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味是清歡

《浣溪沙》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元豐七年（1084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蘇軾49歲，奉召從黃州（今湖北黃岡）移至汝州（今河南汝縣）任團練使，路經(jīng)泗州（今安徽泗縣）時，與泗州劉倩叔同游南山，寫了這首詞。

午茶伴著野菜，在細雨斜風的冬日河灘，被描摹得如同人間至境，半百之年，嘗過了饕餮美食無數(shù)，還是這清歡至味，能得詩人的心。此情此景幾乎讓人想起每逢周末、節(jié)假日，城市的中產(chǎn)階層驅(qū)車前往郊外，得野菜，得新筍，得各樣農(nóng)家美食為樂，勝過酒席無數(shù)。在物質(zhì)豐富的年代，人們開始厭倦了肥甘美味，開始了對自然的追逐。其實，這很古人。

在這期的策劃里，我們追溯了中國人，從古代到現(xiàn)今，是如何看待食物的。無論是哲學、器物、人倫，都自有一套規(guī)范。雖兩千多年過去，美食中確有至味—有治國理政之道，有君臣父子相處之禮，有御物而不御于物的肯綮。這份至味遺留至今，仍然深潛在中國人的人格結構和人倫規(guī)范深處。最是飲食男女這樣的煙火俗氣事，能看出一個民族的特點。也最是鍋碗瓢盆這樣的交響曲，能看出一個人對生活、對事業(yè)、對家庭的愛。

回看蘇軾。很少有人記起寫這些句子時他正處于人生低谷，因烏臺詩案獲罪被貶黃州已經(jīng)五年，就在幾個月前，他的幼子才剛一歲，于金陵（今江蘇南京）夭折。在為孩兒洗身時，蘇軾曾作詩，“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币呀?jīng)對自己一生的遭遇有所感嘆，唯望孩子不必繼承自己的聰明，無災無難。

即使被構陷，即使失去愛子，詩人還是在友人相伴、山水之間，覓得了人生至味。也許在寫這首詞時，他仍感嘆，人生最大的福氣，是清淡如午茶、如蓼茸一般的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