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猶主義研究的集成與創(chuàng)新之作

【摘 要】 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史上，反猶主義是一種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從中世紀直至20世紀，猶太民族一直受到敵視、憎恨和排斥，甚至遭到群體性大規(guī)模屠殺。但猶太民族卻百折不撓，不僅頑強地生存與發(fā)展，而且為人類文明發(fā)展做出了不可低估的積極貢獻?！斗椽q主義：歷史與現(xiàn)狀》是一本專門分析人類歷史上出現(xiàn)的種種反猶主義現(xiàn)象，追尋反猶主義產(chǎn)生的歷史根源，以及反猶主義在歷史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表現(xiàn)形式，揭露反猶主義造成的危害的專著。

【關 鍵 詞】《反猶主義：歷史與現(xiàn)狀》；反猶主義；猶太民族；基本特征；表現(xiàn)形式

【作者單位】吳俊忠，深圳大學。

【中圖分類號】 G252 【文獻識別碼】A

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史上，有一種被稱為反猶主義的奇特文化現(xiàn)象——從中世紀直至20世紀，猶太民族一直受到敵視、憎恨和排斥，甚至遭到群體性大規(guī)模屠殺。但猶太民族卻百折不撓、歷久彌新，不僅頑強地生存與發(fā)展，而且為人類文明發(fā)展做出了不可低估的積極貢獻，“創(chuàng)造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精神文化和物質文化”。那么，反猶主義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其歷史根源與形成的深層原因到底是什么？具有哪些基本特點和表現(xiàn)形式？對此，南京大學猶太文化研究專家徐新教授的學術專著《反猶主義：歷史與現(xiàn)狀》（人民出版社，2015年9月版，以下簡稱《反猶主義》），為我們做出了全面、系統(tǒng)的解答。

《反猶主義》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項目研究成果，也是一本專門分析人類歷史上出現(xiàn)的種種反猶主義現(xiàn)象，追尋反猶主義產(chǎn)生的歷史根源，剖析反猶主義在歷史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表現(xiàn)形式，揭露反猶主義造成的危害的專著。該書資料翔實，立論嚴謹，剖析深刻，觀點新穎，較之同類著作具有更深厚的學術性和權威性，堪稱反猶主義研究的集成與創(chuàng)新之作。

一、尋根溯源，揭示反猶主義形成的歷史根源和深層原因

反猶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也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它的形成和發(fā)展與宗教文化的背景和內(nèi)涵密切相關。《反猶主義》的作者準確地把握了這一點，并由此切入，深入揭示反猶主義形成的歷史根源與深層原因。首先，作者給反猶主義下了一個清晰的定義：“從廣義上來說，所謂反猶主義指的是一切厭惡、恐懼、憎恨、排斥、仇視、迫害猶太人的思想或行為”。接著，在分析論證國外猶太研究專家的思想觀點基礎上，作者明確指出“反猶主義的根源是猶太人的猶太性”，“而猶太性就是指猶太人的信仰——猶太教”。為了論證這個觀點，作者以回顧反猶主義歷史為依據(jù)進一步闡明，“在古代，只要猶太人放棄他們的習俗和信仰，在文化上融入當?shù)厝?，對他們的偏見、歧視、憎恨和迫害便會馬上中止；在中世紀，只要猶太人接受洗禮，皈依基督教，在宗教信仰上與主流社會一致，再富有的猶太人也不會遭到反猶主義的歧視、憎恨；到了近現(xiàn)代，只要猶太人放棄自己的傳統(tǒng)信仰，脫離自己的群體，皈依基督教，融入主流社會，他們便有可能獲得進入歐洲文明社會的‘入場券，社會便會宣布給他們公民權，再怎么樣的反猶主義也不會找上門”。那么，猶太人的信仰——猶太教，到底與基督教有什么沖突？為什么猶太教會導致反猶主義的出現(xiàn)？對此，作者從猶太教的本質、猶太人的信仰，以及猶太人的獨特生活方式和道德準則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細致、令人信服的分析。

作者指出，“猶太民族是追求一種信仰的人們”，“是伴隨著猶太教思想的誕生而走入歷史的”。猶太教的本質是“獨一神論”。在猶太人看來，“上帝是世界獨一的神，所有其他的神或受到崇拜的物都是虛妄的、不存在的”。猶太民族“拒絕承認相鄰民族的神祇”，“拒絕舉行向眾神獻祭活動”，“拒絕向鄰人的寺廟送去自己的供品”，甚至聲稱“除他們所說的神以外，異教社會所信仰的神祇不論有多大靈性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顯然，“猶太人的一神教信仰，實際上在威脅著周圍民族所信仰和崇拜的神祇的存在”，并對他們的世界觀和傳統(tǒng)價值體系“構成一種挑戰(zhàn)”，“必然會引起非猶太人的憤怒和仇恨”，反猶也就勢在必行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反猶主義的根源，就“是人們對猶太人所信仰的一神教的反感”。這樣的論述，深入淺出、簡單明了，集學術性與通俗性于一體，即便是普通讀者也能一目了然，體現(xiàn)出學術研究和學術表達的較高境界。

作者認為，“導致反猶主義出現(xiàn)的除猶太人的信仰外，還包括猶太人的律法”，“猶太人對非猶太社會的挑戰(zhàn)主要集中在猶太律法方面。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是猶太律法將猶太民族這一具有挑戰(zhàn)性信仰付諸行動的”?！斑@些律法在確保猶太人在行動上表現(xiàn)他們的獨一神信仰的同時，還要求猶太人在生活中保持猶太民族獨特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比如，“猶太飲食法不僅規(guī)定了哪些東西可以吃，哪些食品不可以吃，特別是對肉類食品有極其嚴格的規(guī)定，而且對可以食用的動物的宰殺方法做了特別的規(guī)定”?！蔼q太律法中有關守安息日的一系列律法”，規(guī)定“猶太人一星期中總有一天要放下手中的活，與家人朋友團聚度過一個平和的日子。在這個日子里，猶太人不工作、不旅行、不燒煮、不娛樂、不做生意、不購物、不參加公眾活動，能夠做的是休息、祈禱、學習和交談”。這種獨特的生活方式使“基本上生活在異族之中，并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所在社會的一個少數(shù)族群的猶太人，在非猶太人眼中成為一個‘古怪的、與社會格格不入的群體，招致人們的反感和猜疑”，被人們看成一個“離群索居、難以改造的民族”。久而久之，這種看法會演變成對猶太人的反感、厭惡和憎恨。

如果說，反猶主義的起因是猶太人的“獨一神論”，以及猶太人獨特的生活方式和道德準則，那么，反猶主義的發(fā)展與變遷，則與宗教之爭、種族主義和政治迫害密不可分。作者指出，“基于宗教門庭之見造成的反猶主義綿延不絕，給猶太人造成了永久的傷害”，“從某種意義上說，西方社會的反猶主義傳統(tǒng)始于基督教的出現(xiàn)，是基督教和猶太教之爭留下的后遺癥”?！盎浇痰某霈F(xiàn)既是猶太教影響的產(chǎn)物，又是對猶太教叛逆的結果”，“當它最終從猶太教中分裂出來另立山頭時，在宗教領域唯一具有優(yōu)勢并可能擊敗它的只有猶太教。為了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擴大自身的影響，爭取更多的人支持和加入，基督教創(chuàng)始人從未放棄對猶太人和猶太教的攻擊”，“制造了一系列肆意詆毀猶太教和攻擊不愿皈依基督教的猶太人的言論”。所有這一切，都為后來的反猶主義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安置了反猶的基石。尤其是到了中世紀，當基督教成為歐洲社會和政治的主宰，反猶主義也就具有了統(tǒng)治者和宗教勢力聯(lián)合進行的特點，帶有政治迫害的色彩。

到了近現(xiàn)代，反猶主義與種族主義密不可分，這在德國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作者指出，許多德國民眾把猶太人看成一個劣等民族，認為猶太人是導致他們“不幸的原因”。因此，“猶太人作為一個整體是不受歡迎的”。這種以種族為由對猶太人的歧視和迫害，“其目的不再是為了使異教徒改變宗教信仰，而是為了消滅和根除”?！斑@種思想到了20世紀30年代，在德國法西斯頭目希特勒上臺后，充分暴露了出來，導致了一場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最為殘酷的迫害猶太人事件，600萬猶太人因此而慘遭屠殺”。

二 、全面梳理剖析反猶主義的基本特征與表現(xiàn)形式

反猶主義綿延幾個世紀，對人類文明的危害駭人聽聞。怎樣把反猶主義的全貌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出來，讓人們對它有一個全面深刻的認識，從而在今后的文明發(fā)展進程中引以為鑒，這是擺在猶太文化研究專家面前的一個重大歷史課題?！斗椽q主義》以詳盡的史料和科學的論證，出色地解答了這個課題。

在《反猶主義》的導言中，作者開宗明義地闡明了反猶主義的八大基本特征，即普遍性、持續(xù)性、暴虐性、非理性（或曰荒謬性）、潛意識性、概全性、再造性、反以性。對于這八大特征，作者都有詳細的論述，有根有據(jù)，令人信服。

作者指出，“歷史上，幾乎任何有一定數(shù)量猶太人長期生活在其中的國家都曾把猶太人視為異己、敵人，幾乎無一例外地對其進行歧視和迫害”，“世界上很少有國家沒有驅逐過居住在其中的猶太人”。反猶主義從“產(chǎn)生之日起，至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非但從來沒有消失過，而且愈演愈烈”。事實證明，反猶主義的存在并不取決于其對象的存在與否。也就是說，反猶主義并不會因猶太人的不存在而消失，也不會因猶太人的離去而止息。幾乎在所有猶太人生活過的國家，猶太人都曾是毒打、折磨和屠殺的對象，而原因僅僅是他們是猶太人。這表明，許多“反猶主義言行并不是建立在理性基礎之上，沒有任何道理可言”，“與猶太人的所作所為也不一定有因果關系”，充分顯示出反猶主義的荒謬性。

作者還指出，“在反猶主義的長期影響下，一部分反猶主義思想深入人心，進入人們的潛意識，作為一種不自覺的深層意識融入一般人對世界、對猶太人的基本看法當中，并成為一種特定的思維定式，從而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發(fā)揮作用”。由此也導致反猶主義“把矛頭指向生活在不同時期或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甚至出現(xiàn)“全體猶太人必須為一個人的行為負全責”的荒唐現(xiàn)象。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時代的變遷，“原有的反猶主義導致新生的反猶主義”，“到了現(xiàn)當代，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和現(xiàn)代以色列國成立以來，反猶主義呈現(xiàn)一種新的特征——反以性，即通過反對世界上唯一的一個猶太人國家——以色列國來表達反猶主義。這在國際問題上，在中東和巴以沖突中，拿以色列說事表現(xiàn)得最為顯著”。

反猶主義的基本特征決定了反猶主義的種種表現(xiàn)，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斗椽q主義》對中世紀直至20世紀不同時期的反猶主義思想和行為進行了分門別類的揭示和闡述，展現(xiàn)了一幅猶太人遭受迫害的歷史全景圖。其中，有古希臘羅馬時期對猶太人的“族群偏見和政治打壓”；有中世紀時期對猶太人的宗教攻擊和妖魔化，以及后來一直延續(xù)的強行驅逐；有十字軍對猶太人的大規(guī)模殺戮；有憑空捏造強加在猶太人頭上的“宿主褻瀆罪”和“血祭誹謗”；有無視科學、誣蔑猶太人帶來黑死病的荒誕指控；有對猶太人經(jīng)濟活動的法律禁止和強行打壓；有把猶太人隔離隔絕、設立猶太標志的歧視和迫害；更有發(fā)生在20世紀，把猶太人關進集中營，企圖實施“最后解決”滅絕猶太人的大規(guī)模屠殺。

上述反猶主義的種種表現(xiàn)，不僅使猶太人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散民族，成為倍受欺凌和迫害的少數(shù)族群，被剝奪了生存的基本權利，而且把對猶太人的誣蔑和誹謗轉化為一種歧視猶太民族的思想觀念，作為文化基因長期沉淀下來，深深地扎根于非猶太人的心中，經(jīng)久流傳，貽害無窮。作者把反猶主義的影響和危害揭示、剖析得如此深刻，充分顯示出學術研究的科學嚴謹和文化情懷，字里行間流露出作者對人類文明的深入思考和對猶太民族的憫惜與同情。

三、旁征博引，集中外反猶主義研究之大成

《反猶主義》作為一本學術著作，資料的搜集和引用是其一大亮點。通覽全書，幾乎每一個重要觀點都有恰到好處的引證，從而有效地增強了立論的科學性和論述的說服力。

比如，如何給反猶主義下一個科學的定義，是論述中面臨的首要問題。作者在閱讀大量外文原典資料的基礎上，首先指出反猶主義是國際社會和學術界從20世紀開始普遍使用的概念，并且有特定的語言表述方式——anti-Semitism。接著引用了當代著名社會史學家海倫.法因（Hellefein）的反猶主義定義，以及歐洲種族主義和仇外情緒監(jiān)視中心對反猶主義的解釋，然后才以較為簡潔的話語給反猶主義下了一個定義。這表明，反猶主義的概念雖然不是作者的獨創(chuàng)，國際上早已有人提出，但作者對反猶主義的定義和闡述是最簡單明了、最富有特色的，充分顯示出學術研究的創(chuàng)新性。

再如，關于反猶主義根源的論述，作者引用了研究反猶主義的學者帕拉格和特魯西金的觀點，說明“反猶主義并不是因為猶太人富有而反對猶太人，因為貧窮的猶太人從來都是人們仇恨的對象；反猶主義也不是由于猶太人勢力強大才反對猶太人，孤立無援的猶太人總是反猶主義槍彈要打擊的目標；反猶主義更不是由于猶太人有什么讓人感到不愉快的個性才反對猶太人，因為舉止文明的猶太人從來都沒有逃脫過破壞的厄運……反猶主義之所以仇恨猶太人是因為猶太人的猶太性”?！蔼q太人的猶太性就是指猶太人的信仰——猶太教?！蓖瑫r，作者把當代猶太教研究學者薩納的觀點作為例證，認為“猶太人作為一個民族不能不與作為一種信仰的猶太教纏繞在一起。從傳統(tǒng)上看，猶太教為人所知是作為一個民族教會而存在的……”然后，在此基礎上，作者對猶太人的猶太性為什么會成為反猶主義的根源做了深入的論述，闡明了猶太人的“獨一神論”引起非猶太人的反感，進而演變成對猶太人的厭惡、歧視、恐懼和迫害。這種把引入別人觀點與自己論述融為一體的表述方式在《反猶主義》中多次出現(xiàn)，既增加了研究成果的學術含量，又使理論觀點具有更強的感染力，產(chǎn)生了借鑒與創(chuàng)新相統(tǒng)一的學術效應。

縱觀《反猶主義》的上、中、下三篇和參考文獻，我們發(fā)現(xiàn)，作者參考和引用的學術論著有100多本，其中英文論著就有70多本。此外，還涉及《天主教對非基督宗教態(tài)度宣言〈我們的時代〉》、伊斯蘭教的《麥地那憲章》、美國大屠殺紀念館編寫的《大屠殺教科書》中的“大屠殺歷史綜述”、西蒙·維森塔爾大屠殺紀念中心編寫的《納粹屠猶36條答問》《斯德哥爾摩國際論壇關于納粹屠猶的宣言》，以及研究生的博士論文、碩士論文等。如此眾多文獻資料的參考和引用，再加上作者“采用一種全方位、多角度的研究方法對反猶主義的形式、發(fā)展和后果進行較為深入的探討和解析”，使《反猶主義》成為一本集中外反猶主義研究成果之大成、學術含量豐厚、理論觀點新穎、創(chuàng)新特色鮮明的學術專著，達到了作者所期望的“向中國讀者展現(xiàn)一幅長達2000多年的反猶主義全景圖”的目的，因此，該書必將在猶太文化研究史乃至人類文明發(fā)展研究史上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