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詠梅,方 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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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費視角下的貧困測度及精準扶貧探索
——基于我國農村地區(qū)消費型貧困的調研*
孫詠梅,方 慶
貧困線;消費貧困;精準扶貧
近幾十年來,中國致力于反貧困并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在理論研究與現(xiàn)實操作中,識別與測度貧困的“收入標準一維法”,往往使收入之外的貧困人口長期脫離于扶貧視野之外,為精準扶貧工作帶來難度。安格斯·迪頓關于消費、貧困與福利相關性的研究表明,貧困研究的思路正走向多維化,消費視角下的貧困作為整體貧困的一個重要維度,對我國扶貧策略的制定具有較大的現(xiàn)實意義。盡管我國經濟發(fā)展已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消費不足導致的貧困依然存在,消費貧困在廣大農村地區(qū)尤為顯著。引入消費貧困的多維分析方法,客觀、科學地分析貧困人口享受基本福利的情況,是減少貧困的一個重要途徑。我們通過確定收入水平、消費水平、消費結構、個人生活水平和家庭生活水平作為消費貧困的影響因素,在消費層面查找多重“貧根”,為實現(xiàn)精準扶貧工作中的“靶向治療”提供科學的理論依據(jù)。
中國作為發(fā)展中國家,近幾十年來為扶貧減貧做出了巨大貢獻,但以收入為標準的貧困識別與測度,已難以適應經濟社會多元化發(fā)展的需求,以消費為視角研究中國貧困問題,是對精準扶貧的一個有益探索。
商品與服務的消費與人類福利密切相關,消費需求更是驅動一個國家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提高居民消費水平及改善消費結構,是建設小康社會、提升民生福祉的一個重要目標。由于消費在個體間的分布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消費失衡往往會引起經濟、政治和社會領域的不公平和貧困,這一點在發(fā)展中國家尤為明顯。消費貧困作為消費水平長期低于社會貧困標準的窘迫生活狀態(tài),不僅表現(xiàn)在消費的數(shù)量上,而且表現(xiàn)在消費的品質上。例如,人在通過自己的勞動、技能和投資獲取收入之后,還需對“多少用于消費,多少用于儲蓄”等問題做出具體的個人決策,以便獲取最優(yōu)的物質享受和多重福利。一般來說,一國的總消費在社會總需求中占的比例最大,消費往往是解釋跨期經濟活動變化大小的一個重要變量,即:當收入水平不變時,消費對儲蓄起決定作用,并通過影響資金的供給,進而影響投資。消費不僅表現(xiàn)在全人類的經濟活動變動中,更表現(xiàn)在窮人個人經濟行為的安排中。本文借鑒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安格斯·迪頓對消費、貧困及福利制度相關性的研究,打破以收入一個維度度量貧困的傳統(tǒng)思維,將貧困研究的視野擴展到消費的層面,通過對消費貧困和收入貧困等進行量化比較分析,客觀分析中國農村的現(xiàn)實貧困狀況,為我國精準扶貧工作提出科學的政策建議。
對于中國這樣的發(fā)展中國家,以收入作為識別和測度貧困的尺度,是符合其當前的生產力水平和經濟發(fā)展狀況的,但從長遠的發(fā)展眼光看,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僅僅以收入標準測度貧困,往往會使一些貧困人口脫離扶貧視野,使精準扶貧難以全面實施。美國著名經濟學家、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安格斯·迪頓在他所提出的貧困理論中,對收入標準之外的貧困進行了深刻剖析,尤其是對消費、貧困及福利的相關性研究,拓展了貧困研究的視野。迪頓指出,減貧政策的制定首先必須考慮個體的消費選擇。[1](P102-105)迪頓對消費型貧困的理論研究成果,對于我們進行不同時間和國別差異下的福利比較,以及提高民生福祉的路徑,起到了科學的啟示作用。迪頓的消費貧困理論,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核心內容:第一,研究總消費量在經濟運行過程中的決定問題;第二,對需求系統(tǒng)進行量化分析,考察家庭在消費品上不同的預算決策;第三,以發(fā)展中國家的家庭為調查樣本,研究家庭的消費貧困。這三個核心內容,解答了與消費貧困相關的三個問題:一是人們的消費取向如何?二是收入是用以消費還是儲蓄?三是如何判斷發(fā)展中國家的生活水平?[2]迪頓通過對消費貧困的綜合分析,探索了消費貧困的影響因素、消費貧困的識別與測度,以及消費對貧困與福利的關系。[3](P98-99)在當今的中國,由消費不足導致的貧困依然存在,消費貧困在廣大農村地區(qū)尤為顯著,迪頓的理論分析對我們研究中國廣大農村地區(qū)除收入以外的消費貧困,提供了較大的啟迪。
(一)以消費的視角研究貧困需要考慮多重影響因素
迪頓在需求系統(tǒng)的研究中建構了“消費者理性”的概念,即在經濟資源、需求和其他因素既定條件下,每個家庭的消費都追求實現(xiàn)最優(yōu)結果,迪頓在研究中意識到,消費者理性會形成約束,影響“消費者理性”的諸多影響因素可以組合成一個消費系統(tǒng)。為了進一步解釋“消費者理性概念”,迪頓列舉了一個特殊的例子:“當家庭獲得足夠的額外收入能抵消漲價引發(fā)的福利下降,那么牛奶價格上漲對于大米消費的影響,或者大米價格上漲對于牛奶消費的影響,這二者的效果應該是相同的。這樣的一種約束,也被稱為需求補償?shù)膶ΨQ性,可以用收入、價格和消費的相關數(shù)據(jù)來加以檢驗?!盵4](P68)
迪頓認為,消費者的行為是多變的,有多種原因影響著消費者的消費選擇,在這方面,測度整體消費者消費傾向和消費結構,將變得尤其重要。例如,消費者對商品的需求,與價格、消費者收入及所屬的人群具有較大的相關性。假如政府打算給某個群體減稅以增加福利,首先需要理清他們收入增加之后消費行為的變化,同時會影響到哪些產業(yè)的增長,以避免使一個群體福利增加而使另一個群體福利受損。同樣,政府減貧策略的制定,也要考慮收入、消費行為、福利政策之間的相關性。
迪頓的消費貧困分析表明,影響消費的因素是復雜的,不僅僅包括普通的消費支出,而且還包括地域、文化、政治局勢、現(xiàn)有收入等諸因素。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消費貧困識別與測度存在著取值的困難性,因此,世界銀行在衡量國際貧困的現(xiàn)行標準時,所采用的只有“每天消費1.9美元”*世界銀行于2015年10月4日宣布,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將國際貧困線標準從此前的一人一天1.25美元上調至1.9美元。這個單一的消費貨幣量化標準。這種基于部分貧困國家現(xiàn)有消費情況而抽象出的單一標準,顯然未能考慮包括消費結構、消費偏好和消費理性決策等諸多因素在內的消費的復雜性和差異性。因此,在消費貧困識別與測度中,我們還需要一個日常消費支出的多維貧困測度指標的“籃子”,來衡量消費貧困的真實情況,如果某人缺少獲取和購買這一“籃子”中物品的消費能力,那么,我們就可以將之定義為“消費貧困”。
(二)測度消費貧困更要注重個體消費偏好及個體效應
為了增加研究的現(xiàn)實性和可操作性,迪頓強調在研究中更應該注重個體的消費,通過個體消費偏好,進而反映一定的持續(xù)的消費理性決策。消費的復雜性告訴我們,消費問題需要通過多元、大量的微觀數(shù)據(jù)來加以反映,目前的這種僅以日均消費的貨幣支出來衡量消費貧困,是遠遠不夠的——使用傳統(tǒng)的來源單一的數(shù)據(jù)并直接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乃至運算的方法,可能并不能反映出真實的消費貧困。在具體的消費貧困研究及消費貧困標準劃定時,需要考慮到具體的消費個體的情況,觀察其長期的理性決策,做到精準劃定、科學衡量。[5](P45-46)
在貧困研究過程中,迪頓通過“近完美需求體系”假定,提出家庭總支出是已知的,但實際上總支出并不固定,以此為前提,收入與儲蓄在很大程度上可能發(fā)生變動。這個假設打破了以往消費貧困衡量中收入與儲蓄一成不變的前提假設,因為消費和儲蓄恰似一個硬幣的兩面,儲蓄總量對一個國家的整體經濟走勢會發(fā)生較大影響。迪頓通過消費行為調查發(fā)現(xiàn),在20世紀50年代時,人們往往認為所有的消費者似乎都沒有太大差異:當消費者預感到收入減少,他們就會多存少花;當消費者預感到收入增加,他們則會少存多花。到了20世紀90年代,隨著經濟形勢的向好,消費應該比收入波動更大,因為隨著負債率的提高,超前消費特征將日益顯著,而事實卻是:消費的波動比收入小——這個問題被稱為“迪頓悖論”。
對于消費貧困的理性分析告訴我們,解決“迪頓悖論”的最佳途徑是,消費者行為正在走向個性化和多元化,以往那種忽視消費的個體效應、以為所有的消費者都千篇一律的思維,以及國際上通用的以統(tǒng)一消費標準劃定貧困的方法,已難以解釋當今特殊的消費狀態(tài)。在研究中,我們不但要通過調查數(shù)據(jù)考察消費的整體性,還要將注意力轉向消費個體的消費行為研究。
(三)發(fā)展中國家貧困測度:由消費量的標準到消費質的標準
在20世紀80年代,迪頓率先以發(fā)展中國家為研究對象,以家庭為單位,利用消費與生活標準測度貧困,將研究視角放在了人們消費什么以及如何消費上,這一研究思路的改變,表明貧困研究從傳統(tǒng)的注重量化考察,走向了對品質標準的考察。在迪頓看來,從消費的量上考慮,貧困與人們能否獲取足夠的食物具有較大的相關性,從消費的質上考慮,記錄窮人的生活標準還包括了一個營養(yǎng)是否充分、消費結構是否合理、消費傾向是否發(fā)生變化、消費偏好是否易受外部因素影響等方面,這表明以消費為視角的貧困測度,開始由單一的量的標準走向了多維的質的標準。
在關于貧困的實證研究上,傳統(tǒng)視野往往落在家庭層面上,即偏重于家庭消費量,多維貧困研究法更注重在個體層面上度量消費的質量,因為單純用基于家庭調查的加總消費測度貧困,貧困增長率往往低于利用國民賬戶測度的消費總量,例如,家庭消費量測度,一直給我們造成貧困沒有減少的假象,這種以量的標準測度貧困的結果,往往會低估減貧率,同時高估經濟的增長率,因而,一貫實行的、對消費貧困的量的方面的數(shù)據(jù)歸納,結果會高估貧困水平,使精準扶貧難以實現(xiàn)“靶向治療”。由此可見,消費量與質的不同的貧困測度標準,往往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因此,對消費貧困的測量,應轉向對個體生活用品的消費服務等的購買,這樣對待消費貧困的研究方法,既立足于家庭也符合消費主體和統(tǒng)計主體的客觀事實,同時又滿足了對消費貧困衡量的客觀性和真實性,真正能夠做到消費貧困測度的有效、準確。
在我國,農村地區(qū)貧困人口最為集中,消費貧困也非常突出。農村地區(qū)貧困標準該如何確立以及如何測度農村地區(qū)貧困,長期以來在學術界存在著爭議。目前,對于貧困的測量,國際上并沒有統(tǒng)一標準,貧困測度標準的多樣性及復雜性給我國貧困的測度及扶貧策略的出臺帶來了較大的困擾。我國的貧困測度標準是2011年出臺的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2 300元/年,這種以收入標準測度貧困的方法,只是看到了貧困形成的“前因”,并未看到貧困的內在過程和實際表現(xiàn)的“后果”。我國現(xiàn)行的貧困測度的“收入標準”,與世界銀行的國際“消費標準”存在著貧困識別與測度上的差異性,使得我們在扶貧策略的制定中難以吸取國外的先進經驗。
(一)貧困測度標準的差異性及對貧困測度結果的異同
按照迪頓的研究成果,若收入低于貧困標準,貧困人口則無法獲取福利的來源,最終陷入生活窘迫的貧困境地;若消費低于貧困標準,則無法獲取得到福利的機會,也會陷入貧困。目前國際上關于度量貧困的方法差異較大,最為流行的是收入測度法及消費測度法,其中,世界銀行的國際貧困標準應用范圍最為廣泛。
1.世界銀行以消費為標準的貧困測度法。
世行貧困標準主要是基于消費基礎上,針對發(fā)展中國家的絕對貧困人口而設置的。該貧困標準隨著經濟發(fā)展狀況以及消費變動,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而得。
世界銀行于1990年對33個國家平均消費水平與貧困的相關性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亞洲和非洲最貧困的6個國家,貧困線基本集中于人均消費1美元/天附近。根據(jù)這些調查數(shù)據(jù),世界銀行將人均消費1美元/天定為國際貧困標準。世界銀行又于2008年對75個國家的貧困狀況進行再調查,發(fā)現(xiàn)15個最不發(fā)達國家貧困線平均數(shù)為人均消費1.25美元/天。因此,世界銀行將人均消費1. 25美元/天設定為新的國際貧困線。2015年10月4日,根據(jù)新的調查結果,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世界銀行再次將國際貧困線上調至人均消費1. 9美元/天。
2.國際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制定的國際貧困收入線標準。
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于1976 年對其成員國展開了一次大規(guī)模調查,提出了以收入作為衡量工具的相對貧困測度標準,即將一國居民中位收入或平均收入的50%作為貧困線,這一貧困線得到了國際認可,被廣泛應用于國際貧困的測量。由于該貧困標準隨著社會收入水平的變動而變動,因此也是相對貧困標準,不需要像絕對貧困標準那樣不斷進行定期調整,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和可持續(xù)性。
3.中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線制定標準的演變。
由于我國貧困人口主要集中于廣大的農村地區(qū),考慮到現(xiàn)實的國情,政府對農村地區(qū)貧困線劃定基本上建立在物質生活層面上:“農村貧困是指物質生活困難,一個人或一個家庭的生活水平達不到一種社會可以接受的最低標準”。1984年國家統(tǒng)計局確定了農村貧困線為“在一定的時間、空間和社會發(fā)展階段的條件下,維持人們的基本生存所必須消費的物品和服務的最低費用”,并用最低食品消費支出除以確定的食品支出比重來進行計算,其中,貧困人口食品支出比重的確定,是按照國際上公認的恩格爾定律方法計算的,結果為60%,并以居民人均年純收入作為貧困線的識別指標。
此后,我國貧困線的確定,是將貧困線標準與物價上漲掛鉤,在不測定貧困線的年份,根據(jù)居民消費價格指數(shù)進行調整。例如,在1984年貧困線標準的基礎上,我國國家統(tǒng)計局對全國農村居民進行調查,并根據(jù)分戶資料進行測算,分別于1985年、1990年、1994年和1997年出臺了不同的貧困線。1998年,我國貧困標準的制定改用“馬丁法”,分別計算出了高、低兩條貧困線;2009年,我國取消了將絕對貧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區(qū)別對待的政策,將絕對貧困線和低收入貧困線兩線合一,在2007年制定的1 067元/年低收入貧困標準的基礎上,根據(jù)2008年物價指數(shù)變動情況,對貧困線再次進行調整,并將貧困線標準提高到人均年收入1 196元;2011—2020年,國家統(tǒng)計局再次將貧困標準定為人均純收入“以2010年不變價格計算的每人每年2 300元”。
從貧困的性質上看,世界銀行的以消費貧困標準衡量的貧困,屬于絕對貧困范疇,而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制定的以收入貧困標準衡量的貧困,則屬于相對貧困范疇。由于我國尚屬于發(fā)展中國家行列,無論是哪種貧困標準,也無論是依照購買力平價算法還是當期匯率計算法,我國的農村貧困線的制定,在絕大多數(shù)時間內都低于世界標準。
表1 中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線與兩種國際貧困標準對比
資料來源: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相關數(shù)據(jù)整理。
圖1 不同貧困標準下中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發(fā)生率變動情況
由圖1可知,對于貧困標準的描述而言,基于貧困標準存在收入視角和消費視角的差異,貧困發(fā)生率的測度在數(shù)值上就存在著很大差異。根據(jù)世界銀行的有關數(shù)據(jù),按消費視角國際貧困標準下所測度的貧困發(fā)生率和按收入視角測度的相對貧困發(fā)生率,均明顯高于我國農村貧困標準下的貧困發(fā)生率,而在世行的標準下,中國的貧困發(fā)生率甚至長期高于70%。這不僅說明我國制定的收入視角下的貧困測度國內標準相比世行的消費視角下的貧困測度國際貧困標準,“實際”要低得多,也說明在社會保障及國民福利水平沒有顯著改善的前提下,短時期內提高我國貧困人口的平均邊際消費傾向,的確也存在著一定的困難。因此,到2020年我國實現(xiàn)“7 000萬貧困人口脫貧”的重要目標后,還要將扶貧視野放在減少消費貧困上,從這個角度來看,精準扶貧任重道遠。[6]
(二)消費視角下我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的測度
基于迪頓消費貧困的理論研究,我們在貧困的研究中引入多維貧困測度方法,將中國農村地區(qū)個人及家庭因素考慮進來,注重對個體消費品質的考量,進而,我們將影響消費貧困的測度分為四個維度:家庭人均收入、家庭人均消費、個人生活水平和家庭生活水平,每個維度則包含了不同的多個指標,構建消費貧困衡量指標體系。
為了從消費的視角考察我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狀況,我們基于對西安、北京、深圳等地的調查研究,將影響消費貧困的若干個項目納入量化范圍,利用聯(lián)合國公布的貧困測度指標,對農村地區(qū)消費貧困進行識別與評判(在此,我們將每個指標涉及的調查問卷問題數(shù)控制為一個,避免因某些維度涉及問題過多,導致指標貢獻度與實際偏離較大的情況)。本文選取的四個維度及相關指標如下:
表2 貧困測度的四個維度與相關指標
(1)家庭人均收入。我國家庭人均收入指標最常用的參照,是低保標準和低收入家庭標準。當人均收入低于低保標準時,因此而產生的貧困屬于較嚴重的貧困;當人均收入介于低保標準和低收入標準之間時,因此而產生的貧困則被視作一般性貧困??紤]到所調查的農村地區(qū)存在著貧困的差異性,再選擇參考量,我們也考慮到了時間和地點因素(本次調查始于2013年,所測人均收入數(shù)據(jù)為2012年的整體水平)。根據(jù)各地統(tǒng)計局公布的資料,2012年,西安、北京、深圳三地的低保標準分別為410元、520元和560元(指家庭人均月收入),而低收入家庭的人均月收入標準分別為615元、740元和840元。因此,在衡量收入水平時,首先將受訪者按照工地所在區(qū)域分類,之后分別測算其家庭人均月收入。如果收入水平低于低保水平,屬于較嚴重貧困,指標記為2;如果收入水平位于低保和低收入水平之間,屬于一般性貧困,指標記作1;如果收入高于低收入家庭水平,則不屬于貧困范疇,記為0。
(2)家庭人均消費。家庭人均消費指標基于調研所得的家庭每月基本生活費數(shù)據(jù)。據(jù)世行標準,家庭人均消費低于1美元/天,屬于絕對貧困范疇;介于1到2美元/天之間,屬于一般貧困范疇。查閱歷史資料可知,2012年調研當期的美元兌人民幣匯率為1∶6.312 4(我們將其近似取值為6.31)。假如被調查者家庭日消費水平低于6.31元,我們認為其屬于較嚴重貧困,指標記為2;假如被調查者家庭日消費水平介于6.31元-12.62元之間,我們認為其屬于中等貧困,指標記作1;假如被調查者家庭日消費水平沒有達到貧困標準,指標記為0。
(3)個人生活水平。本次調查參考了聯(lián)合國制定的系列貧困的衡量指標,選擇了如下7個指標用以衡量個人消費貧困:①伙食(對伙食情況是否滿意);②住房(對居住條件是否滿意);③飲用水(用水是否受到保護);④用電(是否能保證正常用電);⑤主要電器(是否有主要電器);⑥廁所(有無固定的衛(wèi)生設施);⑦對生活條件的滿意度。綜合考慮此七個指標后,對于個人生活條件這一指標,我們做出如下具體規(guī)定:假如接受調查者的情況在七個指標中的一半以上(即至少4個),則被認定為處于貧困狀態(tài),且屬于絕對貧困,指標記作2;假如接受調查者的情況在1個到3個指標之間,則被認定為處于貧困狀態(tài),且屬于一般貧困,指標記作1;假如接受調查者的情況脫離了指標所屬貧困范疇,則不屬于貧困,指標記作0。
(4)家庭生活水平。與個人生活水平的調查研究相類似的,我們對于家庭生活水平的研究,同樣選擇了7個指標,包括:①看病條件(是否方便);②自來水;③住房墻面類型(是否為磚石或是混凝土結構);④用電;⑤主要電器;⑥廁所;⑦對老家生活的滿意度。如果貧困指標數(shù)過半,屬于絕對貧困,記為2;如果指標數(shù)在1到3之間,屬于相對貧困,記為1;如果指標數(shù)為0,則不屬于貧困,記作0。
在確定了影響消費貧困的幾個因素后,我們對影響消費貧困的各個指標進行測度分析,經過測算,消費分析與其他影響因素的對比情況如下:
表3 消費貧困與其他貧困的對比分析
由表3相關數(shù)據(jù)可知,與收入、個人生活水平、家庭生活水平相比,消費層面的相對貧困和絕對貧困度在四個指標中均位列第二,而消費總體貧困的水平是最高的,表明我國農村地區(qū)居民在消費上處于較為普遍的貧乏狀態(tài)。通過調查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導致我國農村居民消費貧困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農村家庭食品及日常用品消費,更多地可以實現(xiàn)自給自足,因而在一些生活必需品上大大節(jié)省了開銷,因此也拉低了農村居民的日常消費水平。另一方面,農村外出務工人員常常省吃儉用以維持整個家庭的日常開銷和大宗花費,而且很多打工地承擔了務工人員的食宿費用,也拉低了他們在打工地的消費水平。由此可見,消費上的貧困也折射出農村居民不敢花錢的心理狀態(tài):由于社會保障和福利的缺失(比如保險、養(yǎng)老金等),農村居民必須為可能的緊急事態(tài)做好準備,也需要對他們未來的生活進行儲蓄,這種考慮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他們的消費欲望,推動了消費貧困度的上升。
在對各項指標進行單獨分析之后,我們將四個指標與整體的k維貧困(是指指標之和至少達到k的物質貧困)分析相結合,即對四個指標在k不同取值時的貢獻度進行分析,以便更清晰地了解消費貧困貢獻度隨k變化的情況。經過計算,得到下表數(shù)據(jù):
表4 四個指標在K維不同取值時對貧困的貢獻度分析
k收入消費個人生活水平家庭生活水平132.6%28.2%23.2%15.9%235.4%27.7%20.2%16.7%336.3%28.3%19.4%16.1%436.5%30.0%17.8%15.7%532.8%28.3%20.0%18.9%630.0%30.0%21.0%19.0%727.3%27.3%22.7%22.7%825.0%25.0%25.0%25.0%
圖2 各維度指標對貧困的貢獻度隨K線變化的情況
從圖2可知,四個維度對于物質貧困的貢獻度排位一直十分穩(wěn)定:收入位居首位,消費其次,收入和消費對貧困的貢獻度一直高于25%,這反映了收入和消費這兩項指標是物質貧困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另一方面,考慮到收入、消費等單項指標貧困發(fā)生率十分接近而絕對貧困比例差別很大,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絕對貧困比例的影響更為明顯,收入和消費貧困對總貧困的影響力要明顯比另外兩個指標更為顯著。
對商品和服務的消費是構筑一國居民福利的基礎。以消費視角考察我國農村地區(qū)的貧困狀況,個人消費決策和經濟整體表現(xiàn)之間的關聯(lián)度分析,對我國今后在廣大農村實施精準扶貧策略具有深遠的意義。安格斯·迪頓(Angus Deaton)對消費型貧困的科學分析與測度,幫助我們加深了對消費貧困的不同影響因素的充分了解,對制定減貧策略具有較大的影響力。從消費角度考察我國廣大農村地區(qū)的貧困,落實精準扶貧,應更加注重消費個體的差異性,努力提高農村居民的消費品質和消費能力。
(一)增加消費導向的扶貧標準,減貧重在“靶向治療”
世界銀行中國局局長郝福滿在“2015國際減貧與發(fā)展高層論壇”上充分肯定了中國在扶貧減貧工作方面的成就。他認為,世界銀行使用按照2011年購買力平價(PPP)每天1.9美元的國際貧困線對全球貧困所做的最新估算顯示,中國低于這一國際貧困線的人口比例從1988年的88%下降到2012年的6.5%。在過去30年里,中國的貧困人口減少了7.9億人,占整個發(fā)展中國家減貧人數(shù)的70%以上。盡管中國在減貧方面成就斐然,但中國在減少剩余貧困方面仍面臨嚴峻挑戰(zhàn)。針對這一挑戰(zhàn),我們今后扶貧工作應從收入減貧轉向收入、消費減貧并重。
(1)改變貨幣收入作為扶貧指標的唯一標準,引入消費扶貧的理念。根據(jù)世界銀行公布的數(shù)據(jù),“按照每天1.9美元的貧困線(消費測度貧困標準),估計中國的貧困人口數(shù)量在世界上仍排名第三,預測顯示2015年世界貧困人口中約有7%居住在中國?!彪S著全國各地貧困人數(shù)的下降,剩余的貧困人口更難以觸及,因為他們不是集中在一個特定的地區(qū),而是更加分散,大多數(shù)分布在偏遠、交通不便的地區(qū)。
目前,中國的剩余赤貧人口以農村居民為主,且這些人口中的80%左右居住在中西部省份,這些地區(qū)貧困人口最多,貧困面最大,貧困度最深,為我國減貧工作提出了挑戰(zhàn)。盡管我國經過幾十年的城鎮(zhèn)化進程,大規(guī)模的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幫助廣大農村減少了貧困,但許多剩余貧困人口因缺少遷移的能力,生活仍在貧困層面的低水平徘徊,為農村地區(qū)扶貧增添了難度。由于我國生產力欠發(fā)達、農村人口比例過大的特殊的國情,我們以往測度貧困一直以貨幣性收入作為衡量指標,沒有采納以消費指標度量貧困的國際標準,而傳統(tǒng)的貧困測度往往將扶貧的視野集中在收入較低的貧困群體,使扶貧政策難以覆蓋到消費貧困人群。通過貧困多維測度我們發(fā)現(xiàn),收入和消費是影響廣大農村地區(qū)貧困的關鍵性因素,消費層面上的貧困發(fā)生率更高一籌,但是,由于收入貧困分布更為均勻、絕對貧困比例更大、貧困測度效果更為顯著,對于貧困的貢獻度更高,因而成為減貧的重點。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今后精準扶貧更應注重消費層面的貧困測度,做到收入減貧與消費減貧雙管齊下,減貧策略也要從收入和消費兩個角度入手,建立多維的、科學的貧困測度與識別體系,防止對貧困的低估或漏估。
(2)精準扶貧更應注重貧困人口消費狀況的個體性。政府設計一個促進福利并減少貧困的政策,不僅僅取決于貨幣收入的增加,更取決于消費市場的變化,同樣,貧困研究不能看整體收入與消費數(shù)據(jù),因為它往往帶來錯誤的結論。應從個體消費判斷人們的消費傾向,分析個體數(shù)據(jù)才是理解整體數(shù)據(jù)的關鍵。[7]在我國城鎮(zhèn)化進程中,大量農村轉移人口對消費的貢獻并不高,以城鎮(zhèn)化實現(xiàn)經濟增長動力轉換、以消費拉動經濟增長并沒有達到預計目標,原因就在于農村消費個體的消費能力偏低,消費動力不足,消費意愿與消費質量的提升,受到了來自于收入過低、社會保障體制不完善、社會福利缺失等諸多方面的障礙。今后精準扶貧的目標,應有所側重地從收入、福利等角度適當向消費領域傾斜,使剩余貧困人口全部納入到國家扶貧范疇。
(3)杜絕收入與消費的低水平惡性循環(huán)。迪頓關于收入和卡路里攝入量關系的研究已經告訴我們:營養(yǎng)不良主要是低收入的結果;收入增加確實會導致更多熱量被消耗。我們也可以理解為,消費型貧困往往是源于過低的收入,其結果是人們不能做到人盡其用,最終形成低水平的收入與消費的惡性循環(huán)。在我國廣大農村地區(qū),消費總體貧困的水平是最高的,農村居民在消費上的貧乏一直是一個普遍現(xiàn)象,對此,應從源頭上消滅收入貧困,通過增加農民收入提高他們的消費水平,進而阻止收入與消費的惡性循環(huán)。在這方面,政府應通過開設職業(yè)技能培訓渠道、增加農民福利支出、健全農村社會保障體系、增加農村創(chuàng)業(yè)的金融支持等途徑,積極改善農民物質生存狀態(tài)。
(二)政府應積極消滅“貧困陷阱”,增強消費品的供給水平
“貧困陷阱”問題一直是發(fā)展中國家難以避開的難題。經濟發(fā)展理論告訴我們,落后國家之所以貧窮,是源于個體的平均所得過低,又因缺乏需求刺激,加上沒有足夠的儲蓄來提供投資,導致生產力因資金投入不足而低下,進而影響收益的提高,長期陷入貧窮而無法自拔的境地。
(1)警惕“貧困陷阱”對農村減貧困的制約。在農村消費扶貧方面,我們應高度警惕“貧困陷阱”,由于勞動收益等物質方面的貧困是引發(fā)消費貧困的重要因素,因此,政府應在積極促進生產力發(fā)展的同時,一方面積極引導增加農民的收入,另一方面加強對廣大農村地區(qū)消費品質的關注,增強對農村地區(qū)的消費品供給的水平,提升有效供給質量。從消費層面來看,消除貧困首先要重視消費主體、消費客體和消費環(huán)境之間相互聯(lián)系,從注重消費數(shù)量到注重消費質量,不僅要考察消費某種物質后所獲得的效益,更要考察精神消費、福利消費等隱性消費,使農村地區(qū)消費得到真正的全面提升。
(2)增加農村轉移支付,提高政府對農民的福利支持。政府應通過對農民增加福利支持,間接減輕農民負擔,進而影響農民的消費行為。農民外出打工及種地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農民外出打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掙錢養(yǎng)家,這導致農民工個人生活過度節(jié)儉,加上絕大部分人承擔的家庭負擔過重,其中包括家人的生活費用、老人的醫(yī)療費用、子女的教育費用、住房的支出費用等。沉重的家庭責任使得部分農民盡管收入增加,擺脫了收入貧困,但消費行為極其謹慎,缺少與收入對等的消費行為。因此,政府應通過二次分配調節(jié)、增加惠農政策、設置各種扶貧基金等方式,努力增加農民收入,多渠道、多途徑消減農村地區(qū)消費貧困。
(三)積極完善直接與間接減貧機制
我國農村地區(qū)貧困的原因除了自然環(huán)境原因、經濟原因、政治體制原因外,減貧機制不完善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我國減貧機制的建立,經歷了一個長期的探索的過程,扶貧政策從“救急-控制-權利”的不斷改進,到目前為止,仍存在著一些不足。為了在2020年實現(xiàn)消滅7 000萬貧困人口的減貧目標,一方面,政府要完善農村多維貧困的測度體系及貧困識別、評估體系,通過勞動與就業(yè)引導、增加基礎教育與職業(yè)培訓的機會、健全以工作為本的社會福利和社會求助制度、減免稅收等政策,使農村貧困人口走上經濟獨立之路,為農村勞動者擺脫貧困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與此同時,減貧機制的完善離不開金融支持,在這方面,政府應適當借鑒海內外成功經驗,如臺北家庭發(fā)展帳戶、新加坡中央公積金、香港強基金等,通過建立減貧的資金渠道,建立針對貧困人口的專門資金。另一方面,發(fā)揮民間組織在減貧方面的作用,創(chuàng)新多元化的減貧機制,積聚社會資源,調動民間慈善組織的積極作用,建立穩(wěn)定的、有效的民間減貧體系,作為政府減貧工作的有益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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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翔云]
On Poverty Measurement and Precise Poverty Allevi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umption——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Consumption Poverty in Chinese Rural Areas
Sun Yongmei1, Fang Qing2
(1.Institute of Chinese Economic Reform and Developmen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2.School of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poverty line; consumption poverty; precise poverty alleviation
In the past several decades China has been committed to the fight against poverty and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s.But in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practical operation to identify and measure the poverty by the single dimension of income standard often keeps the poverty population beyond the income standard out of sight of China's poverty alleviation.Although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has made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the poverty led by the lack of consumption still exists.Consumption poverty in rural areas is particularly conspicuous.It is an important way to reduce poverty by introducing the 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method of consumption poverty and analyzing the situation of the basic welfare of the poor objectively and scientificall.Through the determination of income level, consumption level, consumption structure, personal living standard and family living standards a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consumption poverty, we are finding out multiple sources of poverty at the consumption level, which has provided a scientific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realization of “targeted treatment” in the effort of precise poverty alleviation.
*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項目號:12XNC002)。
孫詠梅,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經濟改革與發(fā)展研究院副教授;方慶,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生(北京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