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徐 諾
和許一多一起生活的這十幾年,戴安娜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懷疑。至于為什么要懷疑自己的丈夫,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這就是女人!也許這就是命吧!”
戴安娜常常這樣安慰和許一多吵架后的自己。
“你信命嗎,安娜?”
十二年前,當(dāng)戴安娜還只是一個見習(xí)攝影師的時候,她的朋友就問過這樣一個對她來說一輩子都無法正面回答的問題。
“信……吧,我也不知道?!?/p>
戴安娜的回答輕而易舉地幫她說出了埋藏在內(nèi)心的那句話——我不信。
那時候,她剛剛結(jié)識許一多,這個城市里一位小有名氣的整形醫(yī)生。
“你可得把我整得像英國的戴安娜王妃,不然,我不付給你錢!”
“沒問題,沒問題,顧客是上帝!你就是戴安娜,你就是戴安娜王妃!”
整形手術(shù)很成功,戴安娜最終變成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她也如愿地和這位能讓所有女人都成為戴安娜的醫(yī)生走到了一起。
“你是我最滿意、最完美的作品了!為了你,我這才離婚的!這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這句話就這么順理成章地從許一多的嘴里跑出來,雖然帶著唾沫星子,但也完全滿足了戴安娜對于未來空洞且貧瘠的想象。
十幾年過去了,許一多還在做整形醫(yī)生,戴安娜卻在做不安分太太。她的日子像一只雞誤入了狗窩,沒有一天消停過。她的樣子是許一多給的,生活也是許一多給的,就連夾著屁股小心翼翼放出來的屁,也或多或少地帶著許一多愛吃韭菜的飽嗝味。
“許一多你說,你會不會像拋棄前妻一樣拋棄我?”
“你怎么會這么想?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干,一天到晚凈想些有的沒的?”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心虛了?”
這樣的爭吵成了一大坨硅膠,填充進兩個人原本就干癟的生活。
戴安娜害怕許一多再完成一件比她更完美的“作品”,問題是,她也始終沒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這是命數(shù)!女人的命數(shù)!”
戴安娜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輕輕滑開去,從指尖傾瀉而出的猶豫讓她的神思在通訊錄里潛伏了好一會兒,但最終,她還是順從了那個“魔鬼”。
“喂,親愛的……”
現(xiàn)在,胡希兒的婚姻變得像裹腳布一樣。臭的原因主要在她婆婆身上,而漫長則是因為她和丈夫之間早已沒了激情可言。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要按照規(guī)矩來執(zhí)行,就連上廁所的時間也被嚴格地控制著。
“胡希,你好了嗎?”
對胡希兒來說,這句話如同魔咒一般整天吊在她的頭頂。家里人都叫她“胡?!保ㄕ谀畛踔械呐畠?。
十二年前,當(dāng)她挺著一個大肚子出現(xiàn)在戴安娜面前時,戴安娜的下巴有一股子想要脫臼的沖動。
“這就是傳統(tǒng)的代價,希兒?!?/p>
“這不是代價,安娜,這是結(jié)晶?!?/p>
“什么結(jié)不結(jié)晶的,我不懂化學(xué)?!?/p>
“這不是化學(xué),真的是我和姜汁兩個人的愛情結(jié)晶?!?/p>
戴安娜趕忙捂著嘴,發(fā)誓不讓自己吐出來,但她鼓動的脖子出賣了她。
“你信命嗎,安娜?”
“你最近老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是不是到了一孕傻三年的階段?”
“我是認真的,安娜!我相信命,姜汁就是老天爺派給我的命!”
那時候,胡希兒所說的命究竟是什么戴安娜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等到十二年后,胡希兒自己也被這只叫命的手捉弄時,不知道她又怎么想?,F(xiàn)在,正在念初中的女兒就杵在她面前。午后的光線里,看上去她就像一只不銹鋼臉盆。
“你能不能不頂嘴?我在跟你說話呢,你好好看著我!”
胡希兒的情緒似乎有些“暈話”,女兒說的東西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我自己會做好,不要你管!”
“什么叫‘不要你管’?你才多大?女孩子不許說‘不要你管’!”
“你煩不煩呀!”
胡希兒的手中捏著沒收來的一本言情小說,她的語言暴力讓眼前這個思春的少女多了幾分忌憚。
“晚飯前你不準出來,好好反省反省?!?/p>
“這又是怎么了?一天天的,還能不能好好地過日子了?”
突然閃現(xiàn)的婆婆伸手就要去奪胡希兒手里的書。
“媽,孩子現(xiàn)在不能看這些!”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呀!”
胡希兒不撒手,婆婆也不放開。
今天的姜汁并沒有像往常那樣拉起胡希兒的手把她帶進里屋,他猶豫了一下,反而扯開了嗓子。
“好了,好了,都不要鬧!怎么像兩個小孩子在搶玩具!”
胡希兒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撒了手,悶悶地轉(zhuǎn)身進入廚房,她把空氣中的不安情緒煮進了湯里。她嘗了一口,呸,咸了。
婆婆順勢將言情小說丟在沙發(fā)上,拉下一張豬肚臉說:“你好好管管她,不像話!”
“媽,你也少說兩句嘛?!苯f。
“這日子要都是這樣,還怎么過?”婆婆說。
胡希兒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腳步有些重,踩得姜汁的腦神經(jīng)一跳一跳的。胡希兒將臥室的門虛掩著,姜汁閃了進來。
“胡希,你別跟媽計較?!?/p>
“是她跟我計較?!?/p>
“長輩嘛,不要太在意?!?/p>
“我也是我女兒的媽,也是長輩,你怎么不跟她說去?”
門外傳來的“咣當(dāng)”聲讓胡希兒搶先姜汁一步站到了門邊,她警覺地開了門。透過門縫,可以清楚地看扁外面的兩個人。
“你看你媽,說好了不讓你女兒出來的,她又給放出來了,碗還碎了!你叫我這個當(dāng)媽的在女兒面前……”
姜汁的手搭在胡希兒的肩上,試圖將她從門的手把上撥開去。胡希兒有些氣惱,目光中的辛辣味兒嗆得姜汁不敢直視。
“我去收拾收拾?!?/p>
姜汁半開了房門,像一張抽紙般快速地從門隙里抽身離去。胡希兒搖搖頭,一條來歷不明的微信語音切斷了她與這個家的聯(lián)系。
“喂,親愛的……”
貼在微信語音后面的是一朵老式玫瑰,像留聲機一樣在胡希兒的記憶里反復(fù)播放,她想起過去幾年里,姜汁總會在結(jié)婚紀念日這一天送給自己一朵玫瑰。胡希兒看了一眼門口,迅速把腳步調(diào)到靜音,一閃身,隱入了午后的虛光里。
手,留在了門的手把上。
楊立方的右手搭著方向盤,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快速地摩挲著,嘴里不停地在咂吧。
“這‘一口酥’的餅吃著舒服,口感像極了女人的胸?!?/p>
文化程度不高,遇到好事楊立方總喜歡拿女人的胸來打比方,因為他覺得女人的胸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了。
“世間最美不過胸脯二兩肉?!?/p>
這是楊立方的得意之作,聽起來有點文化味。當(dāng)然,有時候楊立方也會換一種說法:“世間最美不過胸脯二兩肉罷了?!?/p>
應(yīng)該說,當(dāng)出租車司機是楊立方對自己的準確定位,他的語言天賦也是在出租車里被激發(fā)出來的。但凡遇到男乘客,楊立方會秒變一個杧果。
“你多大了?”
“你還是不是個處男???”
“你知道女人哪里最吸引人嗎?”
事實上,楊立方的興趣主要集中在性趣上。坐上來的要是一個小年輕,興許還能應(yīng)和幾聲;要是一個中年油膩男,楊立方的問題就像雪落到了北方的江面上。
“老一點的男人見得多,提不起性趣?!?/p>
楊立方的右手將方向盤穩(wěn)穩(wěn)地往左一打,再往右一打,一腳剎車,捏在手里的酥餅這才咬下去半個。
“生活就像開車,講一個穩(wěn)字!”
這句話有點像格言,卻是項無衣說的,她在楊立方每天回家之前都要念叨一遍。
楊立方和項無衣是一對新婚夫婦,對生活的追求不及好朋友戴安娜和胡希兒,也沒有想過以后的生活得多富裕,孩子得多聰明。就像歌里唱的,只要穩(wěn)穩(wěn)的幸福。
“喂,老楊,你下班了沒有?這邊有趟活兒,非你去不可!”
“這都幾點了,飯點了還不讓人休息?安排別人去得了。”
“對方愿出五百?!?/p>
“五百?”
楊立方的眼睛里,一邊一個二百五,頭發(fā)也跟著豎起來了。
“這么硬的活兒你哪兒找的?”
“不是我找的,是人家點名要你去?!?/p>
“誰???認識我的人那么多,怎么沒印象?”
“是個女的,叫什么戴安娜?!?/p>
楊立方一聽,頭發(fā)緊跟著就像沸水里的面條軟下來。
“不接了,晚上還有事兒?!?/p>
“大保健???”
“別胡說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人家點名要你去,你別給跑了。”
半小時后,楊立方有些踉蹌地往家走。像往常一樣,打了一天方向盤,楊立方習(xí)慣性地把手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像個煙鬼似的。楊立方的心里千山萬壑。
“今天的座位是不是不干凈?該死的,這屁股這么癢!”
楊立方使勁蹭了蹭屁股,還沒進門就喊了一嗓子:“老婆,飯好了嗎?晚上有個大活兒?!?/p>
“大活兒?”
楊立方推門進來,客廳里的光線讓他有短暫的失明。手機在口袋里掙扎了好一會兒,楊立方的手始終沒有理會。
女人喜歡喝下午茶的風(fēng)氣和做派,不知是從哪朝哪代流布下來的。
吧臺里面放的是古典樂,坐在里面的人卻一點兒也不古典。
戴安娜老遠就看見了坐在人群中的胡希兒,只有她穿了一身濃黑,像只烏鴉。
“希兒,你怎么比我還早?。俊?/p>
“你怎么才來?我都等老半天了?!?/p>
“是嘛!親愛的,下次喝下午茶可不能穿成這樣,要穿得美美的?!?/p>
“這不是走得急嘛。這地方,你常來?”
“有幾回吧,也不能常來,消費高。”
“喲喲喲,還有你戴安娜嫌貴的地方?”
“這不是提倡節(jié)儉嘛?!?/p>
戴安娜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躲閃,她拿起趴在桌子上準備聽八卦的菜單,朝服務(wù)員使了個眼色。
“先點東西吧,親愛的,我有點餓了。”
胡希兒的直覺此刻正源源不斷地告訴她,戴安娜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不是香奈兒5號香水的味道,而是八卦氣息。
“說正經(jīng)的。咱們姐妹倆還有不能說的話嗎?”
“我告訴你,你可別到處亂說?!?/p>
“我發(fā)四(誓)!”
胡希兒急不可耐地抬起右手的五根手指,做出要發(fā)誓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再說了,人家發(fā)誓是舉中間三根手指的,你這樣不靈?!?/p>
“你快說?!?/p>
“我吧,現(xiàn)在打算自己創(chuàng)業(yè),說白了,就是不想再用許一多的錢了!”
“你……沒發(fā)燒吧?你們之間……”
“你還不知道我跟許一多??!”
“那你……”
胡希兒的神情讓戴安娜的視線立馬拋開了菜單,就像有人按下了紅色按鈕一樣,她的天靈蓋都通透起來了。
“別瞎猜了!純粹是我自己想當(dāng)老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p>
戴安娜看著胡希兒,她的眼神好似被腌過的蘿卜,又脆又意味深長。胡希兒完全沒有心思聽戴安娜點餐了,直覺告訴她,戴安娜一定是出了問題。
“那你說說,你打算做什么?!?/p>
“我想干老本行?!?/p>
“當(dāng)小三?”
“死相!我說你今天怎么了?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p>
“呸,呸,怪我嘴臭?!?/p>
“攝影啊!你忘了,我本來就是個攝影師。”
“又是攝影?”
“我打算開個影樓,招幾個人?!?/p>
“難不成你約我來……”
“就是這件事?!?/p>
“不行不行,我現(xiàn)在干不了這個!”
“該不會是姜汁還想要你生二胎吧?”
“那倒不是,我婆婆那么寶貝我,怎么舍得讓我再受罪呢?當(dāng)初懷上時,對我那是一個好!只可惜生了個女兒,多少有點遺憾?!?/p>
“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咯?”
“也不全是?!?/p>
“這樣好了,下周六我在金棕櫚樹酒店預(yù)訂了位置,正好是八月十五,到時候你和姜汁一起來,楊立方和盧秀賢也會來的,我們幾個老同學(xué)聚一聚。你回去先考慮考慮,再給我一個答復(fù)?!?/p>
胡希兒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將眼前的冰水一飲而盡,有點不安地看了一眼手機,上面顯示出一條未讀微信和一個姜汁打來的未接電話。
“不行,我得走了?!?/p>
“菜還沒上呢!”
“我得去接我女兒下課。”
胡希兒把全部尊嚴都注入這句話里,她終于有了一種心安理得的感覺。
現(xiàn)在,場面只剩下戴安娜一個人了,有點小落寞,也有點小委屈,她動了動小心思,滑開手機,給整形醫(yī)院打了個電話。
“請問許一多在嗎?”
“您是說許主任啊,他正在手術(shù)?!?/p>
“哦,知道了。”
戴安娜嘴角一牽,搖了搖頭,她滑開了另一個電話。
“喂,你們這兒有個叫楊立方的司機嗎?我想讓他接一趟活兒?!?/p>
“請問您什么時候需要?”
“今天晚上六點半,去星河灣影樓,是影樓,不是電影院。那里就一家影樓。”
“好的,請問您怎么稱呼?”
“戴安娜,就是戴安娜王妃的那個戴安娜……”
電話掛了,戴安娜吐了口氣,心里突然涌起一種神清氣爽,她用雙手憐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王妃的感覺就是無敵。
“服務(wù)員,買單,幫我打包一下?!?/p>
“不好意思,這位女士,今天是周末,我們只接受現(xiàn)金支付。”
戴安娜掏出的信用卡在古典音樂的陪襯下顯得那么不柔和,它像一張刀片,以最鋒利的角度插進了戴安娜的胸口。
“周末?”
醫(yī)院里的許多人都聞到了從這個女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一股濃重的氣味,不是香奈兒5號香水的味道,而是汽油味,易燃易爆。醫(yī)院里出現(xiàn)這樣的危險品,當(dāng)然是不允許的。
值班護士將手在戴安娜面前一橫。
“小姐,請問你找誰?”
“許一多!我找許一多?!?/p>
“許醫(yī)生不在這兒。”
“什么?不在這兒?剛剛我打電話還說在做手術(shù),現(xiàn)在怎么就不在啦?你們是不是聯(lián)合起來騙我!”
“許醫(yī)生真的不在這兒。這兒是精神科,許醫(yī)生在樓下。”
“這里不是寫著‘四’嗎?”
戴安娜看似有些發(fā)抖的手卻將樓道里的這個“四”釘?shù)盟浪赖模行判膶λ衅垓_她的人宣判死刑。
“是‘四’啊?!?/p>
“那怎么不在?他的科室就在四樓!”
“你肯定誤會了。我們這棟樓是英式風(fēng)格,底樓是G層,二樓才是一層。這是五樓,是四層。許醫(yī)生說的四樓應(yīng)該是第三層?!?/p>
這個不慌不忙的值班護士把戴安娜繞糊涂了。
“我是戴安娜,我怎么不知道這種鳥事?”
戴安娜的心里不斷地在敲鑼打鼓,有些僵硬的臉上已經(jīng)寫不出問號,那一股股流淌著的玻尿酸沖散了她對這棟大樓的所有質(zhì)疑。順著護士所指的方向看去,還是那個“四”,只是這時候她的眼角多注意了一點埋在底下的那個“三”。
“這……難道我真和其他女人沒區(qū)別嗎?我還是不是那個戴安娜王妃?”
值班護士走開去,丟下戴安娜就像是丟下一只空置的吊瓶。
下樓的時候戴安娜踢了一腳空蕩蕩的電梯,也是這一腳讓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話:什么叫寬容?就是原諒自己。原諒自己,也就原諒別人了。
胡希兒看看手機,將近五點,她暗自慶幸早了點回來。老實說,有點提前量總是讓人放心。姜汁不在家,婆婆也出門去了,只有女兒獨自坐在書房里。
把自己往沙發(fā)上一擲,胡希兒長長地吐了口氣,倒上一杯冰水咕咚下去,開始呆呆地回想剛才和戴安娜的對話。胡希兒覺得越來越不明白戴安娜了。當(dāng)初,戴安娜整了容,義無反顧地做了小三。結(jié)婚后為了不要孩子,還逼著許一多去做手術(shù),說什么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婚姻質(zhì)量。這種人,換作別人,她肯定避而遠之,為什么偏偏能相處下去?還有點閨密……胡希兒有些糊涂了,她換了個角度躺著。和戴安娜相比,我還不夠LOW嗎?按時談戀愛,按時結(jié)婚,按時生孩子,按時做飯,按時回家,就連上個廁所都按時做了,為什么還是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算了,還是別想了,腦仁疼……
“這個二胎,必須生!”
“媽,你看看孩子都多大了。”
“孩子大怎么了?又不是你們生不了!”
胡希兒被一陣說話聲吵醒,她看了一眼時間,六點了,哇,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多小時。
婆婆進廚房去了,晚餐是她的生活儀式。胡希兒樂得等飯吃,何況她的廚藝也只會為自己減分。胡希兒悄悄地把房門開了一條縫,伸手招呼姜汁,就像當(dāng)年她讓姜汁進門那樣。
“我想好了,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你瘋了?生病的事,我沒跟媽說。”
“又不是不能生,醫(yī)生也說了,就是概率比較小而已,比較小也要試一試啊。我要改變改變角色?!?/p>
“改變角色?改變什么角色?”
“反正我已經(jīng)決定了。哦,戴安娜約我們中秋節(jié)吃飯?!?/p>
姜汁沒想到胡希兒竟然主動找自己要二胎,雖然有些吃驚,但也沒明確反對,畢竟一直都是他在勸胡希兒再生一個。至于說改變角色之類,姜汁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楊立方的車在星河灣影樓底下來回轉(zhuǎn)悠,看上去像是迷路了。
“怎么還不下來?”楊立方心里嘀咕,“該不會是耍我吧?按道理不會的,只要是戴安娜叫的車?!?/p>
幾分鐘后,一個王妃模樣的身影出現(xiàn)在影樓門口,款款走向這輛有些傲嬌的出租車。讓人奇怪的是,王妃模樣的女人只是俯身對窗口說了幾句話,既沒上車,也沒招手,顧自朝另一邊走了。
“不就是說個中秋節(jié)吃飯的事嗎?不會打個電話呀?放屁脫褲子,多事!”楊立方一邊開車往回走,一邊心里憤憤不平,“不過,看上去這胸像是比以前大了哈,還穿深V,事業(yè)線很深嘛,嘻嘻……”
其實戴安娜沒走多遠,她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這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也只有坐出租車的時候能滿足所有的女人,更何況是這樣一個老司機。以前攔路叫車或網(wǎng)約打車,這半年,網(wǎng)約車連續(xù)出了幾個命案,被政府勒令整頓,這無疑給了戴安娜一個重塑自我的好機會。戴安娜覺得,手機就是一個對準所有男人的遙控器,只要一響,誰都別想擺脫女人的控制,更何況是像她這樣的女人。
“我還是那個戴安娜!還是那個王妃!”
戴安娜拿出手機,找到了通訊錄里盧秀賢的名字。
“喂,我是戴安娜……”
坐在金棕櫚樹酒店的包廂里,戴安娜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香奈兒5號香水的味道,她的水晶耳環(huán)在室內(nèi)吊燈的照射下,可以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過來。某一刻,戴安娜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許一多的戴安娜還是查爾斯的戴安娜了。她的這份沉醉,是用十幾斤的玻尿酸和硅膠釀造而成的。
“安娜,你今天好漂亮!”
“嘿,是希兒來了,還有老姜,歡迎,歡迎?!?/p>
時鐘正好指在了六點半。
戴安娜最喜歡跟別人約這個時間,這是她和許一多的幸運數(shù)字;那年六月三十號,戴安娜第一次踏進了許一多的私人領(lǐng)地。
整形醫(yī)生許一多原本正在低頭研究一瓶紅葡萄酒,最近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并不能像以前那樣在短時間里準確地抓住近處的事物,相反,看更遠處倒是十分真切。
站在門口和戴安娜打招呼的女人許一多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因為他的眼神有多好使,而是胡希兒在這十幾年里完全變了模樣。唯獨這一點沒變,也可以說是標志性的:在所有人里面,穿得最像酒店領(lǐng)班,還很熱情地跟主人家打招呼。
姜汁和許一多是老朋友了??梢赃@么說,這個場面的前世今生,都是從胡希兒認識姜汁開始的,后來姜汁又把整形醫(yī)生許一多介紹給了想要整容的胡希兒的閨密戴安娜。
“坐,坐,老姜,別愣在那兒。”
許一多放下手中的紅葡萄酒,伸手去拉想要癱坐在沙發(fā)上的姜汁,把他客氣地安排在戴安娜放包的位置上。姜汁有些拗不過這位經(jīng)常操刀的手術(shù)家。
“我先上個衛(wèi)生間,老許,不急不急。”
“來,坐我邊上,親愛的?!贝靼材劝押豪^來貼在自己身邊。
⊙戴維·霍克尼 作品9
“你這對耳環(huán)可真好看!安娜,是老許買的?”
戴安娜沒有正面回答,她用右手輕輕地捏住自己的耳垂,將掛著的耳環(huán)微微托起。
“你看這上面,是不是很閃?”
胡希兒的眼睛都直了,她完全暴露了女人與鳥類的一大共同點,容易被發(fā)光的物體所吸引。
從衛(wèi)生間出來,姜汁恰巧碰見了前來赴宴的楊立方和項無衣。
“表哥,嫂子呢?”
“是你們啊,我當(dāng)是誰呢,張口就喊表哥?!?/p>
三個人一同進了包廂。迎面而來的不是許一多,也不是戴安娜,而是盧秀賢。人如其名,一張典型的韓國臉。
“盧經(jīng)理,好久不見?。 ?/p>
“姜老板,快坐快坐。老楊,還有嫂子,都請坐?!?/p>
“盧經(jīng)理,最近公司做得風(fēng)生水起吧?你看你,法令紋都藏起來了?!?/p>
“你就別取笑我了,姜老板,我已經(jīng)不做經(jīng)理了。”
“那就是升了,哈哈哈?!?/p>
“我升到哪里去?現(xiàn)在啊,我就是一門心思跟著安娜做影樓。王妃影樓。聽聽,這名字氣不氣派?”
姜汁詫異地看了一眼戴安娜,又瞄了瞄胡希兒,后來還望了望面對面坐下的楊立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都到齊了,這個注定波瀾迭起的夜晚拉開了序幕。
“今天是中秋節(jié),團團圓圓。大家難得聚在一起,來來來,先干一杯!”
戴安娜端起酒杯,大家都站起來,只有胡希兒端了一杯白開水。
“親愛的,怎么不倒酒?”
“我不能喝。各位,不好意思啊?!?/p>
“嫂子是備孕二胎嗎?”項無衣說,“表哥,這么重要的事怎么沒聽你說起過?”
“哈,最近、最近才決定的,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家?!?/p>
“你們都二胎了,我跟老楊連婚紗照都沒拍過……”
項無衣看看楊立方,眼睛里有一種朦朧的質(zhì)問。
“沒事沒事,到時候‘王妃影樓’一開張,第一組婚紗照就留給你們,夠意思了吧?免費,免費?!?/p>
“免費啊,太贊了!”
一杯酒一份情。一句話一輩子。各人的情緒都在酒精中開始發(fā)酵。和其他人相比,許一多酒量本來就不大,又有醫(yī)生的生活指南,所以酒喝得有點猥瑣,能賴就賴,這會兒又出去接電話了。當(dāng)然,今天晚上,關(guān)于影樓的話題繞不開去。
“安娜,你說現(xiàn)在開影樓還有多少利潤空間?”
姜汁是生意人,這個問題他最關(guān)心,何況胡希兒已經(jīng)入股了。
“怎么說呢,賺錢是肯定的,沒有你姜老板能賺錢也是肯定的?!?/p>
“安娜,不是我掃興,我跟大家說一件事,我有一個朋友開了一家影樓,賠還是賺且不說,主要是吃了場官司?!?/p>
“怎么回事?說來聽聽?!?/p>
不只是楊立方,其他人的脖子在八卦面前都顯得格外長。
“我聽說啊,之前有一個客戶去影樓拍婚紗照,新郎的手機放在工作人員那里,結(jié)果來了一個電話,工作人員把新郎的手機給新娘接了,不接還好,一接就接出了大事。原來打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張口就是親愛的,氣得新娘當(dāng)場退婚。事情鬧得挺大,結(jié)果呢,新郎把影樓給告了。所以說,開影樓不光是賺不賺錢的事,還要懂法?!?/p>
“我看啊,就是這個女人眼瞎,”項無衣有點氣惱,“不知道自己跟的是人是狗?!?/p>
“這種事,主要問題出在新郎身上。”
“嚯,老楊,你也覺得新郎是條狗?”
“倒不是狗不狗的問題。我是說,他做得不干凈。出軌這種事情,就是要說清楚,只進入身體,不進入生活。”
“什么亂七八糟的理論!”
項無衣有些急了,她的三觀不允許因為自己的男人而碎一地。
“這種時候就不應(yīng)該打電話來。還有,女人也不應(yīng)該查男人的手機嘛。”
“雖然老楊的話有一點糙,道理還是有的?!北R秀賢繼續(xù)選擇站在楊立方一邊。
項無衣撇了撇嘴,橫了楊立方一眼。胡希兒也撇了撇嘴,做出不屑一顧的姿態(tài)。這時候許一多進來了,現(xiàn)場的氛圍讓他出乎意料。
“我倒覺得,現(xiàn)在這個手機,”戴安娜說著,抓起手機左右搖了搖,“就是我們的黑匣子,除了自己,誰都不能碰。各位,要不這樣,我們來玩一個游戲,誰不敢玩,就是心中有鬼!”
現(xiàn)場秒靜。一半歡喜一半憂。
“我們把手機交出來都放在桌面上,誰來信息了就大聲讀出來,來電話呢就開免提,怎么樣?”
“我覺得可以,這樣就不用爭來爭去誰對誰錯了?!?/p>
項無衣第一個把手機放在桌面上。
盧秀賢第二個。
胡希兒第三個。
戴安娜不緊不慢地把手機擺在桌面上,她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許一多,也瞄了一下楊立方。
此刻,楊立方的嘴和手正在不停地和食物打交道,但是眼下,已經(jīng)到了誰不放手機誰就是心中有鬼的地步。
“我倒是要看看,能出什么問題!”
胡希兒一伸手,把姜汁的手機和自己的擺在一起,還用手指推了推角度。
“這是個人隱私嘛,你們懂不懂法?”
“老姜說得對,懂法還是要的。朋友嘛,開開玩笑可以,不能玩過頭了。過猶不及,傷到誰都會傷筋動骨?!?/p>
沒有人聽不出來,許一多的慢條斯理是說給誰聽的。
“嗡嗡嗡……”
所有人的神經(jīng)都在一瞬間從各自的身體中被抽離出來,十幾只眼睛飛速尋找著,想看看到底是誰中了頭獎。
“老許人呢?”
戴安娜最關(guān)心的許一多不知什么時候消失在眾人的眼皮底下。
“快看看是誰的手機!”
是楊立方的手機在騷動。一個陌生號碼,沒有備注。
“這個人是誰?”
楊立方一頭霧水,如果是一個有“身份”的號碼,他興許還能瞎扯兩句,可是眼下躺在桌面上的是一具“無頭尸”,號稱老司機的楊立方也有些拿不準了。
“開免提,快開免提!”
項無衣催促著楊立方,她想立刻知道上鉤的是“女尸”還是“男尸”。
“你好,請問哪位?”
沒有人回答。
“喂,你是不是打錯了?”
楊立方的口吻比起平常來客氣多了。
依舊沒有回答。
楊立方咬了咬嘴唇,掃視了一圈,再看看這顆陌生的“炸彈”,聳了聳肩。
“不說就掛了啊?!?/p>
“是我,哈哈哈……”
大家回頭一看,許一多拿著一部手機從送餐的小包間里走出來。也許,偷看所有人的緊張表情讓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是我打的電話,沒想到吧?”
“你搞什么鬼,許一多?找你老半天了?!?/p>
“老許,開這種玩笑,嚇死人的!”
項無衣把楊立方含在嘴里的那只蒼蠅痛快地吐了出來。
許一多捏了捏楊立方的肩膀,手勁大得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回縮。
這時候,姜汁端起半杯紅酒,示意盧秀賢借一步說話。
“大家繼續(xù)玩啊。我跟盧經(jīng)理有一點點小事?!?/p>
盧秀賢也端起半杯紅酒跟出來。
“找我有事,姜老板?”
“嗯……老弟,有一件事你得幫幫我?!?/p>
“姜老板,你客氣了?!?/p>
“老弟,我想咱倆的手機換一下……”
“這個不行吧?再說,手機都已經(jīng)擺在桌面上了?!?/p>
“這個好辦,咱倆的手機不是擺在一起嗎?等會兒你配合我一下就行。就當(dāng)給各自一個臺階下嘛。”
“這話……什么意思?”
“老弟,有些事情還是別說出來好。你的情況我也了解……幫幫忙吧,就當(dāng)自己幫自己好了?!?/p>
“那……我怎么做?”
“每天晚上八點,我的秘書都會給我發(fā)一些照片。馬上就要八點了,到時候你自己隨便圓個場就行?!?/p>
“好吧,僅此一次。”
“嗡嗡嗡……”
戴安娜的電話響了,是她老爸打來的。
“喂,老爸,什么事?”
“安娜啊,老爸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醫(yī)生,問你準備什么時候動手術(shù)?”
“手術(shù)?什么手術(shù)?”
胡希兒一聽到“手術(shù)”兩個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醫(yī)生說隆胸手術(shù)要早些預(yù)約,現(xiàn)在做的人很多?!?/p>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楊立方正想喂進嘴里的一塊魚頭。
“老爸,現(xiàn)在我有事情,晚點再打給你。”
戴安娜匆忙掛掉了電話,臉漲得比玻璃杯中的紅酒還紅。
“安娜,你要隆胸?”
“對啊無衣,我想看起來更豐滿一點,怎么了?”
“怎么不找老許?他是整形醫(yī)生嘛?!?/p>
“我就是覺得,找老許太尷尬了,老夫老妻的,誰還不能有點小秘密?!?/p>
浮現(xiàn)在許一多臉上的笑容,絕對不是在贊同戴安娜的說法。
“我家老楊就喜歡胸小的,你看我,太平公主,這里可以打籃球,哈哈哈?!?/p>
項無衣大膽地在自己胸前比畫了一下,弄得楊立方哭笑不得。
這時候,楊立方的電話又響了。
“喂?”
“老楊,上次我給你寄過去的施華洛世奇耳環(huán)還滿意不?那可是正宗的奧地利貨,過去英國皇室用的!”
“什么……耳環(huán)?”
“滿意就好,滿意就好。我的長途進來了,下次再聊。”
“老楊,什么耳環(huán)啊?我怎么從來沒聽你在家里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嘛!你問問大家,剛才電話里說了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燈光下躲躲閃閃,只有項無衣盯著戴安娜的水晶耳環(huán)看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她是打心底里喜歡這個款式啊。
“嚯,好熱鬧。是驚嚇還是驚喜?”
“姜汁,你們干嗎去了?”胡希兒有一點小情緒。
“沒什么,工作上的一點小事。老楊,把你那邊的紅酒遞給我一下?!?/p>
姜汁彎腰去夠楊立方面前的醒酒器,身體完全遮蔽了自己和盧秀賢的手機。盧秀賢假裝去轉(zhuǎn)玻璃桌盤,趁機把兩個型號一樣的蘋果7成功地互換了身份。
在一個人的提心吊膽中,北京時間八點到了。
“嗡嗡嗡……”
“是你的手機,秀賢!”胡希兒有點小興奮。
從姜汁的手機里彈出一張照片。盧秀賢猶豫了一下,指尖顫抖著滑開手機,一張污力滔滔的照片徹底掀翻了所有人的情緒。
“不賴啊,秀賢!”
“你的性趣挺廣泛嘛!”
“女朋友發(fā)給你的?”
“是夜店吧?”
“秀賢,你還逛夜店!”
女人們七嘴八舌。盧秀賢沒有說話,心里像有一只玻璃杯掉到了地上,鼻尖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嗡嗡嗡……”
現(xiàn)在,盧秀賢的手機被一個叫諸葛榮的人叫醒了。
胡希兒把腦袋湊過來,認真地讀出了短信內(nèi)容。
“這是誰,姜汁?這么惡心?!?/p>
胡希兒的眼睛有些發(fā)綠,她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以前的朋友,想找我合作。這些人吧,過去不拿正眼看我,現(xiàn)在呢,一個個想來給我暖被窩?!?/p>
“嗡嗡嗡……”
還是諸葛榮。胡希兒又把腦袋湊過來,認真地讀著短信。短信讀完了,她夸張地捂住了嘴巴。
“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會不會發(fā)錯號碼了?”
姜汁緊盯著盧秀賢,眼神里全是“他是誰”的疑問。盧秀賢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到這一刻,姜汁終于知道為什么盧秀賢現(xiàn)在還不脫單,也知道公司為什么會將他開除了。
“戴安娜,這就是你今天叫我來的目的嗎?什么影樓,什么中秋,全是停車場!”
“砰”的一聲,盧秀賢奮力地把手機砸在地上,所有人都怔住了。
許一多的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戴安娜急忙用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靜,安靜。
“別玩了!再玩下去,誰都是停車場!”許一多說。
“停車場?什么意思?。俊币粋€弱弱的聲音響起來。
“P!知道嗎?P!”許一多叫起來。
問題是戴安娜已經(jīng)按下了免提。
“喂,我是戴安娜。親愛的,這幾天怎么不想我了?我可天天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