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門師生互動之于一流大學教育的啟示①

董云川，查文靜

（云南大學，云南 昆明650091）

一、孔門師生互動與大學通識教育

在全球化背景下，一所大學要成為世界一流大學，其培養(yǎng)的學生必須具有很強的綜合素養(yǎng)。綜觀世界一流大學，通識教育是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最有力途徑。1945年，美國哈佛大學委員會發(fā)表了《自由社會中的通識教育》，將通識教育定義為“學生在整個教育過程中，首先作為人類的一個成員和一個公民所應接受的那部分教育”，并提出了通識教育的目標是培養(yǎng)“負責任的人和公民”。［1］中國近代以來，也不乏通識教育的理念與實踐?！稓J定京師大學堂章程》明確規(guī)定：“京師大學堂之設，所以激發(fā)忠愛，開通智慧，振興實業(yè)……端正趨向，造就通才，為全學之綱領?！保?］這里所說的“通才”，并非指門門學科都通的“通才”，而是“通達人才”之意。梅貽琦先生在《大學一解》中亦言：“通識，一般生活之準備也；專識，特種事業(yè)之準備也。通識之用，不止?jié)櫳矶眩嗨宰酝ㄓ谌艘??！保?］“‘通識教育’既是大學的一種理念，也是一種人才培養(yǎng)模式，其目標是培養(yǎng)‘完整的人’，即具備遠大眼光、通融識見、博雅精神和優(yōu)美情感的人，而不僅僅是某一狹窄專業(yè)領域的專精型人才?！ā墓Ψ蛟谟诓┞?，是學問的要求，而擇善的功夫則取決于‘見識’‘器識’，即人對自我以及自己與社會和環(huán)境等各種關(guān)系的正確判斷、正確選擇的能力?！保?］哈佛大學哈佛學院前院長哈瑞·劉易斯教授總結(jié)了通識教育的目標：“一是教育學生如何成為社會一員，享受公民權(quán)利，履行公民義務，承擔對地方、對國家、對世界以及對自己的責任。二是教育學生如何繼承延續(xù)并參與發(fā)揚他們自己的偉大傳統(tǒng)，包括各種價值觀、人文藝術(shù)科學等；教育學生更好地理解文化沖突，正確處理不同文明之間的區(qū)別，并學會同那些與自己家庭、文化、宗教背景不同的人友好相處，理解并能超越這些不同。三是使學生有準備地回應身邊的變化，并能批判性和建設性地回應這種變化。四是使學生更好地理解他們所說和所做的倫理、道德的含義，對自己的道德體驗和價值觀有持續(xù)的批判態(tài)度，當他們面對挑戰(zhàn)時能夠用理性的方式捍衛(wèi)自己的理念，選定將來能夠指導他們行動的道德原則?！保?］簡言之，通識教育以人為本，旨在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例如，美國的研究型大學，一般安排本科生在入學前兩年主要接受通識教育，廣泛培育人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基礎素養(yǎng)，為日后的學習打下基礎。這使培養(yǎng)的學生具有較為寬廣的知識，更能理解與關(guān)懷世界，對新事物的適應力也較強。閱讀與學習經(jīng)典，是通識教育最重要的途徑。J·斯科特·李指出，柏拉圖的《對話錄》與《論語》這類世界經(jīng)典，“它教導學生處處思考和感受人類關(guān)心的那些具有深刻意涵和基礎性的事物，跨越眾多的學科、文明和時代——不是簡單地重現(xiàn)過去，而且也想象未來”［6］?？组T師生互動中蘊含了許多現(xiàn)代大學通識教育所倡導的價值理念，直到現(xiàn)在都閃耀著智慧的光芒。

（一）培育生命敬畏感，肯定合理人欲

孔子對弟子關(guān)愛備至，以慈父情懷教導他們愛惜生命。弟子子路，為人勇猛但性格魯莽。一次，孔子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保ā墩撜Z·公冶長》）孔子創(chuàng)設了一個教育情境，說“政治主張行不通了，坐木排到海上漂流去吧，跟隨我的，大概是子路吧”。子路聽了非常高興，孔子說：“子路比我還勇敢哩，就是不知道如何剪裁自己?！保?］孔子以此提醒子路好勇精神太過，需要收斂，可謂用心良苦。他也曾告誡弟子：“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保ā墩撜Z·泰伯》）他不希望弟子冒生命之險做無謂犧牲。然而子路終未聽從老師教誨，以致在衛(wèi)國國君的政治斗爭中成為犧牲品，使孔子十分哀慟。此外，孔子順應與敬畏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鬃诱f：“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他更關(guān)心現(xiàn)世生命與生活。因此，孔子對待“齊、戰(zhàn)、疾”（《論語·述而》）即齋戒、戰(zhàn)爭以及疾病有著理性的重視?！白蛹膊?，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C曰：‘禱爾于上下神祗?！釉唬骸鹬\也久矣。’”（《論語·述而》）子路關(guān)心愛護老師，在孔子病重時打算向神靈祈禱，這與當時禮儀并無違背之處。但孔子卻說他已經(jīng)禱告過了，其實“孔子謂我日常言行，無不如禱神求福，素行合于神明，故曰禱久矣，則無煩別人代禱”。［8］孔子也認為：“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反之，沒有獲罪于天，問心無愧，則用不著祈禱?？鬃訉ι涠刂瑫r，他又對生老病死有順應與敬畏的態(tài)度，這是對待生命的大智慧。

孔子重視、敬畏生命價值，因此他肯定合理的人欲。他承認“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論語·里仁》），“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論語·憲問》），認為如果沒有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人的精神也就無處安頓。因此，孔子并不諱言對財富的追求，而是直言“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論語·述而》）。作為一個教師，孔子認為“富潤屋，德潤身”（《中庸》），他主張先“富”后“教”，把人的物質(zhì)需求放在基礎地位，重視人必須先吃飽飯才能生存繼而接受教育這個簡單的事實，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真人”孔子，而不是一個被人推上神龕的“圣人”孔子。他肯定了人性渴求財富與厭惡貧賤的合理性，但他要通過符合禮制與道義的方式達成。因此他說：“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論語·里仁》）所以，即使物質(zhì)匱乏，也可以過一種安貧樂道“從吾所好”的生活，可以享受“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那種快樂，因為“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可謂躬身踐行了老師的教誨?？?、顏之樂，都基于生命主體的內(nèi)在充實與自足，能不為外在物質(zhì)條件、生活困境所苦，在精神上恬然自得、其樂融融。如果系心逐物，凡事都去外求，人當然就因外在得失而苦。因而孔子評價弟子申棖“棖也欲，焉得剛”（《論語·公治長》）。人的欲望過多，就會侵蝕道德意志，因此，無欲則剛。只有仁者能夠真正體會到快樂。“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保ā墩撜Z·里仁》）人的生命一路負重前行，但仁愛的人懂得享受仁愛，智者追求仁愛，即使在生命困頓中還能夠“貧而樂”（《論語·學而》），使自己的精神超越于眼下的困境。正因為如此，孔子在陳國斷絕糧食的時候才能夠保持鎮(zhèn)定，并教育弟子：“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這是一種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它能使我們寵辱不驚、身心愉悅。

（二）培育為仁由己的道德自覺，奉行忠恕之道

孔子認為：“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這就是說，道德修養(yǎng)靠的是自覺。從絕對意義上來說，“為仁由己”有一定的片面性，通常這樣的信條只存在于道德高尚的人心中，但是，個人的道德自覺性畢竟是值得高揚的?？鬃诱J為“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指出了道德教化的優(yōu)點在于使人有知恥之心，再通過修養(yǎng)仁德，個體達到自我完善的狀態(tài)，而后能“安仁”“利仁”。同時，孔子又說：“君子不憂不懼?！瓋?nèi)省不疚，夫何憂何懼？”（《論語·顏淵》）即通過內(nèi)省，以確認自己的言行沒有與仁德相違背之處，沒有愧疚，也就可以不憂不懼了。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孔子反復教導人們要自覺進行道德修養(yǎng)，培養(yǎng)高尚的道德精神。雅斯貝爾斯在研讀了孔子的經(jīng)典之后也認為：“孔子所謂的學習，其先決條件在于學生的修養(yǎng)，否則是不會學成的?！瓕W習時要看內(nèi)在的養(yǎng)成。”［9］

在如何處理自我與他人的關(guān)系上，孔子秉持忠恕之道。在弟子子貢向孔子問仁時，孔子回答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意思就是說人應該用成全自己的心同樣地去成全別人，也就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論語·顏淵》）。當子貢再次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的回答是“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這兩段話是孔子關(guān)于“人——我”理想關(guān)系最簡明扼要的論述，他兼顧到了人我關(guān)系的積極面與消極面，或者說高標準與低標準?！凹河⒍⑷?，己欲達而達人”是人我關(guān)系的積極面，但是標準較高，一般人難以達到。但是正如孔子的弟子曾子評價他的那樣：“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里仁》）［10］孔子又是一個最善于行“恕”道的人，他并不強求和奢望每一個人都達到積極的標準，因此他又提出了一種消極意義的要求，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把自己不喜歡的事物強加于別人之上，這樣的標準是切實可行的，這應當是人人都能夠做到的，因此，孔子認為這是“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鬃拥倪@兩條原則，都包含著一種“將心比心”“推己及人”的道德自覺性。馮友蘭先生對此也有類似的理解，他認為孔子這兩段話講的是推己及人的肯定方面與否定方面，“推己及人的這兩個方面合在一起，就叫做忠恕之道，就是‘仁之方’（實行仁的方法）”。［11］

（三）培育為學在己的主體性，堅持慎言篤行

人需要不斷進行學習與實踐?？鬃右蟮茏印靶杏杏嗔?，則以學文”（《論語·學而》）。在孔門日常生活中，不僅有孔子弟子之“學”，更有孔子本人之“學”。正因為孔子體驗到“學”的價值和意義，所以他才反復教導弟子要重視“學”。子曰：“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保ā墩撜Z·述而》）這幾乎是孔子教育弟子的思想總綱。李澤厚認為孔子引導弟子“志向于道，根據(jù)于德，依靠于仁，嫻熟地掌握技藝”，就能夠“有如魚之在水，十分自由，即通過技藝之熟練掌握而獲得自由和愉快也”［12］?？鬃铀鶑娬{(diào)的“學”，并不常是有確定教師、教學內(nèi)容、教學目標的一般意義上的“學”，而是更為廣泛的“求知”，是要“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不斷探索存疑之處?？鬃訉袒闹匾?，根源于孔子對為學價值的極大肯定?？鬃舆€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保ā墩撜Z·憲問》）強調(diào)學習與修養(yǎng)根本上是為了充實自己，不是做給別人看，以沽名釣譽的?！盀榧骸笔强鬃铀_立的為學品格。因此，孔子的“學”，目的在于不斷超越自我，求得自我的不斷完善。這樣的“學”，不需要別人承認其價值與意義，甚至不需要別人知道，因為它的價值與意義是由自己確定的。因此，孔子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論語·衛(wèi)靈公》），“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這概括了孔子本人對“求知”的追求和得“道”的渴望。

此外，生命在于實踐，孔子說“古者言之不出，恥恭之不逮也”（《論語·里仁》），“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論語·憲問》）?？鬃诱J為，古時的人不輕易把話說出口，因為他們以自己做不到為恥?？梢娍鬃涌粗貙嵺`重于言說，認為空談無益，人須高行微言，“先行其言而后從之”（《論語·為政》），并且“言必信，行必果”（《論語·子路》）。他還說“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也就是“君子要說話遲頓，做事敏捷”。［13］因為“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論語·憲問》），即如果說話大言不慚，實行起來就有困難。這些都是意味深長的人生哲理，對于今日大學生的言行處事依然具有深刻的意義。

二、孔門師生互動與大學分類下的精英教育

據(jù)統(tǒng)計，到2017年7月為止，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已高達42.7%，各類高等教育在學總規(guī)模已達到3699萬人［14］。在高等教育大眾化洪流中，我國高校的“雙一流”目標應當如何實現(xiàn)呢？雖然大學在為越來越多的人提供公平的接受高等教育機會，但對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說，大學都同時承擔著大眾教育與精英教育兩個基本的使命?！半m然在權(quán)力的意義上‘人人生而平等’，但國家必須給予大學擇優(yōu)錄取學生的權(quán)利。按照羅爾斯的說法，教育機會方面的英才主義所導致的不是公正而是不公正，但英才應獲得優(yōu)越的教育機會卻是不應被忽視的?！保?5］所以“我們要普遍入學，但是我們同時要為優(yōu)秀留有余地”［16］。一流的教育一定是精英教育，我國要實現(xiàn)“雙一流”必須實行精英教育。精英教育本質(zhì)上是一種差異化教育。第一，精英教育需要根據(jù)少數(shù)學生的特殊稟賦與發(fā)展?jié)撡|(zhì)，對他們采取有別于大多數(shù)學生的教育模式。第二，即使是對少數(shù)學生進行的精英教育，也應當考慮學生的個性和素養(yǎng)，進行個性化的教育。正如克拉克·克爾所言：“在高等教育的背景中，我的中庸之道的解決方法是高等院校應該更積極地尋找（不止是接受）天資高和肯努力的人，然后對那些以前較少處于有利地位的人予以補救的、補充的學業(yè)上的幫助和財政上的幫助，使他們有平等的機會提高他們的才能?！保?7］高等教育的分類體系就是實現(xiàn)“積極地尋找”不同人才的保障?！坝绕涫窃谖覀冞@樣一個一向強調(diào)統(tǒng)一、一致的國家，要使高等學校能夠培養(yǎng)各級各類人才，明確的分類尤為重要?！保?8］社會需要各行各業(yè)的精英，因此各種類別的學校完全可以針對自己的辦學優(yōu)勢培養(yǎng)不同類型的精英，如師范類高校培育卓越的教師、政法類高校培養(yǎng)政壇法律界的領袖、財經(jīng)類高校培養(yǎng)經(jīng)濟學人才……因此，“各個層次、各種類型的高等學校，都可以創(chuàng)建一流大學”［19］。

在教育公平與教育分類的基礎上進行精英教育，這是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兩千五百多年前，孔子以他“有教無類”（《論語·衛(wèi)靈公》）的思想為許多弟子提供了公平的教育機會?！坝薪虩o類”并不是說教育弟子不應該分類別。學者楊伯峻認為“有教無類”即“人人我都教育，沒有‘貧富、地域等等’區(qū)別”。［20］《荀子》中也記載了孔子不拒求教者的故事：“南郭惠子問子貢說：‘孔夫子的門下，怎么那樣混雜呢？’子貢說：‘君子端正自己的身心來等待求學的人，想來的不拒絕，想走的不阻止……所以夫子的門下魚龍混雜啊?！保?1］例如，從身份來看，南宮適出身貴族，子貢經(jīng)商，顏回、原憲家境貧寒，公冶長是罪徒，他們來投孔門，孔子都欣然接納。馮友蘭先生認為孔子“如此大招弟子，不問身家，凡繳學費者即收，一律教以種種功課，教讀各種名貴典籍，此實一大解放也”［22］?？梢?，孔子“有教無類”破除了教育的貴賤、尊卑差別，蘊含了教育應當公平的思想。

在教育公平的基礎上，孔子因材施教，取得了精英教育的成果。在施教過程中，孔子并不是籠統(tǒng)對待學生?？鬃诱f：“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語上也?！保ā墩撜Z·雍也》）也就是說，教育的對象不同，教授的內(nèi)容也不一樣。因此，施教的第一步必須要了解弟子，因為“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論語·學而》）?！爸恕本褪且私饨逃膶ο?，所以，孔子“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論語·為政》），“聽其言而觀其行”（《論語·公治長》），通過這些途徑來觀察與了解弟子們。這使他在教學中能發(fā)現(xiàn)弟子們不同的性格、志趣和能力，例如，“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論語·先進》），這就是孔子“知人”的體現(xiàn)?？鬃釉诮逃茏拥臅r候，能充分體察弟子們的優(yōu)缺點，適時地對他們做出不同的評價與教誨，以使不同品性的弟子能夠得到更好的發(fā)展?？鬃诱f“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論語·先進》）。冉有行為不果決，所以孔子鼓勵他積極行動；子路行動力比較強但遇事沖動，所以孔子引導他要處事冷靜。因此，孔子的弟子具有鮮明的性格特點與才能，例如，“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赤也，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論語·公治長》）。在孔子的弟子中，德行高尚的有顏淵、閔子騫、冉伯牛和仲弓，語言能力突出的有宰我、子貢，政事能力強的有冉有、季路，熟悉古代文獻典籍的有子游、子夏，這是孔子教育的成功之處。

三、孔門師生互動與大學和諧教學狀態(tài)的生成

大學教育在本質(zhì)上是大學師生之間的特殊交往過程?！皫熒P(guān)系是教育活動的表現(xiàn)形式，也就是說，師生關(guān)系就是教育本身的表現(xiàn)方式?！保?3］作為學生，我們都有過相同的經(jīng)驗，即如果不喜歡某位老師，那么很難對那位老師教授的課程提起興趣，作為老師，對學習積極的學生一定更為垂青，這都是人之常情。大學教育的質(zhì)量往往會受到師生之間互動方式、相關(guān)關(guān)系的深刻影響。然而，隨著教育觀念的轉(zhuǎn)變與現(xiàn)代教學手段日新月異，大學師生關(guān)系的疏離卻越發(fā)明顯，教師與學生“止步于課堂”“相見不相識”的現(xiàn)象越來越常見，梅貽琦先生提倡的“從游”卻越來越少。疏離淡薄的師生交流、情感互動、精神共振導致了教學熱情的缺失與教研水平的低下，阻礙了“一流”的產(chǎn)生。因此，大學師生間需要形成一種和諧的教學狀態(tài)，“在完滿的師生關(guān)系中，教師和學生雙方在精神的理解和溝通中獲得了新的經(jīng)驗，獲得精神的擴展，在交往中，各自都接納了對方，構(gòu)成了雙方之間的精神交流，教師才能真正成為學生發(fā)展的引路人。在教育性的師生關(guān)系中，教育才是完整的教育”［24］。這樣才能產(chǎn)生一流的教學科研成果，進而助力一流學科與一流大學的產(chǎn)生。

（一）平等積極互動，形成開放的教學氛圍

我國歷史上第一部教育學專著《學記》記述了這樣的一種教學狀態(tài)：“今之教者，呻其占畢，多其訊言，及于數(shù)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隱其學而疾其師，苦其難而不知其益也。雖終其業(yè)，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25］意思是：現(xiàn)在的老師教學，總是照本宣科，讓學生去死記硬背，上課的時候老師滿堂灌，忙著趕教學進度卻不考慮學生的學習有沒有鞏固，不調(diào)動學生學習的自主性，也不發(fā)揮學生的聰明才智。采取的教學手段既不適用于教學原則，向?qū)W生提出的要求也沒有從實際出發(fā)。這樣子，只能使學生對學習產(chǎn)生厭惡，對老師內(nèi)心生怨，認為學習很難，但是卻無法知道學習的好處。即使勉強結(jié)業(yè)了，學到的東西也會很快遺忘，教學收不到應有的效果，原因就在于此吧。兩千年前的教育學著作，其記載的現(xiàn)象難道不像今日大學課堂的常態(tài)嗎？！巴西學者弗萊雷曾生動地總結(jié)了這樣的灌輸式教育：“教師思考，學生被考慮；教師講，學生聽——溫順地聽；教師做出并將選擇強加于學生，學生惟命是從；教師選擇學習內(nèi)容，學生（沒人征求其意見）適應學習內(nèi)容；教師把自己作為學生自由的對立面而建立起來的專業(yè)權(quán)威與知識權(quán)威混為一淡?！保?6］這樣的教學氛圍中，學生感覺不到關(guān)注，求學的動機受到壓抑，是一種缺乏互動的低效率教育。大學的教學科研，必須是交互性、碰撞性的，在師生的交往中產(chǎn)生追尋真理的思想火花，從而產(chǎn)生出卓越的教學科研成果。大學的精英教育，則更是如此，它應當是精英與精英之間的對話交流與合作學習。但我們目前的大學教育中，師生之間廣泛的對話與深層次的交流還較為缺乏。比如說大學的講座，它形成了講授之后提問反饋的傳統(tǒng)，這使學生得到表達自己觀點、教師進行集中解答的機會，這樣的問答環(huán)節(jié)經(jīng)常成為講座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部分，因為在自由的交流中，學生與教師之間常常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但在大多數(shù)課堂上，教師講授的時間占到了絕大多數(shù)甚至是全部，學生發(fā)問、教師解答的交互學習卻并不十分常見。

互動中的對話是教育的基本途徑之一，對話關(guān)系被認為是師生關(guān)系的基本類型。《論語》共有492章，其中不僅有孔子的言說，還有多位弟子的觀點，他們師生對話、生生對話多達上百章，內(nèi)容廣涉學習、孝道、政事、德行等方面。弟子與孔子一起“上課，就是陪老師聊天。或者坐屋里，東拉西扯；或者在戶外，邊走邊聊”。［27］孔子的弟子有所疑問，則向孔子直接求教，如還有疑惑，則不停追問。例如，“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問孔子“無違”是何意，孔子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孟武伯問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說“父母唯其疾之憂”。“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論語·為政》）在以上對話中，孔子對五位弟子關(guān)于“孝”的問題作出了不同回答，每一個回答都有獨特的見解在其中，都能夠使弟子們獲得不同的啟發(fā)。我們甚至還能想象到五名弟子在孔子身邊提問與討論的生動場景。若非如此，也不會有《論語》這一部由師生的共同智慧產(chǎn)生的經(jīng)典了。

在大學教育中，具有對話精神的師生交往，教師不僅應關(guān)注學生知識技能的發(fā)展，也要關(guān)注他們的身心健康以及良好品質(zhì)、學習習慣等各方面的和諧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教學氛圍將使學生消除與老師的疏離感，產(chǎn)生發(fā)問的勇氣，與老師一起探究學問，從而產(chǎn)生良好教學效果。

（二）育人寬嚴相濟，養(yǎng)成教師的人格魅力

孔子將勤奮與自省作為師生的行動準則，嚴厲責備怠惰的弟子?？鬃佑袑Α帮柺辰K日，無所用心”（《論語·陽貨》）的閑散生活的貶斥，有“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論語·為政》）的教誨。宰予是孔門的著名弟子之一，以能言善辯著稱，但當孔子知道宰予大白天睡覺的時候，還是嚴厲責備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論語·為政》）?？鬃酉Ｍ约号c弟子們能夠時刻保持自省，“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論語·里仁》），或“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鬃拥淖允∷枷雽Φ茏觽儺a(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曾子就曾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

孔子吸引了那么多弟子前去求學，絕不僅僅在于他身通六藝，熟讀典籍，更在于他的人格魅力。第一，孔子思想開明，與弟子感情深厚。“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論語·子罕》）意思是孔子“不懸空猜測，不絕對肯定，不拘泥固執(zhí)，不唯我獨是”［28］?？鬃訉笊磔呌兄谕c寬容。例如，孔子認為：“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論語·子罕》）孔子對年輕人重視且尊重，鼓勵他們超越年長一代，展現(xiàn)了孔子的自省精神以及對年輕人的關(guān)愛與博大的胸懷。作為一位老師，孔子自己表明：“當仁，不讓于師?！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孔子相信，面臨著仁德，就是老師在面前，也不需要謙讓。這句話與亞里士多德說的“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一樣，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子路就是孔子的弟子中敢于質(zhì)疑老師的人。《論語》載孔子曾經(jīng)和衛(wèi)國夫人南子（據(jù)說是一個放蕩之人）見過面，弟子子路知道后心生懷疑而不高興，孔子急忙為自己辯白“予所否者，天厭之！”他“對天發(fā)誓以表白自己，和今天的人一樣，神態(tài)可掬”。［29］子路之所以不悅，是因為愛惜老師的名譽；孔子之所以急急為自己剖白，除愛惜自身名譽之外，也是愛惜自己在弟子心目中的形象?？组T師生情深，由此可見一斑。第二，孔子以人格魅力影響著他的弟子們。他相信“德不孤，必有鄰”（《論語·里仁》）。孔子的弟子子路性情粗鄙，好勇逞強，在沒有成為孔子弟子之前，曾經(jīng)欺侮過孔子?！翱鬃釉O禮稍誘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質(zhì)，因門人請為弟子?！保?0］此后子路經(jīng)常跟隨孔子出游各地，盡心隨侍左右。顏淵贊頌自己的老師孔子：“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保ā墩撜Z·子罕》）“欲罷不能”一詞形象地道出了顏淵對老師孔子的崇敬，展示了學習漸入佳境的良好狀態(tài)。另外，子貢也稱贊老師“溫、良、恭、儉、讓以得之”（《論語·學而》）。孔子本人“述而不作”，卻有那么多弟子記住了他的言行思想，并將其記錄為《論語》傳之于世，因此，《論語》的思想精華不僅僅是孔子個人的智慧結(jié)晶，而是孔門師生集體的智慧結(jié)晶。如果沒有師徒之間的深厚情誼，這一寶貴的文化資源不可能被傳承下來，這正是“其身正，不令而行”（《論語·子路》）的明證。正如《學記》所說：“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保?1］孔子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將弟子們凝聚在一起，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僅這一點，就值得我們今日的大學教育所學習。教師人格魅力包含著淵博的知識、敏捷的思維、高尚的師德與充實的精神世界等要素，因此，人格魅力的養(yǎng)成并非朝夕之功。大學教師要想成為一流的教師，除了需要有健全的身心為基礎，還必須在教學生涯中保持終身學習、終身修養(yǎng)的習慣，才能達到“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狀態(tài)，才能從職業(yè)中獲得價值感，并為之終身耕耘，最終成為一流的教師，使學生“安其學而親其師……雖離師輔而不反也”［32］，對學生產(chǎn)生持久的影響力與學術(shù)科研的驅(qū)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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