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秋菊打官司》的創(chuàng)意敘述

（常州大學周有光語言文化學院 江蘇 213164）

電影藝術是充分調(diào)動語言、音樂、色彩、燈光、畫面等手段講述精彩的故事，《秋菊打官司》創(chuàng)意敘述，將故事分為沖突、行動、結局、展示、情感五個元素，表現(xiàn)為故事沖突由障礙+渴望構成，即電影中的人物為了克服障礙、實現(xiàn)渴望采取了什么行動又導致什么結局，渴望與障礙的強度形成戲劇性沖突，推動故事情節(jié)強勁發(fā)展。

一、渴望-障礙-行動-結局

電影《秋菊打官司》的第一個渴望出現(xiàn)在秋菊帶著丈夫慶來看傷回來拿發(fā)票去村長家，希望踢傷慶來下身的村長給個說法，隨即障礙就來了，村長態(tài)度堅決，不肯道歉，并且說“該咋辦就咋辦”，要不他站在院子里叉開兩腿讓慶來回踢他一腳。村長的這一說法有點無賴，是根本不想給任何說法的意思，既不給物質上的費用賠償，更不給口頭道歉，面對這樣的障礙，秋菊采取的行動是到鄉(xiāng)里找李公安討辦法，李公安在充分了解事情原因與經(jīng)過的基礎上秉公執(zhí)法，給出結論：一個巴掌打不響。慶來要在自留地里建辣子樓，村長不答應是根據(jù)國家政策規(guī)定辦事，沒錯；村長不答應，慶來罵村長“斷子絕孫，下輩子還抱一窩母雞”是扎村長的心窩子，因為村長生了四個女兒，剛做了結扎，慶來這樣說他當然不對，村長踢傷慶來情有可原。所以李公安做出的結論是：村長踢人不對，由村長王善堂賠償醫(yī)藥費、誤工費等經(jīng)濟損失，在精神上雙方多做自我批評。這一渴望加障礙加行動加結局的第一小故事就這樣落幕。

對于第一回合第一小故事的結局，秋菊是接受的，她帶著這一回合的結局作為新的渴望來到村長家進入第二回合，開始第二個小故事的敘述。這時候的渴望是從村長那兒稱心如意地拿到賠償款，但是實際情況是，賠償款可以拿到，卻不稱心如意，村長拿出賠償款準備給她的時候故意把錢撒到地上，說：“你以為我服軟了？！我給你錢是給李公安面子。這二百塊錢一共二十張，你撿一張就低一次頭，你向我低二十次頭，這事就算了了?！鼻锞諑е释鴣?，卻遭遇到心理受辱、精神被欺的障礙，秋菊沒有撿錢，說這事了不了。她第二次行動，又到鄉(xiāng)里找李公安，李公安不在，她湊了費用去縣里告狀，縣公安局的裁決結果是維持李公安的原判——雙方多做自我批評。李公安先找村長做思想工作，要他跟秋菊說兩句好話，但是村長說：“我跟她說好話？我可是按照你們的政策辦事，我這次跟她說軟話了，我以后還怎么在村里開展工作！”言下之意是給錢可以，說軟話不行，說軟話就是承認自己理虧服軟認輸，今后在村里沒了聲望。李公安碰到障礙，采取行動，自己花錢在村口小店買了點心來到秋菊家，說點心是村長買的，代表了村長道歉的心意和說法，這事可以了了，秋菊一家人先后表態(tài)，這事就了了沒意見，但結局還在后面，秋菊去小店確認了點心不是村長買的，而是李公安買的，秋菊將點心退給李公安，又賣辣子湊錢去市里上訪。

秋菊去市里上訪是帶著市公安局能給她一個如愿的說法去的，她得到了飯店老板的幫助，得到了公安局長的關照，求助的過程可以說是相當順利，沒有什么障礙，障礙出現(xiàn)在她回來后市公安局裁決書下來之后。先是裁決書沒有直接送到秋菊手上，李公安把它給了村長，讓秋菊感到村長被優(yōu)待自己被慢待的不平衡；二是村長沒有叫秋菊去拿裁決書和賠償款，而是叫了軟柿子慶來去，對著慶來又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一個男人做不了女人的主。你們要告盡管告去，就是告到北京也就這樣了，不就多了五十塊錢嘛！我是公家人，公家不幫我?guī)驼l啊！這些程序上的不尊重、言辭上的不友好，造成秋菊心理上的不悅，成了新的障礙，她將錢退回給村長，繼續(xù)到市里申訴。

秋菊第二次到市里上訴，嚴局長建議她對裁決不服的話可以將市公安局告上法庭繼續(xù)申訴，還向她推薦了律師，她滿懷期望地等著律師能給她一個滿意的說法，結局卻是又一個障礙：她的官司輸了，市里第二次裁決的結果跟原來一樣。當即秋菊就采取了行動——繼續(xù)上訴。繼續(xù)上訴的結果是，市法院派人到秋菊家來給慶來檢查身體，并帶他到醫(yī)院拍片確認當時被村長所踢的傷級程度，村長一腳踢傷慶來還觸犯了刑律，被判故意傷人罪而拘留。秋菊贏了官司，但是這并不是她想要的說法。影片最后，當警車載著村長揚塵遠去的時候，站在后面追望的秋菊若有所思、迷惑不解。

二、偶然伏筆卻情節(jié)關鍵

“渴望-障礙-行動-結局”模式的創(chuàng)意敘述方法，構成整部影片非常明晰的線索，在這條明線之外，還有一條重要的線索也很明晰，那就是秋菊的懷孕與生產(chǎn)。

秋菊以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準媽媽形象在屏幕上一出現(xiàn)，就負載了故事敘述的渴望與障礙元素：渴望，就是小寶寶順利降生，秋菊一家歡天喜地；障礙則是秋菊中途流產(chǎn)或最后難產(chǎn)。劇情的發(fā)展是秋菊果然難產(chǎn)大出血，血流得像河一樣，接生婆沒辦法，這時還有一個現(xiàn)實障礙，就是正值過年夜，地積厚雪，村里的大部分人包括青壯年勞力都到鄰村看戲去了，慶來找不到、叫不來幫他送秋菊去醫(yī)院的人，十萬火急的障礙危及秋菊母子的生命，慶來采取行動，半夜三更來叫村長幫忙，村長口里說著秋菊難產(chǎn)找他干什么，“她有本事讓她去找公安局啊”，但他還是匆匆起床騎車冒黑犁雪去鄰村找回了送秋菊去醫(yī)院的人，又跟村人一起連夜翻山越嶺頂風踏雪把秋菊送到了醫(yī)院，幸得秋菊母子平安。這條線索勾勒的由渴望障礙行動結局組成的小故事，似乎是秋菊的個人小事，與影片秋菊不斷上訪打官司的主要情節(jié)關系不大，但這看似關系不大的小故事卻在整個故事中起到了轉機作用，村長等人傾力相助的行為救了秋菊母子的命，又促成村長與秋菊雙方矛盾沖突得以化解的整體結局：秋菊一家念念不忘村長救助他們的好，特別看重村長能來參加孩子的滿月酒，慶來請了幾次，秋菊還親自抱著小孩來請，村長也準備盛裝出席，兩家的恩怨其實解了，秋菊苦苦追索的說法被村長的大力幫助救命之恩所替換和化解了。然而，就在秋菊兒子滿月酒的這天，在村長換衣刮胡準備盛裝出席酒宴的時刻，秋菊上訪的結局來了：村長對慶來踢的那一腳造成了慶來肋骨骨折，構成故意傷人罪，村長被判拘留十五天，就在酒宴的前一刻，村長被警車拘走了。兩條線在此匯合，一條歡天喜地、和樂美滿，一條如晴天霹靂、震人入懵，沖撞出一個引人深思的大結局：互幫互助傾力相救的民風鄉(xiāng)俗的溫情化解，與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只給人行為定性然后給人懲罰不顧上訴人真實需要的制度冷漠理性之間，能否有一條交匯的道路呢？這一大結局又構成了一個新的大障礙，這不僅是秋菊、村長的，也是觀眾、更多研究者、思考者、關注者、公務者的！這一障礙所能帶來的行為和結局，不僅在這部影片之內(nèi)，而且延伸到了影片之外的更大時空之中，這是一個有著深遠美學意義的影片結局。

由此看來，創(chuàng)意故事敘述“渴望-障礙-行動-結局”四元素敘述法，把敘事性文本中的小故事、小情節(jié)的發(fā)展脈絡表現(xiàn)得條清縷晰，又將整個故事的發(fā)展脈絡勾連得緊湊又自然。

三、展示與情感

在敘事文本的創(chuàng)意敘述藝術中，展示和情感是兩個非常重要的元素。

展示是用語言將人物的行為動作、語言、表情，如現(xiàn)場情景一樣展示在讀者和觀眾面前，展示語言與介紹概括式語言相對，展示要求去除所有背景介紹性語言，去除所有如“很悲傷”的概括式抽象性語言，而用“眼神迷離渾身顫抖慢慢地倒了下去”這樣具體實景式語言，以呈現(xiàn)實景實情實動作，讓讀者如臨其境、如見其人。電影藝術是展示的藝術，除了人物語言展示外，還有動作、表情、畫面、場景等等展示語言，電影藝術較之文學藝術，其視覺符號、畫面感的展示都是故事的展示。

情感作為一種敘述元素，是指了解并感受人物的感受，展現(xiàn)人物的渴望、障礙、行為與結局。電影《秋菊打官司》中，李公安問秋菊，村長為什么踢慶來、慶來對村長說了什么的時候，秋菊沉默不語，呈現(xiàn)她覺得慶來說的話不對，所以自己也不好說出來的躊躇心理；當李公安說出由王善堂承擔經(jīng)濟賠償責任，精神上思想上雙方多做自我批評時，秋菊雖然心里不是很樂意，但是也沒有說什么就勉強接受了；當村長把錢撒在地上，說秋菊低二十次頭這事就算了了的話時，觀眾從畫面中能感受秋菊心里的憤怒與不平，知道倔強的秋菊不可能低頭撿錢，她冷靜地說了一句“這事了不了也不由你說了算”就走了。這些臺詞、畫面對呈現(xiàn)秋菊的情感起到了很好的營造效果。

情感作為敘述元素還有一個含義，就是敘述文本中的人物要有豐富的心理活動。人物的心理活動是渴望、面臨障礙采取措施與行動的天然素材場，將人物的心理展示出來，敘述文本中人物的渴望與行為的素材就會非常豐富也非常合理，人物性格與形象也才豐滿。不過，電影雖然是敘事文本，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動卻不是它的強項，常見的呈現(xiàn)是以旁白或畫外音的方式出現(xiàn)，如果沒有這些補充要素，這些心理活動一方面要靠演員深厚的演技，一方面只能由觀眾自己去領悟。

電影《秋菊打官司》充分調(diào)動了觀眾的視覺、聽覺、感覺，敘述了一個鄉(xiāng)下媳婦挺著大肚子排除萬難討一個說法、要一個尊嚴的故事，整個電影的故事講述層層遞進，通過沖突、行動、結局、展示、情感五種元素塑造了飽滿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