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昭
2018年11月20日下午,著名導演陳凱歌帶著他的“孩子”《霸王別姬》回到了他的母?!槐本╇娪皩W院,參加學院“以作品定格時間——《霸王別姬》學術觀摩”活動。這也是陳凱歌導演自《霸王別姬》在第46屆戛納電影節(jié)獲獎25年后,首次攜作品回到母校。
北影標準放映廳內(nèi),座無虛席。陳凱歌導演受到了北影“娘家人”的熱烈歡迎。導演系的侯克明老師主持了本次活動。陳凱歌導演滿懷深情地說,“再次回到學校,今天看到這么多老師同學們在場,感到非常的開心,雖然距離我入學已經(jīng)四十年了,可是對這個學校,對這個地方,仍然有很深的個人情感,謝謝今天大家來……”“當年風華正茂,都是三十幾歲的年齡,我和我的同校同屆同學,創(chuàng)造出那樣雄渾壯麗的聲音和畫面,很了不起?!标悇P歌導演首先對當年一起創(chuàng)作這部電影的主創(chuàng)人員,攝影顧長衛(wèi)老師、音效陶經(jīng)老師、作曲趙季平老師、美術師楊占家老師、副導演張進戰(zhàn)老師等——表示感謝……
陳凱歌導演盡情傾訴了對北影“娘家”的無限追憶,以及拍攝電影《霸王別姬》的緣起、當時劇本創(chuàng)作、角色選定等經(jīng)歷,他說,“電影《霸王別姬》永遠和我的親情融合在一起。”
“我的內(nèi)心是極度不安的狀態(tài)”
陳導說:“從《霸王別姬》開始拍,我就處于一種極度的惴惴不安之中。因為我父親在開機前—個月確診是肺癌,在這緊張拍攝的六個多月的時間里,我一直就沒有機會去看望他,都是我的制片主任白玉和我的妹妹陳凱燕去照料我的父親。那時,我的內(nèi)心是極度不安的狀態(tài)?!?/p>
一次,張豐毅要拍攝一場哭的戲,可他是一個硬漢,出了名的,他本身的性格就是這樣的。他跟導演說,說別的戲我都行,就是哭費勁。到了菊仙流產(chǎn)要抓張國榮這場戲的時候,警察到了門口了,導演說,“你這時候不掉淚什么時候掉淚???”張豐毅說,“您給我說點兒能讓我掉淚的話行嗎?”導演說,“行”,于是把旁邊的人都支開,只剩下他們倆。導演說:“當時他所站的位置就離要拍的機位一步之遙,我就說了一點兒關于我們父母的事兒,他聽我說完掉頭就站那兒,熱淚盈眶。”
“我父親這輩人真是經(jīng)歷了太大的滄桑,但是他也教給了我很多很多的東西,我覺得我個人的悲清的情愫,可能也糅雜到了這個電影中間去?!彼f。
“我當時也想辦法安慰我自己。我說,‘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我祈禱,父親也許到了清明的時節(jié)病就能好了,就能回家了,但最終他的病還是越來越重,兩年以后還是走了,所以《霸王別姬》這部電影永遠和我的親情融合在了一起。我到戛納得獎之后拿著獎杯回到家,那個時候距離他離開其實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他說,‘我拿著拍張照,拍的時候,他的笑容真像個小孩兒?!?/p>
“通過拍攝《霸王別姬》,我也有機會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北京城內(nèi)四處奔走,王府、故宮、公園、道觀、寺廟,各種各樣的地方,其實也有一種很深的感嘆在,就是這個老北京已經(jīng)消失了。而《霸王別姬》這樣的故事,《霸王別姬》中間的人物都是依附于這座城市的,當這座城市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樣子的時候,那樣的人就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這是很強烈的一種感覺……”
感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光陰似箭,《霸王別姬》這部電影問世已經(jīng)有25年時光了,當年參與拍攝的幾百個工作人員,有些都已經(jīng)不在了,還在的這些工作人員提起拍攝的那些事兒,都還和昨天一樣,非常感慨。我的兩位非常親密的合作者顧長衛(wèi)老師、陶經(jīng)老師,當年風華正茂,都是三十幾歲的年齡,我的同校同屆的同學,創(chuàng)造出那樣雄渾壯麗的聲音和畫面,很了不起。張豐毅是我們七八級表演系的佼佼者,他所演的段小樓絲絲入扣,非常精彩。還有趙季平老師,我們從《黃土地》就開始合作,他一直是我最尊重的作曲家。還有誰呢?還有很多,我的助手、合作者張進戰(zhàn)、白玉,美術楊占家都對這個電影作出了很多的貢獻?!?/p>
“我們這個戲基本是在隔壁北影的廠區(qū)里面拍攝的,也去了北京的很多其他的地方,我們在這個廠區(qū)所搭建的景地有些已經(jīng)不在了,和那些人一樣,有些還在,但是已經(jīng)非常蒼涼破舊了。我現(xiàn)在到了那個地方,自己對自己說:‘真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但即令如此,我已生了很多關于無常的感慨,唯一留下來的,就是這部電影,25年來,一直都在這?!标悇P歌導演說。
陳凱歌導演表示要特別感謝這部影片的制片人徐楓女士,以及小說原作者李碧華女士,如果沒有在1988年的戛納電影節(jié)第一次遇到徐楓女士,沒有她的“等”,就不能有這部影片的面世。
他說:“《霸王別姬》這件事情的緣起是從一位住在香港的女制片人徐楓女士開始的,徐楓女士原來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女演員,和胡金銓導演合作拍攝過很多經(jīng)典的影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俠女》。
我就是在1988年帶著電影《孩子王》去參加比賽的時候遇到的她。等到《孩子王》在戛納的首映式這一天她也來了,影片放映完后大家匆忙打了個招呼就散了,第二天她又找到我說:‘你拍得挺好,但是我覺得你能拍的更好。她說,‘我這有本書,你看看,愿不愿意把它拍成電影。我當時真沒當回事,因為一個制片人將一本書交與一位導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本書就是《霸王別姬》。我說:‘感謝您的盛意,但是我還有別的片子要拍。她說:‘我可以等你?!?/p>
感嘆“惺惺相惜”的機緣
接著,陳凱歌導演分享了當時劇本創(chuàng)作、角色選定時的一些經(jīng)歷。他贊許張豐毅、張國榮兩位主演對角色塑造的準確。談到張豐毅時,多年還為他“戲癡”的精神所動容。
“其實我過去回憶過我第一次見到張國榮的情景,我是在劇本初稿還沒有完成,只能以口頭形式向他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去的香港,徐楓女士為我安排的見面地點在香港文華東方酒店,也就是他十多年后縱身而下的這家酒店。
“張國榮非常安靜斯文,我講得很急,生怕我們會有語言障礙,因為我講的是普通話,而他是一位說粵語的演員,我怕我講的打動不了他。我在其他場合講過他抽煙,手指微微顫抖,在講的過程中我有了一種排斥的心理。我暗問:我怎么知道他是扮演程蝶衣的合適人選,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個好演員。我的故事可是發(fā)生在國內(nèi),而他是個香港入,他能理解這樣的角色嗎?而我在這里瘋狂地講著一個可能遭到他拒絕的故事。他一直沒說話,一直靜靜地聽著,有時候看看我,有時候不看,我就有點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可當我全部講完之后,我突然認定他就是程蝶衣,因為我覺得他就像一個坐在船頭的,這個故事之船的船上的人,在船動起來以后,湖光山色時時在變化,這些光影、水波都在他的臉上有所反映,我不愿意說他是在演,他是緊追著程蝶衣,用一種非常含蓄的方法接近他、表達他、愛他。然后他站起來和我握手說,‘謝謝你為我講故事,我就是程蝶衣。后來我二次去了香港,跟張國榮再見面,勸說他不要因為中間出現(xiàn)了波折而放棄這個角色,他一口就答應了……”
導演自己認定了張國榮就是“程蝶衣”的不二人選,而恰巧此時張國榮也跟他說,“我就是程蝶衣”,這不由讓人感嘆“惺惺相惜”的機緣。
“我在電影停機不久,殺青宴吃過,虞姬自刎之后墮入夢鄉(xiāng),突然就夢見張國榮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衫,走進來笑容滿面地對我說:‘從此告別了。我就醒了,不知何故就掉眼淚,后來淚眼蒙目龍之際回想,此時距離他離世還有十年,但似乎這個夢就預示了他最后的結(jié)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