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曦 (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 150080)
在關(guān)于“什么是美?”的問題上,朱光潛先生曾說:“美就是情趣意象化或意象情趣化時心中所感覺到的‘恰好’的快感?!碑斎幻總€人的審美體驗不一樣,快感點也就不一樣,但就美本身而言,它是無處不在而又多種多樣的,古希臘典雅、靜穆、高貴的大理石雕塑是一種美;文藝復興大師拉斐爾筆下慈愛、善良、溫順的圣母形象是一種美;浪漫主義名作《自由領(lǐng)導人民》通過神話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表現(xiàn)出的熱烈激昂的畫面效果也是一種美。
而本文要提到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充滿苦難與悲壯的美——《流民圖》,筆者對于描繪苦痛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有種說不清的偏愛,也許這就跟人們喜歡《俄狄浦斯王》和莎翁的悲劇如出一轍。古今中外關(guān)于悲劇和悲劇美的研究一直是個眾說紛紜的話題 ,各家說法見仁見智。王國維在《紅樓夢評論》中寫到:“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魯迅語)。它的美學特性是壯美與崇高,它的審美價值是教化與解脫?!惫P者認為這種“壯美”與“教化”恰恰是《流民圖》的閃光之處。下面就從這兩個方面來談?wù)勈Y兆和先生的這幅作品。
美術(shù)史上對《流民圖》乃至蔣先生的記錄確實略少,以至于很多年輕人都不太了解這幅作品。因為,這里面牽扯到一些政治因素。1941年,正值日本侵華戰(zhàn)爭,中華大地生靈涂炭,蔣兆和先生在北平淪陷區(qū)日軍的眼皮底下開始了《流民圖》的創(chuàng)作,他走街串巷,撲捉貧民形象,甚至奔赴上海、南京等淪陷地區(qū),他面對欺凌、喧囂的侵略者,滿眼都是逃離、苦難、饑餓與死亡。劉曦林曾經(jīng)采訪過蔣先生,回憶說:“蔣先生四處奔走,在難民、工人、農(nóng)民、知識階層中尋覓對象,后又逐一找模特寫生,為了躲避干擾,畫一部分藏一部分?!痹诋敃r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里,他既不能夠激怒日偽漢奸,也不能放棄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這是一個非常艱苦的繪畫過程。
1943年10月,高2米,長約26米的巨幅《流民圖》問世并在太廟展出,這是一幅一百多人組成的史詩般的群像圖,這些與真人等大的人們,有的仰天長嘯,有的手捂雙耳,有的曝尸街頭……悲劇連著悲劇,一位年輕的母親抱著死去的孩子,孩子頭發(fā)垂地;一位頭戴破帽的老人雙手捂著耳朵;衣衫破爛的婦女扶著奄奄一息的老人;一位老太太雙手合十,祈求神靈……這樣一幅場面宏大而悲壯的作品在當時畫壇是罕見的,甚至在“壯美”效果上比之徐悲鴻的《田橫五百士》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里的“美”是悲壯的美,殘酷的美,是對受難人民的同情而散發(fā)出的美,是對戰(zhàn)爭慘烈的痛訴而生發(fā)出的美。
《流民圖》一經(jīng)展出就引起強烈的反響,因為這就是當時苦難的中國人民的真實寫照,但是展出不到半日,日本憲兵隊便闖進太廟,趕走觀眾。展覽被禁。1944年在原上海法租界重新展出,又引起極大震動,在展出一周后敵偽儲備銀行副行長又以借閱為名將作品變相沒收?!读髅駡D》之所以能引起如此大的轟動,以至遭到日本人的迫害,主要在于上面提到的“教化”作用。試想一下當時的人們看到這樣一幅慘烈的畫面是種怎樣的悲憤與激昂!這會無限地激發(fā)出人們的反日愛國情緒,這樣的“教化”與感染力無疑就是給當時社會的一技強心針!另一方面這又是對日軍公開而直接的控訴與抨擊,如同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一樣,是對法西斯戰(zhàn)爭慘無人道的暴行的強烈譴責。對此陳丹青先生在紀錄片《局部》中這樣評價到:“《流民圖》的道德力量、心理深度、歷史分量和俄羅斯的列賓、蘇里科夫、德國的珂勒惠支同屬一支。整幅長卷深沉而從容的敘述,令我想起托爾斯泰的復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那些被侮辱,被損害的人,論到一位藝術(shù)家在淪陷期間所能做出的強悍的回應(yīng),《流民圖》超過畢加索的《格爾尼卡》?!?/p>
此后《流民圖》經(jīng)歷了太多的磨難和波折,不僅遭到了日本侵略者的迫害,還被我們自己批判為“反共賣國的大毒瘤”,并險些被銷毀。原因就在于在創(chuàng)作這幅巨作之前,蔣先生由于貧困與一位漢奸相識,并且得到他贊助。這便成為了蔣先生一生的污點,這也直接導致了蔣先生與《流民圖》曲折的一生。這是他作為一位畫家對于一個危難中的民族所做的最大的貢獻。劉曦林先生評價《流民圖》中的人物形象,如街頭難民自身的影子 , 似乎畫家并不需要任何的修飾,藝術(shù)形象和生活形象的一致性,“主觀表現(xiàn)需求和客觀生活實際的統(tǒng)一性,是作者的自我觀照,也是畫中人的自我觀照,是觀眾自身,也是歷史自身,這正是蔣兆和式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的特征?!?/p>
《流民圖》的“悲壯”與“教化”表現(xiàn)惡對善的暫時壓倒,強烈地表達對丑惡的揭露和否定,對善的熱切的同情和肯定。通過展示善的人生的悲慘和毀滅,“表現(xiàn)出人生的悲,在悲中表達了對惡的否定和善的肯定,在貶惡揚善中顯示了人的自我覺醒和對人生命運的自我認識”。悲劇藝術(shù)正是在善和惡的沖突和對比中來揭示著善的價值意義。雖然《流民圖》記錄的那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但我們依然能從這幅巨作中感受到畫家對殘酷的侵略戰(zhàn)爭的揭露和痛訴,正是那一組組飽受戰(zhàn)爭苦痛的群像,發(fā)出了陣陣的吶喊,他們呼喚著正義,呼喚著和平。所以無論從作品本身體現(xiàn)出的繪畫功力,還是題材與主題反應(yīng)出來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這幅充滿道德力量的偉大作品都應(yīng)該甚至必須得到我們更多的關(guān)注。
[1]朱光潛.談美文藝心理學(朱光潛全集新編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12:253.
[2]王國維.紅樓夢評論[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3]陳丹青.永存不朽流民圖[J].書畫世界,201501(37).
[4]劉曦林.蔣兆和與流民圖[J].新文化史料,199805(54).
[5]羅能生.悲劇美辨析[J].懷化師專學報,19910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