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中“麗”之發(fā)微

宮 婕

(遼寧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大連 116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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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文學(xué)】

《文心雕龍》中“麗”之發(fā)微

宮 婕

(遼寧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大連 116081)

以“麗”為線索，將劉勰提到的雅麗、清麗等詞整理為五個風(fēng)格群，一為雅麗，是對文藝作品的最高評價；二為清麗，強調(diào)文藝創(chuàng)作的清新感，順應(yīng)自然；三為巧麗、夸麗、綺麗、辯麗，說明錘煉語言的必要性；四為弘麗、壯麗、偉麗，除了“賦”這種文體在形式上容易形成場面弘大之感外，更重視內(nèi)容上的壯闊深沉；五為縟麗、淫麗、詭麗、靡麗，辨證中庸的看待，強調(diào)語言修飾的適度，準(zhǔn)繩是“情”。

雅麗；清麗；縟麗；文采；適度；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多次按時間順序從虞舜至齊，梳理品評各時代的作家作品，善用“麗”字，經(jīng)統(tǒng)計，全書“麗”字凡五十六見，根據(jù)前后文理解其意可分為五類：一、附著。凡兩見，分別為“以垂麗天之象”(《原道》)和“譬如草木，根干麗土而同性”(《通變》)；二、系。一見，“宗廟有碑，樹之兩楹，事止麗牲”(《誄碑》)；三、成對，成雙。凡四見，全部見于《麗辭》，指駢麗之辭；四、用來形容人的才氣、才能?！拔褐?，氣爽才麗”(《樂府》)；五、好，美麗，華麗。凡四十八見，全部用來形容作家作品風(fēng)格，是本文的重點論述對象，這些“麗”字單獨使用，從程度上由低到高分別譯為好，美麗，華麗，與其他形容詞結(jié)合即組成了雅麗、朗麗、佳麗、清麗、淫麗、巧麗、縟麗、夸麗、偉麗、弘麗、靡麗、詭麗、壯麗、綺麗、辯麗、新麗。本文擬以“麗”為線索，將劉勰提到的雅麗、清麗等詞整理為五個風(fēng)格群，以此闡述劉勰的“文麗”觀。

一、雅麗

“圣文之雅麗，銜華而佩實”(《征圣》)；“虞夏質(zhì)而辯，商周麗而雅，楚漢侈而艷”(《通變》)。劉勰注重文采，這在《序志》中已借攀采彩云，夸贊自然界紋飾韻律的渾然天成而表達(dá)無遺，所以他評價的文學(xué)作品，最基本的是要符合“麗”，然而只寫得華美的作品遠(yuǎn)遠(yuǎn)不夠達(dá)到“楷?！钡某潭?，劉勰又提出了“雅”，要達(dá)到“雅麗”，才能是極致，這就是經(jīng)典之書，圣人的遺文，即孔子的言論或孔子編訂過的書籍，如《詩經(jīng)》、《易經(jīng)》、《春秋》等。“雅”即“雅正”，規(guī)范的、文雅高尚義，所謂“典雅者，镕式經(jīng)誥，方軌儒門者也”(《體性》)典雅，是從經(jīng)書中化用而來，與儒家著作比肩的，將“雅麗”的標(biāo)準(zhǔn)概括出來就是要華麗有文采同時又要注重不能浮夸，要“文質(zhì)”并重，“銜華而佩實”；真情實感，“不可為文而造情”；上可勸諫統(tǒng)治者，下要反映民生，內(nèi)要抒已志，外要賞心悅目。詩歌類作品劉勰推崇商周，“虞夏質(zhì)而辯，商周麗而雅，楚漢侈而艷”；文賦類作品，劉勰推崇屈原，班固《離騷序》中寫道：“然其文弘博雅麗，為辭賦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華則象其從容。”①屈原的作品語言華美，香草美人意象豐富神秘，更可貴的是表達(dá)了屈原的遭遇和其一腔抱負(fù)，不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正合了劉勰“雅麗”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所以劉勰對屈原的作品大加贊賞。

二、清麗

“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定勢》)明確說明賦頌歌詩，要用“清麗”作為規(guī)范，四言詩的時代過去，五言詩興起，五言詩較四言詩，少了一份莊重典雅，多了一份韻律上的自由隨意，但又不像七言或雜言那樣跌宕起伏，所以劉勰認(rèn)為五言詩寫得清麗自然也可。即褪去了厚重的社會責(zé)任感與愛國主義精神，好詩起碼也得符合“自然”，不能造作，除了內(nèi)容上的清新自然，還有形式上的“對偶”?！尔愞o》中談到對偶的精妙也是評價作品優(yōu)劣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從形式上講最基本的是要符合“字句整齊”，深入來講，在內(nèi)容上要做到“自然成對”，即劉勰所謂“豈營麗辭，率然而對”。在劉勰看來，被稱為“經(jīng)典”的著作，如《易》、《詩》、《左傳》、《國語》等都是符合駢麗的標(biāo)準(zhǔn)的，范文瀾在《文心雕龍注》中提到：“古人傳學(xué)，多憑口耳，事理同異，取類相從，記憶匪艱，諷誦易熟，此經(jīng)典之文，所以多用麗語也。”“自然成對”一方面是順應(yīng)了自然界“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的自然法則，也是圣人表達(dá)觀點時自然的需要，所以后世在創(chuàng)作時，切不可過于矯揉造作，不論是內(nèi)容還是形式，都要合于自然，合于“度”，也更迎合了其“為情而造文”的觀點，即語言要為內(nèi)容服務(wù)。

三、巧麗、夸麗、綺麗、辯麗

用“夸麗”、“綺麗”、“辯麗”形容的作家作品在劉勰看來是重視修飾錘煉語言的結(jié)果，比“巧麗”更深一層，需要更廣泛的知識積累和語言駕馭能力，不囿于氣勢與文體形式，如《七發(fā)》是“夸麗風(fēng)駭”，是應(yīng)用夸張的修辭，“韓非云艷采辯說，謂綺麗也”(《情采》)意為用艷麗的語言來辯說，“綺麗以艷說，藻飾以辯雕，文辭之變，于斯極矣?！眰?cè)重于重視文辭的變化，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前人也多次以玉喻文，形容語言需要雕琢。這與劉勰的崇尚“雅麗”，提倡“自然”并不矛盾?！把披悺笔菢O致，“巧麗”是規(guī)范，規(guī)范是大多數(shù)人可以達(dá)到的，所以“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詮賦》)，是劉勰直接說明，寫作要注意語言的使用，要善于修飾，語言巧妙，這是寫作的基本要求。“清麗”是順應(yīng)自然，“夸麗”、“綺麗”、“辯麗”是開始發(fā)揮人的能動性以達(dá)成寫出美文的目的。

四、弘麗、壯麗、偉麗

“及班固述漢，因循前業(yè)，觀司馬遷之辭，思實過半。其十志該富，贊序弘麗，儒雅彬彬，信有遺味?！?《史傳》)“自七發(fā)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雜文》)“若總其歸途，則數(shù)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yuǎn)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體性》)《文心雕龍札記》載：“壯麗者，高論宏裁，卓爍異采者也。若長卿公干所作者是。陳義俊偉，措辭雄環(huán)，皆入此類。若司馬相如《大人賦》、潘岳《籍田賦》之流是也。”③弘麗、偉麗、壯麗詞義大致相同，用來描繪開闊弘大的場面，漢人“以大為美”④，所以漢賦多用此形容，《漢書》揚雄傳：“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枚乘的《七發(fā)》雖如劉勰所言“夸麗風(fēng)駭”其描寫夸張，極力渲染，但卻構(gòu)架宏偉，言之有物，邏輯清晰，開創(chuàng)“七體”后世無出其右，且范文瀾先生認(rèn)為《七發(fā)》本是辭賦之流，其所讬始，乃應(yīng)于《楚辭》中求之，并舉例說明《七發(fā)》多是化用《大招》⑤。至于其他文體，則多從內(nèi)容內(nèi)涵上來評判，如班固的《漢書》“贊序弘麗”，用精煉準(zhǔn)確的語言評述功過，如卷六《武帝紀(jì)》：“興太學(xué)，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shù)，協(xié)音律，作詩樂，建封襢，禮百神，紹周后，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fēng)?！闭Z言干練，氣勢沉穩(wěn)，能體現(xiàn)“史”的厚重。 “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贈從弟》三首可知劉勰特指劉楨此類作品，表現(xiàn)其氣節(jié)高義，不隨波逐流之志。而司馬相如，劉勰評為“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可見在“文”與“質(zhì)”的關(guān)系上，劉勰雖重視“文”，但更強調(diào)“質(zhì)”與“用”，內(nèi)容上要表達(dá)志向，探求宇宙自然的奧秘，具有諷諫作用，失去了“質(zhì)”的支撐，語言贅余，堆砌辭藻則會流于縟和靡。故“文麗用寡者長卿”(《才略》)可見符合弘麗、偉麗、壯麗的標(biāo)準(zhǔn)應(yīng)是氣勢恢弘且言之有物。

五、縟麗、淫麗、詭麗、靡麗

“仲舒專儒，子長純史，而麗縟成文，亦詩人之告哀焉。相如好書，師范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情采》)“禰衡之吊平子，縟麗而輕清(《哀吊》)” “縟麗”指辭藻豐富，語言不精煉，是雍容之美。試看禰衡《吊張衡文》：“蒼蠅爭飛，凰皇已散；元龜可覊，河龍可絆?！睕]有述說張衡生前的具體功績，只是羅列自然界的動植物以表達(dá)哀思，為了表達(dá)張衡功績彪炳，且后繼有人，運用了鳳凰，元龜，河龍，江河，星漢等意象，且將張衡及其繼承者托舉到周旦與孔丘的高度，有羅列辭藻，缺乏動人的真情實感之嫌?！八伟l(fā)巧談，實使淫麗”(《詮賦》)，劉勰多次提到“淫”，在《宗經(jīng)》中就強調(diào)“文麗而不淫”，分析全書可見“淫”有兩義，一者“淫麗”與孔子所謂“鄭聲淫”同義，是指宋玉《神女賦》等內(nèi)容淫逸，有違雅正的作品而言；二者是抒發(fā)情感拖沓繁富，即“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與“縟”不同之處在于“縟”是強調(diào)多辭藻堆砌，是文辭修飾的兩個方面。可見董仲舒、司馬遷、司馬相如、宋玉等人的作品在劉勰看來是善用雕琢之美的，但這種人工雕琢之美在劉勰看來是處于“危險”邊緣的，用得恰當(dāng)，就達(dá)到了雕琢之美的極至，用得不好，則是“過度”，他強調(diào)，詩人因為詩歌體制上的限制，所以較少有“縟麗”、“淫麗”的問題，而辭人因為篇幅夠長，所以經(jīng)常洋洋灑灑，才情洋溢著就容易“縟麗”、“淫麗”，這就是“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體性》中道：“新奇者，擯古競今，危側(cè)趣詭者也。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雅與奇反”，“壯與輕乖”，“詭麗”即是造新奇之語。劉勰評價文學(xué)作品使用“詭麗”和“靡麗”多含有相輕之意，但也不盡然，如“子云屬意，辭義最深，觀其涯度幽遠(yuǎn)，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鑚思，故能理善而辭堅矣?！狈段臑懓浮白釉贫嘀孀?，亦所謂搜選詭麗也。搜選詭麗，辭深也；涯度幽遠(yuǎn)，義深也。”⑥可見劉勰并不反對造新奇之語，他認(rèn)為揚雄正是因為博覽群書，多知奇字，才能寫人所之不能寫之言。后世模仿，往往學(xué)不到精髓而走上歧路，劉勰所反對的新造之語是那些空洞僻怪之語，甚至于審丑造奇只為“見異于世”，文學(xué)價值甚少，不值得推敲與流傳的文學(xué)作品?！懊摇?，倒下，潰敗，退卻意，劉勰認(rèn)為“輕靡”的作品內(nèi)容深度不夠，文辭浮夸，初看絢麗有文采，細(xì)推敲空洞乏味，是附和世俗浮靡風(fēng)格，了無真實情境，生造出來的?！拔撼醣碚?，指事造實，求其靡麗，則未足美矣”(《章表》)。靡則靡矣，不能說毫無價值，人為太過，失去了“雅正”，擯棄了“自然”，矯揉造作，堆砌奇詞麗藻以致有礙情感的把握，甚至“為文而造情”，就“未足美矣”。

綜上所述，劉勰生逢齊梁之交，文學(xué)發(fā)展已從雅正走向靡艷，靡艷的頂點為六朝的宮體詩，劉勰雖處宮體詩盛行之前，但他看到了這一趨勢，力求發(fā)聲警醒。統(tǒng)觀全書，劉勰對于“縟麗”、“淫麗”、“詭麗”、“靡麗”始終保持著辯證、中庸的思想，他強調(diào)這是鉆研語言修飾的結(jié)果，說明了人們對此的重視，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不能走極端，評價雕琢之美是否過度的“準(zhǔn)繩”就是是否有真情實感，能否恰當(dāng)?shù)谋磉_(dá)真情實感，即“為情而造文”，“繁采寡情，味之必厭”！

①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學(xué)海出版社，1991年版第456頁。

② 鐘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15頁。

③ 黃侃等《文心雕龍札記》，北京文化學(xué)社發(fā)行，1927年版，第175頁。

④ 張慶利《漢代的思維方式與漢大賦的特點》，《東北師大學(xué)報》，1990年第3期。

⑤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學(xué)海出版社，1991年版，第356頁。

⑥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學(xué)海出版社，1991年版，第406頁。

[1]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學(xué)海出版社，1991.

[2]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 張慶利.文學(xué)的研究與研究的歷史[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

[4] 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責(zé)任編輯 張君寬]

"Beautiful"of 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

Gong Jie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Dalian 116081 )

Regarding the "beautiful"as clue, Liu xie mentioned elegance, fresh and other five style .One is the elegance,which is the highest evaluation of literary articles;The other is fresh, which emphasizes the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of pure and fresh feeling,and comply with the nature;The third one is beautiful with exaggerate, gorgeous ,argue and skillful, emphasizing the necessity of exercising the language; The forth is beautiful of magnificent, the genre "Fu" is easy to form a great scene and pay much attention to the magnificant content;The fifth is Five the beauty of complicated. We should take a dialectical view of it. It emphasizes the language moderation, taking feeling as the criterion.

elegance; beautiful of fresh; beautiful of complicate; literary grace；moderation

2015-05-25 退改：2015—07-18

宮婕(1990— )，女，遼寧省大連市人，遼寧師范大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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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49(2015)04-008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