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禹
摘要:紅色是中國人民所習見的顏色種類,考其源流有著長久且較為清晰的發(fā)展脈絡。目前學界對于紅色及語素“紅”的討論僅僅局限于各自的專業(yè)范圍,缺乏歷史地、整體性把握紅色在傳統(tǒng)文化與境內(nèi)的意義。本文通過從文獻、紡織、文字及民俗等方面對紅色進行考證,得出傳統(tǒng)意義上的紅色文化的典型性意象是紅綾羅的結論,并正確闡釋了當下“中國紅”文化認知基礎。
關鍵詞:絲綢紡織業(yè);紅綾羅;中國紅
中圖分類號:J5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578(2019)04-0283-02
國人尚紅傳統(tǒng)由來已久,后代“紅綾羅”的典型義項就是繼承了新石器時代的紅色文化,而當下“中國紅”則是承繼了傳統(tǒng)社會中“紅綾羅”的意象與文化認知傳統(tǒng)。關于紅色的文化研究,前輩學者的研究主要從傳統(tǒng)文化語境、具體應用語境及當下社會語境進行闡發(fā),沒有注意到“紅色”在中國形成的獨特物質文化基礎——紅綾羅以及絲綢文化。本文將在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分別從傳統(tǒng)紡織業(yè)中的紅綾羅及喜慶文化、紅綾羅與紅色文化以及當下“中國紅”文化三方面開展論述,試圖證明紅綾羅及相應的喜慶文化對國人紅色文化的獨特審美感知所產(chǎn)生的作用。
1.紡織中產(chǎn)生的“紅綾羅”及喜慶文化
古人的紡織物經(jīng)常會用紅色,這從上古以來就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先秦時期青銅器《毛公鼎》銘文中有“朱市”、“蔥黃”,《輔師嫠簋》銘文中有“赤市”、“朱黃”;“阿爾泰地區(qū)巴澤雷克古墓所出我國戰(zhàn)國時代的絲織物中,就有用紅、綠二色緯線起花的緯錦?!薄渡袝分芯陀小靶尬宥Y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其中“三帛”亦孔穎達疏是“諸矦世子公之孤附庸之君,所執(zhí)玄、纁、黃之帛”,前兩種都是紅色;,絲織物總是制作成本較高,所以在整個古代社會都是社會上流的一種身份表征,人們便喜歡用鮮艷的紅色,“貴族將市和玉佩組合起來垂在身前,很引人矚目,從而成為代表身份地位的一種標志”,后世更甚,從一些詩歌中便可一窺端倪。白居易《紅線毯》“染為紅線紅于藍,織做披香殿上毯”、王建《織錦曲》“紅縷葳蕤紫茸軟,蝶飛參差花宛轉”都以紅色為“線毯”、“織錦”的代表性顏色,展示了紅色在社會上層的較高的受歡迎度。但紅色為什么會成為絲綢織物的典型顏色呢?
紅色能與絲綢織物牽連在一起,一個重要原因即紅色是女性的象征。李白在《子夜吳歌》中寫道:“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痹娭小凹t妝”是古典詩歌代指女性的常用名詞,早在漢代的《古詩十九首》中就有“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由于“男耕女織”的傳統(tǒng)社會勞作分工,女子往往成為家庭手工業(yè)的主要勞動力,而絲綢等紡織品作為賦稅制度之一種,更成為女子的社會責任,這些例子在古典詩歌中屢見不鮮。紅色與“紅花”、“紅妝”自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前者是絲綢的文飾,后者是勞動力,以至于女子穿紅色絲綢紡織物就成為了中華的象征,如宋代范成大在《攬轡錄·記南宋干道六年使金》中說:“民亦久習胡態(tài)度,嗜好與之俱化。最甚者衣裝之類,其制盡為胡矣。自過淮北皆然。而京師尤甚。唯婦女衣服不勝改,秦樓有胡婦,衣金縷鵝紅大袖袍,金縷紫勒帛,掀簾吳語,云是宗室,郡守家也?!奔t色絲綢成為與“吳語”一樣的宋遺民的代表與標識。
染色工藝是使紅色成為紡織物代表顏色的現(xiàn)實物質原因。古代織物上色,有礦物顏料和織物染料兩種。朱砂是常見的礦物顏料,其他礦物顏料有絹云母(粉白色染料)、硫化鉛(銀灰色染料),皆不常見。織物染料常見的有茜草素(紅色)、梔子素(鮮黃色)、靛藍(藍青色)以及炭黑(黑色)。值得注意的是,使用套染技術,顏色演變是從淡紅色到深紅色再到黑中透紅的顏色,最后成為黑色,《爾雅》謂:“一染謂之縓,再染謂之赪,三染謂之纁”,黑色是一種明度而非顏色,所以我們可以認為上古套染技術主要是紅色的淺與濃的變化,古人要通過染成紅色再染成黑色,自然紅色的染色技術要成熟一些。這種套染技術在后世仍有所發(fā)明更新,明末采用紅黃色套染技術,在紅色的基礎上又增加了許多新顏色:“金紅”、“橘皮紅”、“東方色紅”等等。
單純從文字角度也可以看出紅色在古代絲綢紡織業(yè)的重要性。在《絲綢中的記憶》中,以《說文解·纟字部》字作為分析理據(jù),分別對赤色系、青色系、黃色系、白色系和黑色系的字進行了系聯(lián),結果發(fā)現(xiàn)表示紅色的纟部字相當于其他四個顏色系纟部字的總和:
因為文字的形成與日常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我們可以認為,紅色絲綢意象是在古代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古人十分重視對紅色絲綢的區(qū)分。
2.紅色文化與“紅綾羅”意象考辯
紅色之所以受國人的重視,與古代絲綢紡織業(yè)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可以說國人對于紅色文化含義的經(jīng)典化認知,是基于古代絲織業(yè)的背景之上的,紅色文化的經(jīng)典性意義指向即是“紅綾羅”,下面將從語言文字層面、歷史文化層面和留存在現(xiàn)代的生活習俗三個方面進行論證分析紅綾羅意象對于形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紅色文化經(jīng)典性認知的關鍵作用。
2.1語言文字層面的“紅”
語素“紅”的意義有很多,但是通過對傳統(tǒng)文化意義上的“紅”意義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帛赤白色”而引申出的“紅綾羅”是其核心內(nèi)涵,具體分析如下。
以上是“紅”的典型性義項,我們可以看出,“紅”的核心意義就是“紅綾羅”,由本義“帛赤白色”引申得出,同時由此出發(fā)引申出其他諸種義項,而正如上文所述,“紅花”、“美人”義項是和“紅綾羅”義項息息相關的,綾羅上面的圖案模仿花的樣子,表示“花開富貴”,而“美人”不僅是“紅綾羅”的制造者,而且是綾羅綢緞作為禮物的接受者,它們的意義是交織在一起的。
“女紅”的“紅”和“紅綾羅”的“紅”,發(fā)音上只是一聲之轉,意義上則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其共同的本義就是形容絲綢紡織業(yè),后來偏重于紡織品和紡織品顏色的讀為“洪”,而偏重于指稱紡織過程則讀為“工”,從此區(qū)分為兩個不同的語素。
2.2物質文化史角度的“紅”
表示紅色義項的語辭有很多,如“朱”、“赤”、“丹”、“絳”等等,然而現(xiàn)在我們只熟悉用“紅”來指代“紅色”,學界對于這一話題討論的并不少,關于“紅”逐漸成為紅色義項的主要指稱詞語,進而代替其他語辭,這個過程的完成學界一般認為是唐代。然而對“紅”的上位化研究僅僅局限于語言層面是不能夠充分解釋這個現(xiàn)象,學者們往往以語言學層面的考察遮蔽了對古代真實社會生活的考察,實際上“紅”語素的構詞能力強,這一特點背后的真正決定性因素是我國絲織業(yè)的發(fā)展與繁榮。
絲綢紡織業(yè)到唐代達到了十分興盛的地步,由于語言文字的特點,人們往往喜歡運用自己熟悉的、耳濡目染的事物指稱其他相關的事物,由此“紅”便從絲織業(yè)領域轉向顏色域的表意,并由此寄予了人們美好的情感與心理暗示。紅綾羅作為典型性的高級絲綢是作為具有重要文化意義的禮物在生活中為人們所習見的,紅綾羅有三點典型特征與文化含義,一是珍貴,制作成本較高,“綾”是“細薄,有花紋之絲織品”,“羅”是“質地輕軟之絲織品”,在白居易《賣炭翁》詩中“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也可以說明“紅綾羅”的珍貴,可以充當一般等價物;二是消費群體屬于社會名流、社會上層,在第二章我們在官服制度方面已有論述,在古代我們可以輕松直接的從衣著服色直接區(qū)分一個人的社會等級,白居易等唐代詩人的詩就是站在平民大眾立場上譏諷貴族奢靡享受,其著眼點就是貴族對于紅綾羅的消費,“宣州太史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三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與向往,在婚慶、生辰等宴會上,“紅綾羅”往往作為禮物來互相贈送,寄予了朋友之間期望對方飛黃騰達、大富大貴的美好寓意。
2.3現(xiàn)實生活(活化石)中的“紅”
在甘肅等地的民俗中,紅色的綢緞是贈送親友的典型性禮物。在升學、婚慶、新房子或新車以及新鋪面的慶祝儀式上,人們往往要給升人大學的學子、步人婚姻的新人、剛剛建好的房梁、新買的汽車以及新開的店鋪招牌上蓋以紅色的綢緞,以寄予美好的祝福,人們將這種紅綢緞稱為“被面子”,事實上在較傳統(tǒng)的家庭中新婚夫婦的被子也確實是紅色的絲綢做成的。王國維先生主張考古數(shù)據(jù)與文獻數(shù)據(jù)并重,所謂“二重證據(jù)法”,其實古代的生活有一部分依舊保留在地方民俗之中,可謂“活化石”,我們可以通過現(xiàn)代紅綾羅作為禮物的民俗,一窺古人的生活習俗。
3.當代“中國紅”文化淺析
當代中國紅色的文化內(nèi)涵較為豐富,既保留了傳統(tǒng)意義上“紅綾羅”的文化內(nèi)涵,也保留了上古帶有神秘宗教性的紅色內(nèi)涵,同時又吸收了西方文化價值觀念下的紅的意義。典型的當代紅色可以用“中國紅”來指稱。
以上三種“中國紅”義項只是粗淺分析其意義指涉,隨著中國的國際地位與綜合國力的提高,中國紅越來越成為中國國家文化的一種標志,讓更多的的人通過中國紅了解中國,與之相類似的是,在古代中國,西域各國人民正是通過絲綢之路的紅綾羅來認識中國,歷史的發(fā)展總有相似之處,但當下的中國紅是革命的紅與紅綾羅的紅相迭加的結果,西方觀念中的中國紅首先是紅色政權、革命的紅,其次則是孔子學院舉辦的具有傳統(tǒng)文化氣息的喜慶中國年,在這個過程中,便脫離了西方文化語境中對紅色的負面的判斷,走進了獨具特色的中國紅的文化與意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