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研究院
《白日焰火》又并非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黑色電影,在黑色的外衣掩飾下,其內里依然是刁亦男一以貫之的本土化傳承。導演讓影片的舞者們在黑暗中起舞,最后又讓他們在日光中覺悟和體驗。
作為一部黑色電影,導演沿用了好萊塢黑色電影的經典敘事模式,即偵探、蛇蝎美人、第三人。在影片開始,張自立因為案件上的失誤,從警察降為一名保安,加之離婚,他的內心已經萌發(fā)了一顆黑色的種子。這樣一顆種子的悸動,讓他在當保安時也十分不安分,讓他游走于邊緣,也讓他決心再次回歸象征秩序當中。而他沒想到的是,回歸原來如此之迅速,而根因卻是因為一個纖瘦的女人——吳志貞。
吳志貞的角色設定不同于好萊塢類型片中的蛇蝎美人形象,在全片整體粗糲的環(huán)境設計和人物造型下,她的嬌弱和纖細是如此的迷人,讓人無法自拔。她也是一個無法走進象征秩序的人,“這些年,喜歡我的,我喜歡的,都免不了被追殺”就是這個女人身上的特異氣質。
而不能忽視的還有永遠藏在黑暗中“第三人”。在天黑后,人們閉眼時,他便會出來行動。很難一言蔽之,因為這樣一個隱姓埋名的第三者,他們身上的故事比夜要深邃得多,他們自有一套屬于他們的道德律令,觸碰者皆殺無赦。
導演借著偵探、蛇蝎美人、第三人這樣的類型范式構建了這樣一個黑色的故事。在凄厲的黑夜中,三人你追我趕,上演著情與欲、愛與恨的角力和糾葛。正如影片結尾一樣,沒有點名主人公最后的歸宿,因為對于一部黑色電影而言,人心才最深邃。
《白日焰火》裹挾著西方好萊塢黑色電影的風格和情緒來到中國,雖然這樣一抹黑可能不在純粹,但毋庸置疑的是,它的獲獎被看做是中國藝術電影、中國獨立電影的妥協(xié)和成長,這次成長成為一條能使中國藝術電影、獨立電影看到未來光芒的罅隙。
對中國電影而言,“作者論”是一個重要的理論資源,但為避免直接使用“作者論”闡釋中國電影可能產生的誤解和偏差,本文認為可以使用更具普遍性的概念——“作者表述”來分析中國電影。①
所謂“作者表述”,就是電影導演在其作品中努力發(fā)現(xiàn)自我、確認自我、彰顯自我,對其表現(xiàn)的世界賦予獨特意義的言說,這既是一個“作者”將自己從各種“成規(guī)”中剝離出來的過程,也是“作者”通過對外部世界的表述,建構和表述自己的“世界觀”的過程。在《白日焰火》中,導演盡量保持了自己的“作者表述”,雖然這種作者表述比較商業(yè)化,但觀眾依然能看到導演對于邊緣人物的關注。
《白日焰火》雖然套用了經典的敘事模板,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魂是本土化的,這是一個只有在中國,或者更具體說是中國北方會發(fā)生的故事,其中的人情性格,也都是每時每刻、街頭巷里、尋常人家間所見所感。所有觀眾隨著導演詳盡的了解到邊緣人物的社會行為是如何進行的。
微觀社會學家提出“社會互動”理論,即:社會互動就是我們對他人采取行動或對他人做出反應的過程。②在影片當中,張自立、吳志貞、梁志軍分別進行了不同的社會互動,或主動或被動,但是無論怎樣的一種行為,他們只能將秘密藏于黑暗之中。誠如科爾曼所言:“在缺乏個人行動基礎的理論中,行動的原因不是個人的目標、目的或意愿,而是個人之外的某些力量,或是個人未曾意識到的某種內在沖動。其結果,這些理論除了描繪某種不可抗的命運,再無別用了。當社會變遷來臨時,這些理論只能描繪變遷的表面現(xiàn)象,人們被各種無法控制的力量所擺布,不能有目的地支配自己的命運。③影片設置的時代背景是20世紀90年代末到新世紀除,當時的中國社會發(fā)生著重大變革,無論是宏觀的法制法規(guī),或者說是實際的人情世故都在改變。影片中的主人公在大的時代背景下,因為家庭拮據開始了第一次搶劫,因為賠不起一件氅而殺人,因為需要回歸體制而忽視愛情,他們這種不可抗的命運最后全被赤裸裸的撕裂于觀眾面前。
影片中,導演用了幾個細節(jié)來刻畫主人公命運的殘酷。首先是一匹馬,在導演刁亦男的一次采訪中④,他表示,因為自己小時候看到過馬流淚,所以在自己的潛意識中會認為對馬不好的人就是壞人。在影片當中,導演將馬的出現(xiàn)穿插到原本緊張的案件調查當中,這是一種隱形暴力的彰顯。因為小小一匹馬的到來都能引起居民的不滿和關注,更何況一宗宗殘忍命案的發(fā)生?導演僅用一個物象就將節(jié)奏的緊張感提升。另外一個細節(jié)便是張自立在出租車內詢問吳志貞真相的時候,旁邊的招牌燈散發(fā)出不同顏色的光亮,依次照在張自立的臉上。導演沒有明說張自立是在利用吳志貞回歸體制內,而這一抹抹光色的變化,就暗示出張自立個人內心的糾結與不安。最讓人叫絕的一個點是,導演沒有著過多的筆墨去展示男女主人公在摩天輪一夜的細節(jié),僅僅讓兩位主人公在下一個鏡頭中一起共進早餐,這種簡練的敘事更切合商業(yè)片的要求,但也足以讓觀眾了然于心。
《白日焰火》這部黑色電影的“黑”有一種別樣的色澤,而片名卻是“白”,尤其是白天燃放的焰火。導演解釋說,“寧肯你們看不見,這個焰火也會努力地綻放”。張自立在吳志貞回家指認現(xiàn)場時,為其燃放了焰火。在這一場戲前,張自立回歸了自己一心向往的體制內,他去到舞廳跳舞,然而只有他一個人起舞,或許說他起舞時全然忘掉了其他正在調高雅的華爾茲的人。這無不在告訴觀眾,即使回歸了體制內,在象征秩序中有了應有的位置,但是他心中的那顆小種子在渴望另外一種關注——愛。
柏林電影節(jié)評價《白日焰火》:“難以想象的事件卻是真實社會大眾情感的寫照”。影片的主人公們在黑暗中起舞,調侃命運。而在最后,也會嗚咽,用焰火來傳遞內心的痛苦和不安。
注釋:
① 孟君:作者表述:源自“作者論”的電影批評觀 當代電影.
② 秦啟文:現(xiàn)代社會學 重慶出版社2011年版.
③ 迪爾凱姆:社會學方法的準則,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
④ 鳳凰網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