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年賽跑

丁利

年是個“怪物”，有時歡天喜地，有時清湯寡淡；有時風馳電掣，有時漫不經(jīng)心；有時與人并肩前行，有時與人分道揚鑣……

年，對我來說，在五十載春夏秋冬、花開花落中，與我不離不棄，形影相隨。少年時，我癡心追逐她，她總把我遠遠甩在后面；青年時，我與她攜手漫步，溫情、苦澀、夢想回蕩彼此的心田；中年時，我們曾天各一方，相思、相愛伴鄉(xiāng)愁，氤氳在濃烈的記憶里；老年時，不知不覺我跑在了年的前面。盡管我一再放慢腳步，一回頭，年就影子一樣賴在我身上，拉不下、甩不掉。從此，我不再戀年、愛年、思年，我開始懼年，甚至有些恨年。

后來我想，這個過程，就是人的一生。與年賽跑，最后畢竟都得敗下陣，乖乖地向年“投降”。

童年，在那個村子里，我追年追得發(fā)瘋，追得夜不能寐、浮想聯(lián)翩。我追到了一身俊俏的花衣裳，追到了一盆黑黑的凍秋梨，追到了一聯(lián)聯(lián)小鞭炮，追到了一鍋熱騰騰的黏豆包，追到了一盞盞紅燈籠，追到了一副副喜慶的春聯(lián)……沒等我享受夠，年又跑了，她吹滅了屋檐上的紅燈籠，揭去大門外的紅福字，轉(zhuǎn)眼就沒了影……

青年時，我不再追年，而是與年手牽手、肩并肩，跑起了友誼賽。那時，年來了，我和父親一同為左鄰右舍、父老鄉(xiāng)親義務(wù)寫春聯(lián)。母親沏茶倒水，父親裁紙揮筆書寫，我則趴在窗臺上，遵照父親的叮嚀，編寫一副副春聯(lián)，我最初的寫作趣味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我的作品，發(fā)表在家家戶戶的門庭上，這是我和父親一生最好最親密的合作，也是年賦予我的青春激情。

……

人到中年，年不再花枝招展、濃墨重彩。沒了童年如饑似渴的追逐，少了青年山花爛漫的夢想，就是實實在在的鄉(xiāng)情、踏踏實實的親情。追年的角色換成了孩子，在城里，年還沒到，他就嚷著回鄉(xiāng)下看爺爺奶奶，看爸媽住過的老屋，看夢里的草原村莊。中年時，年是對年邁父母的牽掛，是對弟兄、姊妹親情的不舍，是對下一代的殷殷期待，是對生養(yǎng)故鄉(xiāng)的深深眷戀……給爸溫一壺老酒，講講城里的故事，給媽揉揉肩，說說孫子成長的過程。年，這時不顯山不露水，穿了隱身衣一樣躲了起來，讓親情如熱氣騰騰的年糕一樣，在老屋里慢慢升溫。

年的腳步，有時沉穩(wěn)，有時急躁；有時風雨兼程，有時閑庭信步。年，就是這樣，你追她你盼她，她跑得飛快；你畏她你繞她，她就坐下等你。當你一步步進入老年的行列時，對年愈加不理不睬，她就尾隨你，稍不留心，就突兀橫在你面前，擋你的路，絆你的腳，弄得你手里的拐棍顫顫抖抖的，你氣、你怨、你咒，都是年的耳旁風，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朱自清先生在《匆匆》里說：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fù)返呢？——是有人偷了它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

年，在你追我趕中，讓我們老去。與年賽跑，也驗證我們生命的流程和質(zhì)量。人生就這么一段路，和長跑一樣，跑得太急、用力過猛，你會被年摔得四仰八叉、頭破血流；跑得太懈怠、太無自信，也會被年甩在荒無人煙的野地里，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跑得太盲目、太急功近利，年會給你一色黑路，沒有陽光雨露，只有陷阱和失落；沒有愛，沒有感恩，沒有情義，會被年打入“冷宮”，讓你痛不欲生。

新年的鐘聲又要敲響，一下又一下，提醒匆匆行走的人們，不管利益多豐、誘惑多大、情戀多深，都要緩翻日歷、放慢腳步，享受一下路邊迷人的風景！倦了，讓田野的風吹一吹；痛了，讓腳步在草坪上停一停。正如諾獎得主鮑勃·迪倫那首《時光慢慢流逝》的開篇詩句：

山中的時光靜寂緩慢，

我們坐在橋畔，在泉水邊散步，

追尋野生的魚群，在溪水上漂浮，

當你置身塵外，時光靜寂流淌……

讓年遠遠地跑在你的前面，別著急追她，別太親近她，一旦超越了她，你就沒了路。

（選自《人民日報》2017年1月2日08版，有刪減）

【賞析】

傳說中“年”是頭怪獸，它有著怎樣的性情呢？年華匆遽流逝，在不同的年齡階段，我們又能品出怎樣的人生況味呢？本文是一篇哲理散文，既文采斐然，又蘊藉豐厚，值得細細品味：

以“年”為線，脈絡(luò)清晰

我這里說的“年”，是指年齡。作者在文中依次寫出了自己在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的不同時期對于過年的不同感受，以及在人生不同階段對于生命的思悟。脈絡(luò)清晰，層次井然，可謂形散神聚。

多種筆法，文采斐然

比喻：年是個“怪物”，有時歡天喜地，有時清湯寡淡；有時風馳電掣，有時漫不經(jīng)心；有時與人并肩前行，有時與人分道揚鑣……

排比：我追到了一身俊俏的花衣裳……追到了一聯(lián)聯(lián)小鞭炮……追到了一副副喜慶的春聯(lián)……

擬人：青年時，我不再追年，而是與年手牽手、肩并肩，跑起了友誼賽。

對比：作者將自己童年追年、青年戀年、中年惜年、老年畏年進行對比，凸現(xiàn)了在人生不同階段對時光的不同感受。

多種修辭和寫作手法的運用，既生動地再現(xiàn)了作者在不同年齡階段，在家鄉(xiāng)過年的年味和特色，又形象地寫出站在人生的不同時段，品出了不同的人生況味。

漫談人生，思悟深刻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讀此文，如看場電影，看著主人公由一個孩子慢慢變成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童年的天真幼稚、青年的浪漫激情、中年的成熟穩(wěn)重、老年的踉蹌蒼老，一一呈現(xiàn)。它啟發(fā)我們：要惜時，走穩(wěn)自己人生路，不能在時光中迷失等。可謂是理中含情，情中有理，意蘊深廣，在不斷的涵泳中使我們的心靈得到洗禮和升華。

（薦評/童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