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時的偏方
——論閻敬銘對山東吏政的“徐圖補救”(1863-1867)

程 毅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南京 210023)

救時的偏方
——論閻敬銘對山東吏政的“徐圖補救”(1863-1867)

程 毅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南京 210023)

同治二年(1863年)，閻敬銘蒙清廷重托，赴山東整飭省政。面對“吏道之墮，心術(shù)之壞，至今已極”的局面，閻氏通過明察暗訪，逐漸認識到造成該省政情惡化的緣由，并提出“安民必先察吏”的睿見，圍繞官吏任用與獎懲兩個方面開展工作，而其間清查錢糧虧空則為其革新山東吏政的大端。盡管閻敬銘能使山東吏政壁壘一新，但其改革理路依舊是“鑒古”傳統(tǒng)下的消耗性轉(zhuǎn)化，與近代化的趨向背道而馳，只能算作“救時偏方”。

閻敬銘；安民必先察吏；錢糧虧空

有清一代，自道咸以降，內(nèi)憂外患接踵而至。然亂世亦能鍛造俊豪，走向歷史前臺的干練之士車載斗量，其間尤以湘淮集團為最。閻敬銘曾受惠于此勢力集團，于咸豐九年(1859年)被時任湖北巡撫的胡林翼“奏調(diào)赴鄂，總司糧臺銀務(wù)”[1]，“東征之軍，賴之以濟”[2]，有力地助推了湘軍最終擊敗太平軍；而湘軍的軍功亦造就了閻敬銘仕途的“一路扶搖” 。

檢討過去對閻敬銘研究的實況，筆者發(fā)現(xiàn)較多著述似有戲說之嫌，并囿于有限的筆記史料①，多側(cè)重于突出閻氏的“廉正”與“儉樸”；而以閻敬銘為主軸的學(xué)術(shù)探討，似僅有賈熟村、黨旺旺和魏秀梅等三位研究先進作過有益嘗試*賈熟村：(1)《閻敬銘與湘系督撫》，《臨沂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5年第1期；(2)《震動晚清政局的報銷案》，《史學(xué)月刊》2005年第11期；黨旺旺：《論閻敬銘的理財實踐及特點》，《渭南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3年第6期；魏秀梅：《閻敬銘在山東：同治元年(1862)十月-六年(1867)二月》，收入「文獻足征——第二屆清代檔案」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05年，第1-36頁。。前兩者均未利用到閻敬銘自身的核心史料，而只采用其他文獻旁證的方式，并且其論述呈現(xiàn)較明顯的“公式化”特征，似為“閻敬銘不在歷史現(xiàn)場的閻敬銘研究”；魏秀梅則克服了賈、黨兩人在文獻運用上的不足，使閻敬銘“回歸歷史現(xiàn)場”，依據(jù)臺灣國立故宮博物院藏的《月折檔》、《軍機處檔》及《咸豐同治兩朝上諭檔》等涉及閻敬銘的檔案文獻，對閻氏在山東巡撫任上的經(jīng)略事宜進行了相對細致的論述。然筆者在細閱魏文后，發(fā)現(xiàn)魏氏恐對閻敬銘處事思想缺乏深入分析，未注意到閻氏處事理路中存在一條一以貫之的主線，故其論述中作了較多不合理的區(qū)隔；此外，由于其文章討論的問題過寬，故對部分事件的考述失之于略。

近年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近代史所整理出版的《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中《閻敬銘檔》充分呈現(xiàn)了閻敬銘生平事功的具象，囿于篇幅，筆者暫僅援引《閻敬銘檔》中涉及閻氏在山東整頓吏治的部分，兼及平時零拾的文獻資料，冀望在對閻敬銘整頓山東吏政的個案進行考述的基礎(chǔ)上，重審清季咸同之交吏治的發(fā)展軌轍。

一、“安民必先察吏”：調(diào)查吏習(xí)民隱

檢視《清實錄》，筆者發(fā)現(xiàn)自嘉慶帝親政以后，山東的吏政便頗讓清廷高層憂心不已。嘉慶二十三年四月三十日(即1818年6月3日)，《實錄》中就曾出現(xiàn)“山東最為難治，官吏疲玩”[3]的字樣。據(jù)相關(guān)學(xué)者研究表明，嘉慶帝曾試圖利用京控的方式獲取山東“民情”以根治吏治痼疾，但最終事與愿違*崔岷在此領(lǐng)域耕耘頗多，可參見其著述：《山東京控“繁興”與嘉慶帝的應(yīng)對策略》(《史學(xué)月刊》2008年第1期)、《洗冤與治吏：嘉慶皇帝與山東京控》(北京：中央民族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在他遽然離世后，清廷對山東吏治管控的力度逐步降低；加上道光中葉開始，外敵入侵與國內(nèi)動亂交互作用，愈演愈烈。凡此均使山東的吏政每況愈下。

然而，自太平軍、捻軍蜂起以來，由于清廷在初期錯估了戰(zhàn)場形勢，提前透支了部庫的財力；而東南各地方督撫因戰(zhàn)時需餉甚急，遂對地丁、漕糧盡其所能地截留并奏請移作軍餉，從而導(dǎo)致部庫的日益空虛。清廷于是調(diào)整其財政供給的區(qū)域依賴，轉(zhuǎn)向?qū)ι綎|等“完善之區(qū)”的財賦需索。然而如前所述，山東此時的“吏道之墮，心術(shù)之壞，至今已極”[4]93，促使東省紳民借督辦團練之機，“倚眾要挾，不服地方官，幾有官弱民強之勢”[5]，尤其是民團的“抗糧”與“斂費”造成了山東財賦的銳減*參見崔岷：《“靖亂適所以致亂”：咸同之際的山東團練之亂》(《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3期)、《“抗糧”與“斂費”：咸同之際山東田賦銳減的團練因素》(《山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4期)。，使境內(nèi)從事“追剿捻匪逆”的僧格林沁軍隊欠缺糧餉的情狀更趨惡化[6]；另外，作為“畿南屏蔽”，此時山東境內(nèi)“捻、幅、棍、教各匪紛乘”，清廷遂決心對其吏政進行整改，而考慮到閻敬銘曾在湖北時期的突出作為，兼及胡林翼、官文、嚴樹森等多名官員的薦舉，清廷遂認為閻“堪勝地方之寄”[7]，同治二年(即1863年)，命閻敬銘署理山東巡撫，次年實授，并希望他能對山東吏治“徐圖補救，冀收月異日新之效”[8]1。

閻敬銘下車伊始，“適值賊氛充斥，銳意治軍，未暇整頓吏治”[4]92。待省境稍稍穩(wěn)定后，閻氏即著手地方吏治諸事宜的整頓。同治三年四月十五日(即1864年5月20日)，他親率營務(wù)員弁“輕騎簡從”，分別對東省的泰安、兗州、沂州、濟寧及曹州地區(qū)進行察訪，歷經(jīng)月余，漸解其對東省吏習(xí)民隱的疑竇。是年五月二十七日(即6月30日)，閻敬銘奏稱：

竊以東省民風(fēng)疲敝，聚眾抗糧，拒官滋事，固由民習(xí)刁頑，然其致亂之故，其弊不盡在民。上無道揆，故下無法守，連年土寇煽聚，動連數(shù)郡，有漸積使然矣。今幸大亂甫平，民生已蹙，臣細驗物情，雖莠民尚未盡除，而善類實多安分，惟吏治政刑俱失，遂覺德威皆無。今欲安民，必先察吏。

東省群吏，狃于積習(xí)，陷溺已深，以詐偽輕捷為有才，以期飾彌縫為得計，以謠諑誹謗為逞能。究其心志，無非謀利爭財，專圖私便，國計民生，罔知念及。若錢糧則侵挪捏冒，交代則多年不結(jié)，盜賊則諱疾忌醫(yī)，任其狂肆。上下習(xí)為寬弛，素來稱為完美之區(qū)，蓋此之謂。漸至財匱民亂，釀為今日之憂，實皆政事不立，上下相蒙，階之厲也[9]483-485。

自古以來，吏治素為地方乃至中央之要政，對整個國家政治系統(tǒng)的運作關(guān)系綦重。曾有言謂之，“竊維天下者，州縣之所積也。一州縣得人，則一州縣治；各州縣皆得其人，則天下無不治?！盵10]而從閻敬銘的折片觀之，閻氏明確指出此時山東省存在紳團“聚眾抗糧”及其他肆意滋事之舉動，他認為其根源在于“吏治政刑俱失”。面臨吏貪民頑、社會失范的東省局勢，閻敬銘反求諸己，提出“安民必先察吏”，堪屬的論。此外，他進而指出“近時風(fēng)氣，惟‘利’一字最難打破，而東省官場尤為牟利壞盡一切”[4]96，故存在“得實心任事者”與“俾中材可由人人皆奉公守法”的難題，必須“多用正人，稍寬文法，公私不混，出入有經(jīng)，官有以養(yǎng)其廉”[9]490。

自滿清入關(guān)定鼎以來，朝廷養(yǎng)官的吝嗇與苛薄在歷代均屬罕見。每逢兵燹、災(zāi)荒或瘟疫之時，部庫常會陷入虛空的困境。而中央高層則會采取“攤廉”抑或“攤捐”的方式，彌合財政的缺縫*亦有學(xué)者將地方政府以強制攤扣養(yǎng)廉銀，籌措無法“作正支銷”的公務(wù)經(jīng)費之方式(即“攤廉”)統(tǒng)一納入“攤捐”進行論述，譬如周健《陋規(guī)與清嘉道之際的地方財政——以嘉慶二十五年清查陋規(guī)事件為線索》，《“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75期，第131頁。。“攤廉”會導(dǎo)致官員生計更加捉襟見肘；“攤捐”則會使晚清官場流品日趨紊亂，并蛀蠹了清季吏政?！耙粋€不圖法外之財?shù)娜?，即使官居極品，也走不出窮境，其日行起居中的破洞和缺口遂不能不用儒學(xué)的道德定力來彌合”[11]，然而儒學(xué)的宣諭教化能否讓混跡于宦海仕途的僚員恒久地恪守道德準繩，甚至上升到意識自覺的高度？究其實際，真正的清官廉吏自是鳳毛麟角，故“多用正人”實非易事，當(dāng)須“稍寬文法”。當(dāng)官場運作具備適足的彈性與張力，“公私不混，出入有經(jīng)，官有以養(yǎng)其廉”才有實現(xiàn)的可能。

二、振衰起弊：澄敘吏治的開展

在微服巡訪山東的泰、兗、沂、曹、濟等州縣后，閻敬銘逐漸了解了山東省吏治隳墮的個中緣由，并試圖力挽狂瀾，刷新吏治。筆者在閱罷《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中涉及閻敬銘山東吏治整頓的數(shù)百條折片后，以為閻氏的吏政革新，大致在任用官吏與獎懲官吏兩個方面展開。

1.任用官吏

(1) 任用捐納升進者 閻敬銘在整頓吏治的準備階段期間，即明確了破格用人的方針，主張“不循資格，不論科甲、捐納，一體相視。但能潔己愛民，事事真實勤懇”[4]93，而“本朝最重科目，咸、同時俗尚未變，士由異途進者，鄉(xiāng)里恥之”[12]66-67，反襯出閻氏不拘成規(guī)的行事特質(zhì)。此時科舉正途者在官宦職缺中占據(jù)優(yōu)勢，然而捐納亦在社會人員流動中起到不容小覷的作用。筆者將自清季咸同以降的知州知縣的出身資格展示于下：

表1 咸同以降知州知縣的出身資格

資料來源：伍躍《中國的捐納制度與社會》，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59頁。

由表1可知：自咸豐朝以來，捐納者占據(jù)實缺的比例愈發(fā)突出，大多數(shù)年份維持在30﹪-40﹪，有些年份甚至超過40﹪，在較大程度上改變了清季政治生態(tài)的特質(zhì)，即由“義理派”向“事功派”的轉(zhuǎn)捩，實用性與專業(yè)性的色彩漸濃。一般而言，科甲正途出身的士子往往不勝繁鉅、未諳實務(wù)，而值亂世之際，則需要善理繁鉅、通權(quán)達變的辦事人員。而究諸實況，以捐納為進階手段的人員成分復(fù)雜，才能素養(yǎng)參差不齊，然其間亦不乏吏干之才。另外，眾多報捐者的儒學(xué)造詣不甚高，其思維受儒學(xué)義理的鉗束較少，故對社會變局具有較強的適應(yīng)力。閻敬銘“不循資格”地選用官員則是因時變通以順乎實際。當(dāng)然，素來謹慎的閻敬銘認為“納貲階進，亦不可視之太輕”，報捐者在獲得任官資格到正式完成銓選程序的過程中通常表現(xiàn)尚佳*明清時期的捐納制度下買賣的并非官銜職位，而為任官的資格。在報捐者未完成銓選等相關(guān)手續(xù)之前，僅為無職無位的官。參見伍躍：《捐納制度研究的回顧與思考》(《明清論叢》(第十二輯)，2012年)，已載入氏著《中國的捐納制度與社會》，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29頁。，然不乏“一經(jīng)受篆，目見可欲，遽易其操”者，故“凡捐納人員到省后，均由督撫甄別，立法縝密”，“嚴加考試”，以提升官僚隊伍的整體水平，進而提高行政運作的效率。與此同時，閻敬銘還主張不再對捐貲減成，冀圖“人知名器可貴，自更樂效輸將，京餉將日見其增而無所損”[13]31,34。

(2) 軍功候補與科舉正途交錯補用 閻敬銘對異途升進者的任用，還表現(xiàn)在“將知縣序補班次軍功候補與正途即用輪間補用，以疏正途而杜流弊”。自軍興以來，因戰(zhàn)時軍務(wù)倥傯，需才孔亟，軍功保舉遂成為許多人的進用之道。閻敬銘亦因此獲益，長期軍旅的淬勵塑造了其干練務(wù)實的氣質(zhì)，并在其內(nèi)心深處似對因軍功被保者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認同感，認為“軍功候補人員，冒鏑沖鋒，得保班次，核其勞績”，“應(yīng)與正途并重”。但在閻敬銘接手山東后，發(fā)現(xiàn)軍功保舉出身的州縣官員存在諸多問題，被閻氏“參革之員為多”。為改觀此弊象，閻敬銘于同治五年(即1866年)，則奏稱：

此時，閻敬銘出任東撫已歷三年有余，其整頓吏治的工作幾近尾聲?！皡⒏镏睘槎唷眲t反映閻氏治政的嚴苛之尤，此方面內(nèi)容將詳細見諸下文。由于保舉逐漸被濫化，使“刁紳、劣幕、紈绔皆竄名其中”[12]72。由此條奏折可知，閻敬銘深悉軍功候補者存在的弊病，采取正、異兩途人才“相間輪用”。筆者私自揣度閻氏此番任用人才的方法，似在試圖矯正因保舉濫化帶來的制度亂象，并使軍功候補者與科甲正途者皆能揚長避短，相得益彰，進而促進吏政建設(shè)效益最大化。

(3) 不拘成例，合理用人 按照清代則例的規(guī)定，“州縣應(yīng)調(diào)缺出，于現(xiàn)任人員內(nèi)揀選調(diào)補；如無合例堪調(diào)之員，始準以候補即用人才題補；候補即用無人，亦準于現(xiàn)任人員內(nèi)揀選升補”[15]7*此條則例可詳見于嘉慶朝《欽定大清會典》卷46與《政治官報》第364號；此外，劉偉指出，在一般情況下，要缺的候選人務(wù)必須在本任內(nèi)歷俸三年以上方準揀選題調(diào)，若提調(diào)的對象為佐貳，則經(jīng)歷的時限會更長。參見：劉偉《同光年間州縣官選任制度的嬗變》，《安徽史學(xué)》2010年第1期。，然而閻敬銘卻不泥于成例，認為“人地實在相需”[15]309，用人須“因地因材”，“擇悃愊無華者為之倡率”[16]210-211。譬如冠縣、歷城縣及魚臺縣等地區(qū)知縣員缺，皆“系沖繁難兼三要缺”[15]304-305。對這幾個縣，閻敬銘力圖突破舊例成規(guī)的藩籬，不拘一格選用人才。筆者根據(jù)閻氏的數(shù)條折片，將相關(guān)內(nèi)容整理于下：

表2 破格選補地方要缺

資料來源：整理自《閻敬銘奏稱揀員請補要缺知縣以重地方折》(同治三年三月初八日)、《閻敬銘奏省會知縣員缺緊要遴員請旨補授以重地方折》(同治三年三月二十六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8，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5-14、303-311頁；《閻敬銘奏揀員調(diào)補沿河要缺知縣折(同治三年八月二十五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9，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494-500頁。

由表2可知，表內(nèi)所列各員皆不符合清代則例中規(guī)定的任官成例。然而因戰(zhàn)事造成的國家權(quán)力重心的下移*近年來，王瑞成對羅爾綱確立的“權(quán)力下移說”的分析架構(gòu)提出異議，認為“權(quán)力外移而非權(quán)力下移才是甲午戰(zhàn)爭前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變動的主導(dǎo)趨勢”，筆者細閱該文，竊以為其存在制造概念之嫌，對傳統(tǒng)的“權(quán)力下移說”分析架構(gòu)僅為隔靴搔癢式的回應(yīng)，而且許多論述并未能自圓其說，故筆者仍采信“權(quán)力下移說”的分析架構(gòu)?？蓞⒆x王瑞成：《“權(quán)力外移”與清朝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演變(1855-1875)》，《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2期；羅爾綱：《清季兵為將有的起源》(已載氏著《困學(xu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35-449頁)、《督撫專政的形成》(收入氏著《湘軍兵志》[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17-228頁)。，在中央與地方權(quán)勢轉(zhuǎn)移的過程中，除了上述舉動逾出清廷則例的限界，此外閻敬銘出于對問題解決的實效性之考量，慎用正途出身人員，并認為“現(xiàn)任劇區(qū)，礙難更易生手，或未經(jīng)明試，不便驟居繁要”[16]219。

疆吏大員除正己之身外，須對周遭的吏政厲行清理。地方官吏的才能、節(jié)操直接影響地方的吏治生態(tài)，而閻敬銘“不循資格”，“擇悃愊無華者為之倡率”的用人之法也在推動其吏治整頓的開展，并形成了良性互動。

2.獎懲官吏

閻敬銘時以澄敘東省吏治為念，對官吏之有功過者，均分別予以獎懲。茲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將大致情形敘述如下：

(1) “黜慝尤必旌賢” 閻敬銘認為，“竊惟用人之道，黜慝尤必旌賢，舉善乃能化俗。東省吏治久頹，非破格用人，難期振作。”[17]1揆諸其上呈的折片，閻氏對具備吏干之才的官員之優(yōu)給獎敘，大致可分為一般保舉和對經(jīng)征、緝捕甚力之僚員的褒獎。

在一般保舉方面，筆者據(jù)其折片，擬將相關(guān)內(nèi)容整理于下表：

表1可知，甲醇（100%甲醇）溶液做提取劑，苦杏仁苷平均加標(biāo)回收率98.32%～107.99%，野黑櫻苷平均加標(biāo)回收率107.58%～117.60%，說明純甲醇溶液能同時提取出樣品中的苦杏仁苷和野黑櫻苷兩種物質(zhì)。同時證實了 2.2.1中低甲醇含量的提取液中由于水的存在，使部分苦杏仁苷降解為野黑櫻苷，如圖 6，低含量甲醇溶液中野黑櫻苷含量最高，苦杏仁苷含量最低，而純甲醇提取液中只有苦杏仁苷，說明此樣品中只含有苦杏仁苷成分。

表3 保舉賢能牧令表*閻敬銘原定保奏人員共9名，但在朝廷獲允前，寧海州知州舒孔安先行病故，故不予以列出。

資料來源：整理自《閻敬銘奏保舉賢能牧令九員折》(同治四年三月二十六日)，《近代史所藏清代

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12，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1-7頁。

自道咸以還，因戰(zhàn)事頻繁，官場漸顯“人才之登進，偏重軍營，或糧臺、局務(wù)，群趨若鶩，地方牧令之升階，皆為他途所趨占，即向來照例升調(diào)，更比從前遲滯”之象。由表3可知，閻敬銘為防止出現(xiàn)“向善者久而或沮，中才者變?nèi)肫缤荆羰轮緲I(yè)愈失，人情之奔競?cè)占姟钡谋紫螅扇　皠駪湍亮睢?，將“牧令之貪劣虧空者百?shù)十名掛之彈章，擇張廷揚等八人登諸薦牘，以為破格之舉，當(dāng)可激勵”。然而，閻敬銘出于對國家名器的珍視，對張廷揚等人的保舉規(guī)格并未逾出朝廷舊章成例，而是“僅加升銜及留省補用”[18]3。

其二，對經(jīng)征甚力的官員，閻敬銘采取奏請升階議敘的辦法。在其折片中，較為具體地反映了同治二年(即1863年)、三年獎勵的大致情狀，臚列如下：

同治二年：將“經(jīng)征錢糧五萬兩以上之署榮陽縣知縣瑞森，四萬兩以上之署膠州知州周樹德，三萬兩以上榮城縣調(diào)署掖縣知縣蘇名顯，即墨縣知縣李淦等四員，敕部從優(yōu)議敘，并將征收二萬兩以上之署黃縣知縣崔迺翚，一萬兩以上之署招遠縣知縣周濤，之署海陽縣知縣吳毓蘅，七千兩以上之署新泰縣何維琪、博山縣知縣樊文達，一并議敘”[19]404-405。

同治三年：其獎勵情形較諸同治二年略為復(fù)雜，筆者據(jù)史料制成下表4，以便下文的考察論述。

表4 同治三年分催科認真各州縣官應(yīng)敘職名表

資料來源：整理自《閻敬銘奏同治三年份催科認真各州縣分別懇恩獎勵折》(同治四年正月十九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25，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274-281頁。

在山東省的財政體系中，通?！耙缘囟″X糧為大宗”，但因“各州縣催科懈弛，報解者殊屬寥寥，甚至征存不解，任意挪移，遂致庫項日形短絀”，而此時清廷因東南財賦大省罹遭兵燹，元氣未蘇，將充裕部庫的地域取向轉(zhuǎn)向山東等“完善之區(qū)”。故閻敬銘“到任后，督同藩司，不遺余力，加緊催提，不準絲毫存留屬庫，并隨時勉勵”[20]274-275。環(huán)顧晚清官場，各州縣所存陋規(guī)，如“將已征未解錢糧，混入民欠項下”，其上一級官員“素來代為隱瞞，以示恩惠”[21]，已成為官員關(guān)系的潤滑劑。然而閻敬銘則“嫉惡嚴”，“強毅廉介，精竅事理”[22]，冀圖有所興革。由上表4可知，經(jīng)閻氏“加緊催提”，“酌核民情之厚薄，催征之難易，給予獎勵”，使“東省完糧風(fēng)氣，向有東府、西府之分”[20]267-277的現(xiàn)象有所改觀。

其三，對那些緝捕得力的官員，閻敬銘亦格外青睞?！皶r值捻逆、教匪、土匪、鹽梟不靖，邊警頻仍”[13]168，而吏治隳墮則是醞釀東省波蕩不靖的溫床。閻敬銘顯然不能等到將吏政整飭完結(jié)后，再圖東省安謐，而應(yīng)消患于未萌。為激勵人才起見，閻敬銘對緝匪除暴甚力者予以優(yōu)敘。據(jù)其折片反映內(nèi)容，按年臚列如下：

同治三年：濟寧州知州程繩武于“逆匪甫煽之時，即能先事消除”，并將首逆謝占魁及劉勇擒獲，閻敬銘奏請將其“以知府在任盡先補用，先換頂戴”[23]225-226。

同治四年：直隸候補知州王崑崖及協(xié)同人員大名縣知縣莊士全、直隸候補州判汪瀛拿獲教匪叢世擒等人，閻敬銘奏請將其“交部從優(yōu)議敘”[20]298；署理武定府知府張鼎輔“督同同知銜候補知縣張繼武、候補游擊王正起、武定營游擊緒承、署守備韓英魁”，“擒斬多年著名梟頭二十余名”，閻敬銘奏請將張鼎輔“賞加鹽運使銜”，張繼武“賞加運同銜”，王正起、緒承“均賞加副將銜”，韓英魁“以都司遇缺即補”[20]596-598。

同治五年：德平縣知縣周士瀚拿獲鄰境著名馬賊楊占仔、楊單窗戶，閻敬銘奏請將其“賞戴花翎”[24]261；館陶厘局委員、江西候補直隸州知州馬映奎、館陶縣知縣鮑瑞駿、委用知縣耿光祜、寧晉縣知縣汪顯達，會同候補捕按司獄金存謙、署理館陶汛把總外委楊春亭“在寧晉縣境內(nèi)將該逆趙大茹及伙犯趙洛輕均行擒獲，并起獲刀矛多件”，“九月復(fù)拿獲逸匪楊洛連、孫天幅等多名”，閻敬銘奏請將馬映奎、鮑瑞駿、耿光祜、汪顯達“均行交部從優(yōu)議敘”，將金存謙“以主簿盡先補用，并賞加五品藍翎”，將楊春亭“免補把總，以千總盡先補用，并賞加守備銜”[14]79-81；沂州府知府長賡“拿獲著名幅匪周募嫌、周佃梆、陳圭、許得漋、蔡狐貍、徐慎苛、張見剛、梁洪濱等共六十五名”，郯城縣知縣李漺“拿獲幅匪趙甲辰等九名”，并“拿獲鄰境著名幅匪邵憬太等數(shù)名”，閻敬銘奏請將長賡“賞加鹽運使銜”，將李漺“賞加運同銜”[18]14。

(2) “欲除積弊，先汰劣員” 對吏治的整頓，除上述對強干之員予以優(yōu)敘外，閻敬銘對庸劣僚員采取參劾裁汰，“以昭炯戒而正官常”，其方式大致表現(xiàn)為一般參劾、對緝捕不力和錢糧虧空者的處置。

在一般參劾方面，依據(jù)閻氏折片，按年可臚列如下：

同治二年：署理莒州知州鈕德寬、蒲臺縣知縣斌照、商河縣知縣李均、題補泗水縣知縣吳鐘麒、候補知縣王奐疇均為“庸劣不職”牧令，閻敬銘奏參將其“即行革職”，候補知縣吳澍春“庸愚無識，難膺民社”，“應(yīng)請以府經(jīng)歷、縣丞降補”[13]239；永利場大使范春城、永阜場大使彤墀“于該場鹽垣濠塹，并不隨時飭商修理，任其坍塌，致啟鹽匪窺伺之心，聲名亦甚平?！?，閻敬銘奏參將此二人“即行革職”，官臺場大使姚德用“年近七旬，辦事昏聵，請以原品休致”[13]467-477；署理邱縣知縣吳瑞珊“借募勇開銷”，“虛報勇糧”，閻敬銘奏參將其“即行革職，提省查辦”[13]324,326。

同治三年：撤任濱樂分司運同松年、武定府同知張槃、莒州知州趙溶、莘縣知縣戴勉、署理朝城縣知縣權(quán)汝欽、候補知縣張俊傑，閻敬銘奏參將二人“即行革職”；文登縣知縣宋春畬、署理禹城縣知縣趙惟嶧，閻敬銘奏參將二人“以府經(jīng)歷、縣丞分別降選、降補”；署理朝城縣候補知縣王培楨、臨朐縣知縣劉景叔不勝繁劇，因“均系舉人出身，文理尚優(yōu)”，閻敬銘奏參將二人“以教職改選”；撤任武城縣知縣郭尚桓、撤任平原縣知縣文熙“才非強干”，閻敬銘奏參將二人“開缺留省，遇相當(dāng)缺出，酌量補用”；撤任長清縣知縣丁兆基、撤任齊河縣知縣張聯(lián)奎難理繁要，閻敬銘奏參將二人“開缺留省，遇有相當(dāng)中簡缺出，酌量改補，仍送部引見”[23]281-283。

同治四年：德州知州許濟清“作事顢頇，難勝緊要”，閻敬銘奏參將其“改以中簡缺出，留省另補”，朝城縣知縣阿南泰、招遠縣知縣蘇炳榮、黃縣知縣何亨九、陽信縣知縣蘇振甲“事無分曉，性復(fù)粗浮”，閻敬銘奏參將此四人“以府經(jīng)歷、縣丞歸部選用”，“蘇振甲有參奏之案，另行查辦”；棲霞縣知縣鄭景福、壽張縣知縣莫維翰、巨野縣知縣張彭年“治無起色”，閻敬銘奏參將此三人“開缺，留省另補”[18]35-36。

同治五年：肥城縣知縣鄧馨“在任數(shù)年，于黃崖山匪徒滋事，毫無覺察”，閻敬銘奏參將其“即行革職”；署理巨野縣、齊東縣知縣劉紹詹“遠聞賊警，遽行告病，不候批示，輒就回省”，閻敬銘奏參將其“即行革職”；撤任即墨縣知縣崔逢春、撤任沾化縣知縣陶光勛、撤任郯城縣知縣周士溥，皆難當(dāng)重任，閻敬銘奏參將此三人“均開缺留省另補”[14]342-344。

由上述臚列內(nèi)容可知，閻敬銘在懲治“庸劣不職”之員時，除奏參將其革職外，亦會斟酌實情，充分認識該官員的內(nèi)在特質(zhì)以達到量材授官，改為教職或其他職務(wù)，以使其與職位相稱。

其次，對緝捕不力者的處置，其基本表征為“先行撤任，摘除頂戴，勒限數(shù)月嚴緝”，“限滿不獲，再行嚴參”[19]294,297，但若能依限完成，閻氏亦會及時奏請開復(fù)該員職缺或頂戴。由其折片觀之，禹城縣知縣趙慶恬、濟寧州知州周鹍、沾化縣知縣趙鐘華、長清縣知縣丁兆基、福山縣知縣吳恩榮、德州知州許濟清、陽谷縣知縣王亮采、冠縣知縣孫善述及署理濟陽縣知縣王樹德，皆為閻氏彈性政策的受益者。閻敬銘的行事路徑，將剛性的嚴猛與彈性的策略實現(xiàn)了近乎無縫的彌合。

其三，閻敬銘對錢糧虧空者的清查處置，則為其澄敘東省吏治的大端。在清季海關(guān)建設(shè)步入近代化正軌前，正賦錢糧為清代國家最主要的收入，關(guān)系綦重。由于“咸同后官場應(yīng)酬及公務(wù)需索無度，陋規(guī)津貼名目繁多”[25]，兼及有清一代朝廷養(yǎng)官的吝嗇之尤，官吏遂成為錢糧虧空的行為主體，造成吏治腐敗與錢糧虧空等財政病象相伴而行。閻敬銘為“用人理財大者也”[26]，“以情操自勵”，“有布衣脫粟之風(fēng)”[12]55，面對東省“官吏不知講求”，“賴糧書相傳糧冊，地畝混淆，戶名淆亂，為之官者更囫圇漁利，顢頇作弊”[4]109，決意“于積重難返之中，力求挽回之術(shù)”[9]592，并認為須厲行清厘交代。閻敬銘在清查錢糧虧空的過程中，洞察到自道光二十七年辦理清查以來，“東省交代，歷年延不會算，算而不清，清而不結(jié)，舊案未了，新案續(xù)增，陳陳相因，伊于胡底”[4]99。閻氏督同屬下各員，對自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咸豐五年十二月三十日的錢糧虧空舊案展開清查，核明“統(tǒng)共短交銀八十萬五千五百四十三兩四錢一分三厘”，其中“短交正雜倉款銀六十萬八百二十五兩二錢六分六厘，酌提坐支銀五萬八千三十五兩七錢九分二厘，捐款銀十四萬六百八十二兩三錢五分五厘”[20]71，筆者據(jù)可見史料，將其具體情形，繪制成下表5：

表5 舊案各知縣交代錢糧虧缺表 (單位：庫平兩)

續(xù)表

資料來源：整理自《閻敬銘奏東省舊案交代一律算清虧缺各員請旨革職查抄監(jiān)追折》(同治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25，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68-80頁。

除表5所展示的51位知縣交代錢糧虧空的情形外，該項舊案中還有汪南金、顧鋌、陳枟、劉德新、王惠及楊汝綬等六員知縣僅欠捐款銀，然亦在參革之列。從上表5觀之，筆者發(fā)現(xiàn)所臚列各員的現(xiàn)狀大致為已故、計參與參革，其中已故者居多。而閻敬銘在處置益都縣知縣龔璁等51位錢糧虧空甚巨者時，先將其革職，“查抄備抵，照例定限期，分別銀數(shù)監(jiān)追，限滿不完，照例從嚴治罪。其業(yè)經(jīng)病故者，查明有無子孫出仕，著落完繳。并移咨各省督撫臣將各該員原籍家產(chǎn)，一并查抄復(fù)東備抵”[20]76-77。閻氏對山東錢糧虧空舊案的清查，在厘清東省吏治的同時，也盡可能地修補了東省財政結(jié)構(gòu)，對充裕東省地方財政*清代財政在理論上僅有“中央財政”，而無“地方財政”。通常一省之地丁錢糧，有約1/5留省供必要開支。然而在太平軍起事后，因清廷戶部指撥難以為繼，酌撥舊制無力維系，放權(quán)讓統(tǒng)兵大臣自謀餉源，地方財政權(quán)逐漸發(fā)生微妙的變化。地方督撫對該地賦稅厘捐的控制力度空前加強，因而“地方財政”逐步生成。有關(guān)清代中國“地方財政”的形成及其與“中央財政”切割的實相，可參閱陳鋒：《清代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研究》，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劉增合：《地方游離于中央：晚清“地方財政”形態(tài)與意識疏證》，《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9年第1期；等等。乃至國帑庫儲均甚有裨益。閻敬銘并未因此止步，反而對各州縣官員的清厘交代更為加緊，并認為東省“受病已深，若非大張針砭，難期立起沉疴”[20]177-178。作為理財能手，他對追繳錢糧虧空的工作具有充分規(guī)劃，諸項案情皆依序開展。他將筆者前文所述及的舊案列為第一案，將“原參刪減軍需不敷抵除欠款之九十六員”列為第二案，將“自咸豐六年正月初一日起，至同治三年四月三十日”歸為新案，即第三案。筆者在翻閱《閻敬銘檔》的折片時，迄今未見到“第三案”中涉及的交代數(shù)據(jù)，僅見到相關(guān)交代人員，故只能避而不論。而有關(guān)“第二案”，閻敬銘的折片中則有虧空各員的銜名及銀數(shù)，其中“分厘未完及完不足數(shù)者”有47人，共短交“銀七十萬八千三百二十五兩一分二厘七毫”，其中“短交正雜倉款銀四十七萬六千三百五十四兩三錢六厘三毫，酌提坐支銀八千三百三十九兩一錢一厘，捐款銀一十五萬五百三十六兩九錢二分三厘四毫”[27]314-315，319-320。為便于考諸史實起見，筆者茲據(jù)可見史料，制成于下表6：

表6 原參各州縣官刪減軍需不敷抵除欠款表 (單位：庫平兩)*此案中，僅何元熙短交酌提坐支銀8 339.101庫平兩，為制表方便，故未在表中列出此項。

續(xù)表

資料來源：整理自《閻敬銘奏咸豐十一年原參刪減軍需不敷列抵及舊案交代短欠賠捐各員清單折》(同治四年九月初三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27，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311-325頁。

在清厘交代的“第二案”中，除上表6所臚列各員，尚有候補知縣楊汝綬等26位短欠賠款銀和捐款銀者，告病知縣王獻猷等12位僅欠捐款銀者，然其皆在參革被審之列。綜合上表5與表6，兼及其他虧空各員，閻敬銘在“第一案”與“第二案”中先后查處了百余人，筆者雖未能詳見“第三案”涉及的被清厘交代之員的數(shù)目，但閻氏在追繳錢糧的工作中，所展現(xiàn)出的堅毅與氣魄，具見其藎臣之相。然而，當(dāng)“君臣上下孳孳以利為事”[12]55時，閻敬銘此般雷厲風(fēng)行的處事風(fēng)格，使“不肖之員，慮事將敗露，挾其伎倆，百般阻撓”[9]599，利用“匿名公啟”及其他途徑指鹿為馬，對閻氏前任譚廷襄及其屬下山東布政使貢璜等人誣控，妄圖使清厘交代的工作停擱。閻敬銘則秉持“惟有破除情私，以正率屬”[28]95的理念，對譚廷襄、貢璜等人進行徹查，發(fā)現(xiàn)揭參者的狀告純屬誣捏。面對一些外在力量的阻撓，閻敬銘則采取將清查錢糧虧空與查復(fù)參劾兩項工作并列開展。在查復(fù)參劾中，使嘉祥縣知縣丁兆基等14位官員免遭革職罷官的不當(dāng)處置*此數(shù)目由筆者據(jù)閻敬銘折片統(tǒng)計所得，其中遭誣控但仍犯事而被議處者，則不在筆者統(tǒng)計之列。14位官員大致為嘉祥縣知縣丁兆基、恩縣知縣陳恩壽、兗沂曹濟道盧朝安、撫標(biāo)中軍參將玉山、守備馬榮標(biāo)、千總李夢歧、馬凌霄、唐文箴，東昌府知府秦繼隆、濟陽縣候補知縣劉時霖、單縣候補知縣朱世德、陽谷縣知縣蘇振甲，署理掖縣、榮成縣知縣蘇名顯。。如此雙管齊下以求相得益彰，使澄敘吏治的工作基本實現(xiàn)了預(yù)期效果，而朝廷寄予閻敬銘的“徐圖補救，冀收月異日新之效”諭令也得以落實。

三、余 論

應(yīng)該承認，閻敬銘對山東的吏治整頓卓有成效。通過明察暗訪而洞悉東省的吏習(xí)民隱后，閻敬銘主要圍繞官吏任用與獎懲兩個方面開展工作，其間清察錢糧虧空則為閻氏整頓山東吏政的大端；他對州縣官員的清厘交代工作孜孜以求，在任內(nèi)對百余名貪腐之員進行參革。閻氏雷厲風(fēng)行地貫徹其施政舉措，使省境的吏治煥然一新，并使山東的地方財政結(jié)構(gòu)得到有力修補*筆者曾翻閱大量文獻，迄未見及關(guān)于閻敬銘整頓吏治前后，山東錢糧征收與地方財政的精確數(shù)字。目前，僅發(fā)現(xiàn)兩則史料與此有涉：(1)“延至同治初年，東省應(yīng)征錢糧正額近三百萬兩者，年近解至一百余萬，虧蝕逾半，國帑大耗。閻敬銘撫東，飭各屬不得借各項工程名目報銷正項，并明定交代章程，嚴劾多人。丁寶楨繼之，持新法不稍變。始漸復(fù)舊額，隨用以征剿捻寇，削去大難。雖至今，每年征至三百萬兩，而各州縣交代依限清結(jié)，無前后套搭之弊?！?《山東通志(二)》卷81，出版地、出版時間均不詳，第2564頁)；(2)“伏見前任山東撫臣閻敬銘，考求吏治，實心整頓，在山東數(shù)年，各州縣交代為之一清，庫儲至三四百萬。”(《閻敬銘等員考求吏治實心整頓請旨錄用疏(光緒二年十月十七日)》，載入郭嵩燾著、梁小進編：《郭嵩燾全集》(第4冊)，長沙：岳麓書社，2012年，第803頁)。第一條并未明確區(qū)隔閻、丁二人各自的治績；第二條因郭嵩燾并未經(jīng)理過山東抑或中央的財政事務(wù)，其數(shù)據(jù)究屬傳言。，進而充裕了中央部庫。緣于此因，閻敬銘為自己累積了眾多時譽。依筆者發(fā)現(xiàn)，曾國藩、彭玉麟、李鴻章等朝臣的私人函札對此均有涉及。同治三年八月二十日(1864年9月20日)，曾國藩在回復(fù)閻敬銘的信中，對閻氏在山東的政績頗為贊許，其言道：“敬惟藎績?nèi)章。宕ㄖ?，帡幪齊魯，清、慎、勤久已交推；神化丹青，德、功、言并垂不朽”[29]4703；不久在與劉坤一的信中，曾國藩就其剿捻途中的見聞，指出河南省境“官民為仇，到處荊棘”，而頌揚山東“吏治尚屬清澈”[29]5679；同治四年四月十五日(1865年5月10日)，彭玉麟在致閻敬銘的信中，對閻氏在山東的吏治整頓亦有至高評價，稱“我公接魯，剔弊除奸，不避嫌怨。百廢待興，敬佩萬分”[30]570；然而，李鴻章對閻敬銘在東省吏治整頓的觀感，與曾國藩、彭玉麟二人存在一定差異。同治四年八月四日(1865年9月23日)，李鴻章在致曾國藩的書信中，對閻敬銘的處事特質(zhì)有所指摘，李氏認為“丹初(即閻敬銘——引者注)廉正勤勞，實有長處，惟器局少偏，劾州縣近百人，均為交代，其交代亦無實際”[31]。正是湘淮集團的眾聲宣揚，閻敬銘儼然成為朝廷在地方樹立的政改典型，“山東經(jīng)驗”亦成為清廷倡揚“各省似皆可仿照辦理”[32]的范本。

然而即便如此，閻敬銘在此時亦遭受沉重謗議。曾國藩的書信中，曾披露道：“聞其(即閻敬銘——引者注)居官亦極廉正耐勞，而謗議朋興，幾于鑠金積骨”，并稱“所抄參折，皆肆口丑詆，至不忍讀”[29]5267。而正是深切體察了宦海的詭譎，閻敬銘在謗譽交加之時，選擇急流勇退，請乞開缺回籍。其奏折稱“東省政繁時艱，微臣性急念躁，心愈焦灼，病愈加增。若勉強戀棧，則是情同欺罔；設(shè)有貽誤，負罪更深”[28]8，其請求最終獲允。閻敬銘在后來致長子閻迺林的家書中，曾稱“生平薄視富貴，頗顧名義，而所遇之時勢、地位即求平妥而不能，日夕危慛，如何如何”[33]485，其“無時不在憂危恐慛之中”[34]的內(nèi)在心境畢顯無遺。

“一個朝代可以被看作地域和社會的力量的復(fù)合體”[35]，而閻敬銘所經(jīng)略的山東則是此復(fù)合體之有機構(gòu)成部分，其運作的理念須與整個朝代的社會生態(tài)相吻合。一旦對此社會生態(tài)作出調(diào)適滌清時，則要面臨其內(nèi)部慣性力量的沖擊，從而付出高昂的成本。閻敬銘雖為能吏，但面對西潮強勢侵入的大時局，其整頓并未逸出傳統(tǒng)政制的框架，其改革理路依舊是“鑒古”傳統(tǒng)下的消耗性轉(zhuǎn)換*“消耗性轉(zhuǎn)換”一詞，乃筆者借鑒王汎森的說法，但表達意涵略有差異，參見氏著《執(zhí)拗的低音：一些歷史思考方式的反思》，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23-30頁；另外，傳統(tǒng)整飭吏政的思想，簡言之，即“有治人而無治法”。，與近代化趨向背道而馳*南京大學(xué)李恭忠教授曾善意提醒筆者，認為以“近代化標(biāo)準”衡量閻敬銘的舉措，似存在苛求的意味。然而，筆者以為：當(dāng)曾國藩等人的洋務(wù)實踐在長江流域初試啼聲，近代化大門正在中國大地上悄然打開之際，近代化亦順理成章地成為衡量社會問題的潛存尺度(當(dāng)然并非唯一的標(biāo)準)。檢視閻敬銘的行為，其顯然與近代化的理念相悖，而“有治人而無治法”，缺乏有效的監(jiān)督體系，其改革方式只能算作“偏方”。。然而即便是實施“次優(yōu)選擇”的偏方，閻敬銘亦會遭遇“體制化特權(quán)”*馬俊亞對此有較深刻的剖析，可參見氏文《奉旨抄家：乾隆后期的體制之彀與官場生態(tài)》，澳門：《南國學(xué)術(shù)》2015年第3期。的強力沖擊。政權(quán)體系內(nèi)的病癥一經(jīng)長久累積，勢必會逾越“政權(quán)承載力” ，該政權(quán)進而“忽喇喇似大廈傾”，走向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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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3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14]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30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15]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8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16]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9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17]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12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18]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部.近代史資料：總122號[Z].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0.

[19]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07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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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10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24]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29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25] 關(guān)曉紅.晚清直省“公費”與吏治整頓[J].歷史研究，2010(2)：65-80.

[26] 陳義杰. 翁同龢日記：第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9:1732.

[27]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27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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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19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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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虞和平. 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一輯031 [Z].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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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楊聯(lián)陞.中國制度史研究[M].彭剛，程鋼，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15.

(責(zé)任編輯 蔣濤涌)

Non-fundamental Treatments for Managing Officials:On Yan Jingming's Rectifying Problems of Official Governance in Shandong(1863-1867)

CHENG Yi

(School of Histor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In 1863, Yan Jingming was appointed as Xunfu(provincial governor) of Shandong. Facing the corruption of official governance there，Yan came to realize the real fact through investigating openly and secretly. Meanwhile, he put forward an idea that examining the local governors before settling villagers down. Centralizing these two tasks which combined official appointment with official rewards and punishments，Yan conducted his mission of bureaucratic readjustment. Among these things, the most important one was the investigation of fiscal deficits. Though Yan Jingming made the official governance of Shandong advanced, he could not change the whole political climate of Qing Dynasty. After all， it is merely an outdated recipe.

Yan Jingming； examining local governors before settling villagers down； fiscal deficits

2016-10-17；

2017-02-21

程 毅(1992-)，男，安徽懷寧人，碩士生。 ①據(jù)筆者管見，其利用的史料大致有：沃丘仲子(費行簡)《近代名人小傳》、姚永樸《舊聞隨筆》、李伯元《南亭筆記》、許指嚴《十葉野聞》、李詳《藥裹慵談》等。

K251

A

1008-3634(2017)02-009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