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玲
[內容提要]中國周邊是大國戰(zhàn)略博弈和利益交織最為密切的地區(qū),也是大國外交的中國特色最為凸顯的領域。新中國成立70年來,周邊外交在理念和實踐上體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既具有內在的繼承性,也呈現出鮮明的創(chuàng)新性。從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可以觀察新中國成立以來不同時期的周邊外交理念與實踐。體系觀是對周邊國際體系的認知,包括周邊在我國外交大局和發(fā)展全局中的地位與作用;安全觀是對于我在周邊安全利益,以及如何維護和促進周邊安全的認知;秩序觀是關于構建和維護周邊體系的原則和規(guī)則的根本看法。“和而不同”、“和平共處”和“協商合作”是新中國周邊外交的基本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在外交理念和規(guī)范體系中具有基礎性地位和傳承特征。
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五四運動”100周年,中國日益走近國際舞臺中央,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此歷史關頭,回顧新中國外交的70年歷程,對于準確理解和把握中國與現代國際體系的互動,理解新時代的中國在演變的國際體系中的歷史方位、國家利益和國際責任,具有重要意義。中國周邊是大國戰(zhàn)略博弈和利益交織最為密切的地區(qū),也是大國外交的中國特色最為凸顯的領域。因此,周邊外交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和分析樣本,便于我們在回顧和梳理70年外交歷程的同時,能夠更多地做一些深入的學理探究,思考中國外交在傳承和發(fā)展中的內在邏輯和基本動力。
既有的關于中國周邊外交的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即外交史、外交戰(zhàn)略和政策分析以及國際關系理論與實證研究,已經產生了很多高質量的研究成果。近年來,一些學者還開始了“中國周邊學”的學科建設,就研究問題、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進行了探討,為構建周邊外交研究體系做了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1)《世界知識》雜志曾在2018年就“中國周邊學”進行過兩次專題討論,發(fā)表了一些學者的看法。比如,石源華:《“中國周邊學”呼之欲出?——開展“中國周邊學”研究刻不容緩》,《世界知識》2018年第8期,第14—16頁;肖陽:《再探“中國周邊學”:學科建設的進展與前景》,《世界知識》2018年第15期,第70—71頁。除具體問題研究外,新世紀以來還產生了不少回顧類的研究成果。這些成果一般采取歷史和歸納的方法,對新中國周邊外交的發(fā)展進行分段研究,并就各個階段的突出實踐、特色和經驗進行總結和分析,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2)比如,石源華:《論新中國周邊外交政策的歷史演變》,《當代中國史研究》2000年第5期,第38—50頁;張小明:《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歷史演變:模式與過程》,《國際政治研究》2006年第1期,第57—71頁;王光厚:《從“睦鄰”到“睦鄰、安鄰、富鄰”——試析中國周邊外交政策的轉變》,《外交評論》2007年第3期,第38—43頁;賀圣達:《中國——東南亞關系60年回顧》,《東南亞南亞研究》2010年第3期;張歷歷:《中國周邊外交戰(zhàn)略的演變》,《人民論壇》2014年第7期(上),第2—29頁;張?zhí)N嶺:《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年第1期,第5—25頁;祁懷高:《新中國70多年周邊多邊外交的歷程、特點與挑戰(zhàn)》,《世界經濟與政治》2019年第6期,第43—64頁;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中國外交70 年課題組:《中國外交70年專家談(之二)——周邊關系和發(fā)展中國家外交》,《國際觀察》2019年第4期,第1—22頁,等等。
本文擬在上述相關回顧和歸納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究中國周邊外交的邏輯機理和發(fā)展脈絡,通過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的分析,從總體上回答70年來我們如何看待和定位周邊體系、如何界定和促進國家安全和周邊安全以及如何維護周邊政治安全和經濟秩序;70年來我們秉持的相關理念和倡導的主要規(guī)范是如何傳承與發(fā)展的,在實踐中是如何推進,在國際國內雙向互動中又進行了哪些重大創(chuàng)新和突破。
體系是由按照一定規(guī)律互動的單元所構成的,是單元的集合。20世紀50年代,隨著社會科學研究中行為革命的興起和國際關系研究中政治現實主義的發(fā)展,在國際政治領域才逐步建立了體系概念和體系理論。(3)Karen A. Mingst and Ivan M. Arreguín-Toft, Essential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W. W. Norton & Company, 2010, Chapter 4.體系觀是對體系的基本認識,屬于本體論的范疇,涉及對單元、互動規(guī)律以及集合形態(tài)的認知。國際政治的三大主流理論都是體系理論,都以主權國家作為國際體系的基本單位,都接受國際體系無政府的基本假定。經典現實主義認為,“為權力而斗爭”是主權國家互動的基本規(guī)律;結構現實主義提出,實力在主要大國之間的分布構成了國際體系的結構,無政府是體系內單元互動的第一推動力,沖突是國家間互動的常態(tài);新自由制度主義承認國際體系的無政府性和沖突性,但是提出國際制度可以促成國家間合作;社會建構主義強調體系的社會屬性,認為無政府具有不同的文化,互主身份和共有規(guī)范決定體系中單元的互動模式。(4)參見漢斯·摩根索:《國家間政治》,徐昕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肯尼斯·華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信強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羅伯特·基歐漢:《霸權之后:世界政治經濟中的合作與紛爭》,蘇長和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秦亞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
國際體系觀在一國外交戰(zhàn)略和決策中發(fā)揮著基礎規(guī)范的作用,是“規(guī)范中的規(guī)范”。中國的國際體系觀受到中國哲學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具有較強的社會屬性和關系屬性。西方理性基于個體本位,而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征是關系思維,即體系是由各種關系構成的,關系理性是體系內單元互動的基本邏輯。(5)參見秦亞青:《中國文化對外交決策的影響》,《國際問題研究》2011年第5期,第21—33頁;Yaqing Qin, A Relational Theory of World Politic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8。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和而不同”思想,反映了對社會關系體系的基本看法。樂黛云曾在比較文化研究中,討論過“和而不同”原則。(6)參見樂黛云:《文化相對主義與“和而不同”原則》,《中國比較文學》1996年第1期,第22—28頁。
在國際體系語境中,“和而不同”也可以視為一種體系觀。首先,“和而不同”承認體系是由多元多樣的單元構成的,多元性在單元之間和單元內部普遍存在。其次,“和”是“不同”的協調,在協調中形成新的更大、更完美的和諧,多元多樣的單元之間是相生相濟、共同發(fā)展的關系。再次,“和”的主要內容是“適度”,恰到好處,通過適度的行動原則達到各方面的和諧。儒家認為,在和諧、適度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實現“禮”,即遵守共有規(guī)范和原則。(7)同上。因此,可以說“和而不同”的體系觀認為體系是由多元多樣的單元構成的,單元之間相互關聯,在互動中只有行為適度、遵守共有規(guī)范和原則,才能實現相生相濟、共同發(fā)展,才能達成體系的和諧。
“和而不同”的體系觀是新中國周邊外交思想和規(guī)范體系中的重要內容,在70年周邊外交實踐中產生了重大影響,并在不同時期推動了外交理念和實踐的創(chuàng)新。中國是世界上周邊鄰國最多、周邊環(huán)境最復雜的國家之一,周邊國家在大小、強弱、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以及文化傳統等方面差異性較大,且中國與一些周邊國家還存在海上和陸上邊界爭議。新中國成立以后,面對復雜的周邊和國際安全環(huán)境,“和而不同”的體系觀成為“睦鄰友好”外交政策的思想基礎。在對蘇聯“一邊倒”的同時,仍然堅持主權原則;面對日本政府的對華敵視政策仍將日本劃入“中間地帶”,發(fā)展經濟關系和人文交流;執(zhí)行“修睦四鄰”的原則,基于共同利益,妥善解決相關歷史、邊界和民族問題。(8)參見石源華:《論新中國周邊外交政策的歷史演變》,第39—41頁。
1955年周恩來在萬隆會議上提出“求同存異”的方針,為各方達成共識起到了關鍵作用。“求同存異”方針的提出,正是基于“和而不同”的哲學思想和國際體系觀。周恩來指出,“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團結而不是來吵架的”,是來求同而不是來立異的;亞非國家都遭遇過殖民主義的災難,具有共同基礎,應在共同基礎上互相了解和重視彼此的不同見解;盡管存在不同的思想意識和社會制度,但是不妨礙求同和團結。(9)參見熊華源:《從萬隆會議看周恩來和平外交思想的傳播與影響》,《當代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6期,第81頁。從中可以看出,了解和尊重不同意見是“存異”,是對多元體系的認可;在共同基礎上的求同是對“不同”的協調,以形成新的、更大的和諧。冷戰(zhàn)結束后,中國與東盟關系從戰(zhàn)略互疑到戰(zhàn)略伙伴的迅速發(fā)展,中國成為地區(qū)增長引擎,推動東亞地區(qū)一體化進程的快速發(fā)展,也得益于“和而不同”的體系觀。中國與其東亞鄰國接受“多元”和“不同”,并視之為重要的地區(qū)價值和合作動力,從而產生了不同于歐盟模式的東亞地區(qū)主義進程。這一進程的韌性與活力,又反過來強化和促進了中國周邊的安全、合作與和諧,強化了周邊在中國外交全局和發(fā)展大局中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
2013年,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提出“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懊\共同體”思想既是對“和而不同”體系觀的繼承和發(fā)展,又進一步指導了新時代中國周邊外交理念和實踐的創(chuàng)新?!懊\共同體意識”意味著要全面發(fā)展同周邊國家的關系,鞏固睦鄰友好,深化互利合作,“使政治關系更加友好、經濟紐帶更加牢固、安全合作更加深化、人文聯系更加緊密”。(10)參見《習近平: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新華網,2013年10月25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3-10/25/c_117878944.htm [2019-08-10]。2015年,在博鰲亞洲論壇年會上,習近平提出邁向亞洲命運共同體的倡議,強調通過邁向亞洲命運共同體,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11)參見習近平:《邁向命運共同體 開創(chuàng)亞洲新未來》,新華網,2015 年3 月28 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3/28/c_1114794507.htm[2019-08-10]。亞洲命運共同體建設是“涵蓋政治、經濟、安全、社會和文化等多領域的綜合性系統工程”;包括五大基本內涵,即“以共同發(fā)展作為核心要義”、“以互信協作維護安全環(huán)境”、“以開放包容推進機制建設”、“以文化互鑒凝聚共識”和“以和衷共濟強化感情紐帶”。(12)參見劉振民:《堅持合作共贏 攜手打造亞洲命運共同體》,《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2期,第3—4頁。周邊對我國具有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因此亞洲命運共同體是“推進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優(yōu)先方向”。(13)參見孔鉉佑:《習近平外交思想和中國周邊外交理論與實踐創(chuàng)新》,《求是》2019年第8期。
命運共同體理念繼承和發(fā)展了“和而不同”的體系觀。它將國際體系和周邊體系視為有機共同體,否定了西方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關于安全困境和零和博弈的必然推論,認為世界各國共處于一個有機體系之中,彼此關聯,命運與共;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交融格局;有機體要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必須走一條以各方共同發(fā)展、協調發(fā)展、均衡發(fā)展和普惠發(fā)展為標志的多元協調的發(fā)展道路。建設亞洲命運共同體,是對“和而不同”體系觀和睦鄰友好周邊外交政策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它把中國的發(fā)展和安全寓于亞洲整體發(fā)展和共同安全之中,體現了中國與周邊國家命運與共的責任與擔當。(14)參見劉振民:《堅持合作共贏 攜手打造亞洲命運共同體》,第5頁。
2016年正式啟動的瀾滄江—湄公河合作機制(簡稱“瀾湄合作”),就是構建周邊命運共同體的創(chuàng)新性實踐。湄公河流域國家處于工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的關鍵時期,面臨艱巨的脫貧、建設和發(fā)展任務,通過推動瀾湄合作,中國在謀求自身發(fā)展的同時,帶動流域國家共同發(fā)展,這是落實“親誠惠容”周邊外交理念、踐行正確義利觀,構建責任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的具體行動。(15)參見王毅:《大力推進瀾湄合作,構建瀾湄國家命運共同體——紀念瀾滄江—湄公河合作啟動一周年》,外交部網站,2017年3月23日,https://www.fmprc.gov.cn/web/wjbzhd/t1448115.shtml[2019-08-15]。2018年,瀾湄合作領導人會議達成了打造瀾湄流域經濟發(fā)展帶的共識,各方已同意啟動具體落實方案。(16)參見王毅:《打造瀾湄流域經濟發(fā)展帶,實現優(yōu)勢互補、共同發(fā)展》,外交部網站,2018年12月17日,https://www.fmprc.gov.cn/web/wjbzhd/t1622569.shtml[2019-08-15]。2018年,中國同湄公河五國的貿易額達2615億美元,比三年前增長1/3以上;中國對湄公河國家直接投資存量達322億美元,比三年前增長近60%;中國同湄公河五國人員往來超過4500萬人次,每周往來航班達2614個,約為三年前的三倍。三年來,瀾湄合作已經形成了“開放包容、合作共贏、協調發(fā)展”的良好格局和態(tài)勢。(17)參見彭芳菁:《瀾湄合作三周年暨2019年“瀾湄周”招待會在京舉行》,環(huán)球網,2019年3月23日,http://china.huanqiu.com/article/2019-03/14597355.html?agt=15438[2019-08-15]。
安全觀是對安全威脅、安全利益和維護安全利益的手段的認知?!昂推焦蔡帯笔侵袊苓呁饨凰劳械淖罡镜陌踩^,70年來在安全規(guī)范體系中發(fā)揮著基礎性作用,體現了中國周邊安全觀的繼承性特征?!昂推焦蔡帯币?guī)范的正式提出是在1955年的萬隆會議,其五項具體原則體現了新中國對于國家面臨的根本安全威脅、需要捍衛(wèi)的核心安全利益以及維護利益的基本路徑和手段的原則認知?!盎ハ嘧鹬仡I土主權”是五項原則中的首要原則,說明當時新中國面臨的主要安全威脅是來自對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威脅,領土和主權安全也是新中國需要維護的核心安全利益?!盎ゲ磺址浮焙汀盎ゲ桓缮鎯日?,體現了中國倡導的國與國之間維護領土和主權安全的基本行為規(guī)范?!捌降然セ荨迸c“和平共處”,則體現了在“和而不同”體系觀的關照下,國與國之間,尤其是不同社會制度與意識形態(tài)國家之間的相處之道和互動規(guī)范,即如何在“不同”中協調和維護各方利益,促進體系的總體和諧,增進共同利益?!昂推焦蔡帯笔菄野踩腕w系安全的協調統一。
20世紀50—70年代,中國周邊地區(qū)處于兩極對抗前沿,中國主權和領土安全,以及中國周邊安全環(huán)境直接受制于美蘇對抗。中國先后制定了聯蘇抗美、反蘇反美和聯美抗蘇的外交大戰(zhàn)略,在此過程中實行睦鄰友好政策,爭取團結與聯合周邊國家,建立反霸統一戰(zhàn)線。這一時期的“和平共處”,是兩極對抗格局下中國與周邊國家為維護自身安全和相互安全所遵循的基本安全規(guī)范。1950年,中國先后與越南、印尼、緬甸建立了外交關系。1955年,中國與印尼簽訂了關于雙重國籍問題的條約,用實際行動體現了相互尊重、不干涉與和平共處的意愿和態(tài)度,為發(fā)展與東南亞國家的睦鄰關系創(chuàng)造了條件。(18)參見賀圣達:《中國—東南亞關系60年回顧》,第23頁。60年代,聯合和團結周邊國家成為中國外交工作的重點。周恩來總理于1960年訪問了緬甸、印度、尼泊爾、越南、柬埔寨和蒙古六國;1963—1964年,周總理的亞非13國訪問,包括了周邊的緬甸、巴基斯坦和錫蘭;中國對尼泊爾、錫蘭、緬甸和印尼提供了經濟援助;與緬甸、尼泊爾、阿富汗、柬埔寨和印尼等國簽署了友好條約或互不侵犯條約;與緬甸、尼泊爾、巴基斯坦、阿富汗和蒙古等國解決了歷史遺留的邊界問題;中國與日本的政治和經貿關系進一步改善和發(fā)展,進入了“半官半民”的新階段。70年代,“一條線”和“一大片”的外交戰(zhàn)略在中國周邊安全環(huán)境的改善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這一時期,中日建交并簽署和平友好條約,中國與馬來西亞、菲律賓和泰國先后建交,并開始與新加坡交往,為未來中國與東盟關系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19)參見石源華:《論新中國周邊外交政策的歷史演變》,第42—44頁。
20世紀70年代末以后,中國對時代潮流和國際形勢的判斷開始發(fā)生改變,認為階級斗爭不再是主要矛盾;(20)參見《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歷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全會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第211頁。和平與發(fā)展是時代的主題,戰(zhàn)爭是可以避免的;(21)《鄧小平文選》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2頁。提出發(fā)展是硬道理,堅持經濟建設在黨的全部工作中的中心地位。(22)同上書,第375頁?;凇昂推脚c發(fā)展”的時代觀,“發(fā)展”越來越成為中國周邊安全觀的重要內容。在堅持和平共處根本原則的同時,強調和平發(fā)展,倡導新安全觀和亞洲安全觀,其中的創(chuàng)新主線就是“發(fā)展”。也就是說,發(fā)展在周邊安全中的地位日益突出,發(fā)展與安全相互促進,互為目的和手段。
1997年,在東盟地區(qū)論壇會議上,中國正式提出了“新安全觀”,以更加積極的姿態(tài)參與周邊安全合作?!靶掳踩^”將非傳統安全威脅和世界財富分配的不平衡列入國際社會面臨的主要安全威脅,要求將共同的經濟發(fā)展作為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要務。新安全觀的核心是“互信、互利、平等、合作”,強調了安全的相互性,突破了單方絕對安全的思維模式。(23)參見秦亞青:《時代觀、安全觀與秩序觀——中國外交新理念的思想內涵》,《國際政治研究》2003年第1期,第27—28、29頁。1997年,在亞洲金融危機中,中國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為周邊金融安全與穩(wěn)定做出了重要貢獻。
2005年和2011年,中國分別發(fā)布《中國的和平發(fā)展道路》和《中國的和平發(fā)展》兩部白皮書,指出:“和平發(fā)展就是既通過維護世界和平發(fā)展自己,又通過自身發(fā)展維護世界和平”;就是“順應經濟全球化發(fā)展潮流,尋求與各國互利共贏和共同發(fā)展”,共同構建世界持久和平與繁榮;中國倡導新安全觀,就是要尋求實現與國際社會的綜合安全、共同安全、合作安全。針對周邊安全,2011年白皮書指出,“中國不謀求地區(qū)霸權和勢力范圍”;“中國的繁榮發(fā)展和長治久安對周邊鄰國是機遇而不是威脅”;中國將“永做亞洲其他國家的好鄰居、好朋友、好伙伴”。(24)參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和平發(fā)展道路》,2005年12月,中國網,http://www.china.com.cn/chinese/zhuanti/book/1069230.htm[2019-08-15];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和平發(fā)展》,2011年9月6日,中國網,http://www.china.com.cn/ch-book/node_7126563.htm[2019-08-15]。
在2014年亞信峰會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了“綜合、共同、合作、可持續(xù)的”亞洲安全觀。中國周邊地區(qū)大國競爭與地緣矛盾復雜,歷史問題與現實摩擦交織,各方安全利益多元,亞洲安全觀就是要“尊重和保障每一個國家安全”,“要統籌維護傳統領域和非傳統領域安全”,“要通過對話合作促進各國和本地區(qū)安全”,“要發(fā)展和安全并重以實現持久安全”。亞洲安全觀中的“可持續(xù)安全”是一個重大創(chuàng)新,是對和平共處與和平發(fā)展的繼承與發(fā)展。習近平指出,“發(fā)展是安全的基礎,安全是發(fā)展的條件”;“對亞洲大多數國家來說,發(fā)展就是最大安全,也是解決地區(qū)安全問題的‘總鑰匙’”;“應該聚焦發(fā)展主題,積極改善民生,縮小貧富差距,不斷夯實安全的根基”;“要推動共同發(fā)展和區(qū)域一體化進程”,“以可持續(xù)發(fā)展促進可持續(xù)安全”。(25)參見習近平:《積極樹立亞洲安全觀共創(chuàng)安全合作新局面——在亞洲相互協作與信任措施會議第四次峰會上的講話》,新華網,2014年5月21日, 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4-05/21/c_126528981.htm[2019-08-16]。“以可持續(xù)發(fā)展促進可持續(xù)安全”,突出了發(fā)展在周邊安全中的基礎性地位,為睦鄰友好和周邊安全實踐創(chuàng)新提供了理念支撐。
近年來,發(fā)展安全已經成為解決周邊相關爭議問題、維護周邊穩(wěn)定、推動周邊共同發(fā)展的重要指導思想和實踐原則。發(fā)展安全實踐以不干涉內政原則為基礎,以維護政治社會基本穩(wěn)定為前提;參與互動的各方在國內和國際議程中突出發(fā)展的優(yōu)先地位,以基礎設施建設和貿易投資為抓手推動經濟增長和民生改善,消除造成安全威脅的貧困和發(fā)展不平衡問題;在國與國之間面臨安全爭議和沖突時,通過協商和對話,尋求和擴大共同利益,通過推動共同發(fā)展維護基本穩(wěn)定,逐步增進互信,通過維護可持續(xù)發(fā)展、促進共同繁榮來進一步強化安全。
總之,發(fā)展安全就是維護基本穩(wěn)定和聚焦經濟發(fā)展,力圖實現發(fā)展與安全的良性互動。中菲南海爭議在2016年出現轉圜,正是因為雙方堅持穩(wěn)定局勢、發(fā)展優(yōu)先的原則。杜特爾特認識到,與南海問題相比,菲律賓面臨的更嚴峻安全威脅是貧困、毒品和腐敗,因此他積極謀求與中國改善政治安全關系,積極參與共建“一帶一路”,爭取中國對菲律賓在基礎設施建設、貿易投資和禁毒等領域的支持。中菲南海問題的轉圜,不僅穩(wěn)定和發(fā)展了兩國互利合作關系,還在整個地區(qū)產生了安全溢出效應,推動了南海緊張局勢的總體降溫,為《南海行為準則》談判掃除了障礙。(26)Wei Ling, “China’s Rise, Developmental Regionalism, and East Asian Community Building: Cooperation amid Disput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East Asian Community Review, Vol.1, No.1, 2018, pp.19-32.在中國與緬甸的交往中,也充分體現了發(fā)展安全的理念。中方支持緬甸國內和平進程,促成緬北地區(qū)?;?、使有關方轉入對話談判,以維護社會政治基本穩(wěn)定。與此同時,通過發(fā)展援助和互利合作,支持緬甸經濟發(fā)展和民生改善,幫助其消除國內沖突的根源,強化中國周邊安全。在若開邦問題上,中方提出“?;稹獏f商—發(fā)展”的三階段解決思路,“呼吁國際社會加大對該地區(qū)擺脫貧困的支持和投入,以脫貧帶動發(fā)展,以發(fā)展實現穩(wěn)定”。(27)參見王毅:《中方提出分三階段解決緬甸若開邦問題設想》,外交部網站,2017年11月20日,https://www.mfa.gov.cn/web/wjbzhd/t1512004.shtml[2019-08-16]。同時,中方積極推動中緬經濟走廊建設,尤其是考慮到緬甸安全與發(fā)展的實際需求,進行了“人”字形走廊的設計,以推動緬甸國內各地區(qū)之間的平衡發(fā)展和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并實行皎漂深水港項目與皎漂經濟開發(fā)區(qū)建設的同步推進,實現雙方互利共贏、共享發(fā)展、合作安全。(28)Wei Ling, “Developmental Regionalism and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forthcoming.
秩序觀是對維護體系穩(wěn)定有序的基本原則和方式手段的認知。“對中國來說,構建秩序的目標不是為了獲取霸權,也不是要建立以己為中心的勢力范圍,而是為了一個穩(wěn)定、和平、合作、發(fā)展的地緣區(qū)域綜合環(huán)境?!?29)張?zhí)N嶺:《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年第1期,第5頁。協商合作是中國周邊秩序觀的基礎和根本理念,在70年周邊外交實踐中表現出清晰的繼承性。新中國成立以后,受制于美蘇對抗和國內政治波動的雙重影響,中國與周邊的關系定位和互動在冷戰(zhàn)期間的大部分時間里較為被動,經歷了艱難的調整。(30)參見張?zhí)N嶺:《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第8頁。為維護自身安全和周邊穩(wěn)定,這一時期中國與周邊的協商合作是非制度性的,主要是在具體問題上爭取團結、尋求共識,具有原則堅定、策略靈活的特點。冷戰(zhàn)結束以后,中國周邊秩序觀和秩序構建實踐出現重大創(chuàng)新,即中國開始積極參與、學習與自覺踐行地區(qū)多邊主義,并以協商合作為基礎規(guī)范,形成了務實多邊主義的特色和風格。進入新時代以來,共建“一帶一路”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成功實踐,進一步深化和豐富了務實多邊主義理念,并為構建穩(wěn)定繁榮的周邊政治安全與經濟秩序產生了重大積極影響。
1955年的萬隆會議就是中國通過協商合作爭取亞非國家信任和支持,構建于我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的一個經典案例。(31)參見尹承德:《萬隆會議——現代國際關系史上的豐碑》,《國際問題研究》2005年第3期,第29頁。首先,協商的前提是平等相待、相互尊重,不將自己的意見強加于人。其次,聚焦共同利益,以團結和大局為重,積極構建共識。針對會議各方在“和平共處”問題上的爭論,周恩來認為,討論亞非國家友好合作的原則是會議的重要內容,在這個重要問題上應該爭取達成一致,至于協議的具體提法是可以變通的。他指出,五項原則的數目可以增減,寫法也可以修改,“我們尋求的是把我們的共同愿望肯定下來”;他將各方的共同點吸收進來,提出了中國代表團的變通方案,還采納了日本代表團關于議案的建議,為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掃清了障礙。后來各方經過反復磋商,終于達成共識,形成了包括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全部內容在內的萬隆會議十原則。(32)參見熊華源:《從萬隆會議看周恩來和平外交思想的傳播與影響》,第81—82頁。亞非會議的成功,打開了新中國外交的局面。
冷戰(zhàn)結束后,中國周邊地區(qū)形勢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中國不僅實現了與所有鄰國關系的正?;?,而且與它們建立了密切的經貿聯系,成為周邊國家最重要的貿易伙伴。(33)參見張?zhí)N嶺:《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第8—9頁。中國的周邊外交在構建周邊政治經濟秩序方面逐漸變得更加積極主動、奮發(fā)有為,其中一個重大創(chuàng)新是地區(qū)多邊主義的理念和實踐。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中國開始積極參與地區(qū)多邊進程。1991年,中國與東盟建立對話關系。此后,中國陸續(xù)加入并參與推動了以東盟為制度中心的全部東亞多邊進程,包括東盟地區(qū)論壇、東盟與中日韓合作、東亞峰會、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地區(qū)全面經濟伙伴關系等等。在東北亞方向,中國積極協調朝核六方會談進程,并推動建立和參與了中日韓三國合作機制。在俄羅斯和中亞方向,中國推動建立了上海合作組織。在南亞方向,中國被南亞國家聯盟接納為觀察員國。通過參與和構建地區(qū)多邊合作機制和進程來推動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的發(fā)展,并通過多邊合作來構建有利的周邊戰(zhàn)略環(huán)境,這是冷戰(zhàn)后中國周邊秩序觀的一個重大突破和創(chuàng)新。(34)參見張?zhí)N嶺:《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第15頁。
中國在周邊的地區(qū)多邊主義實踐,可以稱為務實多邊主義。首先,它繼承了協商合作的秩序觀。有學者指出,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功,是因為它聚焦于各方共同安全,找到了合作的最大公約數;上合組織不同于西方國家主導的安全機制,它不是軍事同盟,而是以平等參與和友好協商為基礎,進行安全合作,為發(fā)展創(chuàng)造和平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上合組織提供了不同于西方軍事結盟的另一種更為溫和的秩序選擇。(35)參見馮玉軍:《上海合作組織的戰(zhàn)略定位與發(fā)展方向》,《現代國際關系》2006年第11期,第14—16頁。其次,中國在長期參與以東盟為中心的地區(qū)合作進程中,實現了大國社會化,內化了“東盟方式”和松散多邊協商的秩序觀。(36)參見秦亞青、魏玲:《結構、進程與權力的社會化——中國與東亞地區(qū)合作》,《世界經濟與政治》2007年第3期,第7—15頁。松散多邊協商型秩序是“一種以主權為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弱化意識形態(tài)沖突、高度包容的秩序”,“在這種秩序中,大國之間不以爭霸為戰(zhàn)略目標、大小國家共同實行協商治理、體系成員充分注重相互舒適度”;東盟是最接近這種秩序的形態(tài)。(37)參見秦亞青:《國際體系、國際秩序與國家的戰(zhàn)略選擇》,《現代國際關系》2014年第7期,第13—15頁。再次,新時代的周邊秩序觀,繼承了原則堅定、策略靈活、注重實效的務實精神,靈活性和務實性突出。務實多邊主義以達成實實在在的互利合作、促進共同利益為宗旨,不拘泥于特定的規(guī)則或制度形式;合作基于自愿原則,合作議程不是通過制度結構強加給參與方的,而是根據實際需要、基于各方認可才能夠設立;務實多邊合作進程是開放的,參與方可以就合作形式、具體議程和合作目標進行靈活選擇,自主協商確定。(38)參見娜塔莎·馬里奇、魏玲:《務實制度主義: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合作》,《世界經濟與政治》2018年第7期,第41—68頁。共商共建共享的“一帶一路”合作實踐,充分體現了務實多邊主義的理念特征,雖然合作往往是由具體的經濟發(fā)展和民生需求所驅動的,但是對中國周邊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秩序必將產生深遠影響。
務實多邊主義在推動構建周邊安全秩序和周邊經濟秩序方面已經顯示出重要積極的影響。除了上文提到的上海合作組織和“一帶一路”建設,更為具體的案例是圍繞南海問題的周邊外交實踐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成功運作。在南海問題上,首先,中國早在2002年就與東盟達成了《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展現了與東盟國家共同維護南海和平穩(wěn)定、構建共同安全的誠意。其次,在啟動“南海行為準則”磋商的同時,堅持要以全面有效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為基礎,實際上強調的是務實合作,希望能夠以確認、擴大和強化共同利益基礎來凝聚共識、化解分歧。再次,2014年以來,中國接受了處理南海問題的“雙軌思路”,即具體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爭議由相關聲索方通過雙邊談判解決,南海地區(qū)穩(wěn)定由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維護。“雙軌思路”一方面表達了維護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的堅定立場,另一方面實際上又調整了“南海問題雙邊解決”的原有思路,通過多邊進程建設安全規(guī)范和行為規(guī)則,更有利于各方增進信任、共同維護地區(qū)穩(wěn)定。
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正式啟動三年多來,在成員數量和項目成果方面已經獲得了超出預期的結果,得到國際社會高度認可,成為地區(qū)和國際經濟制度的重要補充。它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務實多邊主義。首先,亞投行專注于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針對的是在這一領域的巨大的投資缺口和實實在在的發(fā)展需求;在項目選擇上充分考慮當地環(huán)保要求、可持續(xù)發(fā)展和民生需求,體現了相互尊重、平等協商的精神和務實的項目導向。其次,亞投行與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fā)銀行建立伙伴關系,借鑒已有的制度規(guī)則和最佳實踐,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現有多邊經濟金融機制對亞投行的疑慮和抵觸;既表明中國無意推翻現有國際經濟金融秩序,但是又展示了對其進行改革的意愿和行動,體現了原則的堅定性和策略的靈活性。再次,在吸納新成員方面,亞投行秉持開放和包容的原則。是否參加亞投行是各個主權國家的自主自愿選擇,即便還不是成員,也不妨礙與亞投行的合作;通過開放包容,實現雙贏、多贏。(39)參見俞嵐、王恩博:《金立群:亞投行開業(yè)三年表現無可爭議》,《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第1期; Jeffrey D. Wilson, “The Evolution of China’s Asian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Bank: From a Revisionist toStatus-seeking Agenda”,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 Vol. 19,2019, pp. 147—176。倡導和建設亞投行,是中國周邊外交構建地區(qū)和國際經濟秩序的重大成功實踐。
本文以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為主線,討論新中國成立70年來周邊外交的理念與實踐,提出“和而不同”、“和平共處”和“協商合作”是新中國周邊外交的基本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在外交理念和規(guī)范體系中具有基礎性地位。雖然不同時期的周邊外交均受到當時國際體系結構和國內政治進程的影響,不乏偏差性的表現,出現了一些曲折,但總體而言,在大的發(fā)展趨勢方面還是表現出較強的一致性和鮮明的繼承性。
“和而不同”的體系觀認為,國際體系是由多元多樣的單元構成的,單元之間相互關聯,在互動中只有行為適度、遵守共有規(guī)范和原則,才能實現相生相濟、共同發(fā)展,才能達成體系的和諧?!昂推焦蔡帯钡陌踩^則體現了在“和而不同”體系觀的關照下,國與國之間,尤其是不同社會制度與意識形態(tài)國家之間的相處之道和互動規(guī)范,即如何在“不同”中協調和維護各方利益,促進體系的總體和諧,增進共同利益;“和平共處”是國家安全和體系安全的協調統一?!皡f商合作”的秩序觀是指以主權為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弱化意識形態(tài)沖突,大小國家相互尊重、相互照顧舒適度、協商共識,構建基于共同利益、高度包容的體系秩序。上述理念雖然指導著中國外交的普遍實踐,但是具有突出的中國哲學和東亞文化傳統特征,且在周邊外交實踐中體現最為充分。
在繼承上述基礎和根本理念的同時,中國周邊外交表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在不同時期,尤其是在幾個關鍵歷史節(jié)點上提出了一些重大創(chuàng)新理念,并產生了具有體系性影響的創(chuàng)新性實踐。如上文所述,周邊外交固然受到國際體系結構和國內政治進程的雙重影響,但創(chuàng)新的動力主要是內生的,來自思想解放,主要是對中國與國際和周邊體系關系的反思與重構;創(chuàng)新的能力來自溝通、學習和互動實踐,即中國與國際和周邊體系的互動。創(chuàng)新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有三個:一是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二是冷戰(zhàn)結束,三是中國共產黨十八大。
20世紀70年代末,鄧小平領導“真理標準大討論”,引發(fā)了當代中國歷史上一次深刻的思想解放運動,開啟了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40)參見徐崇溫:《真理標準和鄧小平理論》,《馬克思主義研究》1998年第3期,第3頁。中國將經濟建設作為國家發(fā)展的中心任務,以此作為出發(fā)點反思和重構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開始了從體系外革命性國家到體系內建設性國家的歷史轉變。這時,中國外交的指導思想和目標發(fā)生變化,除堅定維護國家獨立、主權和社會主義制度之外,為國內改革和經濟建設提供一個更穩(wěn)定、更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特別是周邊環(huán)境,成為中國外交的根本戰(zhàn)略目標。因此,中國“和而不同”的體系觀展現出更大的包容性,開始致力于建立更均衡的對外關系;在安全觀方面,維護和促進經濟發(fā)展逐步成為國家安全的應有之義;在秩序觀方面,中國成為現行秩序的維護者和建設者,開始“加強與聯合國的合作,廣泛參與多邊經濟、社會領域的活動和區(qū)域性爭端的解決”。這一時期具有體系性影響的外交創(chuàng)新實踐,一是簽訂中日和平友好條約,二是實現中美建交。(41)參見章百家:《改變自己 影響世界——20世紀中國外交基本線索芻議》,《中國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第15—16頁。
冷戰(zhàn)結束后,面臨國際體系結構變化和西方對華制裁與孤立,中國保持戰(zhàn)略定力,以冷靜務實的態(tài)度審視和構建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有所為,有所不為。在繼續(xù)堅持“和而不同”、“和平共處”和“協商合作”的基礎上,堅定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深化改革,擴大開放,抓住機遇,發(fā)展自己;以睦鄰外交作為突破口和先行區(qū),建立了全方位對外開放和互利合作的格局。
20世紀90年代以來,周邊外交成為中國外交創(chuàng)新的亮點。中國同周邊所有國家實現了關系正?;?,同鄰國在解決歷史遺留的邊界問題上取得了重大進展。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周邊地區(qū)合作進程的不斷發(fā)展,中國與周邊國家的經濟與安全利益不斷融合,逐步形成構建“東亞共同體”等地區(qū)共同體意識。中國還在積極參與并主動構建地區(qū)多邊經濟和安全合作的實踐中,成為地區(qū)多邊秩序的維護者和塑造者。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中國綜合實力和國際地位的提升,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發(fā)生了歷史性變化,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不僅僅是國際體系的建設者和改良者,也是演進中的國際體系的塑造者和引領者,需要承擔更大更多的國際責任、國際義務和國際擔當。在中國強起來的過程中,國際戰(zhàn)略和經濟重心不斷向中國周邊轉移,周邊的戰(zhàn)略重要性進一步凸顯,周邊外交成為中國外交的優(yōu)先方向,也是中國外交創(chuàng)新理念與實踐的先行先試區(qū)域。周邊外交圍繞體系、安全、秩序三條主線展開,在構建命運共同體的周邊體系,構建發(fā)展和安全互為支撐、相互促進的新型亞洲安全,以及積極推動和引領地區(qū)多邊主義理念和實踐創(chuàng)新,塑造周邊安全和經濟秩序等方面,均取得了積極進展和重大突破。共建“一帶一路”和倡議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就是其中的范例。中國對維護和促進周邊乃至全球穩(wěn)定和繁榮做出了重要貢獻,為國際社會所公認。
回顧70年周邊外交的發(fā)展歷程,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當下,把握未來。70年來,周邊外交所依托的基本體系觀、安全觀和秩序觀,深深根植于中國哲學和傳統文化,推動睦鄰外交不斷擴大發(fā)展,中國與周邊、中國與世界不斷實現利益交融、安全相系、命運相連。70年來,中國也在持續(xù)學習和反思中創(chuàng)新外交思維與外交實踐,從周邊和國際體系中的外來者、融入者和參與者,成為體系建設的貢獻者和體系演進的塑造者與引領者。在大變局的歷史關頭,在前所未有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刻,我們更要保持戰(zhàn)略定力,以更加冷靜的態(tài)度和更加務實的精神,深化中國與周邊的共同安全與共同發(fā)展,在命運共同體建設中,與周邊國家共同參與和推進國際體系變革進程,維護體系平衡與可持續(xù)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