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讓議童年的很多個暑假,都是在漁船上度過的。小時候,外婆認(rèn)為做工賺不了大錢,于是父親與兩個舅舅搭伙,買了一艘漁船,一家人開始了跑船生活,船一離岸,便是十年。他至今仍記得父親的船號——閩連漁68,哪怕那是將近十年前的事情。
小學(xué)時,一到暑假,奇達村本就不多的陸地上曬滿了海帶,田里、屋后一層一層的山丘上、路邊空地,到處都是,從遠處望,整個村子快被海帶鋪滿。吳讓議和表弟跟著父母到漁船上過暑假,也會幫家里曬海帶,不過他們曬海帶的場地,在遠離陸地的一座叫西洛島的無人小島上。
島岸處停著十來艘船,都是來島上曬海帶的人家。幫母親曬完海帶,他就隨父親出海捕魚,海邊人做事很看天、看潮汐,最多的時候,一天要出去四次,來回八次。從家里帶一些包菜和糟菜,午餐就在船上解決,舊時女人不允許上船,做飯都是男人的活兒,船上蔬菜少,但海鮮卻是不缺,“吃的都是隨手捕撈上來的好魚,肯定不會虧待自己?!蹦~、麟蝦、海鱸魚都是撈上來就煮,白灼、煮湯,味道自然不會差。印象中吳讓議還記得,家里的船每年都會捕到幾次河豚,雖知曉危險,但海邊的人并不懼怕,頭、內(nèi)臟和血處理干凈之后煮湯,味道非常鮮美。富余的便拿去曬干,是海邊人最喜愛的酒配。就著這樣的酒配,父親和舅舅們喝著酒,談事業(yè)(此處語境指討海的活計),談明天。
好的收成也不是總有的,漁獲不多的時候,為了省下來回的油費,出去沒捕到東西,是不會回到岸上。本地話說“qian an”,音有點像“牽絆”,船就拋錨停在航標(biāo)附近的海面上,等到潮汐差不多了,就再次捕撈。
海邊人靠海吃海,每天一睜眼就是海鮮。蝦米最多的時候,曬干,拌點醬油,早上用它來佐粥。吳讓議記憶中小時候最愛的,還是奶奶煮的筆架,香油一炒,吮一吮,滋味就出來了。海邊人都是吃螺貝的高手,唇齒之間,輕輕一嘬,丁點大的肉應(yīng)聲入口。大部分海鮮只放一兩片姜、魚油、老酒,自然的饋贈已足夠鮮美。
海邊人對海是又愛又恨。每年臺風(fēng)大的時候,村子里的男人基本都不在家,避風(fēng)港里停滿了船,討海人的身家性命也都擱在船上,靠海邊的房子,一個浪打過去前門后門都通了;風(fēng)刮的如果比較小,臺風(fēng)之后收成都會不錯。跑船的人心里矛盾,又想臺風(fēng)過后有收成,又不想風(fēng)浪太大,有所折損。
捕魚的一張巨網(wǎng)撒下去,頭尾卻也疏密有分,頭上的網(wǎng)孔眼大,隨海浪張開,大魚就落入了網(wǎng)中段,尾巴的網(wǎng)細(xì),常常捕撈些雜魚蝦米。漁獲一拉上船,就被挑揀分類,堆在籮筐里。在船上就會賣掉一部分,舊時沒有電話,船上有傳呼機,聯(lián)系附近的魚排,按一籮筐一籮筐的賣。
海邊人的故事,常與勇氣、欲望與運氣牽扯著。討海人走了海運,捕上一條大黃花魚一夜暴富的新聞,在連江年年都有,他聽了卻十分淡然。上了斤數(shù)的黃花魚才賣的起價錢,這樣的深海魚,要靠大型船去遠海,才有運氣捕到,一艘大型船的成本就得幾百萬,所以并不稀奇。奇達都是小船,興許捕著一條黃花魚,反差之下就是大新聞。
“我奶奶跟我講過一句話,家里有船的,不要去釣魚?!奔词购秃芏嗄泻⒁粯訍坩烎~,但吳讓議卻很少釣魚。幾年前,父親已經(jīng)轉(zhuǎn)行在近海做起鮑魚養(yǎng)殖,雖不如原來辛苦,但滿手的繭子仍未褪掉,朋友和他開玩笑,“和你爸爸握手有壓力?!痹诖筵?,一下車,他又聞見熟悉親切的味道,往遠看,又到了開始曬海帶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