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國翔
在講儒學既可以迎合上意又能夠日進斗金的時候,那些本與儒學無關,卻搖身一變而托名儒家、以圣賢之徒自居、汲汲于登“壇”說“法”者,則實恐不過熙攘之徒耳。
不久前,剛從浙大友人的筆下,得知唐仲英先生的大名及其大致的事跡。原來唐先生投身公益、造福社會特別是中國的教育事業(yè),早已功德無量。尤其他的為人行事,更是儒學價值和君子人格的充分體現(xiàn)。此前我對其人其事,一無所知。
稱唐先生為“儒商”,實在是一個恰如其分的定位。讀罷友人略述唐先生生平事跡的文字,我心中油然而生的感想,正是落在“儒”與“商”這兩個字及“儒商”一說之上。以下略贅數(shù)語,或可名曰:說“儒”“商”。
王陽明嘉靖四年(1525)在為商人方麟(字節(jié)庵)所作的《節(jié)庵方公墓表》中,充分肯定士、農、工、商在“儒行”方面完全處于平等的地位;以“儒”為外在身份的知識從業(yè)員,在德行的修養(yǎng)方面并不比其他職業(yè)占據(jù)制高點?!八拿癞悩I(yè)而同道”的話,正是陽明的首唱。
其后不久,王龍溪(1498-1583)在《贈南山黃君歸休序》中,更是明確指出像南山黃君那樣的人,雖然從事商業(yè),卻“其心皭然不淄于出入,不悖于人倫”,反而可以說是一位能夠“赤幟夫儒林”的真正儒者;而一些名為“儒生”之人,“中無特操”,不過以儒學作為謀求利祿的工具,所謂“竊饾饤以媒青紫”、“乾沒于銖兩”,反而骨子里是“青紫”和“銖兩”。
誠哉兩位王先生之言!縱使舌綻蓮花、口若懸河,終日將儒學掛在嘴上,其人若不能如陽明所謂“吾心光明”,而是行為茍且、心事鄙陋,終日熙熙攘攘,則雖操儒業(yè),其實不過一商之俗者耳。
在批孔或儒門淡泊的時代認同儒家,此豪杰之士或至少是真有志于儒學者。而在講儒學既可以迎合上意又能夠日進斗金的時候,那些本與儒學無關,卻搖身一變而托名儒家、以圣賢之徒自居、汲汲于登“壇”說“法”者,則實恐不過熙攘之徒耳。
相較之下,從春秋時期的子貢以迄明清之際的徽商、晉商,甚至民國時期滬上的一些民族資本家如馮炳南等人,雖以商業(yè)營生,卻能夠躬行實踐儒家的核心價值,修身立己,造福社會,推動文化,實在又堪稱儒者。正應了汪道昆(1525-1593)所謂“良賈何負閎儒”的話。
事實上,這一真正的“儒商”傳統(tǒng),也并不僅僅是中國特有的現(xiàn)象。西方晚近如Bill Gates、Mark Zuckberg等等,以及其歷史上不計其數(shù)真正捐助社會、造福人類,同時又不失正人君子的那些巨商大賈,不也同樣可以說是真正的“儒商”嗎?
一句話,儒學固然需要深厚的“學養(yǎng)”,如孔夫子所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不是“氣魄承當”,終究要落到“篤行”上,絕不是“口頭禪”和“扮戲子”。
(作者為浙江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