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中“度”“渡”的使用情況研究
——以“過”義位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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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大學(xué)

迄今為止，針對“度”與“渡”在“過”義位上的研究，相關(guān)學(xué)者大致說清了二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分工情況，并說明了“度”到“渡”的分化情況，通過詞頻統(tǒng)計得出了“度”在古時應(yīng)用相對廣泛的結(jié)論。但這些研究還很不充分，至今，還沒有哪篇論文結(jié)合具體的古詩文在這個問題上深入研究過。

一、“度”“渡”在《漢書》中的使用情況

本文統(tǒng)計了《漢書》中從《陳勝項籍傳》到《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共36篇列傳中“度”“渡”在“過”義位上的使用次數(shù)。統(tǒng)計結(jié)果如下：

“”、“”“”

總計“過”之義“水過”義“旱過”義度12233285渡3838362

(一)“渡”的使用情況

1、“水過”

有一種特殊情況：渡津名。

36篇列傳中，有兩處用了“渡+津名”的形式：一是“渡三戶”。

(1)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欲約。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zhàn)，再破之。(《漢書·陳勝項籍傳》)

三戶是古津名，也即渡口的名字；二是“渡白馬津”。

(2)漢王得韓信軍。留止，使盧綰、劉賈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擊破楚軍燕郭西，燒其積聚，攻下梁地十余城。(《漢書·陳勝項籍傳》)

白馬津也是渡口的名字，又叫“圍津”。在此產(chǎn)生疑問：“渡三戶”是指從三戶這個渡口的陸地上通過，還是從三戶這個渡口出發(fā)，劃船通過水面到達(dá)對面？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么使用“渡”字則沒有異議；如果是前者的話，使用“度”則比較合理。

2、“旱過”

①“渡臨晉”

(3)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漢書·魏豹田儋韓王信傳》)

《辭源》中對“臨晉”的解釋有兩點：1)縣名；2)關(guān)名?！皳?jù)唐代張守節(jié)說：‘臨晉關(guān)即蒲津關(guān)也，在臨晉縣，故言臨晉關(guān)。’(《史記·曹相國世家》)”因此，渡”應(yīng)為“旱過”。

②“韓信乃渡平原”

《辭源》的解釋，地名中有兩點：1)郡名；2)縣名，屬山東省。本漢舊縣，為平原郡附郭，故城在今縣南。因此，這里的“渡”也應(yīng)為“旱過”。

(二)“度”的使用情況

“度”在《漢書》中依然用于“渡水”，用于“渡水”時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

1、“度+河名”

“+”

度+河名度淮度河度江其他次數(shù)9523

這里的“度河”“度江”中的“河”“江”無疑都是河流。“度淮”中的“淮”在文章中也都是指“淮河”，《爾雅》中的解釋也都是“水名”。

2、“度+渡口名”

如“度平原(平原津)”、“度白馬津”、“度圍津(白馬津)”、“度平陰(平陰津)”等。在此需要說明的是，在《韓彭英盧吳傳》一文中，出現(xiàn)了“陳船欲度臨晉”這句話，此句開頭有“陳船”，“度”則為渡河之義。從“臨晉”的地理位置來看，“關(guān)城建在黃河西岸,關(guān)前有黃河天塹,易守難攻,京都十分安全?！?，也即“臨晉”離黃河不遠(yuǎn)，再結(jié)合上下文，這里的“度臨晉”就是“渡黃河”的意思。從這個角度理解，《魏豹田儋韓王信傳》中的“渡臨晉”也就可以理解成“渡黃河”，那么，“渡臨晉”就不成問題了。

(三)典型語料：度/渡臨晉

“臨晉”在《漢書》中共出現(xiàn)了15次，“臨晉關(guān)”4次，“臨晉縣”9次，另外兩個特例是“度臨晉”和“渡臨晉”。

(4)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漢書·魏豹田儋韓王信傳》)

(5)魏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度軍，襲安邑。(《韓彭英盧吳傳》)

例(4)中“渡臨晉”中的“臨晉”若理解成“臨晉縣”或者“臨晉關(guān)”，那么，“渡”就是“旱過”；若把“臨晉”理解成“臨晉關(guān)前的黃河”，那么“渡”就是“水過”。

例(5)中“度臨晉”中的“臨晉”一定是指“臨晉關(guān)前的黃河”，因為此詞前有“陳船”二字說明；后面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度軍，襲安邑”暗示，這里的“夏陽”應(yīng)理解為“夏陽川渡”。

綜上，可以把“度/渡臨晉”理解成三種：1)度臨晉關(guān)；2)度臨晉縣；3)渡(臨晉關(guān)前的)黃河。實際分析時，就可以根據(jù)上下文來對號入座了。

分析而知，“渡”在“過”義位上，用的都是“水過”。從而可以推斷在《漢書》中，“渡”在“過”義位上，只出現(xiàn)了跟“水過”有關(guān)的使用，“通過、跨過(渡過難關(guān))”這一“抽象過”的義位變體尚未產(chǎn)生。

在“過”義位上，“度”的“水過”遠(yuǎn)遠(yuǎn)大于“旱過”。在《漢書》中，“度”與“渡”在“水過”這個意義上還沒有完全區(qū)別開來，甚至在同一篇文章中相互混用，如在《韓彭英盧吳傳》一文中，“渡河”與“度河”并存，“度淮”與“渡淮”并存。

二、“度”“渡”的意義、關(guān)系與原因探究

(一)追本溯源

1、“度”的意義探究

《說文解字·又部》：“度，法制也，從又，庶省聲。”“度”的本義為“計量長短的標(biāo)準(zhǔn)”。在衡量時，要從一邊到另一邊，這樣，就自然而然地引申出“過”之義。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度”在“過”這個意義上又引申出其他具體的意義。根據(jù)《漢語大字典》，“度”在“過”這個意義上有相關(guān)的三個義項：①度過，使度過。②過去。③超過，跨越。

2.“渡”的意義探究

《說文解字·水部》：“渡，濟(jì)也。從水，度聲?！薄稄V韻·霽韻》：“濟(jì)，渡也?！薄稜栄拧め屟缘诙?273頁)也把“濟(jì)”的本義說成是“渡也”，也即渡河。既然“渡”和“濟(jì)”可以互訓(xùn)，“互訓(xùn)是指兩個單字相互訓(xùn)釋，互訓(xùn)的字被稱為互訓(xùn)詞，一般認(rèn)為它們之間具有同義關(guān)系?！蹦敲磧烧叩谋玖x應(yīng)該相同，都是“渡水”。《漢語大字典》對“渡”的解釋有：(1)過河；通過水面。(2)通過；跨過。(3)同“度”，過去?！锻趿艥h語字典》(603頁)中的“渡”有兩個義項：(1)渡水。引申為越過；(2)渡口。

以上分析可見，“度”與“渡”的意義與用法有重疊之處，那么如何區(qū)別兩個字的使用范圍和特殊用法就成了一個重點。王力先生《同源字典》(282頁)：“按，在‘度過’的意義上，‘度、渡’實同一詞。后世分用，渡河不寫作‘度’?！敝祢E聲曰：“子、史皆以‘度’為之?！钡遣]有具體說明兩個字的使用情況。

(二)“度”與“渡”的關(guān)系

1、假借字關(guān)系

“度”與“渡”是假借字關(guān)系，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水部》(966頁)對“渡”的注解有：“上文‘濟(jì)’篆下無此義，此補見。”“凡過其處皆曰渡，假借多作‘度’?！?/p>

假借字分為“本有其字”的通假和“本無其字”的假借?！岸取奔由纤宰兂伞岸伞?，“度”的眾多意義中的“水過”義單獨出來便有了“渡”，由此可知，兩者并不是通假的關(guān)系，而是“本無其字”的假借關(guān)系。這反映了漢字發(fā)展的趨勢：“漢字在發(fā)展中，為了滿足記錄語言的需要，往往來不及創(chuàng)造新字，而是利用原有字中讀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來代替。傳統(tǒng)訓(xùn)詁學(xué)稱這種情況為本無其字的假借。但是這種假借字在使用過程中，受漢字發(fā)展規(guī)律的影響，先后增加形符，成為新的形聲字?！?/p>

但是在《漢書》中，當(dāng)“度”用于“水過”時，注者有時會解釋為：“度”通“渡”。比如在張桁、許夢麟主編的《通假大字典》(279頁)中就把“度”說成“通‘渡’”，并舉了《漢書·賈誼傳》的例子。這里“通假”的說法，應(yīng)該出現(xiàn)于“渡”取代了“度”專門使用的時候，也就是當(dāng)時的人們已經(jīng)默認(rèn)“渡”專門用于“水過”或者認(rèn)為“渡”應(yīng)該專門用于“水過”，這有點類似于詞匯語法化過程中的“重新分析”因此，“度”的“水過”義就漸漸地淡化了，以至于成了“渡”的通假字。

2、古今字關(guān)系

所謂“古”與“今”，不是指古代與今天的對比，而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產(chǎn)生在周秦為“古”，則漢唐為“今”。洪成玉《古今字字典》(109-110頁)中，把“度”與“渡”歸為一對古今字，并解釋道：“渡河，用船只或筏子等運載工具，由此岸到達(dá)彼岸。這個意義，古字寫作‘度’，今字寫作‘渡’?！币恕稇?zhàn)國策》、《淮南子》、《史記》、《漢書》等作書證，并在接下來的“理據(jù)”部分進(jìn)一步論證了二字的古今字關(guān)系。

(三)“度”“渡”混用的原因

中國的先秦古籍曾被漢朝人大規(guī)模地改動過。有文獻(xiàn)記載道：

“漢興，改秦之弊，廣收篇籍。孝武之后，經(jīng)術(shù)大隆。然承秦焚書，口相傳授。”(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敘錄》)

而且，洪成玉在他的《古今字字典·自序》(6頁)中提到，研究古今字難度很大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漢字形體本身發(fā)生很大變化，一是歷代的古籍都程度不同地受到后人的改動。”“現(xiàn)存先秦古籍，是經(jīng)漢人大規(guī)模收集整理或后人改動的。漢人在收集整理過程中，曾羼入不少漢代才有的字，造成古今混雜的現(xiàn)象?！边@一點也為“渡”字產(chǎn)生于漢代并逐漸代替表示“水過”的“度”作了一定的證明。

三、結(jié)語

《漢書》36篇列傳中，在“過”義位上，“度”既可以用于“旱過”，又可以用于“水過”；“渡”只能用于“水過”，“渡”的義位變體(“抽象過”)還未出現(xiàn)使用。

典型語料“度/渡臨晉”中的“臨晉”在具體分析時有三個不同的意義：(1)度臨晉關(guān)；(2)度臨晉縣；(3)渡(臨晉關(guān)前的)黃河。這就為《爾雅》中的“臨晉”的釋義作了補充，有利于辭典的完善。

“度”、“渡”是假借字、古今字(同源字)的關(guān)系，“度”字產(chǎn)生在前，“渡”字產(chǎn)生在后，在秦至東漢年間。在“渡水”義上，到了漢代，兩字混用的情況甚是常見；“度”“渡”分工越來越明確，漢代是兩者分工的過渡期。

本文對古今字“度”與“渡”的研究還不是十分全面，全面研究古今字將會對古代漢語的教學(xué)與研究以及古籍整理產(chǎn)生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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