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彬 周德松
摘 要 我國刑法關于罪狀的多種表述方式以及不同犯罪客觀方面的不同程度之競合,經常導致司法實踐中此罪與彼罪、一罪與數(shù)罪認定之間的意見分歧。這種分歧是客觀存在的,也是法律適用中必須通過分析研究予以正確認識的關鍵。其根本在于通過行為人主客觀形態(tài)的核心內容加以評判,從而正確認定其性質和適用法律。
關鍵詞 競合犯 客觀方面 “碰瓷” 刑事責任
作者簡介:張桂彬,天津市寶坻區(qū)人民檢察院公訴科副科長;周德松,天津市寶坻區(qū)人民檢察院公訴科助理檢察員。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9.341
利用“碰瓷”的手段故意制造車禍進行敲詐勒索,在實施過程中,致同伙死亡,在共同犯罪人是否應承擔刑事責任、罪名的認定上,理論界和司法實踐中均存在較大爭議,本案的辦理對共同犯罪人應承擔刑事責任進行了肯定,對罪名的認定給予了積極的啟示,對該類型案件的辦理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一、簡要案情與意見分歧
(一)案件概要
2012年8月30日16時許,被告人鄧某某、冷某某伙同李某某、查某某、阿力(三人另案處理)經事先預謀“碰瓷”(又稱:碰碰車)后,由鄧某某駕車趕到某區(qū)某鎮(zhèn)政府門口西側一百米處,遇馬某某駕駛一輛拉載家俱貨車自東向西行駛,鄧某某駕車在該車前面故意放慢車速度阻擋馬某某前行道路,迫使馬某某駕車行駛至逆行車道超車。在馬某某駕駛貨車超車過程中,李某某騎自行車后座馱載查某某(稱為:槍手)與馬某某駕駛的貨車對向而行,在兩車相遇時,李某某用自行車故意刮蹭該車,造成查某某被撞傷的假象。后鄧某某、冷某某等人冒充查某某的親屬、朋友的身份,以解決交通事故為由向馬某某勒索現(xiàn)金人民幣7000元。
2012年9月12日15時10分許,被告人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伙同李某某、無名氏(已死亡)經事先預謀“碰瓷”后,由鄧某某駕車趕到某區(qū)內一條省道,遇劉某駕駛一輛金杯牌貨車由西向東行駛,鄧某某駕車在該車前面故意放慢車速度阻擋劉某前行道路,迫使劉某駕車行駛至逆行車道超車。在劉某駕駛貨車超車時,李某某騎自行車后座馱載無名氏(稱為:槍手)與劉某駕駛的貨車對向而行,在兩車相遇時,李某某用自行車故意刮蹭該車,致使無名氏被撞傷,后經醫(yī)院救治無效于2012年12月17日死亡。事發(fā)后,被告人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等人逃離,均未對無名氏進行任何救治。
(二)主要爭議問題
1.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對同伙無名氏的死亡是否應承擔刑事責任。
2.如果承擔刑事責任,應認定為何種罪名。
3.鄧某某、冷某某等人通過實施“碰碰車”的行為敲詐勒索財物如何定性,是一罪還是數(shù)罪?
二、法律適用的評析
(一)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對同伙無名氏的死亡是否應承擔刑事責任
筆者認為,在共同犯罪中,如果犯罪行為導致同伙的死亡,其他同案犯是否要對此后果負責,不能一概而論,應根據(jù)該行為的基本特征來認定,如果符合某一犯罪的基本特征,就應當追究其同伙的責任。這就要先考慮以下三點:一是犯罪行為在實施過程中,有可能導致該后果的發(fā)生,二是該危害后果是否是刑法所保護的對象,三是犯罪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如果這三個基本要件成立,進而具有某一犯罪的罪過形式,就可以追究同案犯的責任。
本案中,無名氏的死亡是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等人通過玩“碰碰車”來敲詐財物的危害行為產生的后果,無名氏雖在事發(fā)前有自愿承擔風險的承諾,但其承諾是有限度的,其不能對自己生命承諾放棄,這種無效的承諾不能排除危害行為的違法性。其生命權依然受到刑法的保護。因此對于本案共同犯罪時導致某一共同犯罪成員死亡的情況,具有刑法評價的意義,也就是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等人應當對無名氏的死亡承擔刑事責任。
(二)如果承擔刑事責任,應認定為何種罪名
對于鄧某某等人的行為性質認定存在很大分歧,共有五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鄧某某等人的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第二種觀點認為:鄧某某等人的行為構成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第三種觀點認為:鄧某某等人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第四種觀點認為:鄧某某等人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間接故意)。第五種觀點認為:鄧某某等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筆者認為,對于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以“碰碰車”為手段,敲詐司機錢財,最終造成“槍手”無名氏死亡的嚴重后果,如果將該三名共同犯罪人所觸犯罪名認定為以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過失致人死亡罪顯失偏頗,應以故意殺人罪(間接故意)追究三名共同犯罪人的刑事責任更為適宜。接下來筆者將以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為視角,以犯罪的客觀特征、故意犯罪主觀特征的認識因素為切入點,對本案為何以故意傷害罪(間接故意)更為合理進行詳細的闡述。
司法實踐中,對于危害行為被告人是否應負刑事責任,以及應以何種罪名進行定罪處罰都應嚴格的按照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進行評價。首先,筆者將從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行為的客觀特征對犯罪行為進行分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該案中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實行的行為性質界定為三共同犯罪人客觀上侵害了不特定多數(shù)人的生命、健康、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本案中,在車輛較少的路段采用自行車撞擊行駛中的機動車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其危險性更多的是針對“槍手”本身,對機動車及公共安全造成的危險性較小。從本案兩起犯罪事實來看,被“碰瓷”車輛及公共安全均未受到實際損害,“碰瓷”行為沒有達到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因此不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行為,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其次,筆者將從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行為的主觀特征對犯罪行為進行分析。犯罪的主觀特征包括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本案中,主張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和主張以故意殺人罪定罪的兩種觀點中,存在的主要分歧是三共同犯罪人的認識因素不同。主張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的觀點認為三共同犯罪人無法認識到其行為可能造成槍手死亡的后果;主張以故意殺人罪定罪的觀點認為三共同犯罪人根據(jù)案發(fā)時的情況應足以認識到其犯罪行為會造成槍手死亡的后果。本案中,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讓李某某騎自行車馱帶查某某或無名氏故意去撞行駛中的機動車,在事前也沒有進行相應的練習或者采取相應的防護措施,將“槍手”的危險性降低,在此情況下,鄧某某等人仍讓“槍手”實施“碰碰車”行為,也就是說鄧某某等人對查某某或者無名氏的傷亡主觀上是應當能夠預見會造成無名氏傷亡的后果。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明知采用“碰碰車”的手段可能會造成騎自行車人與乘車人“槍手”的傷亡,但為了獲取錢財不顧后果,仍實施了“碰瓷”行為,屬放任結果的發(fā)生,不是因疏忽大意的過失或過于自信的過失。與此同時,從無名氏被送到醫(yī)院后醫(yī)院告知其無名氏的傷情很重時,三人沒有積極的對無名氏進行救治,而是選擇了逃跑,在無名氏住院期間,三人也沒有進行過探視或者救助,而是對無名氏的生死放任不管,由此可見,三人在主觀上屬放任危害結果發(fā)生的間接故意。綜上,在結合全案事實的基礎上,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從犯罪的主客觀角度進行分析,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人在主觀上認識到可能造成無名氏死亡的情況下,對無名氏沒有采取任何保護措施,放任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最終造成無名氏死亡的后果,應認定鄧某某、冷某某、唐某某三共同犯罪人構成故意殺人罪(間接故意)。
(三)鄧某某、冷某某等人通過實施“碰碰車”的行為敲詐勒索財物如何定性,是一罪還是數(shù)罪
鄧某某、冷某某等人是通過實施“碰碰車”的行為來敲詐司機的錢財,其主觀目的是勒索錢財、客觀手段是通過制造“碰瓷”事件勒索財物,手段和目的之間存在牽連關系。牽連犯屬于處斷的一罪,在處罰時應擇一重處。在第一起犯罪中,鄧某某等人成功獲取了7000元,且未造成人員傷亡,根據(jù)擇一重處的原則,本起犯罪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在第二起犯罪中,雖然沒有取得財物,但造成了“槍手”無名氏的死亡后果,同時構成敲詐勒索罪(未遂)與故意殺人罪既遂,根據(jù)擇一重處的原則,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但本起犯罪與典型的故意殺人行為有所區(qū)別,無名氏作為犯罪人在犯罪過程中造成自己的死亡,其對自己的死亡也應承擔部分責任,因此,本起犯罪雖然構成故意殺人罪,但屬情節(jié)較輕,可適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條款。
三、案件處理結果
法院以被告人鄧某某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犯敲詐勒索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千元,數(shù)罪并罰,執(zhí)行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千元;以被告人冷某某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犯敲詐勒索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數(shù)罪并罰,執(zhí)行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以被告人唐某某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