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中“人道與德行”的指引

崔志光

讀論語，如果能細讀、通讀的話，有心的讀者往往會有這樣的疑問：夫子何能，為什么有這么多學生跟隨他？須知孔子所處的春秋末年，中國人口總數(shù)（不算四夷等少數(shù)民族）據(jù)專家測算也不過一千萬有余，而《史記》記載“孔子有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這在當時是多大的一個群體啊！《孔子家語》中還專門有一篇《七十二弟子解》，列有這七十二位弟子的姓名、字號、國籍等，很多人還附有簡介。這些人來自各個國家，有貴族、有平民，有少年才俊、也有滄桑老成，有兄弟同學、也有父子同門，這些“國際粉”離家別親，追隨孔子學習，甚至許多人曾跟隨孔子周游列國，在長途跋涉中不僅風餐露宿，甚至數(shù)次冒著生命的危險，如此看來這些學生可都是實打?qū)嵉摹拌F粉兒”啊。

夫子用什么手段“吸粉兒”？

孔子有特異功能之類的法術(shù)嗎？非也！論語記載“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孔子對這些神怪之類的玄秘現(xiàn)象講都不講。

孔子搞宗教性的精神控制嗎？非也！夫子提倡“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強調(diào)“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論語·先進》）甚至對于天道都談得很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保ā墩撜Z公冶長》）

難道夫子是高富帥，靠財富號召了大量擁躉？夫子身材是很高，“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鶕?jù)吳承洛先生《中國古代度量衡史》的推定，周代的一尺相當于今天的19.91厘米，那么孔子的身高就相當于今天的1.91米還要多一點。雖然個子高，但孔子的顏值并不高，《史記·孔子世家》說他“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日丘云”。所謂的“圩（yu）頂”，就是中間低而四周高，根據(jù)《索引》的解釋，就是“頂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旁高也”。這樣看來，孔子的頭頂骨是中間低而四邊高，就像“尼丘山”一樣，因此才起名字叫做“丘”。因此，夫子長得不但不帥，而且有點兒丑。據(jù)孔子學生的學生，比孔子晚220多年的荀子描述他的祖師爺：“仲尼之狀，面如蒙俱?！保ā盾髯印し窍唷罚懊删恪笔枪艜r臘月驅(qū)逐疫鬼或出喪時所用之神像，臉方而丑，發(fā)多而亂，形兇惡，是用來嚇唬鬼魅的。如此說來，夫子不但有點兒丑，而且有點兒兇！當然，這樣的面相也就不可能有明星效應(yīng)了。

至于財富，孔子不貧窮，但也不富裕。學生們跟隨孔子學習是要交學費的，學費是“束脩”，就是十條干肉，因此孔子平常也沒有太多的閑錢。以至他最喜歡的弟子顏回去世，顏回之父顏路（也是孔子弟子）請求孔子把他的車賣掉來為顏回買外棺（?。?，孔子也未同意?！邦仠Y死，顏路請子車以為之槨。子日：‘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保ā墩撜Z·先進篇》：用白話文來解釋就是說，顏回死了，顏回的父親請求孔子賣掉自己的車為顏回買外棺。孔子說：“不管有才能還是沒有才能，也都是自己的兒子。我的兒子孔鯉死了，有內(nèi)棺而沒有外槨。我不能徒步行走而賣掉車給顏回買外槨。我擔任過下大夫的官職，是不可以沒有車的?！笨梢?，孔子家無余財。

那么，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這么多的學生跟隨孔子？——是人道，是德行。

宣發(fā)人道，引導德行

人之所以有種種的煩惱和痛苦，是因為我們雖生而為人，卻并不明白為人之道，不知本分，不盡本職，如盲人騎瞎馬，總是提心吊膽，不能心安，所以“一年三百六十日，不在愁中即病中”。而孔子找到了“人道”，且能引導學生把人道“得在身上、行在身上”，這就是德行。所以說“德者，得也”。人做好了，知道明人倫，盡本分，才能做好事，才能處理好各種關(guān)系，才能夢恬心安，才能“君子無一日之憂而有終生之樂”。

翻開論語，開篇即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樂！

吃飽喝足再小憩一覺，“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保ā墩撜Z·述而》）——有樂！

如果生活困難更要樂，這是生活態(tài)度！“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保ā墩撜Z·學而》）——要樂！

好學生的標準必須會樂，不管生活境況如何，一如既往地樂！“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保ā墩撜Z·雍也》）——苦中作樂！

人生如此之樂，以至夫子“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論語·述而》）夫子樂，夫子也給予學生樂?！墩撜Z》中對樂多有記錄，僅表示歡樂的“樂”字就出現(xiàn)了十次之多。夫子能有千百人的追隨——是夫子幫學生們找到了人道這個大本，從此離苦得樂，解決了本的問題，“本立而道生”，無論從事政事、文學、外交等何種職業(yè)，都可以學有所成。所以孔子的教學內(nèi)容，在所謂的“孔門四科”即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中以德行為首。如果沒有孔子宣發(fā)人道，人生都在黑暗中摸索，所以古人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務(wù)本需從心性最初處培養(yǎng)

為人之本從哪里下手呢？

孔子講仁，“仁者愛人”，人是感情動物，必先發(fā)乎情，有真情才有真善，懂得感恩，懂得親愛，才能是人。父母恩最重，兄弟情最親，知恩圖報，即是孝悌，所以孔子之教，以孝憚為首。

故《論語》第一篇《學而》重在立本。有子日：“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同悌）也者，其為人之本與！”找到了“本”我們才有著力處，才能夢恬心安。明朝馮夢龍解釋此章最有味道，他說，“仁”雖是人心人性，連“孝悌”亦從仁生，然而卻是渾淪名目（意為不易捉摸）。至于萌為情，發(fā)為才，自然有個最真切處。若胡亂下手，便有齊王易牛、墨子兼愛之病，故不日“務(wù)仁”而欲人務(wù)“孝悌”。孝悌是本，則“務(wù)本”便須從心性最初流露處培養(yǎng)擴充。

所以孔子要求弟子首先要學孝悌，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同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保ā墩撜Z·學而》）意思是說，為人弟為人子的人，在家要孝順父母，外出要恭敬兄長，言行謹慎信實，博愛大眾，親近仁人。這樣躬行實踐如還有余力，可以去學習文化。

“自古圣賢仁人莫不由弟子出，弟子之事盡，而圣賢不外此”，馮夢龍說：人之一身，非入即出，非行則言，非待人接物則燕居獨處，今無一時一事不在范圍中，放心（放逸之心）安得不收，德行安得不純？——所以做好弟子是圣賢的根基，修心養(yǎng)德皆從此開始。

然而，真的想踐行這些就需要竭力行之，念茲在茲，不是巧言令色，不是嘴上功夫，是需要花大力氣的，所以孔子才會有“行有余力，則以學文”的話。學文固然包合了學六藝等，但須注意，所謂“泛愛眾，而親仁”，愛和親有程度的不同，親仁是親近仁人君子，如不是仁人則不與之親，只泛愛而已，如此，親仁又何嘗不是學？普通人閑散慣了，并不覺得“有余力”，體會到“有余力”，一定是個身體力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