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 王斌
【摘 要】認知語言學的興起為翻譯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視角,使翻譯研究從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視角向認知語言學視角轉換。突顯原則作為認知語言學識解機制中最關鍵的要素,對譯者在理解原文和翻譯過程中起一定的指導作用。本文以突顯原則為理論框架,通過對《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四個英譯本的對比分析,探索突顯原則在翻譯作品中的具體體現。
【關鍵詞】認知翻譯學;突顯原則;譯本分析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9-0215-03
認知翻譯學是將認知語言學和翻譯相結合形成的新興邊緣學科,使翻譯研究從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視角向認知語言學視角轉換。認知語言學以認知科學為主要理論基礎,堅持體驗哲學觀,強調人的主體意識。[1]19也就是說,人的主觀因素會影響其對事物的整體知覺。比如,人的情感、態(tài)度、興趣、愛好等,都會對知覺產生影響,而這些主觀因素的產生則與人的知識經驗有關。與結構主義只關注語言結構本身不同,體驗認知觀對待語言時,一切從經驗背景出發(fā),關注語符和其產生事件之間的關系。[2]正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經驗背景,在對待同一客觀事物時,腦海中激活的概念結構不同,想要突出的重點也不同,才會產生不同的看法與觀點,這也就是“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原因。認知翻譯學以認知語言學的涉身哲學和建構主義語義觀為基礎,重新思考和批判了傳統的對等翻譯理論。[3]突顯作為認知語言學識解機制中最關鍵的要素[1]90,必然會對認識視角下的翻譯研究有一定的指導作用。
對于《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英譯本,前人多從詩歌翻譯的“信、達、雅”、翻譯理論和翻譯目的對譯作的影響、文化缺省、譯者主體性等角度進行研究。本文將以突顯原則為理論框架,分析《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四種英譯本,探索該原則在翻譯中的具體體現。
一、認知語言學中的突顯原則
早在一個世紀前,丹麥心理學家Rubin提出圖形—背景分離的觀點,設計了“人面—花瓶圖”,以此來解釋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之間產生的差異。同一張圖片,如果人們關注中間白色部分,則花瓶被突顯為圖形,人面消顯為背景;反之,若人們關注黑色部分,則人面被突顯為圖形,花瓶消顯為背景。人們就在圖形和背景之間的轉換中完成對信息的感知、注意、識別和理解。[4]
Talmy首先將這一認知心理學原則引入語言學研究之中,論述了“圖形—背景”在語言中的若干體現情況。[1]93為什么人們會說“桌子上有本書”,卻從不說“桌子在書下面”呢?這是因為突顯的圖形往往是較小的,可移動的東西;而消顯的背景往往較大,且不可移動。
在認知語言學的識解機制中,“突顯”是五要素(詳略度、轄域、背景、視角、突顯)中最為關鍵的一點。因為有了“突顯”,才會有與之相對應的“背景”與“ 轄域”?!巴伙@”的角度不同,反映了“視角”的不同。對同一件事,“突顯”的部分描述比較詳盡,而消顯的部分自然就會略過,因此,“突顯”也影響了“詳略度”。
突顯指注意焦點的認知能力[1]89,也就是圖形—背景關系。圖形相對于背景,總是處于突顯狀態(tài)。人們在觀察客觀事物時,會因為視角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聚焦點。比如,我們在描述“江上有艘船”這一場景時,既可以“江”為焦點,表達成“The river has a boat on it”,也可以“船”為焦點,表達成“The boat is on the river”。這也就是說,人們?yōu)榱诉_到自己思維和表達的目的,滿足自己對場景理解的要求,可突顯同一客觀場景中的不同對象,因而就有了不同的語言形式和表達方法。[5]
二、突顯原則對翻譯的影響
翻譯的過程由原文理解和譯文表達兩個基本環(huán)節(jié)構成。[6]原文理解是譯文表達的基礎,譯文表達是對原文理解的具體體現。突顯原則體現在翻譯中,即譯者在原文中看到的和他想在譯文中表達的都是他識解后的結果,而突顯是這一識解過程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因此,不難解釋對于同一原文,不同的譯者會產生不同的譯文。
下面以《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四種英譯本,試分析突顯原則在翻譯作品中的體現。
Seeing Meng Haoran Off to Guangling
My friend leaves Yellow Crane Tower towered in the west,
Going to Yangzhou in the third moon when blooms are vying their best.
His lonely sailing boat floats far away into the azure sky,
Only the Yangtze River flowing towards heaven on hight.
(屠笛,屠岸譯)
Seeing meng haoran off
My old friend leaves yellow crane pavilion
He is going to the east
Sailing to yangzhou in march
While blossoms curl like smoke on the river
How far away the lone sail
Fading into the clear blue sky
Only the yangtze river remains
It is flow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
(王守義,諾弗爾譯)
Seeing Meng Haoran Off at Yellow Crane Tower
My friend has left west where towers Yellow Crane,
For River Town when willow-down and flowers reign.
His lessening sail is lost in the boundless azure sky,
Where I see but the endless River rolling by.
(許淵沖譯 1988)
Seeing Meng Haoran off from Yellow Crane Tower
At Yellow Crane Tower in the west
My old friend says farewell;
In the mist and flowers of spring
He goes down to Yangzhou;
Lonely sail, distant shadow,
Vanish in blue emptiness;
All I see is the great river
Flowing into far horizon.
(楊憲益,戴乃迭譯)
詩的題目可理解為“詩人在黃鶴樓送別將要出發(fā)去廣陵(今揚州)的友人孟浩然”,那么詩題的關鍵詞是“黃鶴樓”“送”“廣陵”。屠譯突顯了做什么(“送別”)和目的地(“廣陵”),但忽略了事發(fā)地點(“黃鶴樓”)這一關鍵詞。王譯突顯了做什么(“送別”),省去了事發(fā)地點和目的地。許譯和楊譯突顯了做什么和事發(fā)地點,但省略了目的地“廣陵”。此外,介詞at和from也有差別?!癮t”指詩人在黃鶴樓送別友人,可能詩人只在黃鶴樓設宴為友踐行,并未體現黃鶴樓是友人遠行的起點。而“from”則突顯了黃鶴樓是友人出發(fā)的起點。這就體現出對同一件事,從不同視角出發(fā),就會產生不同的認知效果,從而突顯出事物的不同側面。
“故人西辭黃鶴樓”,摯友孟浩然要去揚州,詩人約他在黃鶴樓相見為其踐行。四個譯本在“故人”“西”“辭”這三個詞上譯法有所差別。屠和許譯“故人”為“my friend”,而王和楊譯為“my old friend”,突出了“故”這個字體現的“老”友之意。屠、楊和許譯“西”為“in/left the west”,焦點在“黃鶴樓”上,相對于揚州來說,黃鶴樓位于西面。而王譯為“to the east”,轉換了視角,即以“揚州”為焦點,友人是自西向東去往揚州。體現了譯者對于方位空間不同的突顯目的。對于“辭”這個字,前三個譯本都譯為“l(fā)eaves/has left”,只有楊譯為“says farewell”,以辭別時的一種表現突顯出“辭”的特點。
“煙花三月下揚州”,交代了事情發(fā)生的時間。詩人在黃鶴樓,想象著千里之外的揚州柳絮紛飛,百花齊放,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致?!盁熁ㄈ隆保雷g展現了百花競相開放的春景,突顯了三月時節(jié)的“花”,而“煙”卻未能譯出。王譯把蜿蜒蜷曲的花枝比作江上的煙霧,雖有“煙”也有“花”,但未能把這句詩朦朧的意境再現出來。許譯省略了“三月”,但突顯了三月柳絮紛飛,花開遍野的特點,用這一特點代替了“三月”,簡潔卻富有意境。楊譯把具體的月份省略,而把煙霧朦朧,百花齊放歸結為“春天”的特點。“下”可理解為自上而下,黃鶴樓地處武漢,位于長江中游,而揚州地處長江下游地區(qū),詩人用“下”這個詞非常絕妙。站在詩人的角度看,友人去揚州確實是“下揚州”。屠和許將“下”分別譯為“going to”和“for”,均有一筆帶過之意,未能體現出行方式。而王將之譯為“sailing to”,突出了友人去揚州的方式,走的是水路,而不是陸路。楊譯為“goes down to”,雖然未體現出行方式,但在“下”這個詞的表達上與原文詩人的視角相吻合。在這一句中,許譯“揚州”為“River Town”,而不是像其他三個譯本那樣直接音譯為“Yangzhou”。對于英文讀者來說,“揚州”只是一個地名,并無特殊意義,如果沒有相應的背景知識,是無法產生對江南水鄉(xiāng)的聯想的。許將之意譯為“水鄉(xiāng),水城”,突顯出“揚州”的特點,同時也能激發(fā)讀者對詩中描寫的初春時節(jié)水鄉(xiāng)美景的無限遐想。
“孤帆遠影碧空盡”,詩人注視著友人的船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這一句詩中“孤帆”和“碧空”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一種寂寥落寞之感,表達了詩人對友人的不舍之情?!肮路辈⒉皇钦f江面上只有這一條小船,而是詩人把焦點放在了友人所在的船上而忽略了江上其他的船只,該句中突顯原則尤為體現。“孤帆”突顯為圖形,而“碧空”則消顯為背景,廣闊的天空與渺小的船形成對比,表現出詩人依依不舍的情感。三個譯本均以“boat”為焦點,“sky”為背景,與原詩的識解相符。屠譯“孤帆”為“his lonely sailing boat”,王譯為“the lone sail”,雖然都有“寂寞”的含義,但是“l(fā)onely”一詞的感情色彩更為強烈,更能表達出詩人的不舍。許譯為“his lessening sail”,表現出友人的船漸漸遠去,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無邊的天際里,但是未能表達出“孤”的意思。楊譯為“l(fā)onely sail, distant shadow”,通過兩個短語,簡潔地譯出原詩所表達的意象,并且楊譯還突出了“遠影”這個詞。屠和王分別譯“碧空”為“azure sky”和“clear blue sky”,準確地表現出“碧”的概念。而許譯為“boundless azure sky”,增譯了“boundless”,表現了碧空的廣袤無垠,與小船的對比更加鮮明,視覺上的突顯更為強烈。楊譯的“blue emptiness”與許譯有異曲同工之處,“emptiness”有空曠、寂寥之意,不僅體現出天之高遠遼闊,更增添了一份詩人的失落寂寥之情。該句中最后一個字“盡”,意為“消失、完結”,屠和王分別譯為“float into”和“fade into”,突顯出船消失在視線盡頭這個動態(tài)的過程,而許和楊分別譯為“l(fā)ost in”和“vanish in”,突顯的是消失這一結果。
“唯見長江天際流”,友人的船早已看不見了,但詩人依舊佇立在岸邊,目送著流向天際的長江水。漢語詩歌常常省略主語,這首詩也同樣如此,不過我們根據上下文不難判斷出詩的主語。但英語的句子主語是不可省略的,因此在翻譯過程中,就會產生主語的選擇問題。譯者想要突顯的角度不同,那么英譯時主語的選擇也就不同。屠和王在翻譯此句時,均省略了“見”的主語,即詩人,而是以長江為主語,與原詩選取的視角不同。而許和楊譯都保留了原詩的視角,即詩人的視角。這兩種譯法均可,不過后者更符合原詩作者的識解過程。“天際”意為“肉眼能看到的天地交接的地方”,在詩中其實就是視線盡頭,看不見船影的地方。許并未將“天際”一詞譯出,而將其轉換為“無盡的江水”,仿佛在引導讀者沿著江水向前眺望,突顯出船漸漸遠去消失的過程。屠譯為“天堂之上”,與作者想表達的意思不相符。王譯為江水流向世界的盡頭,即水天相接的地方,突顯出距離之遠,意境之廣闊,將原詩中詩人的離別之情和對遠方的憧憬之情再現出來。而楊譯為“遠方”,雖然也帶有遠的含義,但是并沒能體現出“天地交接”之意。
三、結語
認知翻譯學是一門將“認知科學+認知語言學”與“翻譯學”緊密結合的新興邊緣學科,充分體現出后現代哲學中的體驗人本精神。[5]本文以認知語言學中突顯原則為理論框架,通過對《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四個英譯本的對比分析,探索突顯原則在翻譯作品中的具體體現,以期為譯本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參考文獻:
[1]王寅.什么是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2]王斌.體認與翻譯[M].上海:東華大學出版社,2015.
[3]譚業(yè)升.認知翻譯學探索[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12.
[4]張丹丹.認知中的突顯觀對翻譯過程的啟示[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 2008,28(1):145-146.
[5]王寅.認知翻譯學與識解機制[J].語言教育,2013,(1):52-57.
[6]肖坤學.識解重構: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譯文表達[J].外語研究, 2013,(4):8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