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家林少華的文學才情

孟冬永，焦良欣

(1.棗莊學院 外國語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2.棗莊學院 大學英語教學部，山東 棗莊 277160)

一、引言

著名文學翻譯家林少華因翻譯村上春樹系列作品而廣為人知，同時陸續(xù)翻譯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東山魁夷、渡邊淳一等名家作品，堪稱譯作等身，憑借優(yōu)美典雅的譯文和對原作氣氛細致入微的把握，在讀者群中享有聲望。近年來兼事散文創(chuàng)作，其作品意境悠遠、平緩舒雅、文采斐然，也備受讀者推崇。對林少華在翻譯與創(chuàng)作兩棲的杰出成就，我們認為他對漢語言文字和文學的熱愛、忠誠、敬畏，即文學情思在其中起著總開關的作用，是造就林少華翻譯家與作家雙重身份最基本、最深沉的因素。

文學作品的翻譯不同于一般的應用翻譯。茅盾曾言，文學翻譯是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啟發(fā)、感動和美的感受。為此，在翻譯過程中追求語言藝術美、再現(xiàn)原作的藝術性便成為文學翻譯工作者義不容辭的責任。通過語言塑造藝術形象反映生活是文學作品的顯著特征，因而文學的形象性特征順理成章地要在語言層面展現(xiàn)出來。文學翻譯要保存原作風格特點，譯文則需要生動形象、工麗規(guī)整、雅俗諧同、詞情并茂、形神畢肖。[1](P291～292)

楊曉榮就翻譯批評的客體指出除譯本以外，譯文讀者、譯者以及與翻譯過程有關的各種寬泛的問題都屬于翻譯批評的對象，[4](P60～63)故下文將圍繞林少華的譯本讀者、翻譯策略及文學創(chuàng)作等方面闡釋其卓越的文學才情。

二、讀者接受

“接受理論”是20世紀60年代由德國文學美學家姚斯 (Hans Robert Jauss) 提出的文學批評理論，學者伊瑟爾 (Wolfgang Iser)進一步完善了該理論。該理論從受眾和文本的接受出發(fā)，關注讀者和文本在整個文學接受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其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認識到了讀者之于文本的同等重要性。代表人物姚斯提出了“讀者期待視野”的觀點，所謂“期待視野”是指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各種經驗、趣味、素養(yǎng)、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 在具體閱讀中表現(xiàn)為一種潛在的審美期待。[5]

那么，林譯的“讀者期待視野”是怎樣的呢。我們首先看一位研究型讀者的觀點：楊曉榮談及自己閑時愛看日本推理小說，但發(fā)覺譯本語言多帶日語痕跡、句式生硬，為此特詢問有關譯者，得到的答復是保留日語微妙表達方式所傳達的意思之故。[4](P52)在此種心理預期下他讀到林譯《挪威的森林》《青春的舞步》(現(xiàn)譯名《舞！舞！舞！》)時“眼前一亮：這些作品的語言流暢自然，毫無生硬之態(tài)，娓娓道來的敘述令人只感到作品語言的美和蘊含于其中的精辟哲理”。根據(jù)該讀者此前對日譯文本較低的審美預期和讀到林譯后較高的接受反應，顯然可以看出林譯具有文字美的特性。無怪陶振孝指出：“只有對文字一絲不茍，字斟句酌，翻譯出的作品才耐讀，才能感動千萬讀者”。[6]林少華也認為：“到了中國人這里，由于漢語語言修飾色彩比較強，讀者存在審美定勢，同樣樸實的翻譯得不到類似審美愉悅。”[7]再看另外一位研究型讀者是如何接受林譯的：“林譯村上的文章讀來通順流暢、清爽淡雅、節(jié)奏感強、洋溢著詩歌的韻味。通篇看上去語句短小精悍，無冗長拖沓之感，和大多數(shù)翻譯文章拖泥帶水，磕磕絆絆的感覺全然不同?！鄙鲜鰞晌谎芯啃妥x者的措辭盡管不一，但所持觀點卻驚人的相似——對林譯地道自然、富有文采的譯文的肯定和對某些譯作佶屈聱牙的行文的膩煩。

總之，讀者對美文的審美期待恰恰構成了林少華翻譯操作之注重語言審美的外在驅動，而這某種程度上又強化了其“審美忠實”的翻譯原則，由此形成了讀者期待與譯者輸出的良性循環(huán)。

三、譯者策略

論及譯者策略，王東風從翻譯文學在文化多元系統(tǒng)中的地位以及譯者對這一地位的主觀態(tài)度進行了論述，當翻譯文學在文化多元系統(tǒng)內處于主要地位時，為了將新的作品引入目標語文化，譯者往往會采取異化翻譯策略，努力使譯文接近原語的形式。而當翻譯文學位于次要地位時，對接受文化中的主流文學規(guī)范難以形成較大影響，此時譯者多采取歸化策略。他進一步指出：“(現(xiàn)今中國)民族經濟的由貧漸富和譯者經濟地位的由富漸貧生動地說明了目標文化的強盛而導致翻譯文學由主要地位降至次要地位的文化變遷?！盵8]然當前對翻譯文學在多元系統(tǒng)內的地位學界仍然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判斷，譯者自然也會根據(jù)自己的理解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

2007 年日本學者對林譯村上的翻譯質量提出批評，此后圍繞著譯本是否“美化”、直譯、意譯等問題，學界展開了巨大的爭論。此次爭論的深層原因似乎便源于學界對當前翻譯文學在文化多元系統(tǒng)內的地位的不同判斷。關于該論爭，林少華認為：“對中譯村上作品的全面評價，主要不是看它對日文負什么責任，而應該看它給中國讀者、給中國文學、中國文化以至中國社會帶來了什么——這也是我翻譯村上的根本出發(fā)點和著陸點?！盵9]由此大致可以看出林少華對村上譯本乃至當下翻譯文學的影響和地位的判斷與王東風的認識是一致的。再者，關于當代文學和語言表達，林少華坦言：“在語言上時下有‘粗放經營’的傾向。信息時代，往往只注重傳達本身而忽略如何傳達，只注重傳達的量，而忽略傳達的質”。[10]因而他在翻譯中采取偏向歸化的翻譯策略、自覺追求文體的審美性也就順理成章，“盡量消解人們所熟悉的日文翻譯腔……又盡可能轉化為自然而工致的中文”[9]也就有了現(xiàn)實根據(jù)，進而可以認為林少華日積月累的文學涵養(yǎng)和才情具備了自由發(fā)揮的天然土壤。誠如吳迪龍、付臻所指出的：“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既要在原文及作者的框架內適度發(fā)揮，又要充分考慮譯入語的文化特質和讀者群體的文化認同?！盵11]

這方面的一個突出表現(xiàn)即林少華在翻譯時“適當汲取古漢語中有生命力的語匯和行文范式以促進現(xiàn)代漢語的工麗、簡約和洗練”[12](P166)?？伦涌J為林譯中四字詞的運用是其有意識地用“古漢語”促進“現(xiàn)代漢語的工麗、簡約和洗練”的手段之一。[13](P165～167)據(jù)他統(tǒng)計，村上《舞！舞！舞！》前24章四字詞的使用頻率為千分之十五，他進而指出“譯文中四字格較為頻繁的使用，說明林少華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確實對譯文構建有著較深的影響”。此處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恰是林少華文學才情的直接體現(xiàn)，因此亦可斷言林少華的文學才情與譯文的生成存在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對林譯中的四字詞，也有研究者提出反面意見，如孫守乾分析了林譯《挪威的森林》由于過多使用四字結構，導致出現(xiàn)了損害原意，改變原文的風格等問題。[14]針對質疑，林少華認為“即使多少譯得美些，那也無非是一點點文學才情的自然流露，而非執(zhí)意‘美化’所致?！盵9]翻譯家羅新璋、許淵沖等先生也倡導四字結構在翻譯中的使用，認為這是漢語的優(yōu)勢所在。[15]實際上翻譯批評是一個復雜的命題，往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正如翻譯家葉渭渠所言“要相信讀者的眼光”，“林家鋪子”的廣為流布似乎已說明了問題。

四、文學創(chuàng)作

作為從事翻譯30余年的知名翻譯家，近年來“林少華深感在文學表達上受制于外國語言、版權等方面的約束，自身文學才華的突圍欲望越來越強烈”。[16]截至目前，他已出版《小孤獨》《異鄉(xiāng)人》等散文集8部和學術隨筆1部，憑借意境悠遠、平緩舒雅、文采斐然的文字贏得諸多讀者的喜愛。在文學翻譯和文學創(chuàng)作間的自由游走，我們認為這是林少華文學才情積淀與升華的完美體現(xiàn)，對漢語表達的熱愛和虔誠為其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滋養(yǎng)。他坦言自小喜歡文學，近乎如癡如醉，尤其對古詩文情有獨鐘，空閑時間常常翻閱默誦。靜水流深，滄笙踏歌，后天的經年積累涵養(yǎng)了林少華深厚的文學才情和執(zhí)著的修辭自覺，他的文章耐讀好看當然也在情理之中。

林少華散文集之一的《微“搏”天下》在其系列作品中多少顯得有些特立獨行，因為該書集合了作者2011年至2013年間的微博，140字的微博竟聚合成書且上下一氣呵成，頗令人覺得新奇。實際上，林少華是把微博當文學作品來“創(chuàng)作”的，都是先手寫于稿紙上，多次修改方才錄入，單單拿140字當作創(chuàng)作來寫的態(tài)度就足以說明林少華對語文和修辭是如何看重的了。不妨看其2017年10月15日的微博一則：滿目蒼翠，鳥鳴啁啾，山風徐來，神清氣爽。四周小巷崎嶇，古木參天，古樓紅瓦，掩映其間，無限風情，恍如隔世。四字格的運用似信手沾來，灼灼其華的文采展露無遺。林少華嘗言自己讀書，比起故事情節(jié)，更在意其中的語言，并一直保有摘抄漂亮句子的習慣，借以充實詞匯、打磨語感、培養(yǎng)修辭自覺。這種對語文的特殊情結在他的學術文章中也一以貫之。他的一個追求，就是以隨筆式文體傳達學術性思維，以期在“象牙塔”和大眾之間構筑一道橋梁。[17]譬如，形容村上春樹和莫言的幽默，“都屬于含而不露、引而不發(fā)的幽默……機警，別致，俏皮，如秋日傍晚透過紙糊拉窗的夕輝一樣不事張揚，而又給人以無限的幽思和遐想”。再如形容莫言作品的詩化傾向，“高粱、血海、汪洋、蒼天，濃墨重彩、生機蓬勃、挺拔傲岸、不可一世，……原始美、野性美、蒼涼之美、雄渾之美，從中鼓涌而出”。[18]遣詞造句之精美、之鋪排不由得讓人擊賞，字里行間洋溢著濃郁的文學氣息、語文味道。此外，林少華翻譯和創(chuàng)作的書寫方式也彰顯著他對語文和文字由衷的熱愛，在他看來，老祖宗留下的方塊字，怎么敬畏都不過分。在翻譯完村上的新作《刺殺騎士團長》后，林少華于《齊魯晚報》撰文說：“我仍對筆耕情有獨鐘。我甚至覺得，漢字只有用筆寫在紙上，才會帶有更明顯的體溫、更豐富的表情、更微妙的律動與氣味……”[19]經年的“刀耕火種”使林少華積攢了數(shù)量龐大的手稿，以致如何在家中存放一度成為令他苦惱的問題。

五、結語

林少華的翻譯比較注重文字美，常把翻譯當作藝術品千錘百煉，反映了其文學翻譯中卓越的文學才情，言內層面的分析已確證了這一點，此處不贅。在具體的譯文之外，讀者對譯文的審美期待構成了林少華翻譯操作之注重語言審美的外在驅動，而這某種程度上又強化了其語文情結，由此形成了讀者期待與譯者輸出的良性循環(huán)。林少華在翻譯中采取偏向歸化的翻譯策略、自覺追求語言和文體的審美性。在文學翻譯和文學創(chuàng)作間的自由游走，是林少華文學才情積淀與升華的完美體現(xiàn)，隨著翻譯和創(chuàng)作的齊頭并進，這種文學才情得以強化和鞏固，又為其翻譯實踐和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源源不斷的滋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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