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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戲班價銀的約定與收取
    ——以香港、日本藏粵劇戲班經營文書為中心

    2017-07-18 11:33:45陳志勇
    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7年6期
    關鍵詞:吉慶公所戲班

    陳志勇

    (中山大學 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 廣東 廣州 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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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史研究】

    民國戲班價銀的約定與收取

    ——以香港、日本藏粵劇戲班經營文書為中心

    陳志勇

    (中山大學 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 廣東 廣州 510275)

    日本東京大學、香港文化博物館和香港“中央”圖書館藏有一批民國時期廣州太安公司下轄戲班的定戲契約及相關經營文書。這批文書直現(xiàn)了戲班(賣戲公司)與買戲主會之間對本價戲銀和附加銀價(中宵銀、利市銀、折合銀等)的議定,戲班關于度量衡標準、主會克扣拖欠戲金以及各種不確定因素對戲金收取的風險規(guī)避。圍繞戲金的約定和收取,戲班(賣戲公司)與買戲主會、行會組織、信息中介人、政府權力部門甚至盜匪、軍隊之間相互交纏的利益關系得以清晰呈現(xiàn)。這批文書是了解民國時期粵劇戲班(賣戲公司)生存境遇和嶺南墟鎮(zhèn)演劇市場變遷的原始史料。

    粵劇; 契約文書; 戲價; 戲班; 吉慶公所; 戲曲市場

    價銀也稱戲價、戲金,多指職業(yè)戲班商業(yè)演出的經濟收入。戲價的生成與給付,貫穿于戲曲演出的全過程,關涉到戲金周邊的多方利益人群,是窺悉戲班經營活動和伶人生存狀態(tài)的重要角度。1924年顧頡剛先生發(fā)表了《明清戲價》的讀書雜記,表現(xiàn)出對明清時期戲價問題的濃厚興趣;近年也有學者從戲價角度觀察明清戲曲發(fā)展的軌跡,但由于缺乏更為翔實的文獻,對戲班經營情況尚停留在概觀介紹的層面,戲價相關問題的研究難以推進。

    近蒙黃仕忠教授贈閱一批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民國時期(1914—1934)粵劇太安公司經營文書影印件。這批經營文書包括41份訂戲合同、7份執(zhí)照、20種23份戲班橫頭單,以及78份信函及封套、6份香港華民政務司簽發(fā)的許可證。后又由容世誠、關瑾華等學者的論文知曉,日本東京大學所藏這批粵劇戲班經營文書,實際與香港文化博物館所藏26張戲班合同、香港“中央”圖書館所藏源氏太平戲院經營文書同出一源。這批數(shù)量龐大的經營文書直現(xiàn)了民國時期廣州太安公司下轄祝太平、頌太平、詠太平、一統(tǒng)太平、永康年、太平劇團等戲班在粵屬諸縣墟鎮(zhèn)的演出面貌。尤值得稱道的是,其中67份訂戲契約對當時戲價的議定、組成、給付和扣減等事項有翔實的規(guī)定,是窺探近代粵劇戲班經營情況的重要史料。

    一、本價戲銀與附加銀價的議定

    戲班進行商業(yè)性演出,首先需要戲班接戲先生和聘戲的主會代表議定戲價。在不少地方把買賣雙方議定戲價、戲目、日期的環(huán)節(jié)謂為“寫戲”,而在廣府地區(qū)則有專門負責買賣戲的中介機構吉慶公所為粵劇交易提供洽商的平臺。吉慶公所里常年懸掛著戲班名號的“班牌”和寫有戲班陣容的“水牌”,供前來買戲者挑選;掛牌戲班還會派出接戲先生常駐吉慶公所,為聘戲者提供現(xiàn)場咨詢服務。對于掛牌戲班的接戲,吉慶公所有著嚴格的操作流程和懲處制度,規(guī)避聘戲過程中各種徇私舞弊和戲班間的惡性競爭行為。

    聘戲的主會代表確定演出戲班,需要買賣雙方簽訂合同。從日本東京大學和香港文化博物館藏吉慶公所及其分支機構藉福公所簽訂的67張聘戲契約來看,合同圍繞戲價周詳?shù)匾?guī)定買賣雙方的權責和違約的風險。為確保契約的有效生成和戲價的最終兌付,制定有“初下定銀”和“再下定銀”流程與保障條款。

    初下定銀。簽訂合同的當場即要預付定銀,定銀的數(shù)額,根據(jù)現(xiàn)有合同來看并無一定之規(guī),也看不出與議定的戲價有直接的關聯(lián)。如民國三年(1914)10月11日順德龍山官田鄉(xiāng)訂到頌太平班京戲三本,戲價銀980元,當日交定銀141元8毫5仙;民國七年(1918)順德東馬寧水口坊訂詠太平班三本戲,戲價銀1 380元,當日交定銀261元6毫。這是比較多的情況,少的不到10元,如民國七年(1918)增城久裕鄉(xiāng)訂祝太平班4本,戲價銀1 130元,就日交定銀9元6毫。初下定銀只是對在吉慶公所簽訂合同的初步確認,主會代表還需將合同帶回與其他主事商議,對戲價、演出戲目、演出時間、班中名角等相關事宜予以確認。對已簽合同需再下定銀以示確認,否則視為無效。

    再下定銀。在戲班尚未到埠演出前的規(guī)定期限內,主會代表會再下數(shù)額較大的定銀,表示愿意履行已簽合同各項條款,戲班也開始檔期演出的準備工作。1914年11月7日增城張何沙頭鄉(xiāng)訂頌太平班的合同中寫道:“是感凡城鄉(xiāng)市鎮(zhèn)及各埠戲院過愛,不可聽信戲禡惑言,務要親到本所定允,寫立合同,任班酌量,應推約于××日主會親到本所聽班回話。如不合式(適),任班恭辭主會另買別班。如肯應允,依期赴演?!被卦挄r再下定銀明顯比初下定銀要多,如民國六年(1917)6月7日東莞大享鄉(xiāng)定祝太平班4本戲,戲價銀1 150元,初下定銀是20元,在戲班正式下鄉(xiāng)開臺的前兩天,主會親到吉慶公所再下定銀230元,雖然與合同約定的300元有所減少,但也明顯比初下定銀數(shù)額要大很多。因為再下定銀是關系到定戲合同能否最終確立的關鍵一環(huán),為表達買戲方的誠意,其數(shù)額基本上占到全部戲價銀的10%~20%。在初下、再下定銀之后,戲班還會于演出過程中,陸續(xù)向主會催繳一定數(shù)額的預付定銀,而戲班的管賬先生會在合同的天頭記錄下這些定銀的數(shù)額;當全部演出結束時,定銀會從戲價銀中予以扣減。定銀的陸續(xù)支付,很大程度上規(guī)范了買戲方的履約行為,為戲班的自身利益和演出活動提供了保障。

    戲班是伶人、樂師以及其他管理者、雜勤人員組成的共同體,民國時期大型的粵劇紅船班社都在140-160人之間,小班也有數(shù)十人,如此龐大團體的衣食住行都是不小的開支。為保證戲班在演出前、中、后不同階段的資金充足,合同對各個細節(jié)的支出都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以期最大限度保障戲班和伶人的各項權益。折合為銀價和實物的戲班權益,都可視為戲價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點過去多被學者所忽略,而在太安公司粵劇戲班合同中卻有很好的呈現(xiàn)。

    首先是中宵銀。中宵又稱“中消”,是主會供應給戲班的伙食?;锸乘栉锲返那鍐螘谟啈蚝贤显敿氶_列。以民國三年(1914)11月7日頌太平班到增城張何沙頭鄉(xiāng)慶賀共和萬歲演戲為例,合同寫明:

    每日中宵白米二石六斗,要官斗,鮮魚一十三斤,豆腐十斤,青菜三十斤,姜鹽糖各二斤,生油七斤,干柴百斤。

    不僅如此,還會就赴演途中戲班的伙食開支,也一并在合同的格式條款或附加要求中寫明。頌太平班在沙頭鄉(xiāng)慶賀共和萬歲演戲合同還寫道:

    上館居住,上下馬中宵多一日,水夫二名,床鋪板凳柴水足用。過駁盤船,每日白米二石六斗,官斗生油七斤,魚菜折銀二大元。干柴足用,原應有中宵,毋得包辦,如違照罰。

    戲班到鄉(xiāng)下演出,人生地不熟,加之交通不便,為使藝人在生活上有良好保障,他們很少將柴米油菜及生活必需品折合成銀兩,而是直接在合同中列出實物數(shù)量,這種慣例一直延續(xù)到上世紀二十年代末。1929年“寰球樂”班主何浩泉借口改善藝人生活,首倡取消“中宵”,除油鹽糖茶仍供應實物外,其余統(tǒng)由主會每日折合現(xiàn)銀38元發(fā)放,自此成為新的通例。中宵折銀,雖給主會減少了麻煩,卻為班主通過掌控伙食盤剝和控制中下層藝人提供了便利,是粵劇戲班管理歷史上的轉折點。

    次之是利市銀。利市銀分為開臺利市和開箱利市兩種。粵俗,戲班到新的臺基演出,第一晚都會破臺、祭臺,演出《祭白虎》、《收妖》等例戲?;泟∑婆_儀式中由關公及其部將周倉、關平來煞鬼,若破臺不成功,惡鬼還會來作祟,破臺的演員也要招災,故而大破臺后,當晚不演出,顧主或會首照付戲金,還會給扮演神鬼的演員賞錢。開臺利市在太安公司下轄戲班訂戲合同中都有明確規(guī)定,如民國初年,一般“開臺利市銀八大元”,參加開臺的“腳色銀五毫正”,另由于開臺要使用公雞的血祭臺,則有“現(xiàn)交掛紅雞銀一毫五仙”。開箱利市銀既可以實物形式繳納,也可折合為銀元支付,“每日開箱利市,戲橋紙、打面油,顏色,溪紙,腳香、茶葉,共銀八毫正?!遍_臺利市和開箱利市是南粵地區(qū)民俗文化的產物,為祈愿戲班演出的吉利安泰和臺基民眾的福祉,這類利市銀盡管未歸于總的戲價本銀中,但主會都不會無故拒絕支付。

    與各種祭臺收妖例戲收取賞金不同的是,諸如《碧天賀壽》、《六國大封相》、《跳加官》、《天姬送子》、《狀元進寶》等吉祥戲,因為會給主會帶來好的彩頭,演出的藝人或戲班往往會獲得豐厚的賞金。在有些合同中,明確規(guī)定“如演落地《八仙賀壽》、《加官》、《送子》,每次利市銀四大員(元)”。隨著時代的進步,思想觀念的改變,加之各地主會首腦對戲班收取開臺銀頗有微詞,20世紀20年代吉慶公所經過公議,發(fā)表啟事,“廢去開臺銀”。刪減利市銀名目與支出,目的是為了迎合各地主會盡量壓低戲價的苛刻要求。

    再次是各類折合銀,此項戲價銀屬于雜項,有時具有一定的靈活性和附加性,如遇到主會大擺宴席,藝人由于要上臺演戲,不能及時吃到主會的酒席,以銀折算更為實際,因此“每逢起慶擺席,每日折席金銀四大元”,至上世紀二十年代這項折合銀漲至八元。再如,有的戲班與主會議定,會有點心銀、茶水銀等雜項,至民國十五年(1926)后還增加了“劇員整容費”,即今天的化妝費用。民國十八年(1929)4月8日新紀元班到四會白蜆步演出,在合同天頭上記有點心銀1元,檳榔銀1元的字樣,這說明有些折合銀是戲班臨時與主會商議而獲得的,并非合同規(guī)定的折合價銀,但它們在一定意義上也是附加戲價銀的組成部分。

    綜合民國吉慶公所定戲合同條款,民國時期粵劇戲班的戲價銀其實包括兩大部分,一部分就是演出本戲所獲得的,它是整個戲價銀的大頭,另一部分是附加戲金,他們零零碎碎,名目繁雜,且具有相當?shù)撵`活度,有還是無,多還是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戲班與主會的協(xié)商,但它們也是戲價銀的重要補充。另外,賞銀曾是明清時期戲金的重要收入來源,但在嶺南地區(qū)的粵劇演出市場中,都歸于利市一類,并在合同中寫清楚。這種在合同中直接寫明賞金(利市)的做法使得主會易于操作,也是嶺南人崇尚簡潔務實作風的集中體現(xiàn)。

    二、戲銀收取的不利因素與風險規(guī)避

    戲價議定以后,戲班就開始陸續(xù)收取報酬。從首筆定銀開始,到演出結束時最后一筆尾款的收訖,可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出現(xiàn)拖欠,更是難以預期。令戲班同樣頭痛的是,部分主會以各種理由克扣戲價,在申演、赴演、演出和離埠的過程中遭遇不可抗拒的因素,也會導致戲價銀的減除。可以說,戲價銀議定數(shù)額,很多時候與最終收取的數(shù)額是不相吻合的,甚至相差甚遠。這其中的影響因素蘊含著民國時期戲班與主會及各種地方勢力的交纏關系,也是當時戲班艱難生存狀態(tài)的歷史寫照。

    (一)戲價給付的度量衡問題

    戲金的給付包括銀元和實物兩類,如果主會交納的銀元成色不好,實物又缺斤短兩,將直接損減價銀的實際到賬價值。民國初年,廣東幣值混亂,雖經整治,但仍有多種貨幣流通,通行的除光緒十三年(1887)廣東銀元局鑄造的龍洋,還有西班牙本洋、墨西哥鷹洋、香港銀元、日本銀元等數(shù)種。民國三年(1914)國家鑄造有袁世凱頭像的銀元,每枚7錢2分,成為當時通用的主幣,但仍有不法商家以劣充好,把成色不足、分量不夠的銀元用來流通。正因如此,所有的太安公司的訂戲合同都明確規(guī)定了銀元的收取標準:“近因百物騰貴,集行公議,由民國三年七月起,各班戲價及雜項每元均收七貳,以擻毫計,免用平兌,并不折不扣。倘有固執(zhí)歷年向章,將戲價銀元七壹折交及低扣等情,作欠戲金追收。”有的合同不僅在正式條款甚至在補充條款中也寫入“每元均收七貳”,表示著重強調?!懊吭掌哔E”即指銀元標準為庫平0.72兩,是當時通行的大銀元。

    由于民國初年度量衡不統(tǒng)一,也存在戲價兌付不公的情況,因此對于量化白米的容器,合同中多規(guī)定要官斗。官斗較省斗大五合,而一合為4兩,也就是說,官斗每斗要比省斗多1斤4兩。如按當時合同規(guī)定,每個戲班“每日中宵白米二石六斗”,那么,用官斗量取將要比省斗多出32斤8兩白米。稱重的秤,在吉慶公所的合同中也明確規(guī)定為“司馬秤”。這種秤又名司秤,以16兩8錢為1斤,民國時期存在多種衡制的秤,有的甚至以10兩為一斤,顯然在定戲合同中將度量衡規(guī)定清楚,讓戲班在收取實物戲價時不致吃虧,保障戲班和伶人正當權益的足額兌現(xiàn)。

    (二)主會克扣拖欠戲金問題

    主會不按合同兌付戲價,找各種理由克扣拖欠戲金,對于已完成演出義務的戲班而言無疑是最為頭痛的事情?;泟虬嘣诳h邑演出,時長基本固定,中午12時至晚6時為日場,晚7時至12時為夜場,然不同戲出搬演時長各異,日戲正本或夜戲出頭太長都會影響夜場正本戲藝人的按時上場,苛刻的主會則借口扣減戲金。鑒此,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吉慶公所的合同中都會加上這樣的新條款以規(guī)避風險:“凡是日戲本太長,或是晚出頭太長,為原有鐘點時間所限至(制),該劇員不能出臺唱演,無論各處戲院及鄉(xiāng)村墟鎮(zhèn),均不得藉端短扣戲金?!奔幢阈袝M織絞盡腦汁預料到多種可能導致戲價受損的“假設”情況,但現(xiàn)實中的風險總是層出不窮,難以一一防備。民國六年(1917)9月詠太平班到南海堤田鄉(xiāng)賀天后千秋演劇,議定戲價1 460元,但在結算尾款時還是出現(xiàn)了克扣戲價的事情。戲班代理給位于廣州黃沙太安公司總部的信函寫道:

    詠太平班在堤田鄉(xiāng)唱演,該處主會萬分野蠻,強迫點《賣胭脂》出頭,否則不找數(shù),不落箱。本班無奈,迫得啞忍,勉強演《賣胭脂》一出。及至找數(shù)時,主會又云:“文仔演《賣胭脂》不跴步”,要強罰扣戲金。經弟多方理論,無奈主會恃蠻,硬減扣戲金94.55元。

    主會找岔子來減扣戲金,對于下埠跑鄉(xiāng)的戲班而言是常見之事,強點《賣胭脂》之類的淫戲、指責藝員表演差池都是慣用手法。這類事情屬于戲班演出過程中的聯(lián)絡事務和經濟糾紛,主要是靠戲班主事(“坐艙”)和聘戲主會之間溝通協(xié)調。

    現(xiàn)藏香港“中央”圖書館的太安公司《歷年鄉(xiāng)鎮(zhèn)拖欠戲金賬目》(共7頁),涵蓋了太安公司下轄戲班頌太平、詠太平、祝太平、一統(tǒng)太平、新紀元、花影女班,從1914年至1932年,在順德、臺山、增城、南海、新會、東莞、番禺、香山(中山)、花縣、鶴山、新安、開平以及梧州等邑鄉(xiāng)鎮(zhèn)墟市演出時,各地主會歷年所欠戲價72宗。從年份分布來看,1914年最少,僅為1項;1917、1918、1919三個年份最多,分別為11、9、10宗,其余年份2~5宗不等。就所欠金額情況來看,以臺山為例,共13宗,總欠10 249元,其中多的欠4 400元,少的也有幾十元,多數(shù)皆欠數(shù)百元不等。這種情況與東京大學藏1932年太安號整理的兩張記賬單(編號85800-75、85800-67)對于拖欠戲金賬目記錄完全吻合。以上數(shù)據(jù)表明當時墟鎮(zhèn)演劇拖欠戲價極為普遍,已然成為戲班正常回收價銀最大的障礙。這份欠賬單開出的時間為1934年,也就是說最長的一筆頌太平班在增城張何沙頭鄉(xiāng)拖欠戲金20年,已成呆賬死賬。若將這些欠款視為壞賬,減除這部分賬單,原契約所訂戲價總額將大打折扣。例如民國五年(1916)詠太平班到順德馬滘鄉(xiāng)為天后元君酬神演出,合同戲價為3本400元,每本才130元,比當時墟鎮(zhèn)演劇戲價均價300元要低一半,即便如此低的戲價,主會仍欠戲金188.4元。筆者猜測最終所欠戲價中可能包含附加價銀,但普遍存在的拖欠戲價現(xiàn)象為戲班的正常經營帶來不少煩惱和壓力,也說明當時粵劇交易處于供過于求的“買方市場”,戲班在交易過程中居于弱勢地位。

    討要所拖欠戲價勢必是太安公司及其所屬戲班的重要工作,它需要粵劇八和會館、吉慶公所協(xié)調行會組織的集體力量予以整肅和追討。如上文所及1917年詠太平班遭到南海堤田鄉(xiāng)被當?shù)刂鲿箅y后,戲班主事及時向公司總部及吉慶公所報告事情經過,尋求總會的聲援。在吉慶公所簽訂的合同,當按時足數(shù)繳納登記銀(也稱“義號銀”、“敘號銀”),即視為愿意接受行業(yè)組織的監(jiān)督和幫助,故而主會“對一個戲班的違約實際上是對八和所屬演藝界的違約,吉慶公所可以強制所屬戲班實施禁演”。對于拖欠戲金,八和會館和吉慶公所一般采取兩種措施。一是以行會集體意志,在行會的訂戲格式合同中,明確規(guī)定前欠不結、新戲不訂的條款,迫使欠錢地方結清欠款?;泟嵙ψ詈玫娜喽紩诩獞c公所掛牌,各地主會要想聘請到最優(yōu)之戲班,必須到公所買戲;正因如此,清末民初的吉慶公所對粵劇市場具有相當大的操控能力。有些主會拖欠戲金,但又想聘到上等粵班,于是“改換地名,瞞定別班”,吉慶公所發(fā)現(xiàn)后將這一問題專門寫入合同:

    凡該地拖欠戲金,必要該地方填還清楚,方得再到本總處買戲,倘或改換地方、瞞定別班,一經發(fā)覺,該班亦不到唱演,所交大小再定及保證費各項經費,一概無追,此合同視為故紙。

    吉慶公所利用契約的“誠信原則”和法律效力,杜絕拖欠前欠戲金的地方主會“改換地方、瞞定別班”的不誠實行為,否則會承擔所付定金“無追”的代價。

    二是將拒不繳納拖欠戲價的地方列入黑名單,發(fā)動所有粵劇班社在接戲之前,先催繳所欠戲金,否則不落鄉(xiāng)開演新戲,且定銀不退。在太安公司的經營文書中偶爾能見到這樣的記載:民國六年(1917)6月7日,東莞大享鄉(xiāng)定到祝太平戲班合同的天頭有吉慶公所的紅印啟事:“主會應允,如系在小響、梁下地段唱演,主會要填還舊欠國豐年班戲金。如不清還,本班不到唱演;所交定銀及敘號經費銀兩一概不得退回,此合同視為故紙,毋得執(zhí)拗?!奔热皇强逃『脙热莸募t泥印章,則說明吉慶公所的這通啟事并不僅僅是達知祝太平班,應該是告知所有粵劇班社凡到莞邑小響、梁下地段演出,都有責任和義務替國豐年班追繳當?shù)刂鲿枫y。整合所有粵劇班社的集體力量參與追繳拖欠戲金問題,充分顯示出八和會館等行會組織的公信力和權威性,事實上也收到比較好的效果。民國十四年(1925)4月頌太平班到臺山潮境鄉(xiāng)演出就收到吉慶公所的函件,要求該班為地方主會前欠順太平班20元、富康年班25元“討追代收”。這類的尾欠數(shù)額并不大,主會或存僥幸心理,以各種理由搪塞不予結清,當被八和會館和吉慶公所列入前欠黑名單時,反而在新合同的議定中由于理虧而陷入被動。當然,先催交前欠、再落箱演戲的規(guī)則在現(xiàn)實中并未完全落實,行會的這條指導性意見對戲班而言不產生強制性作用,這也就可理解太平公司到歇業(yè)的1938年為何手中會有7頁的戲價欠賬明細了。

    (三)各類不確定因素對戲金收取的影響

    戲金正常兌付的前提是戲班能提供合乎合同規(guī)定和主會要求的戲曲產品,而當演出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不確定因素時則會妨礙產品的“按期交付”。一般而言,不確定因素主要有兩類:第一類是不可抗力因素導致戲班不能按期演出;第二類是名角因故不能登臺演出。以上兩類突發(fā)情況對于戲班主事而言,都是難以預料和掌控的,但它們的不期而至會影響到戲金的足額回收。一般而言,戲班對于不確定因素的具體情況會分別對待和處置,首先在合同中會規(guī)定不可抗力因素所導致的演出誤期的免責條款。如民國三年(1914)11月頌太平班與增邑張河沙鄉(xiāng)簽訂的訂戲合同中就寫定:

    倘班遇官府傳喚及班意外之事,以及霎時散班,不能赴演,只將原定及義號銀送回,并無加倍。

    如班到步(埠),官紳禁演,及因一切意外,不能演唱,其戲金亦要如數(shù)找足,毋得少欠。

    這兩項條款的預設,雖然都因為強力作用而導致戲班不能履約,但處理方式截然不同:前者因為官府的禁演,對于賣戲與買戲方都無法改變,故而合約解除,退回定銀,兩不相欠;后者因為是主會無法擺平地方官紳的干預,屬于對方能力欠缺,故要向戲班足數(shù)給付合同中所約定戲價。

    影響合同演出的不可抗拒因素還有惡劣天氣、自然災害以及禁演政令等等,如民國十八年(1929)8月一統(tǒng)太平班到中山小杬酬神演出,且因“風雨阻滯,前訂之日期取消”,改期再演,“戲價套數(shù)照舊”。改期很大程度會影響到主會的籌辦工作,這次一統(tǒng)太平班的戲價未因此大打折扣,并將新達成的改期約定作為補充事項寫入合同末尾空白處,說明戲班與主會之間的協(xié)商獲得一致性。半年后一統(tǒng)太平班在四會沙富鄉(xiāng)演出就沒有這么幸運,因遇到新歷3月13日孫總理忌辰,停演一套,被買戲方“減扣戲金347元”,但戲班主事給吉慶公所的信函中則明確表示要“作欠數(shù)計”。最終也不得而知一統(tǒng)太平班是否把這筆“欠賬”討要回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導致缺演,在是否按照合同兌現(xiàn)戲金問題上買戲與賣戲雙方存在嚴重分歧。不難發(fā)現(xiàn),在合同中諸如“意外之事”、“官紳禁演”含義的理解與執(zhí)行上,主會和戲班總是各執(zhí)一詞,難以統(tǒng)一。

    可以說,地方勢力的每一次禁演都會給戲班收取議定戲金帶來麻煩,民國三年(1914)9月頌太平班到順德龍山官田鄉(xiāng)演出,“現(xiàn)本坊軍隊禁演”,只得“即往別處”,“日后定銀,兩不追”。由于戲場開賭為官府所禁,戲班往往在合同中就寫明“倘戲場有違禁開賭情事,立即停演下箱,解舟別往,其戲金仍要照戲價找足。”這則啟事是宣統(tǒng)三年(1911)3月1日吉慶公所訂立,但一直以紅泥印章的形式存續(xù)于民國初年每張粵劇訂戲合同的天頭。晚清在南海任知縣的杜鳳治就曾因為該縣澳邊鄉(xiāng)演戲開賭,而強行“飭差督勇往拆臺,并諭吉慶公所將戲班叫回”。官府強行拆臺中止開賭的戲演,致使戲班在地方政權與鄉(xiāng)紳勢力的斗爭中損失慘重,既擾亂了臺檔排期,也影響了戲金的正?;厥?。所以說在現(xiàn)實中,戲價的實際兌付遠比我們在合同上看到的各種“假設”情況要復雜得多,這也是從民國三年(1914)繼后近二十年間太安公司粵劇戲班合同條款不斷變化更新,但每份合同中都會反復強調一旦出現(xiàn)意外因素影響正常演出予以免責的根本原因。

    對于名角不能到演而影響戲曲觀演效果,戲班也會根據(jù)實際情況區(qū)別對待。能預料藝人缺演的,雙方一般會在合同條款中寫明不予減扣,主會不能再借口短減戲價;無法預料的藝人缺演,則需要臨時與主會協(xié)商扣減戲金的具體數(shù)額。民國七年(1918)8月祝太平班到增邑久裕鄉(xiāng)演戲,名小生細杞不能到演,只得“減戲價銀七元正”;民國八年(1919)4月7日,詠太平班到四會白廟鄉(xiāng)演出,班中花旦缺演一晚,“主會扣銀一百二十大元”;民國十二年(1923)5月9日頌太平班在順德吉佑鄉(xiāng)演出,因為小生新奕不到場,戲班“肯愿扣戲金銀四百大元,扣在行下情銀八元”;民國十三年(1924)元月4日鄭拂臣不到演,“減價銀200元”。名角的缺場肯定會引起主會和觀眾的不滿,買戲方和賣戲方相互博弈,最終會根據(jù)角兒的知名度以及缺席對整臺戲演出效果的影響程度,扣減數(shù)元到數(shù)百元不等的戲金。對于主會因名角缺場而扣減戲價,戲班往往隱忍認同。就戲班內部管理來看,班東或坐艙除扣減缺場藝人的酬金外,會另按聘用合同中實施其他懲戒措施,如1935年太平戲院在雇傭譚蘭卿的合約第八條寫道:“開身之后,無論何處聘請,必須依期到演,毋得借口鄉(xiāng)居僻壤,地方不靖,或受種種擺弄,推不到演”;即便“遇意外事或身體有恙”,也要提前征得班東或坐艙允肯,并就此規(guī)定了一系列賠償和懲處措施。在長期流動于圩鎮(zhèn)的戲班與誤期伶人之間,吉慶公所扮演了居中調停的角色,我們看到民國十年(1921)以后的行會合同中都明確寫道:“凡班中各伴,間有適遇別故不能出臺演唱,只許在其人身上一年之工銀多少,按日伸除,不得藉端多扣,至傷和氣”。吉慶公所在訂戲合同中特意加入這則格式條款,看似是行業(yè)總會以此申告戲班和藝員各守本分,關注戲班和諧平穩(wěn)地運營,實不妨視為是對名角的特別愛護,畢竟多數(shù)情況下缺演的是那些同時要趕場子的名角,而不少名角同時還兼任行業(yè)總會的管理職務。

    據(jù)上可見,民間戲班從訂立合同到演出完成、尾款結清,才意味著一次商業(yè)活動的圓滿完成。然而現(xiàn)實中,完成一次商業(yè)演出活動,隱含很多不確定的風險,影響戲班的履約。這些風險,一部分可以根據(jù)從業(yè)經驗提前評估,所以吉慶公所合同中會出現(xiàn)很多“假設”事件規(guī)避條款,但有相當一部分風險完全無法預計,它們的不期而遇會給戲價銀的兌付帶來不利??梢哉f,民國時期戲價銀的收取,是戲班(賣戲公司)與中介組織、主會、地方各類勢力之間復雜博弈和角力的過程。角力的結果,直接表現(xiàn)為戲價銀收取的額度、速度和難易程度。從這個角度而言,就不難理解吉慶公所擬定的格式合同中,為什么會在多種可能性“預設”之外增列諸項附加條款,為什么會協(xié)定很多戲班的權益,卻很少見到戲班違約賠償?shù)臈l款。因為對于下鄉(xiāng)演出的戲班和伶人而言,他們是弱勢群體。

    三、戲銀的各方博弈與再分配

    通常來講,經濟利益的背后一定隱藏著多重利益鏈條;同樣,戲金收入的背后也牽涉著錯綜復雜的利益人群。當戲曲作為商品進入演出市場,戲班經營活動的周圍就開始出現(xiàn)相關利益組織、團體和人群活躍的身影。這些人包括三類:一是商品的購買者,即聘戲的主會;二是中介組織,如吉慶公所、藉福公所以及形形色色的市場信息介紹人;三是地方權力機構,如警察局、鄉(xiāng)公所,甚至是地方軍事力量。這三類人群圍繞戲銀,與戲班(賣戲公司)展開博弈,對價銀的正常收取制造各種障礙,或直接利用特權強行參與價銀的再分配。

    首先是戲班(賣戲公司)與中介組織圍繞戲銀的博弈。大約成立于咸豐七年(1858)的吉慶公所,其淵源可追溯至乾隆年間的外江梨園會館。梨園會館為將戲曲買賣都集中在行會手中,規(guī)定提供戲曲商品的戲班“不許私自上門攬戲”,并且“各班招牌俱入會館”,從而導致聘戲的主會只能到梨園會館買戲,“總以先后為主,價錢高者可做”。梨園會館戲班掛牌、聘戲主會直接上會館洽談訂戲的傳統(tǒng)得到吉慶公所的承繼,吉慶公所掌控了廣府周邊地區(qū)相當大份額的定戲話語權,成為“珠江三角洲粵劇市場的買賣交易平臺,是整個‘紅船機制’的營運核心”。掌控買賣市場的吉慶公所,利用其管理權限開始向訂戲雙方收取合同登記銀等費用,以便在粵劇交易中獲利。

    粵劇行業(yè)組織吉慶公所向簽訂聘戲合同的戲班和主會收取的中介費、管理費,俗稱義號登記銀。由于清末民初珠三角地區(qū)幾乎所有的訂戲交易掌控在吉慶公所手中,公所按合同份數(shù)收取登記銀?!俺跗?,每張合約,由買戲的各鄉(xiāng)主會及班主各付二三兩銀子,到了20年代,改為每張合約,主會及班主共同支付28元左右。”據(jù)太安公司下屬戲班簽訂的合同來看,民國初年吉慶公所根據(jù)合同簽約情況,每本戲提取1元的登記銀。一般而言,粵劇演出的一臺戲是三日四晚,演出3~4本戲,這樣的話一份合同,吉慶公所收取的登記銀也就是幾元錢。由于廣府地區(qū)活躍著數(shù)百戲班,每年簽約數(shù)相當可觀,吉慶公所借此收取的登記銀總數(shù)自是驚人。到了民國十七年(1928)前后,吉慶公所為聚斂更多財富,將登記銀改為合同保證費:

    昨年敝會同人大會議決,每套戲現(xiàn)收主會合同保證費銀貳元,現(xiàn)收班柬班號費四毫。無論內結外結,一律照收。但在江門藉福館,寫立合同者,除該館原有擔定費外,亦每套照收主會合同保證費貳元,照收班柬班號費四毫,以貼劃一而符議案。 中華民國十八年二月吉慶介紹總處謹啟

    合同保證費收取標準發(fā)生改變,由原來按“本”改為按“套”收取。粵俗,日場演出的為本戲,而套戲則是根據(jù)日場、夜場各個演出單位時間計算,包括例戲、出頭和戲尾。一臺三日四晚的戲,按“本”算只有3或4本,但按“套”算則有7套。這樣,吉慶公所征收的合同保證費數(shù)額就從原來的幾元上升為十數(shù)元甚至二三十元不等。吉慶公所利用自身行會組織的權威性斂財,導致戲班的收入被強行切分和蠶食。

    吉慶公所對戲價銀的盤剝,更大程度體現(xiàn)在占取和侵吞合同定銀。據(jù)粵劇老藝人劉國興介紹,民國時期主會在吉慶公所簽訂合同后,都要繳納一定數(shù)額的訂金,吉慶公所代班方收取的定金一般不得少于五十元。這筆錢被吉慶公所掌握在手中,只有當戲班需款使用時,才向他們支定(俗稱“拆定”),然手續(xù)繁瑣,支取不易。由于每年簽訂合同時主會繳納的定金數(shù)額巨大,吉慶公所利用這筆款項投資金融業(yè)獲得不菲的利息,時間一長就視為私產甚至挪作他用。戲班為求生存往往多不敢就這筆錢提出異議,客觀上助長了吉慶公所對戲價銀的吞噬。

    進入民國后,民族資本涌入粵劇演出市場,先后有寶昌、怡和、華昌、耀興、興和、寶興、宏信、太安、宜安、聯(lián)和、怡順、一樂、興利、漢昌等數(shù)家戲班公司成立。戲班公司按照公司運作模式積極對接市場,多途徑占據(jù)粵劇演出市場份額,逐漸消解吉慶公所對戲班、戲價銀的掌控力。以太安號為例,為最便捷獲取珠三角地區(qū)粵劇市場的最新買賣信息,1914年源杏翹(1865—1935)在靠近吉慶公所的廣州黃沙海旁街開辦太安公司(即太安號),這是活躍于20世紀10-30年代初的一家粵劇“戲班公司”(又稱“賣戲公司”)。太安公司不僅派專門的接戲先生常駐吉慶公所賣戲,而且主動出動上門找主會接戲,“吉慶公所的職權逐漸為他們所取代,這些公司還發(fā)展了吉慶公所前所未有的業(yè)務活動。它們接到所有的主會的上演合約之后,縱觀全年上演的‘臺期’和地點,如發(fā)現(xiàn)某些地區(qū)沒有訂戲班前往演出,就隨即派出賣戲人員前往這些地方上門賣戲,這對戲班的營業(yè)是要有利得多的。因此,各個戲班就逐漸由依靠吉慶公所而轉為依附公司而生存了”。1932年太安號下轄戲班永壽班主事高遠文給公司老板源詹勛的信函中講到墟鎮(zhèn)戲曲市場競爭異常激烈,四邑地區(qū)同時有覺先聲、定乾坤、人壽年、碧云天及永壽年五班活動,“現(xiàn)四邑內地連本班共有五名班,恐有僧多粥小之嘆,但視乎賣戲者之手腕如何”。依附于賣戲公司的賣戲者究竟使用了哪些“手腕”,借此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獲得臺期訂單,已經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戲班積極籠絡中介人,獲得更及時準確的演劇需求信息卻是必不可少的。

    公司主動上門賣戲,很多時候需要中介人提供交易信息,這樣就存在中介人對戲價銀的盤剝,即在私底下收取“在行銀”。在行銀作為各個戲館、戲班之間相互介紹生意而收取對方的介紹費,逐步演化為戲班在總戲價中支出的一個重要科目。戲館成員間互相介紹生意并索要“在行銀”,大約是在1919年前后從四會的“藉福館”開始,后來蔓延至吉慶公所。“在行銀”逐步在行業(yè)內部被認同,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粵劇同業(yè)組織吉慶公所、藉福公所對演出市場的掌控能力有所減弱,以往介紹戲路、提供服務的戲館悄然演變?yōu)橛闹薪榻M織。太安公司下轄戲班的訂戲合同和往來文書記錄了一些中介收取介紹費的情況,見下表。

    時間戲班演出地戲價銀在行下情銀1919年4月7日詠太平班四會白廟鄉(xiāng)1050元16元1920年9月11日頌太平班番禺石溪鄉(xiāng)990元12元1922年11月28日詠太平班順德古朗鄉(xiāng)1580元14元1923年5月9日頌太平班順德吉佑鄉(xiāng)1600元8元1924年1月4日頌太平班順德水籐岑屯鄉(xiāng)1980元14元1929年4月8日新紀元班四會白蜆步鄉(xiāng)2400元17元1929年4月21日新紀元班四會八堡鄉(xiāng)2300元11元1929年5月12日新紀元班四會外海鄉(xiāng)1400元10元1930年6月17日一統(tǒng)太平班廣州太平戲院2640元14元

    在這張表格中,在行下情銀(介紹費)支出基本維持在10元左右,未完全按照戲價的高低而作相應浮動,也難以看出是按比例抽成,但戲價高的在行銀也確實會提取多一些?,F(xiàn)存的合同及相關文書還顯示,1919年前由廣州吉慶公所認證的訂戲合同,基本上不存在支付“在行銀”的情況,但此后隨著吉慶公所凝聚力和掌控力的下降,戲班各顯神通廣找門路接戲,向介紹人支付“在行銀”已成慣例。吃“回扣”的主會代表和拿“在行銀”的介紹人,他們以掮客的身份參與到戲價銀的再分配環(huán)節(jié),不僅加重了戲班的負擔,更是擾亂了民間戲班演出市場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但換個角度來看,他們的存在正是賣戲公司破除吉慶公所、藉福公所等中介組織對粵劇交易市場壟斷地位的產物。

    即便如此,在戲班公司和吉慶公所對于戲價銀分取的博弈過程中,還應該注意到兩個問題:一是合同登記銀的保留和維持。從現(xiàn)存1914年至1934年太安號訂戲合同看,太安公司即便主動上門訂得主會的演出臺期,但仍然和主會到吉慶公所簽訂合同,并按規(guī)定繳納合同登記銀或保證費。這一舉動顯示,吉慶公所作為行業(yè)組織仍有存在的作用和價值,但戲班公司對定銀上繳的抵制,又可視為是公司和公所二者在戲價銀分割上存在相互妥協(xié)、相互利用的博弈狀態(tài)。第二個問題是,戲班公司制的出現(xiàn)消解了吉慶公所的權威性存在,但時過境遷,鄉(xiāng)村演劇市場的凋敝也讓戲班公司退縮至省港城市之中。誠如上文所述,民國初年,公司制被引入粵劇演出市場,很大程度將有限的市場資源壟斷到少數(shù)如寶昌、怡和、華昌、太安等公司手中,促進了公司、戲班、戲院(演出地)的一體化經營;然而大約在1924年至1934年之間的十年,鄉(xiāng)村演劇市場急劇凋零蕭條,對戲班公司也產生了巨大沖擊。墟鎮(zhèn)粵劇市場衰落的原因錯綜復雜,大致有以下幾端:一是由于“近日四鄉(xiāng)兵燹頻頻,鄉(xiāng)紳鮮作演戲之舉”,改變了原來“惟落鄉(xiāng)居多”的局面。從伶人角度而言,老藝人劉國興回憶,“民國八年起,各鄉(xiāng)河道已極不靖,藝人屢遭洗劫”,“班中子弟,以畏匪故,多不肯落鄉(xiāng)開演”。二是省府對賭戲的禁絕。以戲聚眾開賭,以賭抽資助戲,形成了鄉(xiāng)村演劇市場的獨特風貌。政府對鄉(xiāng)村賭博戲的禁令是截斷戲價的一個重要來源,鄉(xiāng)村演劇凋敝與此不無關系。三是世界經濟的整體下行,“農村破產,醮壇景色大遜從前”,影響到墟鎮(zhèn)演出市場。容世誠先生甚至注意到因世界經濟危機導致北美洲華僑向國內匯款急劇下跌的情況,以此證明農村經濟凋敝給珠三角地區(qū)墟鎮(zhèn)演劇市場帶來的負面影響。約在1934年(歲次甲戌)農歷七月到八月之間,香港太平戲院院主源杏翹接到來自廣州太安公司“侄孫”源授湖的三份書函,報告太安號已經三年未有起班演戲,業(yè)務停頓之余,只能依賴鄉(xiāng)鎮(zhèn)過往欠下的舊戲金,勉強維持日常開支,建議及早關閉公司,隨后太安公司也黯然退出了珠三角地區(qū)粵劇墟鎮(zhèn)演出市場。如果說1914年太安公司的成立是對吉慶公所等中介行會組織掌控戲班和盤剝價銀的反制,那么二十年后1934年太安公司淡出珠三角粵劇演劇市場,則不如說是另一種話語權的沒落。戲曲市場總是隨時勢而動,任何經營方式都只能適應某一時段的市場需求,吉慶公所和太安公司的沒落就是最好的注腳。

    各類苛捐雜稅對價銀的榨取,也是戲金流失的重要原因。戲班盡管開支巨大,但每年戲價的賬面數(shù)目也極為可觀,自然成為當局課稅的重點對象。戲班面對的諸種捐稅,大頭是戲捐。民國時期各地戲捐名目繁雜,征收的辦法各異。在城市多根據(jù)戲園戲院營業(yè)規(guī)模、票房收入進行征收;而對于墟鎮(zhèn)戲班,則多按演出臺數(shù)或按戲價多寡分為等次予以抽取。在廣東地區(qū),縣邑墟鎮(zhèn)多是酬神賽會演劇,戲班的價銀一般不會被主會勒捐,但當遇到黨團及政府部門所舉辦的演出活動,很有可能會被索捐。合同顯示,民國十五年(1926)8月25日頌太平班參加臺山城國民黨黨日慶祝獲得,“自愿”地“捐助黨部銀一百元整,此款在戲金扣除”。民國十九年(1930)2月一統(tǒng)太平班到四會沙富鄉(xiāng)演出,除繳納4元警費外,還上交燈捐費(戒煙???10元;繼后一統(tǒng)太平班在臺山新昌埠為福田醫(yī)院開幕演出,“被”助捐250元。助捐,能讓戲班贏取募捐活動主辦方的好感,為以后獲得較多的演出機會奠定基礎,但事實上每次助捐對于戲班而言就是戲價“被”強行蠶食的厄運。

    警費是戲班需要繳納的另一種雜稅。警局名義上要對演劇過程負有安全保障的義務,若因為對戲班演出服務而收取一定數(shù)額的警費完全是正當?shù)?,但事實上是只收取而不作為,警費也成為警局創(chuàng)收的上好來源。東京大學和香港文化博物館藏有多張?zhí)补鞠螺爲虬嘞蚰虾?h警察長(財政局)、番禺縣兼警察長申請演戲執(zhí)照的批準文書,每套戲繳納警費2元5毫,一般是七套戲繳費17元5毫。除戲捐、警費,還有學捐、保護費、清鄉(xiāng)團練軍費等各項,只要是地方強權機構和勢力都可以向戲班張口,參與戲價銀的瓜分。

    關于這些雜稅,民國九年(1920)吉慶公所的訂戲合同的天頭上都有紅印啟事:“貴客光顧,無論戲院鄉(xiāng)鎮(zhèn)就地戲捐、學費、警費、戲船灣泊保護費、清鄉(xiāng)團練軍隊各費,一律歸買戲人支理,概與戲班無涉。先此聲明,以免后論?!蹦敲催@些保護費、警費是否真如訂戲合同上所寫明“一律歸買戲人支理,概與戲班無涉”呢?事實并非如此,很多時候地方主會并不樂意繳納這筆款項,戲班為求自保,只能代交;繳納后再找主會追討,是否能成功,難以預料。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6月8日,永壽年班到開平大崗鄉(xiāng)演出,合同天頭上就注明交保護費五元,警費二元。向到鄉(xiāng)戲班收取保護費的都是當?shù)睾趷簞萘Γ坏┎荒芗皶r繳納費用會產生嚴重的后果,在戲班往來文書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本班前廿二日二點半鐘,經船至大江四處,埗頭阻止不得灣泊,迫得將船退開。與主會談判求情,無效。候至夜深,主會著班放出公益上搭火車,一點半鐘女步上館,開演正本。……另強入車費銀55.8元。

    即便在訂戲合同中都有規(guī)定聘戲主會負責戲班人員安全和順利上館“落箱”,但當?shù)睾趷簞萘Σ蛔寫虬嗉t船靠岸的情形也并不鮮見。這通文書中,戲班收到阻擾不能泊船上岸,反而要舍近繞道,轉乘火車,又被“強入車費銀”數(shù)十元。戲班不能順利上岸演出,按照合同條款是主會的責任,但實際上處于弱勢地位的戲班,往往忍辱吞聲,難以維權。再說,因不能順利上館“落箱”導致唱演的取消,則會給戲班帶來經濟上的壓力;即便是延期也會與緊接的臺期產生沖突,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戲班不愿見到的。所以,當遇到主會不愿繳納保護費的情況,戲班也只好代交了事。

    綜上所論,民國時期太安公司下轄戲班訂戲合同及其周邊經營文書,完整呈現(xiàn)出當時戲價生成的原始過程和戲價在實際收取、兌付環(huán)節(jié)中所遇到的不利因素及其規(guī)避的措施、效果等情況。透過這批史料還看到在粵劇戲價銀的周圍隱藏著紛雜的利益群體,它們以戲班(或賣戲公司)為中心,生發(fā)出戲班與行業(yè)組織吉慶公所(藉福公所)、戲班與戲路介紹人、戲班與政府權力部門,甚至戲班與盜匪、軍隊、士紳等人群之間錯綜復雜的多層次利益關系。吉慶公所訂戲契約及其周邊文書反映出民國時期粵劇戲價生成、兌付、收取、再分配的多維面相,對探視民國粵劇戲班(賣戲公司)的生存狀態(tài)和嶺南墟鎮(zhèn)演劇市場的真實生態(tài)環(huán)境意義重大,值得作深入的研究。

    [責任編輯 王 桃 責任校對 李晶晶]

    2016-10-22

    陳志勇(1975—),男,湖北嘉魚人,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戲曲史研究。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新加坡藏“外江戲”劇本的搜集與研究》(批準號:14AZW009); 中山大學高?;究蒲袠I(yè)務費資助項目(批準號:16wkjc12)。

    K258

    A

    1000-5072(2017)06-006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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