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竹三絕”不平凡 千載百花堪爛漫

吳翔

綿竹木版年畫以產(chǎn)于“竹紙之鄉(xiāng)”的四川省綿竹市而得名，是流行于我國西南的年畫品種，其自古就享有“四川三寶”和“綿竹三絕”的美譽。它創(chuàng)于明末，清代乾隆、嘉慶前后為盛期，是中國民間藝術(shù)一絕。綿竹木版年畫體現(xiàn)了古老的漢民族風尚，以及巴蜀人民樂觀向上的思想感情，為綿竹民間畫師們世世代代勤勞與智慧的結(jié)晶。1963年，前往中國美術(shù)館參觀的郭沫若，欣賞了綿竹木版年畫之后詩興大發(fā)，即興作《 西江月》：“真是洋洋大觀，仿佛回到四川。門神皮影真好看，回憶幼時過年。無怪產(chǎn)生揚（揚雄）馬（司馬相如），后來又有子瞻（蘇東坡）。工人手藝不平凡，千載百花爛漫?！?/p>

全國少有的黑白年畫拓片

以彩繪見長的綿竹木版年畫，一般是用木版印出輪廓后再進行填色，因此極富濃厚的民族特點和鮮明的地方特色。它通常分為紅貨、黑貨兩類。其中紅貨指彩繪年畫，包括年畫、門箋和喜條等。而以煙墨（黑白）或朱砂拓印的木版拓片，即為黑貨，如《全家福祿》《八仙慶壽》、《聚寶藏珠》（圖1）、《白侍郎問蒼天》（圖2）、《紫微高照》（圖3）、《萬寶來臨》（圖4）、《百壽圖》等；且該類以中堂、條屏張貼之用居多，并以神像、名人字畫及山水、花鳥等內(nèi)容為多見。

清代木版年畫拓片《聚寶藏珠》，縱158、橫78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年畫拓片最上方，為“聚寶藏珠”四字題款，并緊接有“這兩位年少仙，果算得廣財源，身邊好似搖錢樹，從福祿千古獨根步”的畫面注解款識。中、下方則刻兩位進財童子，左側(cè)童子足踏元寶、手持如意，右側(cè)童子與其共捧聚寶盆；兩人四目相對，喜氣洋洋，身后還刻有八寶吉祥畫面。該年畫古樸拙實，寓意吉祥，反映了平常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以及平安如意、發(fā)家致富的向往。

清代木版年畫拓片《白侍郎問蒼天》，縱158、橫78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這是一幅人與神對話的年畫拓片，圖案為白侍郎和一小童拱手作揖，向布袋和尚請教處世之道。年畫上有題款“白侍郎問蒼天布袋和尚曰：有人欺我、凌我、辱我，弟子如何處世？”“富貴你莫求他，貧賤你要濟他，兇惡你當避他，良善你要敬他，過得幾年看他有他無他。” 年畫中的布袋和尚，名契此，號長汀子。一說是唐末至五代后梁人，一說是彌勒菩薩或彌勒佛之應(yīng)化身。其常以杖負一大布袋，凡日常生活之具，皆收入袋中，饑則食，飽則臥，類似濟公的作派。

清代木版年畫拓片《紫微高照》，縱158、橫78厘米。收錄于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傳統(tǒng)綿竹年畫精品集》。

年畫拓片所表現(xiàn)的故事，為紫微星化作一力士降服猛大磊?！叭保刺⒃⒆衔⒃?、天市垣）之一的紫微星，被道教列為“四御”之一，并言其因協(xié)助玉皇執(zhí)掌天經(jīng)地緯、日月星辰、四時氣候，有“紫微中天北極太皇大帝”之稱，故得到了歷代帝王的頂禮膜拜。而“紫微高照”，則有驅(qū)邪避兇、迎福祈祥之象征意義。

清代木版年畫拓片《萬寶來臨》，縱158、橫78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年畫拓片刻畫的萬寶來臨，又稱文財神。中國古代無財神一說，《三教搜神大全》有“增福相公”像，記載著“李相公諱詭祖，兼管隋三品以上官人衣飯祿料，及在世居民每歲分定合有衣食之祿，后唐明宗天成元年（926）贈為神君增福相公”的內(nèi)容。后來李相公演變成了增福財神。

珍貴而又最具趣味的斗方年畫

綿竹木版年畫的種類有門畫、斗方和畫條等。其中貼大門、廳門、房門、灶門之用的門畫，有大毛、二毛、三毛等大小之分；而供廳堂、居室、走廊及牲畜圈等張貼之用的畫條，則分中堂、條屏、橫推、單條等品種。這里的“毛”，專指該年畫專用粉箋紙的開張。其中整張粉箋紙上作畫的即“大毛”，一般所繪內(nèi)容為貼大門的武門神；“二毛”即張貼于二門的文門神，貼于寢室門或灶屋門的則為“三毛”。

不過綿竹年畫中珍貴而又最具趣味的一種樣式，則是斗方，并且以三毛（即縱54、橫30-40厘米）的規(guī)格為主。斗方是年畫藝匠們在勞動之余一起擺“龍門陣”時擺出的創(chuàng)意“新章”。它不僅有著新穎的內(nèi)容，更有廣泛的題材，且還有寓意吉祥的圖畫，如《松鶴圖》（圖5）、《蓮荷圖》（圖6）、《雙猴圖》（圖7）；有流傳民間諷事寓意的神話傳說、歷史事件和生活故事，如《老鼠娶親》（圖8）；甚至還有許多川劇折子戲題材，辛辣、詼諧且趣味橫生。這些構(gòu)圖活潑的綿竹木版年畫斗方，其造型生動，色彩艷麗，給人的審美感受能回味無窮。

清代木版年畫《松鶴圖》，縱54、橫30厘米。四川省博物館收藏。

中國民間藝術(shù)對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不是直接對現(xiàn)實生活的直觀取樣，而是對建立在現(xiàn)實生活基礎(chǔ)上的生活價值圖式的藝術(shù)展示。“?！薄暗摗薄皦邸薄跋病倍际菍訇栃缘模际抢习傩諓鄢募楦c之歌。而此斗方年畫《松鶴圖》，正是人們企盼人生幸福、“松鶴延年”、長命百歲、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

現(xiàn)代木版年畫《蓮荷圖》，縱54、橫30厘米。四川省博物館收藏。

生命觀是中國民間藝術(shù)理想中的自然觀，在人類的來源上，構(gòu)造了各種母體意識的祖靈意象，在人類的種族繁衍與生殖行為上，產(chǎn)生了尚生與重子意識，創(chuàng)造了一大批諸如“瓜瓞連綿”“麒麟送子”“多子多福”“連生貴子”等表達多生與“貴子”一類生殖觀念的主題思想和形象。這幅《蓮荷圖》內(nèi)含的，卻是原始的繁衍意識，以此祈禱人的興旺發(fā)達與物的豐富多產(chǎn)。

清代木版年畫《雙猴圖》，縱54、橫30厘米。四川省博物館收藏。

我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中，有玉皇大帝將美猴王孫悟空召入天宮，授以弼馬溫官職令其養(yǎng)馬的情節(jié)，因而民間把猴子形象作為牛棚馬廄和豬圈的年畫；又以“弼馬溫”諧音“避馬瘟”，以此祝愿自家的牲畜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壯壯。這幅《雙猴圖》斗方年畫構(gòu)圖飽滿，兩猴都用手指天觀望，似在等待“齊天大圣”孫悟空的歸來，實在是頗有情趣。

現(xiàn)代木版年畫《老鼠娶親》，縱54、橫30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年畫《老鼠娶親》雖與其他地區(qū)的此類題材相同，內(nèi)容卻截然相反，反映的是老百姓鮮明的愛憎；且年畫又為豎版斗方，版式與他地不同。它表現(xiàn)了一伙老鼠敲鑼吹喇叭、掮旗打傘、抬著花轎迎親的詼諧場景：頭戴官帽的老鼠“新郎”手搖折扇，騎在癩蛤蟆背上，兩眼卻貪婪地注視著一只大金箱，“鼠（人）為財死”的丑態(tài)百出；其他鼠類在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之際，一頭大黃貓卻“恭候多時”，讓一對鳴鑼開道的鼠兄鼠弟，一只被貓嘴咬住不放，另一只則被貓爪牢牢踩??；而化作“人面”像、淚流滿面的老鼠“新娘”，坐在花轎里想象著即將“橫尸街頭”，自知末日的來臨。

綿竹木版年畫的藝術(shù)特色

綿竹木版年畫在構(gòu)圖上，講求主次分明、多樣統(tǒng)一；尤以對稱、完整、飽滿為注重點，如《令旗加官門神》（圖9）。在色彩上，其設(shè)色單純艷麗、強烈明快，喜歡采用對比手法，由此構(gòu)成了年畫熱烈、紅火的藝術(shù)效果。在線條上，講求剛?cè)峤Y(jié)合、疏密有致，因而畫面洗練、流暢，具有強烈的節(jié)奏感。而在造型上，綿竹年畫不僅夸張、變形，而且飽含寓意、富有象征，更具生動、詼諧、喜慶、活潑的效果，如《騎車仕女》（圖10）。且在內(nèi)容上，有辟邪迎祥、歷史人物、戲曲故事，如《秦穆公獲陳寶》（圖11）、《李闖王兵退蘇州街》（圖12）；以及民俗民風、花鳥蟲魚和名人字畫等表現(xiàn)，如《狗咬財神》（圖13）。其品類繁多，內(nèi)容廣泛。

清代木版年畫《令旗加官門神》，縱54、橫40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由于四川各地貼門神成風且一年一換，因此門神在綿竹木版年畫中占有很大的比例。其往往一氣呵成，一般出自高明的藝人之手。其看似寥寥數(shù)筆，實則成竹在胸、氣勢雄渾。此左右對稱的兩令旗加官門神，皆身著冠（官）服，一手持令旗、一手托盛有酒爵的盤，寓意“發(fā)號施令”“加官進爵”。該年畫雖有著細致、嚴謹?shù)漠嫹?，仍不失潑辣、奔放的藝術(shù)格調(diào)，因此其民間風韻極其濃厚。

清代木版年畫《騎車仕女》，縱54、橫40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人物造型簡練生動，背景畫面不設(shè)或少設(shè)，是綿竹年畫中《仕女圖》的獨特風格，體現(xiàn)了年畫藝人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美的追求。此年畫刻繪騎著自行車的一女子，其頭戴瓜皮帽，面容清秀，身穿旗袍，悠然自得。不過十分可笑的，是作畫藝人肯定僅僅聽人講過自行車，故畫中的自行車一無支架，二無輪心和鏈盤；盡管車把上畫了一個龍頭，但是鋼條的組合卻像是一個個花瓣，可見作畫藝人對自行車根本沒有概念。

清代木版年畫《秦穆公獲陳寶》，縱54、橫40厘米。收錄于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傳統(tǒng)綿竹年畫精品集》。

秦穆公時期，陳倉人挖地得一異獸，將其奉獻秦穆公。途中遇兩個小童，對陳倉人說他們所牽之獸名媼。媼此時對陳倉人口吐人言，說二童子名陳寶，一雄一雌，得雄為王，得雌為后。陳倉人棄媼追趕二童子，二童子化為錦雞飛入平林，陳倉人告知秦穆公，秦穆公大喜，持弓圍獵，終得雄雛（即錦雞）。秦果然在后來統(tǒng)一了華夏。此斗方年畫描述的，正是《東周列國志》中的這一故事，傳說如今的陜西省寶雞市的地名也由此而來。

清代木版年畫《李闖王兵退蘇州街》，縱35、橫30厘米。收錄于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傳統(tǒng)綿竹年畫精品集》。

此圖是清代綿竹民間畫師根據(jù)本縣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而作年畫。畫面上李闖王和部下勒馬蘇宅門前向“知鳳翔西鳳蘇夢蛟第”的門匾拱手抱拳，以示敬意。蘇夢蛟，明代后期綿竹縣人。根據(jù)《綿竹縣志》記載，蘇夢蛟“崇禎間任陜鳳翔縣知縣，居官清慎。民愛戴，邑嘗歲饑，傾資賑濟，所活無算。去官之日，邑人流涕罷市?！泵鞒绲澥辏?637），李闖王起義軍過綿竹，見蘇夢蛟宅，誡眾曰：“真清廉父母也，勿毀之。”隨后義軍過夢蛟宅，秋毫無犯。據(jù)說從那時候起，蘇夢蛟宅所在的那條街被稱為“蘇州街”，并且街名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

現(xiàn)代木版年畫《狗咬財神》，縱55、橫40厘米。收錄于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傳統(tǒng)綿竹年畫精品集》。

從前，川西一帶存在一種“迎財神”的習(xí)慣。每當新春正月，一些乞丐和無賴穿上紙糊的衣帽化裝成武財神的模樣，挨家挨戶送去一張刻印有財神像或者搖錢樹的紅紙片，同時唱著“財神開了腔，年年買地方”一類的吉祥話，向主人家討錢。畫面上化裝成“財神”之人，手托一木盤，盤中堆放著討來的銅錢和一個元寶。他似乎嫌那個戴瓜皮帽的主人給少了，還賴著不走。主人的小狗卻發(fā)現(xiàn)了這個貌似財神的人破衣爛褲，于是一口咬住了“財神”的衣角。年畫藝人辛辣的諷刺，揭露了那些巧立名目、裝神弄鬼剝削人民的丑惡行為。

風格與韻味不同的《三猴燙豬》

綿竹木版年畫在形式上，主要有木版套色、繪印結(jié)合、完全繪制三種。它圖案色彩鮮艷，對比強烈而又和諧，可見在技法上，其吸取了工筆重彩畫、彩繪中國傳統(tǒng)建筑裝飾的某些手法。特別是經(jīng)過不同藝人的手筆，年畫能夠產(chǎn)生迥異的風格；且同一位畫師刻繪不同的畫面，亦能夠產(chǎn)生不一樣的韻味，為綿竹木版年畫最絕妙的地方，亦為其區(qū)別于諸家他種年畫的主要特點之一。

諸如此類，最具典型的作品當屬年畫《三猴燙豬》。這里的“燙”是典型的四川方言，富有“捉弄、愚弄、哄、騙、整”等之意，將詼諧幽默的川人個性體現(xiàn)無遺。此年畫意在勸誡人們不要賭博，是明末清初綿竹民俗文化中的“反面教材”。相傳當年創(chuàng)作的畫師家有一嗜賭之敗兒，畫師苦口婆心換來屢教不改，故以年畫表達其告誡之意。不過讀者們通過清代版的《三猴燙豬》（圖14），與現(xiàn)代版的《三猴燙豬》（圖15）相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的風格和韻味有所不同。但不管怎樣，每逢春節(jié)過年，人們還是喜歡買這幅年畫廣泛張貼；不僅喜慶，還能收到宣傳禁賭的社會效果。

清代木版年畫《三猴燙豬》，縱54、橫30厘米。收錄于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傳統(tǒng)綿竹年畫精品集》。

此頗具特色的綿竹年畫諷刺小品，刻畫內(nèi)容為玩四川紙牌的三個猴子和一頭豬，圍坐在一張方桌上進行賭博。正當豬調(diào)戲侍女的時候，精靈的猴子趁機作弊；其中一猴用手比畫，兩猴則相互用腳暗中在桌子下?lián)Q牌，合伙把蠢豬的錢都贏了過來。

現(xiàn)代木版年畫《三猴燙豬》，縱54、橫40厘米。綿竹年畫博物館收藏。

這是《三猴燙豬》的另外一個版本，其形象更加活潑俏皮，其情調(diào)更加幽默詼諧。另外年畫的畫面右上角又添加了一位端茶的侍女，使得構(gòu)圖更加生動飽滿；而那個戴博士帽、肥頭大耳的蠢豬，更是象征著紙醉金迷、荒淫無度的富人。這幅寓教于樂的作品較清代版本，造型可謂更加生動，色彩可謂更加鮮艷喜人，構(gòu)思亦可謂更為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