一二歲,但光人把他們當大哥哥一樣敬重。(中略)在他的影響下,光人進步很快,已開始學習一些有關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文章?!盵20]但宛希儼(1903—1928)比胡風還小一歲,雖然他此時已是大學生。只有吳致民(1900—1935)比胡風大兩歲。至于“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文章”具體指的是什么,并沒有特別說明。
關于胡風幫助宛希儼編輯《南京評論》之事,《胡風傳》中說:“1925年開學時,宛希儼創(chuàng)辦的《南京評論》出版了。它的宗旨是反對當時的復古思想和國家主義思潮的‘學衡派’。也就是反對當時江蘇省的專制當局。光人一直在幫宛希儼編刊?!盵21]這段話的材源是《黃梅縣革命史資料》(1984)中關于宛希儼的一篇人物簡傳,原文是:“宛希儼在南京主辦《南京評論》反對‘學衡派’復古思想和國家主義思潮,攻擊當時南京當局。”[22]梅志將國家主義思潮寫成“學衡派”思想當是筆誤,不過“光人一直在幫宛希儼編刊”,以及傳記中提到的“宛希儼這時正在籌辦《南京評論》,他約光人幫忙。光人和他在一起工作,在寫作,尤其是思想方面有了顯著的提高。宛也稱贊張光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則是新添加的材料[23]。
《南京評論》或許已不見存于世,具體內(nèi)容也不可知,因為只出版一期就被警廳沒收[24]。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南京評論》(周刊)出版時間是1924年4月21日,而不是“1925年”。這個周刊是當時團南京地委和國民黨南京支部合辦的刊物[25],所謂“南京當局”指的是江蘇軍閥。雖然周刊內(nèi)容無從得知,但蕭楚女在《新刊批評》(1924)中卻專門涉及《南京評論》:
“南京是反動思想的領域,一般男女青年,都被陳腐的制度,享樂的空氣,麻醉住了,不復過問一切身外的事”——哪知也還竟有這種——《南京評論》——的激進刊物;這是我們值得歡迎的。他們自己底宣言,是:“我們最厭惡的是說空話,我們深愿今后的本刊多討論些實際的問題,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辦法?!爆F(xiàn)出第一期,大體上都是些較激進的短論文,卻還未見什么“實際的”材料。[26]
從蕭楚女的短論中可以窺見《南京評論》的基本內(nèi)容,即政治青年的激進批評短論,卻沒有什么“實際”材料。而1924年4月左右正是國民黨改組之時。根據(jù)已有的材料并無法證實胡風是否參與編刊《南京評論》,但不可能“一直”編刊倒是事實。根據(jù)檔案,實際參與《南京評論》出版過程的核心人物除了宛希儼,很大可能是楊超[27]:
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公鑒:
南京地方團于三月十二日開全體大會,改組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舉定委員五人。十八日,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正式成立,推定職務如下:
委員長 彭振綱
秘書 王覺新
會計 何龍
出版委員 宛希儼 楊超
秘書 覺新
這則檔案沒有提到胡風的名字,且明確提到“發(fā)行周刊一種,宣傳主張”,還因籌備周刊經(jīng)費打算向團員征收團費。該檔案還顯示,遲至1924年3月24日,南京的青年團不僅團員證沒有制作,連“團圖記”也沒有[28]。
楊超實際上一度是南京地方團組織的領導層,介入較深[29]。比如1924年4月26日團南京地委根據(jù)“中央通告第三十三號”進行改組,其中“學生部委員”是宛希儼,楊超則當選為“宣傳部委員”。相較而言,胡風介入政治活動并不多,也不深,更像是一個“文學青年”[30]。只有到“五卅運動”的“反帝國主義”時較為主動積極——而這與“九一八”事變之后,胡風“感情激動”寫了一首“粗野”的詩《仇敵底祭禮》具有類似的結構。因為血氣方剛,加之國民革命的兩個主要目標“反封建”和“反帝國主義”在胡風一生的認知結構中并沒有改變,或者說,有一個整體移位的過程,至于這個過程是如何完成的,才是需要進行考察的。因此這就可以理解為何在抗戰(zhàn)和內(nèi)戰(zhàn)時期,大革命時期的這兩個口號依然成為胡風主要的進擊目標,尤其是對內(nèi)的“反封建”。
因此,這時期至少并不像已有的歷史敘事所意圖呈現(xiàn)的革命“熱度”。在目前留存可查的各類關于南京團委及革命史檔案中,也沒有見到胡風(張光人)的名字,反倒是比他年齡小的楊超、扶國權等人“榜上有名”[31]。1923~1925年,當時南京團委主要的政治活動是與無政府主義和國家主義思潮進行斗爭,比如1924年1月1日的報告稱:“此間S.Y.同志現(xiàn)已全數(shù)加入國民學校(按:國民黨);近與安那其派,幾成力敵之勢?!笔┦缭凇独硐胫髁x者的剪影——青年胡風》一文中用較大篇幅介紹了無政府主義思潮在中國思想界的傳布狀況及對青年知識分子的影響,并且以路卜旬的無政府主義小說《灰色馬》為理想原型,進而認為由此“找到了青年期的胡風的內(nèi)心生活實況”,直接稱之為“曾經(jīng)是‘灰色馬’的胡風”[32]??梢?,僅僅依據(jù)胡風說自己閱讀過《灰色馬》[33],就強加“安那其主義”到胡風身上,顯然不合歷史。
關于胡風與楊超的關系,《胡風傳》也提到了他們所讀的“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文章”。當胡風和楊超、朱企霞等人后來一起考入北京大學預科時,“有時還和楊超一起買上幾本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書,如《左派幼稚病》、《國家與革命》,如刊物上有談這類理論的文章,必定買回去細看,不管看懂了多少,他們互相討論,有時還爭吵起來”[34]。實際上,這些信息都來源于胡風的政治抒情詩《時間開始了》中的《安魂曲》(后改名為《英雄譜》),在單獨出版的《安魂曲》初版本中,關于楊超的部分有以下詩句:
記得嗎
有一段時間
你上課下課都帶著
那本《國家與革命》
一看到它我就覺得高興
雖然我知道你不會讀懂它
正和我沒有能夠讀懂它一樣[35]
這節(jié)詩所涉時間約為1925年9月至1926年夏,即胡風在北大預科讀書期間。施淑在《理想主義者的剪影》中誤讀為胡風和楊超在南京東大附中讀書時的歷史[36]。雖然她也注意到《國家與革命》直到1927年才有李春番(即柯柏年)的全譯本[37],且是汕頭《嶺東民國日報》副刊《革命》連載,其單行本要到1927年7月才見于著錄[38](上海中外研究學會翻譯出版的譯本),但為了不違背寫作意圖,只能說“他們那時候除了讀中文翻譯之外,是直接由外文讀馬克思主義著作的”。而另一本書《左派幼稚病》最早的中譯單行本則直到1928年才出版(吳涼翻譯,浦江書店出版)。
80年代胡風重新修改《時間開始了》時,將《安魂曲》改題為《英雄譜》?!栋不昵分性械脑娋洹澳潜尽秶遗c革命》”,在《英雄譜》中則添加了一個問號,變成了:“那本《國家與革命》?”《胡風全集》則延續(xù)了《英雄譜》的修改版[39]?!独硐胫髁x者的剪影》一文為了重塑一個“革命者”和“政治青年”的形象,認為“只有從當時出版界有關的譯介來推測”,進而大篇幅地介紹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著作的中文翻譯和傳播情況,將青年胡風與社會主義思潮強力地并置在一起,認為胡風“在這階段交往的朋友中,他們的閱讀范圍可能相當廣泛,相當前衛(wèi)”。根據(jù)上文梳理可以看出,對此時期的胡風進行高度“政治化”的論述,會與歷史真實發(fā)生沖突。即使是參加社會主義青年團的一些活動,胡風也是較為邊緣的一個青年。這種邊緣的狀態(tài)并非含有貶義,只是一個描述性話語?;蛟S正是這種邊緣位置感,使胡風既不會與外部的社會現(xiàn)實產(chǎn)生很深的疏離感,同時也不會讓其產(chǎn)生一種進入“實際政治”的激進感[40]。這也是為何胡風后來認為這種“理想主義”是“先天不足”的,因為這是“文學作品所給我的沒有注釋的‘光明’”——五四新文學所帶來的主體與社會的“想象性聯(lián)結”,很快就會在大革命的狂潮中被斬斷。
可見,試圖將外部政治事件與胡風的表現(xiàn)進行直接聯(lián)系,尋找兩者之間的關系,往往會遭遇到歷史真實的質詢。如武昌啟黃中學時期的“二七慘案”(1923年2月7日)、南京東大附中時期“五卅事件”(1925年5月30日)、北京時期的“三一八慘案”(1926年3月18日),等等,每個時期的政治事件,在既有研究的問題框架里,似乎都起到推動歷史人物轉變轉折以至形成更進步、更激進的主體。但這恰恰是沒有生產(chǎn)性與政治性,只有外部政治事件的論述,反而無法準確把握和描述出歷史的真實感以及脈絡感。
譬如胡風1923年就讀啟黃中學時,武漢發(fā)生“二七慘案”。《胡風傳》對此有這樣一段敘述:
光人到武漢時,這罷工慘案已過去了十數(shù)日,但了解到工人階級的勇敢斗爭及帝國主義、軍閥走狗們卑鄙狠毒地殺害工人領袖和工人群眾,他的心中悲憤異常。(中略)于是就寫了以受迫害的工人家屬為題材的小說《兩個分工會的代表》,(中略)同時認真辦校的校長王楚材,又被那些頑固派、官僚、落后學生趕走了。新來的湯校長是一個十足的官僚,據(jù)說還抽鴉片煙。(中略)不但啟黃中學,連整個武漢他都感到是一片灰暗。[41]
“二七慘案”發(fā)生時,胡風并不在武漢。與此相似的是,北京時期所發(fā)生的“三一八慘案”,胡風因家中之事和寒假原因,也不在現(xiàn)場,也是事后回到學校才得知此“政治事件”。只有“五卅運動”時,胡風親自參與了學校組織的游行。有趣的是,雖然胡風并沒有親身參與前兩件政治事件,但都在事后留下了文學作品:“二七慘案”后寫作了小說《兩個分工會的代表》,“三一八慘案”后創(chuàng)作了一首新詩《給死者》[42]??蓪φ盏氖?,在南京時期胡風親身參與過的“五卅運動”,反而沒有“文學”書寫。這種比照并非是為了凸顯或抑制胡風與時代、政治、文學的關系,而是想說明,對“后五四”時期的青年胡風而言,上述事實構成了文學與政治的一種典型樣態(tài),并沒有脫離歷史脈絡,而是深嵌在這個結構中。一些傳記資料和文學史著作刻意把胡風離開武昌的原因歸結于“二七慘案”等外部政治事件,這一點與研究者所采用的“外部政治”的敘事方式具有同構關系。譬如,就“歷史的真實”而言,引文中提到的校長王楚材似乎在胡風的眼里是個進步人士。但根據(jù)《湖北啟黃中學罷課之原因》(漢口特約通信員小軒)(1921年5月12日)記載:
啟黃中學是舊黃州府屬八縣的公校,(中略)學生不納學費,(中略)自去歲王楚材繼任校長,遽令各學生每年繳納學費六元,虛作報銷,以掩學生耳目,以致學生大起反對,于前日宣言罷課。茲節(jié)錄該宣言書中一段:“今校長王先生,出身微賤,為側身于教育之途,刻薄居心,視吾等為利源之藪。(中略)賭博終朝,(地點在撫院街)令校風亦為之不振。(中略)奴隸學生,不修寢室,(每當雨時,學生如坐水牢)身居校長,而行權侵及他人。”可知該校長之為人,及學生罷課的目的。(中略)王見事不佳,托蔡鐘兩教員,向學生疏通,(中略)繼見學生態(tài)度堅決,(中略)乃具呈教廳辭職。(中略)王戀棧心切,昨十一日尚陰囑某教員,召集教職員及學生代表,(中略)擔保此次鬧風潮各領袖,不開除,且不記過。(中略)而學生等決意驅王,拒絕教員之疏通,遂無結果而散。[43]
因此,傳記材料和既有的一些研究,當然都是為了以武漢的“灰暗”來“趕走”胡風到新的天地去——歷史敘事成為推動歷史人物“不斷進步”的動力,有時就難免出現(xiàn)與真實的歷史狀況相互矛盾和沖突之處。這正是本文要破除和祛魅的問題架構之一。再如,“五卅運動”后,關于胡風等人離開南京考入北京大學的原因,許多研究著作中都“想象”這是因為胡風等人在政治運動中表現(xiàn)積極擔心受迫害,因此要離開。例如:
本地的同學王昌齡(按:應為張昌齡)告訴張光人,聽說省政府已注意到參加鼓勵學生罷課工人罷工的學生,恐怕會遭殃了?!谑?,他們決定一放假就去上海,參加清華大學在那里的招生考試?!馊巳ド虾M犊?,可驚動了他的兩位同宿舍的好朋友——楊超和朱企霞。他倆也決心去北京,并且準備一起去考北京大學。楊超剛好初中畢業(yè),拿到文憑就可以投考預科。并且,他有一個叔父在東北做官,供他在北京上學不成問題;張光人由于“五卅運動”時是積極分子,怕受到省政府注意,在這里讀不下去;朱企霞卻實在沒必要離開東大附中,他根本就沒有參加游行示威。主要是因為和光人熟了,成了談得來的朋友,也就毫不在乎地跟著光人去北京。[44]
首先,楊超1923年考入東大附中時是初三插班生,1925年春夏應讀高一,并非“初中畢業(yè)”。而楊超出身富裕家庭[45],應不需要東北的叔父來供給。朱企霞也曾是團員,參加“五卅”示威游行是東大附中的集體活動,并且當時學生自治會規(guī)定不參加游行者還要罰款。朱企霞離開南京并非僅僅與胡風相熟,而是他自己要逃避父母親欽定的婚姻[46],“逃”到北京去。
其次,清華學校1925年3月15日發(fā)布的“招考廣告”明確規(guī)定:
本校因變更教育方針,自去年始即將原有之高等科及中等科停止招生,并自今夏始開辦大學,(中略)現(xiàn)定于七月六日起在北京、上海、武昌及廣州四處同時考試,錄取新生約一百五十名(本年暫以男生為限)。投考者須有中學(高級中學最宜)畢業(yè)或同等程度,年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間。(中略)五月十五日截止報名,逾期概不收受。[47]
顯然,“帶著日期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1925年5月15日(“截止報名,逾期概不收受”),與“五卅慘案”(1925年5月30日)相距半月。因此,胡風等人是在“五卅”之前就已經(jīng)報名了,考試地點在上海。即使5月12日清華學校又發(fā)布公告稱:“本校現(xiàn)因各項報考手續(xù)繁復,各處考生事實上有不能遵期報名之困難,故特將報名日期延至五月廿五日截止?!盵48]而5月25日也同樣在“五卅”之前。所以,《胡風傳》中的描述顯然不符合“歷史的真實”。
那么,胡風等人離開南京的真實原因是什么呢?前研究都沒有提到的一個直接原因是:早在1925年初,東南大學發(fā)生“易長風潮”,郭秉文校長被教育部下令撤銷,代之以胡敦復。因此,東南大學(包括中學部)發(fā)生根本動搖,事件之后東大一蹶不振。學校內(nèi)部產(chǎn)生嚴重的對立和分裂,甚至動了武。此風潮同時波及中學部,附中校長廖世承發(fā)布辭職宣言。當時東南大學多數(shù)教師學生都反對胡敦復來校,而在附中部的學生自治會中,胡風、朱企霞、楊超等人卻是站在排斥郭秉文的立場上,因此學生自治會也發(fā)生了分裂。這背后或許與當時東大教師楊杏佛有關(“反郭”主力),因為楊杏佛與宛希儼等人有所交往。胡風等站在“反郭”一面的則大多是團員?!拔遑Α敝?,東大“易長風潮”極度發(fā)酵延續(xù)數(shù)月,當時甚至有“東大附中將要停辦”的傳言。而這一風潮正是發(fā)生在1925年3至4月間。因此,這應是促使胡風等人決定北上的真實而切身的原因。
至于說,“1925年7月間,光人收拾了所有的鋪蓋、書籍等行李,和朱企霞、楊超一同坐津浦路火車去北京投考北京大學”[49],則較為符合事實。因為北京大學1925年對入學考試進行了改革,且將預科改為二年,本科增為四年[50]。且只在北京招考一次。1925年的《國立北京大學入學考試規(guī)則》規(guī)定:“本校預科設甲乙兩部……預科二年畢業(yè)?!盵51]胡風是在“五卅”之前報考了清華,7月上旬與朱企霞、楊超等一起去北京參加考試。而投考預科資格明確規(guī)定“三三制中學之高級一年修業(yè)期滿者”可以報名,胡風等人所在的東大附中是當時中國最早施行“三三”學制的中學之一[52]。因此,胡風等人投考北大是完全有“資格”的,所以說“張光人和朱企霞由于還沒有畢業(yè),所以需要向學校當局請求開一轉學證明,才能投考大學”,并不符合“歷史的真實”。且說“發(fā)榜后,三人都考取了。光人取的是北大預科二年級”[53],也不可能,因為當年北大只招收“預科一年級”。事實是,胡風等人考入的是北大預科一年級乙部[54]。
不難發(fā)現(xiàn),許多研究者站在“終點”看“起點”,過于順暢的歷史“風景”難免充滿陷阱。比如《胡風傳》認為胡風在進入北大后,“寫了一篇雜文《瞻望故鄉(xiāng)》,表達對在水深火熱中生活的人民的同情和對反動統(tǒng)治的不滿。自己覺得文詞太差,不敢寄給《語絲》就寄給《京報副刊》,發(fā)表了出來”。實際上,此文發(fā)表于1925年8月8日的《京報副刊》第232期[55],文末地點寫的是“馬神廟萬成公寓”。“馬神廟”即當時北大二院。而北大“放榜”時間是1925年8月8日,因此這是胡風在開學之初在北大附近公寓所寫的文章。
正因對“日期”的忽視與漠視,才會導致“歷史的真實”總是難以真正地被認識與理解。而“正反雙方”對“日期”的漠視是一致的。因此歷史的認知和相關文學史研究必然是“原地打轉”。無論是“紀念碑式”的史學,還是歷史目的論式的敘事,都難以逃脫這個魔咒。但歷史是在真實時間中拓展和發(fā)現(xiàn)空間——這一點與文學藝術一樣,但后者可以虛構,前者卻無法超越這種自然的法則。無論是哪一派哪一方的研究和“批判”,如果都沒有建立真正的認識基礎,何談認識“歷史的真實”呢?
如果說關于胡風的歷史敘事存在著“明與暗”的話,那么也是因為胡風在《時間開始了》等文本中試圖用“革命的詩心”來重塑自己走過的歷史道路。在這種特定歷史背景下生成的文體中,“詩心”大于“史事”;而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正名”的意義和需要又大于對“史事”的追問。因此不少研究在歷史事實和理論框架的把握上出現(xiàn)偏差,與真實的歷史狀況相異。更重要的是,這些論述存在著敘事結構上的分裂:一方面迫于外在壓力,試圖從“政治正確”的角度,把一個知識分子(尤其是文學青年)的成長構造成了一直緊跟外在事變、政治事件和革命思潮,儼然是政治青年的道路。另一方面,這些論述又往往根據(jù)后來的歷史事件來建構一種歷史目的論。與1950年代的“批判運動”相較,如果不尊重歷史事實,對歷史人物的評價或許就會陷入與前者同樣的邏輯中,這種強加的“革命氣”恰恰又是“去政治”“去黨派結構”和“去歷史”的。
當“政治”襲來時,雖然“整個社會都動在我的前面”,但卻是短暫地在主體空間中造成“混然的一片”,似乎掩蓋了生活與藝術的矛盾。對這一階段的胡風來說,對外部政治的關心,與其說是主動的“要求”,形成對政治的所謂“要求—厭倦—要求”的主體模式和困境[56],不如說是外部現(xiàn)實和政治對主體形成了刺激和壓力,但主體的文學感和書寫表達方式卻并沒有能力、也沒有切入口與空間去接納這種作為外部的政治。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胡風彼時尚在日本,在異域與“敵國”面對這個巨大的“政治”危機,胡風首先想到的卻是自己當年從清華輟學回家鄉(xiāng)參加大革命時的精神狀態(tài):“我底感情無時不在澎湃之中。和脫離北平那年一樣,我躍躍地想跳回中國。然而,一面我又固執(zhí)我應住在這里的主張。所以,雖然能夠平靜地住在這里,但人底精神是四分五裂的?!盵57]這又是一次面對作為外部的政治時的一次“往復”。這種“躍躍地想跳”的主體姿態(tài)也正是外部政治所激發(fā)出來的。但與大革命時期有所不同的是,此時胡風筆下的“文學”已經(jīng)洗脫早年之氣,“在這種狀況中,我寫了兩百多行的詩,非常非常粗野的詩”。這是青年胡風在去日本之前無法寫出來的。文學與政治的這種分離感并且不會對主體造成壓迫,反倒可以讓其持續(xù)安于此種“現(xiàn)狀”[58]。所以,這種主體結構是平面化的,主體的“深度”也是一種虛構,是源于五四時期“習得”的文學(觀)及其書寫方式。
由此,從“帶著日期思考”出發(fā)對青年胡風的諸多史實進行考辨,已然生發(fā)出文學史研究的一種基本態(tài)度與方法。它可以與將青年胡風較為親近、接觸較多的同窗、師友和文友的思想和行動作為具有“群的同一性”的特征來把握,以此“同時代感”加深對胡風置身其間的文化氛圍的認識,以構造一個較為整體的歷史構圖,接續(xù)被研究對象和研究者有意無意“切斷”的歷史脈絡。因此,不僅是對青年胡風“新剪影”的構造,更可以看到一個結構性的歷史脈絡。
注釋:
①胡風:《理想主義者時代的回憶》,《文學》周年特輯《我與文學》,上海生活書店1934年版。
②本文將胡風1929年9月去日本留學之前的階段視作其“青年時期”(1902—1929),其中主要包含武昌、南京和北京的讀書時代,以及1926年10月從清華退學后輾轉蘄春、武漢、南昌、南通、上海、南京等地流浪的所謂“三年”大革命時代。
③④胡風:《野花與箭·題記》,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
⑤這是筆者改編后的術語,源自日本學者鶴見俊輔的“帶有日期的判斷”。歷史本身相當復雜,僅有“日期”很難完全做出“判斷”,只能以“帶著日期”進行“思考”來建立論述的嚴謹與歷史感,再借助其他背景來做出綜合的“判斷”。參見鶴見俊輔《戰(zhàn)爭留下了什么——戰(zhàn)后一代的鶴見俊輔訪談》,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⑥胡風:《胡風回憶錄》,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頁。
⑦李立俠:《原中央銀行總行迎接解放經(jīng)過》,《文史資料選輯》第42卷,中國文史出版社2011年出版。
⑧茅盾:《需要澄清一些事實》,《新文學史料》1979年第2期。茅盾在回憶錄中則說明了“國民黨關系”指的是胡風參加孫科的“中山文化教育館”并拿月津貼100元。而對于茅盾的提醒,魯迅“臉馬上沉下來,顧左右而言他”。《茅盾全集》(第3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54頁。
⑨吳奚如致胡風信:“茅盾的文章,說你是國民黨分子,是鄭振鐸和陳望道告訴他的。此人今年春曾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過一文,說你是中山文化教育館的‘高級職員’。我對此人鄙棄極了,就寫信給適夷,認為他很卑劣,按他所處的地位,郭死后他必然在文藝界名義上坐第一把交椅,不應該如此輕薄,要自重,并要適夷對他婉言勸告。”《傳奇老作家吳奚如:從奚如給胡風的信說起》,曉風編,《新文學史料》2013年第3期。
⑩幾乎與茅盾文章發(fā)表同時,吳奚如寫作發(fā)表了《魯迅與黨的關系》,在當時轟動知識界。表面上,此文是寫魯迅,其實主要是因吳奚如得到“胡風已死”的謠傳而要為胡風的歷史事實做澄清。此文一時洛陽紙貴,也為80年代胡風的“復權”道路打開了局面。在80年代,胡風等人與其“對立者”進行了一場新時期的斗爭,或隱或現(xiàn),時而激烈,時而隱微。這些斗爭,其方法都是以“往復”30年代為“進擊”的資源。比如吳奚如明確地對胡風說:“你對于周揚的繼續(xù)暴露和反擊的道理,我早有同感,許多人也了然,而且他們都在進行戰(zhàn)斗?!痹谶@一“戰(zhàn)斗”中,胡風青年時期的歷史同時成為雙方不斷交涉的“焦點”。
[11]秦德君、劉淮:《火鳳凰:秦德君和她的一個世紀》,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
[12]《國立東南大學附屬中學校錄取新生通告》,《申報》1923年8月1日。
[13]80年代胡風家鄉(xiāng)的學者曾經(jīng)采訪過許多人,認為胡風的出生年月是1900年。筆者在此采用梅志《胡風傳》等資料中慣用的1902年。
[14]例如大革命時期胡風在南昌編輯《江西民國日報》副刊時結識的關鍵人物韓華愷(1910—1933)及其周邊友人;后來認識的蕭軍(1907—1988)、蕭紅(1911—1942)、聶紺弩(1903—1986)、周揚(1908—1989)、馮雪峰(1903—1976),等等,更勿論更年輕的七月派作家。
[15]關于青年胡風的歷史與活動情況,梅志《胡風傳》(曉風《我的父親胡風》也間接會涉及)是目前敘述較為詳細的材料,雖然其中主要參照的是胡風的長詩《時間開始了》,后來很多研究著述也大多參考了這首長詩和兩本傳記。
[16][19][20][21][34][49][53]梅志:《胡風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34、123、129、125、133、129、130頁,下引該書均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17]也有學者曾注意到年齡問題,稱胡風“17歲上蘄州官立高小,以19歲的‘高齡’幸運考取武昌啟黃中學,開始接觸新文學,并試用白話文寫詩歌”。參見陸耀東《中國新詩史》(第3卷),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210頁。
[18]尹庚(樓憲)這篇文章因為1980年發(fā)表在內(nèi)蒙古的《奔馬》雜志(第1期),該雜志1989年即???,因此這篇文章很少出現(xiàn)在研究者視野中。
[22]《黃梅縣革命史資料》(第一輯),黃梅縣委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委員會辦公室編,1984年,第151頁。
[23]這段新加材料源自錢雁賓《胡風青少年時期生活瑣憶》。這篇“瑣憶”雖然采訪了胡風不少小學同學與同鄉(xiāng),但全文錯訛之處較多?!逗弊骷艺搮病罚ǖ?輯),長江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78頁。
[24]《江蘇督軍、江蘇省政府為宛希儼事致東南大學校長函》(1924年5月8日):“頃見該校交通處發(fā)行一種報紙,名目‘南京評論報’,每張售銅元一枚,巡警隨出銅元一枚,亦購一張。該報系屬初次發(fā)行,曾否立案,送請核辦等情。巡官查閱報紙標名南京評論,其通訊處在境內(nèi)四牌樓門牌六號,所載言論頗含一種過激論調(diào),殊與國家治安大有關系?!眳⒁姟赌暇┐髮W校史資料選輯》,1982年4月。
[25]《團南京地委五月份工作報告(一九二四年六月)》:“前曾出《南京評論》刊物一種,出一期為警廠[廳]所封,后擬改名《南京青年》續(xù)出,近因經(jīng)濟關系決暫緩出版?!薄赌暇┑胤綀F報告》(1924年12月):“上期與民校(國民黨)同志合辦一《南京評論》(周刊),出版一期被封,下期與合作社合辦《南京半月刊》,已出版一期?!蹦暇┦袡n案館藏。
[26]蕭楚女:《新刊批評》,《中國青年》1924年第2卷第32期。
[27]參見中央檔案館等編《上海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團江蘇各地委、特支、獨支)》(1923—1926),1988年,第14頁。
[28]南京早期共青團資料大多散佚,因此很難查找具體名單。1923年11月,南京地方團組織調(diào)查本市團員情況后編制的《南京地方團員統(tǒng)計表》中,也僅有1921年左右的團員名單。而東大附中的團支部成立較晚,1924年的《團南京地委工作報告》中稱:“下期……東大擴充為東大、東宿及附中三個支部?!贝蠹s1924年春才成立東大附中團支部。參見薛國愿《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建立初期的活動》,《南京青年運動和青年工作親歷者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27頁。
[29]楊超后來歷任中共江西省地委會委員、江西省委委員,1927年犧牲時年僅23歲。
[30]胡風在《“過去的幽靈”》(1935)中開篇就說:“在十年前曾經(jīng)做過‘文學青年的’?!笔曛扒∈?925年左右的東大附中時期。
[31]《團南京地委少峰關于團的組織情況的報告(一九二五年十月八日)》提到:“第二級(東大附中)五人——瞿風陽(級長)、扶國權、李昭奎、歐陽悟、沈惟斡。”胡風此時已離開南京。少峰即華崗,他是1925年9月到南京領導團委工作。胡風在不同文章中都誤記華崗是他在東大附中時的校外團領導。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胡風當時介入政治活動的深淺。如“1937年12月初,華崗(西園)到武漢來了。他是我在南京東大附中時的共青團領導人。當時可能還是江蘇團委書記”,“我由宛希儼介紹,加入了共青團……校外領導人是華崗”。參見《胡風回憶錄》及《我所知道的一九二三年春至一九二五年秋南京革命活動情況》等。
[32]參見施淑《兩岸——現(xiàn)當代文學論集》,清華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33]胡風:“像漠漠的冰原似的又硬又冷的路卜旬底《灰色馬》?!保?935年5月)事實上,“又硬又冷”的評價或許也來自胡風的同學朱企霞。朱在1926年秋給胡風的信中稱:“開始重讀《灰色馬》了,真好,真冷,真硬,真?zhèn)ゴ螅 眳⒁娭炱笙肌哆^去的革命兩時代及與之有關的一時代》,《北新》1929年第3卷第5期。
[35]胡風:《安魂曲》,天下圖書公司1950年版。
[36]類似的訛誤在幾本研究著作中同樣出現(xiàn),如馬蹄疾的《胡風傳》:“共青團員楊天真(楊超)是比胡風高兩年級的同學,更是胡風形影不離的密友。胡風從武漢到南京,第一個和他親近的是楊天真。當時楊天真上課下課成天帶著一本列寧的《國家與革命》,和胡風一起研讀,一起討論。”參見馬蹄疾《胡風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頁;黃喬生的《魯迅與胡風》:“楊超高他兩個年級,是胡風入校后第一個與他建立親密關系的同學。他們兩個一起讀列寧的《國家與革命》。”參見黃喬生《魯迅與胡風》,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頁。
[37]據(jù)魯迅年譜記載,《國民新報》1925年12月25日開始連載《國家與革命》,到該書第二章第二節(jié)為止。
[38]施淑認為1929年才出現(xiàn)單行本,依據(jù)的是張靜廬:《中國出版史料·補編》,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455~456頁。
[39]參見胡風《安魂曲》,天下圖書公司。1950年3月初版,第13頁?!逗L的詩》,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7年初版。《胡風全集》(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88頁。
[40]只有在“五卅運動”時,才會有部分呈現(xiàn)。
[41]梅志:《胡風傳》,第115頁。這段描述的“底本”同樣來自胡風《理想主義者時代的回憶》:“我把那投郵了以后,就第二次違反了家庭的意思離開了在我的眼里只是一片灰白了的武昌,跑到了被當時南方的青年視為學藝圣地的N城?!?/p>
[42]該詩題記應是1937年初出版詩集臨時添寫:“我三月二十日到北京,已經(jīng)是大屠殺的第三天了。當時看了死者們的血衣,悲憤不堪,寫下了這么幾節(jié)詩似的東西?!薄兑盎ㄅc箭》,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1月。
[43]《晨報》1921年5月17日。此外,新校長也并非姓湯,而是陳逵九。參見陳彰瑜《憶父親陳逵九》,政協(xié)紅安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紅安文史資料》(第1輯),1988年版,第17頁。
[44]梅志:《胡風傳》。黃喬生在《胡風與魯迅》中改為:“五卅運動的熱浪開始退潮了。而胡風和楊天真、朱企霞等人因為是運動的骨干分子,害怕報復,就決定放棄快要取得的高中文憑,到北京求學?!薄逗L與魯迅》,第55頁。
[45]楊超“其父楊光煥(字彩興)是老大,繼承父親楊華先的經(jīng)商資產(chǎn),在德安縣城擴大經(jīng)營,開辦布店?!眳⒁娬f(xié)新縣委員會編《紅色記憶》(政協(xié)文史資料第6輯),2010年,第249頁。
[46]參見《朱企霞文集》,昆侖出版社2005年版。朱企霞當時已經(jīng)在南昌結婚,后來即與妻子段九青離婚。
[47]《北京清華學校大學部招考廣告》,《申報》1925年3月15日。原文無標點,系筆者添加。
[48]《北京清華學校招考廣告》,《申報》1925年5月12日。原文無標點,系筆者添加。
[50]劉軍:《近代北京大學預科述評》,《蘭州學刊》2012年第1期。
[50]《國立北京大學入學考試規(guī)則》(民國十四年修訂),《申報》,1925年6月4日。
[51]徐傳德主編《南京教育史》(第2版),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32頁。
[52]《北京大學布告》(一),《北京大學日刊》第1746期,1925年8月8日。
[54]《胡風全集》(第5卷)編者錯注為“1925年8月1日《京報副刊》第225號”。該文在《全集》中有多處刪改,比如“地下的俄國無名英雄”被改為“地下的俄國革命者”。該文胡風生前并未收入文集中。
[56]施淑:《理想主義者的剪影——青年胡風》,見施淑《兩岸—現(xiàn)當代文學論集》,清華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57]《胡風致朱企霞書信選》,《史料與闡釋》(總第4期),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0頁。
[58]胡風:“近來生命似乎要停滯一樣,宇宙繞著我,一時變小,一時變大?!眳⒁姟逗L致朱企霞書信選》,第1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