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潘姝苗
莧菜的鄉(xiāng)愁
文 /潘姝苗
立夏一到,莧菜就成了飯桌上的紅粉佳蔬。
周作人《莧菜?!芬婚_頭便說:“近日從鄉(xiāng)人處分得腌莧菜梗來吃,對于莧菜仿佛有一種舊雨之感?!薄芭f雨來,今雨不來……”語出杜甫的《秋述》,喻老朋友相見。我覺得莧菜是有鄉(xiāng)愁的,因為每次看到它,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使我一下子想起奶奶的身影。
小時候我與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白天他們要下地干活,經常忙到天將擦黑才回。我被放養(yǎng)在村子里,與小伙伴玩累了,又渴又餓,就騎在村頭的老梨樹上眼巴巴地盼家人歸來。奶奶的藍白頭巾特別顯眼,老遠就能望見,等她走近,我看奶奶挎著一籃子莧菜,多得仿佛要從她的臂彎里一顛一顛地跳出來似的。
“汗菜不要油,全靠三把揉?!蹦棠谭Q莧菜為汗菜,我猜是否因其從撒籽、播種到采摘過程辛苦,要灑下大人許多汗水的緣故。奶奶麻利地擇菜揀葉,我則倍感好奇地蹲在一旁觀看,仿佛奶奶骨節(jié)粗大的手掌能傳遞神奇的力量,賦予莧菜肉一般的質感和鮮香。奶奶先把洗凈的莧菜倒入燃了柴火的鍋上,待菜葉被熱力催軟了之后盛出,再加香油、蒜瓣,倒入莧菜翻炒,一波胭脂紅就慢慢從鍋底滲出。對于那個年代的孩子來說,有莧菜吃是一件幸事,誰若將莧菜汁的那一點紅沾上嘴角,就是一種美味和受寵的炫耀。
現(xiàn)在回憶起來,莧菜堪稱“蔬菜玫瑰”,剛從地里掐下來時,個頂個的新鮮水嫩,漾著一朵朵碧油油的浮光。想到又能吃上被紅湯浸漬的白米飯,我心里如同天邊一抹通紅的晚霞,泛起層層讓人心醉的微瀾。
開飯了,粗瓷碗里的莧菜盛著滿滿的愛意,擺在面前似一團綻放的玫瑰,守護著家的溫度與熱度。粗瓷碗的外沿是藍白相間的花紋,襯著莧菜的紅格外好看,一筷子夾起來,會有潑潑灑灑的胭脂紅散開,猶喜那濺起的紅湯珠,為干巴巴的日子注入養(yǎng)分,慢慢滋潤著我幼小稚嫩的心靈。我急不可耐地將它與白米飯一氣拌上,直到米粒被浸得珠圓玉潤、粒粒通紅,紅寶石一般賞心悅目。你看,白飯與紫紅清亮的湯汁兒一起變成了一幅圖畫,或濃或淡總相宜,加上油鹽的襯托,猶如魚肉鮮,滿口回味意猶未盡。
莧菜分綠莧、紅莧和彩莧,我百吃不厭,卻比其他時節(jié)長得瘦一些。奶奶時常嗔怪我:“刁嘴貓,單認了莧菜一樣,別的菜沾都不沾,營養(yǎng)怎么夠?”我總覺得,也許莧菜骨子里含著鄉(xiāng)愁,叫人衣帶漸寬。我小時候迷戀“染紅飯”,不過癮時會把小盞子里的飯一添再添。奶奶總是任由我高興,一邊加飯一邊愛憐地提醒:“不能吃嘍,再吃小肚子就撐破了。”有時飯煮得瓷實,奶奶就從鐵鍋底鏟出一塊鍋巴,誘著跑到院子淘氣的我:“汗菜湯鍋巴來啦,又脆又香?!苯瓜闩渲浥?,與莧菜交融后的米飯別有一番滋味。我舉著鍋巴邊咬邊耍,一會兒撒給雞啄幾粒,一會丟給狗叼一塊,就像奶奶疼我的樣子嗔怪它們:“就你貪吃,你最不乖……”一天很快就從身旁閃了過去。
莧菜紅,莧菜美,莧菜拌飯揉碎了一段年少的光陰。吃到莧菜飯的日子,是最歡樂的,有色彩有光亮,也有無窮無盡的鄉(xiāng)愁。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