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師范大學河口海岸科學研究院,上海 200062)
“圕”字的意思是“圖書館”,是一個多音節(jié)字,讀作“tú shū guǎn”,現代圖書館學先驅杜定友先生所創(chuàng)新字。關于“圕”字的創(chuàng)設經過及其在學界所引發(fā)的討論,學界尚不完全明曉。本文在勾稽史料的基礎上,簡述“圕”字小史,以期供同仁參考。
1924年9月,杜定友先生受聘江蘇省立第二師范學校,為高年級學生講授圖書館學,每周兩小時,“聽講者益形熱烈”。期間該校畢業(yè)學生四十余人中,服務于大中小學校者甚多,也有繼續(xù)深造而專任圖書館職務者。據說正是在江蘇二師授課時期,杜先生創(chuàng)造“圕”字代指“圖書館”?!皥C”字首次在異邦公之于世,1926年7月杜先生時任上海南洋大學圖書館主任,赴日考察圖書館事業(yè),將新造字介紹給日本同仁,頗受彼邦人士贊許,大阪間宮商店主人間宮不二雄以此字為名,于同年10月15日發(fā)行圖書館期刊《圕》。據范凡的研究,間宮不二雄所創(chuàng)《圕》發(fā)行一期即??似谡钠氖囗?,首篇為杜先生用英文所撰關于“圕”字的發(fā)明和用法的文章,配有先生全家福照片。其后,日本圖書館協會雜志也開始使用此字,1928年日本青年圖書館聯盟發(fā)行機關刊物《圕研究》集刊,“圕”字在日本圖書館界得到廣泛運用。
按此新字,從□從書。書乃我國原有之字,□乃取自圖字,用其部分,以代全體,仿略字之例。且□字有疆域之義,倉頡以之為國字,可作圖書館館舍解,而寓有坐擁百城之意,則此字亦可望文生義矣。
為了進一步說明“圕”字具有書寫便捷、經濟節(jié)約的益處,杜先生援引日本期刊《圕》為佐證,統(tǒng)計指出:該刊物第一期40頁,使用“圕”字436次,如果用舊例書寫“圖書館”三字則需用 1 308 字,至少多占一頁篇幅,按照每頁印費紙價3元計算,每期若印一萬份則可以月省30元,年省360元,常年累計為數可觀,對于閱者目力、排字手續(xù)與實踐方面的節(jié)省不可勝算。先生同時建議將“圕”字作為圖書館界的特殊符號,如同國之國旗,會之會章,讓人一望可知,從而引起社會各界人士對于圖書館事業(yè)的關注。
對于是否推廣“圕”字,杜先生曾經征詢學界同仁意見,并將收集意見附錄于1927年發(fā)表的《圕》文末。1929年、1932年又綜合后續(xù)反饋信息,陸續(xù)發(fā)表第二次、第三次《“圕”新字之商榷》。三篇文章所附各家意見,基本認同使用“圕”字,就其態(tài)度而論,大致可分為以下三類。
第二,限制使用。歷史學家顧頡剛、中央大學圖書館主任戴志謇均主張將“圕”作為圖書館界特有名詞運用;金陵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小緣以“圕”字在讀音、文字學方面尚存疑義,建議僅作普通使用,正式文件仍用“圖書館”;景蘭墅認為“圕”字應當加以限制適應,無須普遍推行,并提出折中辦法稱:1)僅限于作“圕學”“圕界”“圕員”“圕務”“敝圕”“圕章”等形容詞及滿足詞,而“圕通論”仍作“圖書館通論”,“中大圕”仍作“中大圖書館”;2)“圕”字似可不必,談時頗易混淆,且圕目錄學句法在文法上捍格不入;3)同意將“圕”字用作圕界標識,隨時隨地采用。
關于“圕”字發(fā)音問題,時人也多有議論。景南墅提出另辟新音,以“圖”字發(fā)音為T,再以“書”字承接為shoo,再以“館”字收音為wan,連一氣為Tshoowan讀“喘”上聲;宋樂顏主張先以“圖書”二字切為“禿”音,再以“禿館”切為“團”音,“圕”讀作“團”字上聲,且“團”有“集而合之”意;王魯門以為“圕”字于□內加書字,屬于外形內聲,依古韻例仍當音“舒”。此外,馬紫云在《介紹一個近世的“圕”新字》一文中,引述陳天鴻的觀點,說明“圕”字在字形構造與字音重讀方面皆有依據。
對于同仁在“圕”字運用上的建議與意見,杜先生持肯定的態(tài)度,同時表示:創(chuàng)造“圕”字原求簡便之計,與“圖書館”三字可以并行不悖,簡短論文用字不多者,仍可用舊。至于新字的讀音,仍當讀“圖書館”重音。若創(chuàng)制新音,讀為“舒”、“團”、“喘”,則聽者不知何指,有違造字本旨,故未敢試行。
新造“圕”字在獲得學界認可后,杜先生進一步從制度層面尋求新字的運用與推廣。1929年1月28日至2月1日,中華圖書館協會在南京金陵大學召開第一次年會。年會所討論的問題,以訓政時期圖書館工作為中心,除了專門事項由各專門委員會辦理外,大會議決圖書館行政議案四十二項,先生向大會提交了“采用‘圕’新字案”:
理由:“圕”為圖書館三字之縮寫,其說明見《圖書館學季刊》第二卷一期一六四至一六八頁。辦法:(一)凡本會之出版品,概用此字。(二)凡本會之通告,及會員來往書札,概用此字。(三)通告各版家,凡關于圕專門書籍,概用此字。(四)通告各圕,盡量采用此字。
1929年1月29日,大會行政組主席袁同禮、副主席柳詒徵主持會議,議決通過第二十八條議案“采用‘圕’新字案”。依照慣例,年會通過的議案將分別呈請政府采擇施行,同時函知各圖書館酌量改進。中華圖書館協會特別將“‘圕’新字之推用”列為圖書館行政促進事業(yè)予以推廣,文稱:“‘圕’新字,此新字乃圖書館三字之縮寫,于圖書館界同人事務上極為經濟便利,故應用頗廣?!?941年《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再次發(fā)文,呼吁會員及社會各界注意利用“圕”字,以資推廣。
客觀地說,“圕”字以會意造字,符合六書造字原則,代替“圖書館”三字,的確具有書寫便捷、經濟節(jié)約的優(yōu)勢,加之杜定友先生在圖書館界的地位與影響,以及教育行政力量的強勢推行,“圕”字在學術界,尤其是圖書館界得以普遍采用。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兩大圖書出版巨頭,特別制作“圕”之鉛字,以便印刷。當時有關圖書館學的論著、報刊、雜志,凡涉及“圖書館”者絕大部分都以“圕”字代之。需要指出的是,“圕”字在試行之初,已有不同意見或反對聲音。湯因認為“圕”字是□與書拼合而成,將其作為“圖書”二字的縮寫,文字自然,更為適當,應用范圍更為廣泛。許地山在香港《大公報》發(fā)表《國粹與國學》一文,提出用“圕”字表示“圖書館”,“一個字讀成三個音,若是這類字多起來,中國六書底系統(tǒng)更要出亂子”。
1949年以后,我國成立文字改革研究機構,推行漢字簡化運動,但以“圕”字代指“圖書館”現象也比較普遍。文化部文物局資料室編《文物參考資料》1950—1951年所刊論文,即多以“圕”字代“圖書館”。1985年北京航空學院和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漢字處共同研制“現代漢語字頻統(tǒng)計”,從1977至1982年間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 13 800 萬字的材料中,抽樣 1 108 萬字,利用計算機統(tǒng)計出版《最常用的漢字是哪些——三千高頻度漢字字表》,其中,“圕”字次數311,頻度 0.002 6,累頓97.84,在 3 000 個漢字中排序第 2 206 位。2001年許嘉璐主編《漢字標準字典》著錄該字稱“圕,tuān,‘圖書館’三字的縮寫”。時至今日,“圕”字依然為圖書館學界接受并使用。通過知網篇名檢索可知,自2013至2017年,《大學圖書館學報》《山東圖書館學刊》《高校圖書館工作》《中國教育信息化》《河北科技圖苑》等圖書情報類期刊發(fā)表8篇文章,標題均以“圕”代指“圖書館”。
在中華文明發(fā)展歷程中,文字的發(fā)生與演變是一個歷史過程。中國文字中復詞的略字本來很多,中國大辭典編纂處編《同音字典》所附《復詞的略字》即列有“圕”字?!冬F代漢語詞典》《漢語大詞典》也分別將“圕”字作為俗字、多音字收錄。“圕”字在學界現已運用不多,但其創(chuàng)設過程及其所引發(fā)同異之見,是中華漢字演變中頗為有趣的個案,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