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詩交融：淡韻遠致的古典美
——淺析電視劇《甄嬛傳》主題曲《紅顏劫》《鳳凰于飛》

魯 靜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 重慶 400715）

《甄嬛傳》是北京電視藝術中心于2011年出品的清裝宮斗劇，改編自流瀲紫所著的同名網(wǎng)絡小說，講述了少女甄嬛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女成長為一個善于謀權的一代太后的故事。該劇自播出以來，便因劇情的引人入勝、精良的制作、演員的精湛演技、深厚的文化積淀、深刻的思想內涵等，好評如潮。劇中的配樂亦為電視劇增色不少，不僅具有濃郁的古典美，還與劇情緊密結合，對渲染氛圍和烘托主題起到了重要作用。劇中共有六首歌曲，其中，四首插曲的歌詞均直接引用或改編自古詩詞：《金縷衣》歌詞源于唐代杜秋娘的同名詩歌，《采蓮》改編自樂府詩中的《采蓮曲》，《菩薩蠻》歌詞源于唐代花間詞人溫庭筠的詞，《驚鴻舞》的歌詞出自建安詩人曹植的《洛神賦》。筆者在此將詳細分析劇中兩首原創(chuàng)歌曲《紅顏劫》和《鳳凰于飛》別具匠心的歌詞，由此深入探究《甄嬛傳》配樂的藝術價值。

《甄嬛傳》是一部古香古色的電視劇，不僅因為劇中人物臺詞的文白夾雜和大量引用古典詩詞，更是因為劇中的配樂也具有濃郁的古典美。劇中共有十首純音樂配樂，大多是借鑒了古曲，如《杏花天影》便是完整借鑒了南宋詞人姜夔所作的曲調與詞《杏花天影·綠絲低拂鴛鴦浦》，《湘妃怨》出自宋代曹勛的《湘妃怨》，《長相思》取自李白的《長相思·其二》……此外，劇中四首插曲的歌詞均直接引用或改編自古詩詞。筆者在此將詳細分析劇中兩首原創(chuàng)歌曲——片頭曲《紅顏劫》、片尾曲《鳳凰于飛》歌詞中的古典美。

片頭曲《紅顏劫》歌詞總共只有54個字，卻文約而義豐。歌詞為：

斬斷情絲心猶亂，千頭萬緒仍糾纏。

拱手讓江山，低眉戀紅顏。

禍福輪流轉，是劫還是緣。

天機算不盡，交織悲與歡。

古今癡男女，誰能過情關。

這首歌詞的第一句是采用七言的形式，后四句采用五言的形式，與中國古典詩歌中多用五言和七言的形式相類似。歌詞押了“an”韻，韻律和諧。歌詞題目“紅顏劫”三個字，亦像是詞牌名的形式。這首歌詞無論在形式還是語言上，都像一首小詩或小詞。

《紅顏劫》歌詞中詞語的運用亦是別有深意。第一句中的“情絲”一詞，指男女間相愛悅的感情，是古代文學作品中常見的詞語，如清代孔尚任的傳奇作品《桃花扇·選優(yōu)》：“倩人寄扇，擦損桃花，到今日情絲割斷，芳草天涯。”“千頭萬緒仍糾纏”與“斬斷情絲心猶亂”相照應，其中，“千頭萬緒”這個成語形容事情復雜紛亂，出自曹植的《自試令》：“機等吹毛求疵，千端萬緒，然終無可言者?！敝淮碎_頭一句，便將紅塵中癡男怨女紛繁復雜的感情精準地概括出來了。不僅是情絲千頭萬緒，人生的其他事情也是千頭萬緒。

第二句中的“江山”和“紅顏”二詞，亦是一組相互照應的詞語。這一句歌詞，雖沒有主語，但已清晰地體現(xiàn)出講述的是帝王的情感故事?！敖健北疽鉃榻由皆溃柚竾业慕?、政權，是中國古典詩詞中頻頻出現(xiàn)的一個詞語，如北宋詞人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中“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南宋詞人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等?！凹t顏”一詞有多重含義，但通常指美女或女子美麗的容顏，古典詩詞中亦頻頻出現(xiàn)這個詞語，如清代李漁《玉搔頭·訊玉》中“青眼難逢，紅顏易改”，清代吳偉業(yè)的《圓圓曲》中“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等，以及“紅顏薄命”、“紅顏知己”、“紅顏禍水”等成語均是該含義。

第三句中，“禍福輪流轉”中的“禍?！币辉~，出自于《老子》第五十八章中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一句?！案５溝嘁馈钡挠^點，體現(xiàn)了唯物辯證法的思想?！暗湼！倍盅院喴赓W地描摹出后宮女人命運的跌宕起伏和處境的變幻莫測，更體現(xiàn)出大千世界中，人的生存狀態(tài)，蘊含著豐富的哲理。此外，“是劫還是緣”中的“緣”也是中國從古至今廣為流傳的一種觀點?！熬墶奔淳壏?，它是出自佛教的一個宗教概念，后世將“緣”喻為命運糾纏的絲線，亦作緣份；它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連結；它是某種必然存在的相遇的機會和可能，包括所有情感。因此，此處，緣的“命運糾纏的絲線”的這一內涵，與第一句中“千頭萬緒”的“情絲”相呼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更加凸顯了歌詞的主題——男女之間紛繁復雜的情感。

第四句中，“天機”也是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通常比喻自然界的秘密，也比喻重要而不可泄露的秘密，出自 《莊子·大宗師》：“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惫糯膶W作品中，也常出現(xiàn)該詞語。“交織悲與歡”一句中的“悲”、“歡”二字，通?？山M合為“悲歡”一詞，指喜悅與憂傷，泛指人世間的各種感覺。古典詩詞中也多有該詞出現(xiàn)，如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以及蔣捷的《虞美人·聽雨》中“悲歡離合總無情”等。這一句歌詞，寫出了劇中后宮女人為了爭名逐利和獲得帝王的寵幸而勾心斗角、機關算盡的生存狀態(tài)。同時也寫出了這種生存狀態(tài)帶給她們的情感變化——正如杜甫詩作《佳人》中寫道，“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后宮女人的悲歡是無法預料的，后宮的規(guī)律便是有人得寵有人失寵。

最后一句“古今癡男女，誰能過情關”，將世界上所有男男女女為愛癡狂、為情所困的狀態(tài)描摹得淋漓盡致。并且，“誰能過情關”采用了疑問句的句型，相比于陳述句，語氣更強，更能突出歌詞的情感力量。

此外，《甄嬛傳》片頭曲《紅顏劫》由姚貝娜演唱，細膩婉轉的女聲與歌詞的內容，使得這首歌詞像是出于一個置身其中的女性的角度來緩緩傾訴自己的情感，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可以說，后宮是整個封建社會的縮影，后宮女人的生存狀態(tài)正是整個封建社會無數(shù)女人的縮影。在封建男權社會，女人地位低下，不能自由地追求愛情，正如劇中主人公甄嬛不能與心上人果郡王在一起，而只能嫁給皇帝?；实鄣纳谱兒投嘁?，使后宮妃嬪得不到真正的愛情，而不得不以勾心斗角、機關算盡的方式來盡可能爭取自己的生存權益，無奈而又可悲。綜上所述，《紅顏劫》這首歌詞言簡意賅地描繪出了封建社會男男女女的愛恨糾纏和悲歡離合，也寫出了他們的心酸和無奈。歌詞中運用了許多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常見的詞語，使歌詞具有濃郁的古典美和深厚的內涵和意蘊。

《甄嬛傳》的片尾曲《鳳凰于飛》由著名音樂家劉歡作詞譜曲并演唱。這首歌詞篇幅較長，共204個字，內涵豐富。歌詞為：

舊夢依稀，往事迷離，春花秋月里，

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漂來又浮去。

君來有聲，君去無語，翻云覆雨里，

雖兩情相惜，兩心相儀，得來復失去。

有詩待和，有歌待應，有心待相系，

望長相思，望長相守，卻空留琴與笛。

以情相悅，以心相許，以身相偎依，

愿勿相忘，愿勿相負，又奈何恨與欺。

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看上去，國際千克原器只不過是一個圓胖子，高39毫米，底面直徑也是39毫米。不過，這個圓胖子的地位可高了，因為它是所有國家質量標準之源哦！

看命運嘲弄，造化游戲，

真情諾諾，終于隨亂紅飛花去。

期盼明月，期盼朝陽，期盼春風浴，

可逆風不解，挾雨伴雪，催梅折枝去。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遠去無痕跡，

聽梧桐細雨，瑟瑟其葉，隨風搖記憶。

梧桐細雨，瑟瑟其葉，隨風搖記憶。

首先，“鳳凰于飛”這個題目便是出自于《詩經(jīng)·大雅·卷阿》：“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一句，原意為鳳與凰在空中相偕而飛，喻夫妻相親相愛，亦常用以祝人婚姻美滿之辭。因此，歌詞借鑒了《詩經(jīng)》體的形式，多四字句。《詩經(jīng)》采用的“四言二拍”的形式，最早也是為了適應入樂的需要。詩與樂不分家，《鳳凰于飛》的歌詞也因此而具有了像詩一樣的形式和意味。

《鳳凰于飛》歌詞中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對古典詩詞的化用。“古詩詞作為古裝電視劇歌曲的歌詞大多具有凝練、雅致、深奧、含蓄的特點?！盵1]筆者在此將進行詳細分析。

第一句中，“春花秋月”一詞本就是成語，字面意思為春天的花，秋天的月，指春秋佳景或泛指美好的時光。在此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中“春花秋月何時了”，二者均隱含著對時光荏苒的追戀和哀思。第二句中，“霧里看花”也是成語，原形容年老視力差，看東西模糊，后也比喻看事情不真切，出自于杜甫的《小寒食舟中作》一詩：“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贝送猓办F里看花”與“水中望月”兩句，又使人聯(lián)想起“鏡花水月”一詞，比喻虛幻的景象，正如后宮女人的爭名逐利，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緊接著，第三句中，“翻云覆雨”一詞精準地刻畫出了帝王的善變與薄情，與“君來有聲，君去無語”相照應?！胺聘灿辍币辉~出自于杜甫詩歌《貧交行》中的“翻手作云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shù)”一句，比喻反復無常或慣于玩弄手段。寥寥幾筆，便將后宮女人對愛情求之不得的心理刻畫得淋漓盡致，也表現(xiàn)出對時光易逝的感慨。

第六句“望長相思，望長相守，卻空留琴與笛”中，“長相思”是古代的詞牌名，代表作品如納蘭性德的《長相思·山一程》，以及李白的樂府詩《長相思》三首等?！伴L相思”極易讓人想到李白的《長相思·其一》中“長相思，摧心肝”一句，在無形之中形成了一種悲涼凄婉的氛圍。此外，“琴與笛”一句與成語“琴瑟和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本喻夫婦情篤和好，而“空留”一詞卻將女子對愛情的這種美好期待化作了遙不可及的幻想。

第十一句“真情諾諾，終于隨亂紅飛花去”中，“亂紅飛花去”化用了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中“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一句。歐陽修的《蝶戀花》是一首閨怨詞，寫出了思婦的寂寞孤獨。《鳳凰于飛》中“真情諾諾，終于隨亂紅飛花去”，既有著與《蝶戀花》相似的內涵，即表現(xiàn)后宮女子得不到皇帝的關注與寵幸，內心的孤獨和怨憤。還指男子背棄了曾經(jīng)的諾言，更加凸顯了帝王的善變與薄情，以及反映了后宮女子對愛情求而不得后的失落。

第十三句“可逆風不解，挾雨伴雪，催梅折枝去”乃化用了唐代詩人崔道融的《梅花》中“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一句。但崔道融的詩句表達了希冀和肯定，而該句歌詞卻表達了與理想背道而馳的現(xiàn)實，再次反映了后宮女子對愛情求而不得后的失落，突出了主題。

第十四句中，“鳳凰于飛，翙翙其羽”引用了《詩經(jīng)·大雅·卷阿》中的原句，原意為鳳與凰在空中相偕而飛，喻夫妻相親相愛，亦常用以祝人婚姻美滿之辭。該句照應了歌詞的題目，突出了主題，即表達后宮女子對真愛的渴望和對美滿婚姻的向往。然而通觀這首歌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歌詞內容正好與題目相反，抒寫的是悲涼無奈的現(xiàn)實。

最后兩句歌詞基本一樣，其中“梧桐細雨”乃是化用了李清照《聲聲慢》中的“梧桐更兼細雨”?！堵暵暵吠ㄟ^描寫殘秋所見、所聞、所感，抒發(fā)作者因國破家亡、天涯淪落而產(chǎn)生的孤寂落寞、悲涼愁苦的心緒，具有濃厚的時代色彩?！拔嗤┘氂辍钡囊庀笥迷谶@首歌詞里，非常貼合主題，渲染了一種凄清愁苦的氛圍，尤其是用在結尾，結合著低沉的曲調，而更顯得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總之，《甄嬛傳》片尾曲《鳳凰于飛》中化用了大量的古典詩詞，并運用了許多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意象，具有深厚的文化意蘊和內涵。此外，與《紅顏劫》平穩(wěn)的旋律不同，《鳳凰于飛》的旋律跌宕起伏，時而高昂，時而低沉，與歌詞緊密配合，象征著后宮女人的跌宕起伏、興衰榮辱的一生。劉歡渾厚而嘹亮的男聲與歌詞結合，使得歌詞仿佛是出于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的角度來觀照后宮女人的生存狀態(tài)，冷靜而又客觀。

綜上所述，《甄嬛傳》的片頭曲《紅顏劫》和片尾曲《鳳凰于飛》，不僅因大量引用典故和化用古詩詞而具有濃郁的古典美，如歌如詩，又與劇情緊密結合，生動地表現(xiàn)了人物的情感，烘托了后宮女人的愛情悲劇這一主題，實乃不可多得的佳作。兩首主題曲為《甄嬛傳》增色不少，實現(xiàn)了電視劇與音樂的雙贏效果，為觀眾打造了一場美輪美奐的視聽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