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錦芳
乾隆與杜甫:詩稱杜圣李謫仙,吾于甫也無間然
蔡錦芳
杜甫在乾隆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超過歷史上任何一位詩人。乾隆通過關(guān)注、閱讀、評說、贊美和學習杜詩,越來越深地走進了杜甫的詩歌世界。杜甫的忠愛憂國、謙虛不伐令他感動,杜詩的豪邁氣勢、詩史特性、律驚鬼神、清辭麗句等令他折服。他盡情地贊美杜甫,虛心地學習杜詩,他認為只有杜甫才配做他的老師,其他詩人都無法和杜甫媲美。不過,作為一個帝王,乾隆最欣賞杜甫的原因,還是杜甫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
乾隆 杜甫 詩歌 忠君愛國
眾所周知,清朝的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1711—1799),特別喜歡寫詩,在他八十九年的生涯中,共寫詩四萬三千多首。他在位六十年,共五紀,每紀都有詩集一部,包括:《御制詩初集》,從乾隆元年到十二年,寫詩四千一百五十多首;《御制詩二集》,從乾隆十三年到二十四年,寫詩八千四百七十多首;《御制詩三集》,從乾隆二十五年到三十六年,寫詩一萬一千六百二十多首;《御制詩四集》,從乾隆三十七年到四十八年,寫詩九千七百多首;《御制詩五集》,從乾隆四十九年到六十年,寫詩八千七百多首。共計約四萬兩千多首。另有在東宮時所作《樂善堂全集》,其第十七卷至第三十卷為今古體詩,共一千多首;退位后又有《御制詩馀集》,有七百多首。毫無疑問,乾隆是中國歷史上寫詩最多的一個人。
乾隆于寫詩是如此地熱愛又如此地勤奮,不過,如果要問乾隆最喜歡歷史上的哪一位詩人,恐怕就很少有人知道答案了吧?其實,乾隆對杜甫最崇拜、最鐘情。乾隆一輩子都喜歡杜詩,幾乎不管去哪里,杜詩都帶在身邊隨時翻閱。乾隆的詩歌中約有四十首與杜甫的詩歌有關(guān),他贊美杜甫,也喜歡評議杜詩,他欣賞杜詩詩意畫,也關(guān)注杜集的珍貴版本,他把對杜詩的興趣和喜愛,盡可能地形之于他的詩歌吟詠中。下面我們就從他對杜詩的總體評價、讀具體作品有感而發(fā)、由眼前情景聯(lián)想到杜詩、吟詠杜甫詩意畫、關(guān)注杜集珍貴版本等五個方面來具體考察乾隆詩集中與杜甫有關(guān)的詩歌,以便更好地了解在乾隆心目中杜甫其人其詩。
正如我們文章的題目“詩稱杜圣李謫仙,吾于甫也無間然”所揭橥的,乾隆于杜甫其人其詩非常推崇,就李杜二人比較來說,乾隆對李白還有所不滿,而對杜甫則沒有遺憾。此詩句出自乾隆《御制詩初集》(后面簡稱《初集》)卷三十九《讀杜詩率題》:
詩稱杜圣李謫仙,吾于甫也無間然。韓愈論文要氣勝,不合而同甫有焉。貫穿今古氣豪邁,元輕白俗誠知言。吾昔少年時,亦曾窺其藩。今也時復披卷讀,乃知學步非且難。乃知學步非且難,惟以棄日適幾閑。況乎治亂興衰具詩史,豈可與批風弄月以為詩者同日而與同時觀。
此詩寫于乾隆十二年丁卯,時三十七歲。從詩中可見,乾隆是欣賞杜詩的貫穿今古、氣勢豪邁以及反映治亂興衰的詩史精神的。相反,乾隆對元輕白俗,對批風弄月很不以為然。同時,我們也知道乾隆早在少年時就開始讀杜詩了。
類似的崇高評價還有不少,如《御制樂善堂全集定本》卷十五《讀杜詩》云:
大雅止姫周,何人繼三百。卓哉杜陵翁,允擅詞場伯。歌謠寫忠懇,灝氣渾郁積。李韓望后塵,鮑謝讓前席。緬想浣花溪,披讀仰高格。詩史非妄評,良足娛朝夕。
此詩寫于乾隆在東宮時,是其詩集中最早贊美杜甫的一首詩。乾隆認為杜詩可以直接上繼《詩經(jīng)》,因為杜詩抒寫忠懇,灝氣磅礴,李白、韓愈、鮑照、謝靈運這樣的詩人無人能比。又如《初集》卷六《讀杜子美集》云:
太羮有至味,黃鐘具元音。之子誠忠愛,遺編足探尋。憂懷匡社稷,逸志托山林。諷讀消長夏,悠然獲我心。
乾隆借讀杜詩以消長夏,深為杜甫的忠愛憂國而感動。又《初集》卷四十四《讀杜詩》云:
我讀杜詩亦已屢,每一開編興會殊。與造物游不知窮,柳州所言謂是乎。衙官屈宋徒自詡,律驚神鬼誠無如。尋章摘句只陋耳,抹月批風猶故吾。
乾隆讀杜已有多次,但每次打開杜詩閱讀時,他都興味盎然。在贊美杜詩與造物游、律驚神鬼的同時,他也慚愧自己作詩仍在抹月批風。又《初集》卷四十四《杜詩》云:
杜詩于我有何緣,每一見之不忍舍。寒為衰日可宜冬,暑作雄風足消夏。于唐拔爾軼盧駱,在漢綽然嫓班馬。清詞麗句空古今,一一皆從性中寫。嗚呼今而有其人,磬折吾當拜風下。
乾隆每次見到杜詩,都忍不住要拿起來閱讀,他甚至覺得杜詩就仿佛冬天的太陽、夏日的涼風。這次他是深為杜詩的清詞麗句、抒寫性情所折服,認為杜甫可以媲美漢代的史學家司馬遷和班固,而于唐代則遠超初唐四杰的盧照鄰和駱賓王。
又《御制詩二集》(后面簡稱《二集》)卷十《讀杜詩》云:
天地間自有元聲,于詩得者惟杜陵。一生出處可概見,千古詩史真定評。水亭荷浄無暑到,試展讀之當快晴。尋聲考格不可得,如風過水文自成。我思古人獲我心,挹之不竭意氣平。叔度汪洋亦如此,時月不見鄙吝生。
此次乾隆是在夏日水亭荷凈處愉快地閱讀杜詩,從中他看到了杜甫一生的大概出處,覺得杜詩是天地間的元聲,千古詩史的美譽誠為定評。又《二集》卷四十二《讀杜詩漫題》云:
冷炙殘杯覓,今來古往包。惟應瘧鬼避,那免謫仙嘲。岳望窮青魯,堂成蔭白茅。達人命多滯,難擬問羲爻。
乾隆這一次不是贊美杜詩,而是很同情杜甫長期的坎坷命運。
又《御制詩四集》(后面簡稱《四集》)卷七十二《讀杜詩口占得句》云:
昨日之昨去難追,今日之今無駐時。百年之來迅若斯,由今視昔何須悲。杜老豈重讀杜詩,然而杜老原在茲。顧茲弗舍眷戀迷,不值一噱誠堪嗤。
乾隆此時已經(jīng)讀了大半輩子的杜詩,仍然對杜詩如此地眷戀癡迷,真是難得。又《御制詩五集》(后面簡稱《五集》)卷七十《讀杜口號》云:
把卷杜詩不忍舍,慚其義鮮悉精微。英雄慣作欺人語,細故髙賢記憶非。
此詩寫于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時乾隆82歲,距離89歲去世僅七年,是其詩集中最后一首直接提到杜詩的詩歌。就算乾隆此后不再讀杜詩,從少年開始到現(xiàn)在,乾隆也堅持讀了七十年左右了。在這里乾隆化用杜甫《赤霄行》中的詩句“丈夫垂名動萬年,記憶細故非高賢”,自嘲自己雖然摯愛了一輩子杜詩,仍不能明了杜詩的一些精微之處。在杜甫面前,乾隆是景仰而又謙虛的。
從上面所舉已經(jīng)可以看出,乾隆對杜詩的喜愛是持之以恒的,對杜甫的欣賞是真誠的,而對杜甫的贊美又是不吝言辭的:他就是一個杜甫迷。
乾隆不僅喜歡讀杜詩,而且在閱讀的時候還勤于思考,好發(fā)議論。有時候他會如上面所舉從宏觀方面來評說,有時候他則是針對具體詩篇有感而發(fā)。屬于后者的,如《御制樂善堂全集定本》卷十四《海子行圍同聞之蔡先生五弟讀杜子美秋興詩分韻得肉字》詩云:
秋曉獵平原,露重林如沐。歸來息離宮,繞砌開黃菊。豈以漫游荒,往籍閑披讀。維昔天寶初,楊李竊威福。道旁有餓殍,朱門饜粱肉。漁陽鼙鼓來,驚破霓裳曲。杜老時隨征,殷憂積誠篤。傷心秋興詩,令我勞往復。硬語蟠虬松,蒼渾神味足。錦江波浪愁,巫山眉黛蹙。何如屈問天,空同賈賦鵩。遙遙千載心,文囿仰芳躅。
乾隆在秋獵時,身邊也帶著杜詩,閑下來就讀。這次是和蔡聞之、五弟一起讀《秋興八首》,并一起賦詩。年輕的乾隆在詩中描寫了海子行圍地秋天的景色,也回顧了杜詩中關(guān)于安史之亂前后的一些內(nèi)容,既感慨杜甫憂國憂民的情懷,又欣賞杜詩語言的瘦硬和風格的蒼渾。
又如《初集》卷四《讀杜子美集有感》云:
乾隆讀到了杜甫寄李白的一些詩,很欣賞杜甫在李白面前謙虛不伐的美德,及杜詩中如菽粟般樸實的語言。又《初集》卷十四《賦得“數(shù)問夜如何”五言排律六韻得中字》:
月淡明河北,星稀碧宇中。雞人將報曉,珂馬想因風。待旦懷無逸,衣宵惕有終。求賢四門辟,望道百王同。簽響螭階玉,鐘鳴虬箭銅。昌言誰告我,藉以啟蒙沖。
杜甫寫于長安收復后的《春宿左省》詩有云:“不寢聽金鑰,因風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數(shù)問夜如何。”杜甫這份忠于國事的敬業(yè)精神令人動容,乾隆對之也是喜愛有加,故以其句為題,來抒寫自己渴望第二天早朝議事早點來臨的激動心情。又《初集》卷三十四《偶讀杜子美存歿口號因題》:
鄭虔畢曜吞聲久,曹霸席謙有所思。豈識劍川杜子美,只今惟剩兩行詩。
這是乾隆在讀杜甫《存歿口號》二首時,有感于杜甫寫此懷人詩時自身的艱難狀況,對杜甫的遭際表達了由衷的同情。
又如《二集》卷十九《和杜甫遣興五首,首句皆仍其舊而意自別》:
天用莫如龍,用吉見無首。變化故莫測,神功在不受。憑云乃自為,攖鱗亦何有。豫且得制之,是宜慎所守。
地用莫如馬,水行不如舟。物各有所長,乖宜失良謀。而況鮮伯樂,鹽車老死休。舉肥肉脹群,常裝金絡頭。
陶潛避俗翁,避俗亦避世。柴桑樂無悶,自著桃源記。肩輿命二子,偶顧亦何害。杜陵忠厚人,個翁乃深刺。
賀公雅吳語,老大故鄉(xiāng)回。兒童不相識,問客何處來??梢杂骰聸r,浮云何系哉?山陰泉石佳,濁醪常滿杯。
吾憐孟浩然,蓋亦一作者。君固未己棄,己則覺君舍。浩蕩襄漢間,曲高和者寡。幸有同心人,清辭譽風雅。
這里乾隆有感于杜甫《遣興二首》和《遣興五首》后三首的內(nèi)容意猶未盡,故襲其首句,加以延伸。第一首想表達龍很特別,有神功,但也要謹慎行事。這應該有自警的味道在內(nèi)吧?第二首則是說要善用好馬,善用人才,也和他的帝王身份有關(guān)。第三首是對杜甫批評陶淵明有點意見。第四首則和杜甫差不多,一樣欣賞賀知章的達生。第五首就孟浩然的不遇,乾隆從君臣關(guān)系的角度為君王做了點開脫。從這些詩歌中,我們看到了乾隆作為一個帝王觀察問題的某些角度。又《二集》卷四十三《偶讀杜甫游何將軍山林詩因題》:
從來治道戒恬嬉,百爾殊途職各司。稚子總能文尚可,將軍不好武非宜。
杜甫在《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其九中有云:“床上書連屋,階前樹拂云。將軍不好武,稚子總能文?!鼻∽x到這里,從治道的角度對這位何將軍身為將軍卻不好武提出了質(zhì)疑。又《二集》卷七十八《夕烽用杜甫詩韻》:
按《唐六典·鎮(zhèn)戍》:每日初夜,放煙一炬,謂之平安火。夫燔燧舉烽以報警急,非可常有之事,而日日行之,乃至平安不報。潼關(guān)失守,則其時可知矣。偶讀杜詩,因而步韻。
放煙初入夜,一炬達長安。斥堠常窺伺,關(guān)山多破殘。那辭失誤罪,可識接傳難。治亂當時況,了憑詩史看。
乾隆讀杜甫《夕烽》詩時,聯(lián)想到《唐六典》中關(guān)于烽火的記載,對唐代日日舉烽火不以為然,認為這樣做士兵們很容易懈怠,以致貽誤軍情。
又《四集》卷九《讀杜甫北征詩因題》:
予于甫也詩無間,獨致疑焉是北征。元禮乘危謂忠義,昌黎志柳豈虛評。
杜甫在《北征》詩中有云:“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奸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周漢獲再興,宣光果明哲。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微爾人盡非,于今國猶活?!睂﹃愋Y在馬嵬坡請求誅貴妃的行為給予了“忠烈”的表彰。但乾隆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乾隆認為杜甫的看法是不明智的,陳玄禮不僅不能稱忠義,嚴格來說還是個逆臣。在此詩后的跋文中,乾隆對此作了清楚的解釋:“昌黎作《柳宗元墓志銘》,言友道甚厚,而惡夫臨利害反眼不相識,落陷阱反擠之又下石焉者。夫友尚不可,而況其君父乎?若元禮之事,是即昌黎所惡者,而謂之忠義可乎?使元禮果忠義耶,當效朱云之請劍,或如辛慶忌之免冠,于祿山未反之前請誅太真,是誠所謂忠義矣。長安既陷,天子蒙塵,乃乘其危而逼太真以死,試思其時,肅宗繼位靈武,即國已活,雖太真不死,豈能復為害于唐之宗社乎?且唐之宗社所以危,在元宗承平時不勤國政而寵太真,彼時不請誅之,以致流離播遷,則已遲矣。元禮固逆臣不足論,獨惜甫一生始終托忠義于詩而有此論,未免以辭害意,亦責賢者備之義耳?!鼻≌驹诘弁醯慕嵌?,對人臣行為的忠逆作出了不同于杜甫的價值判斷。乾隆對杜甫,有的是贊美和同情,但唯有此點,他不愿茍同。又《四集》卷十二《賦得“春水船如天上坐”得遲字八韻召試題》:
杜老佳詞人盡知,知佳趣者卻誠誰。偶因問俗觀民便,更值恬風靜浪宜。綠水當春盛猶弱,黃艫遵港妥非遲。曉開平挹煙霞入,夕泊俯臨星斗披。欵乃聲如步虛唱,蜿蜒乘是御天時。乍看村遠忽汀近,不覺舟行訝岸移。假借曾聞張四垍,先資已見沈佺期。濟川設使商書擬,樂育菁莪此佇之。
乾隆在一次春天的舟行中,親身感受到了杜甫在《小寒食舟中作》所詠的“春水船如天上坐”的美景,于是對杜詩中的“佳趣”體會更深。
從以上所舉可以看出,乾隆看杜詩的角度,有和一般人相似的地方,也有和一般人不一樣更切合他帝王之眼的地方。
在日常生活中,在處理政事時,如果眼前的情景與杜詩中的某個情景相似,乾隆就會很容易聯(lián)想到杜詩,有時還會借此擬杜詩、和杜詩。這樣的情形并不少,如《樂善堂全集》卷十六《擬杜工部東鄰棗樹歌》:
春光晼晩春風斜,東鄰棗樹方開花。大火西流屆秋日,東鄰棗樹紛結(jié)實。開花結(jié)實年年好,催得東鄰人欲老。兒童不觧惜流光,但愛秋來飽吃棗。西鄰有客常著書,閉戶不出一月余。東鄰棗亦覺少否,不似王吉夸出婦。
杜甫并未寫過《東鄰棗樹》這樣的詩,只是在《又呈吳郎》詩中寫道:“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睂τ谖鬣弸D人來說,杜家棗樹自然就是東鄰棗樹了。現(xiàn)在乾隆面臨的情況是,乾隆或某個讀書人在一個地方讀書著書,而東面人家正好有一棵棗樹從春天開花到秋天果實累累,于是乾隆便聯(lián)想到了杜甫的詠棗詩句。末兩聯(lián),是用《漢書》中王吉的典故?!稘h書》卷七十二《王吉傳》云:“始吉少時學問,居長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后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里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里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其厲志如此?!贝嗽娖鋵嵤乔〉挠螒蛑?。
又如《樂善堂全集》卷十七《擬杜工部洗兵馬行》:
長云不隱關(guān)山月,沙漠龍堆多戍卒。壯士橫戈古戰(zhàn)場,將軍飲馬長城窟。長城水寒馬不嘶,刀環(huán)入夢多歸思。少婦樓頭咽橫笛,一聲秋韻臨秋吹。吹笛聲高復聲下,驚起匡床高臥者。側(cè)身吟望興咨嗟,向天長歌洗兵馬。謂天蓋高聽自卑,電光倐忽雷車馳。云師雨伯揚青旗,陰昆水族功并施。盆傾瓶注遐邇滋,洗盡塵氛永息師。男歸其家婦育兒,九州安堵樂雍熙。壯士勇力亦奚為,欲挽天河安用之。
根據(jù)詩中所寫,在邊疆有戰(zhàn)事的情況下,樓上少婦夜吹橫笛的凄咽之聲驚動了乾隆,于是他想到了杜甫的《洗兵馬》詩。因為杜甫在《洗兵馬》詩末以神來之筆表達了一個無限美好的愿望:“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乾隆擬之,也是想表達結(jié)束邊疆戰(zhàn)爭,讓戰(zhàn)士回家,百姓安居樂業(yè)的美好愿望。
又如《二集》卷六十九《琳瑯叢用杜甫佳人詩韻并效其體》:
一時憶杜詩,空谷真空谷。徑入琳瑯叢,詎同凡花木。化軸尚欲培,樵斧寧敢戮。誰謂品曲人,乃道不如肉。淇澳將渭川,膻薌游秉燭。豈知寒山幽,森此萬竿玉。凡夫昔卜居,常抱煙霞宿。有夢為蝶栩,無淚為民哭。泉或時而清,泉或時而濁。社祭永吳中,荒祠尚老屋。猗風情亦蕭,影月手堪掬。粉黛非佳人,佳人即修竹。
琳瑯叢,是蘇州城外寒山別業(yè)中的一個景點。乾隆南巡途中來此游玩,置身萬竿翠竹叢中,他想到了杜甫《佳人》詩中“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之類的句子,于是用其詩韻作了這首詩。詩中描繪了琳瑯叢的修竹給人帶來的清幽美感。
又《三集》卷十六《駐伊犂大臣阿桂等奏報二麥大熟,因用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詩韻,首句恰與崆峒小麥熟同體,遂用全章韻紀事,然彼當季世而黷武不已宜詩人之刺,今則遇綏豐于耆定之時亦反其意云爾》:
伊犂二麥熟,久矣旋王師。少留更番戍,屯田俾勤為。厄魯固爾札,廟火焰早飛?;艏假瀚I,大安反側(cè)兒。雖有幸災者,即今奚游辭。黙克逮西溟,無不詟國威。功成弗可棄,此語人盡知。歸化回亦知,遞覲瞻朝儀。衛(wèi)拉乃無人,都護建閫麾。朝彥掄英材,百凡抒忠思。綠旗本習農(nóng),墾藝令乘時。索倫善騎射,偵候戈壁涯。耕回挈眷遷,使無離別悲。人事庶云盡,天恩至亦隨。屢豐既兆慶,功惟賢臣歸。甫也即重生,何以為刺詩。
從遙遠的邊疆伊犁傳來麥子豐收的消息,乾隆聽了非常高興,也很快想到了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中“崆峒小麥熟,且愿休王師。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之類的詩句,于是用其韻而反其意作了這首詩,對戰(zhàn)事結(jié)束后伊犁邊疆豐收安定的局面表達了由衷的欣慰。后面《三集》卷三十九還有《麥熟再迭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詩韻》,《三集》卷四十二又有《伊犁大熟三迭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詩韻》,伊犁的麥子第二年、第三年又同樣獲得了大豐收,邊疆已成樂土,乾隆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又第二次、第三次疊杜甫同一詩韻抒發(fā)了同樣喜悅的心情。
又《三集》卷三十四《無邊風月之閣三章章五句效杜甫體并以題中字為韻》:
大塊噫氣名為風,振拂草綠與花紅。吾則何敢披稱雄。有時望云懼吹去,佇立亦厭飄蓬蓬。
四時皆宜惟有月,滌蕩精神瑩肌骨。近水樓臺益清越?;犜O以卿士占,蒿目渇賢念無竭。
耳得目遇真無邊,清風明月太古年。細故記憶非高賢。杜陵朅爾效其體,吟弄于我何有焉。
無邊風月之閣,在圓明園內(nèi)的四宜書屋。當乾隆登上此閣欣賞圓明園的風月之美時,他想到了杜甫的《曲江三章章五句》。的確,杜甫此組詩二一二的特殊結(jié)構(gòu)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乾隆當然也不例外,好寫詩的他當然也想找個機會模仿一下,于是在這里他效此體,一詠風月,二思賢才。
又《四集》卷二十七《夜雨用杜甫雨詩韻二月十七日》:
乾隆四十五年庚子(1780),乾隆南巡,駐蹕于揚州南面的塔灣行宮(即今天的高旻寺),南方多雨連綿的天氣讓乾隆感覺不爽。雖然用的是杜甫《春夜喜雨》的詩韻,描繪的卻不是喜雨,而是夜晚所下有礙行程的大雨,也難怪乾隆打算逃離揚州城了。
從以上的例證可以看出,乾隆對杜詩是非常地熟悉,一旦有類似的情景觸發(fā),他就會很自然很容易地想到杜詩,然后或擬杜,或和杜,或步韻,或不步韻。實際上,這是乾隆有心向杜甫學習的一些方式,通過一次次這樣的學習,乾隆可以更接近杜甫的詩歌世界。
如《初集》卷三十三《董邦達畫杜甫詩意歌》:
詩中杜老集大成,天然古淡足佳句。風煙萬里瞿塘秋,奪造化工歸詠賦。最愛歸云返照奇,每欲形容意難赴。詞臣家法傳北苑,爰教老筆寫煙樹。滃滃叆叆滿谷白,槿籬茅舍依微露。天外一棱獨迥絕,映帶紅霞正秋暮。江聲澎湃疑聒耳,樹色蒼涼信消慮。杜句佳矣圖之難,雙美合并豈神助。何必崎嶇歷劍關(guān),即坐江樓觀滟滪。
杜甫同樣作于夔州時期的《返照》詩有云:“楚王宮北正黃昏,白帝城西過雨痕。返照入江翻石壁,歸云擁樹失山村?!倍钸_(1699—1769)的這幅畫,即取意于此,乾隆觀之,既驚嘆杜甫詩句之奇,又贊美畫家老筆傳神,譽之為雙美合并。無獨有偶,另一位畫家也就此畫了一幅詩意畫,乾隆也題了一首詩,我們不妨比較來看?!抖肪硭氖稄堊谏n畫杜甫詩意歌返照入江翻石壁歸云擁樹失山村之句》:
我曾一舸渡揚子,浩浩大江雄莫比。誰解源從天上來,但流地中九萬里。瞿唐三峽雖未到,于杜甫詩今見此。當其中律鬼神驚,抉造化奇細摹擬。山村忽失樹歸云,石壁欲翻入霞綺。此景有自開辟初,拈出方知絕妙理。江邊留滯茅堂貧,樂在千秋無悶矣。近日宗蒼亦畫史,能得詩意斯人耳。云乎江乎磅礴間,今兮古兮精神里。
乾隆感嘆三峽中這樣如畫的美景自天地開辟就存在了,然而直到杜甫出現(xiàn),才用神奇的詩筆將此景寫入詩中,與人共享。試想一下,如果沒有杜甫,豈不是詩歌中也沒有此景、畫作中也沒有此景了嗎?那將是多大的遺憾呢!在這里,乾隆著重贊美的是杜甫的抉造化之奇,而于張宗蒼(1686—1756)的畫只一筆帶過。
除此之外,乾隆還見過別的杜甫詩意畫。如《三集》卷五十七《錢谷杜甫詩意圖》:
五月江深草閣時,榿林颯颯引寒飔。傳神設擬杜工部,坐對嘉賓定是誰。
根據(jù)乾隆的詩作,錢谷(1508—約1572)這幅畫應取自杜甫草堂詩中的風景。杜甫《嚴公仲夏枉駕草堂兼攜酒饌得寒字》詩云:“竹里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guān)使者征求急,自識將軍禮數(shù)寬。百年地僻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磁獫O舟移白日,老農(nóng)何有罄交歡?!庇帧短贸伞吩娫疲骸皹伭值K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碑嬜鳟斒囚酆狭瞬萏蔑L景而作,而非具體針對某一句詩。圖中的嘉賓,殆為嚴武。
又《五集》卷三十一《題趙葵杜甫詩意圖》:
抑為淇澳抑瀟湘,颯颯蒙蒙引徑長。卻得幽居臨淥水,傳神寫出杜襄陽。王孫棨戟本尊嚴,畫筆饒他李董兼。悟得勛名胥夢境,竹深荷浄處消炎。張翥猶能見信庵,失因裝潢惜何堪。元明多少名人詠,致嘆滄??偦谜劇?/p>
此詩之后,乾隆還有一段較長的跋文:
按:宋趙葵,字南仲,號信庵,趙方之子。與兄范俱宣力行陣,屢立戰(zhàn)功,授少師、武安軍節(jié)度使,進封冀國公,贈太傅,謚忠靖。陳基稱,葵有墨梅石刻在虎邱寺。是卷畫筆在李董間,寫竹深荷浄,頗得杜甫詩意。后有元翰林承旨張翥詩跋,翥猶及見信庵題款,惜為俗工重裝割去。卷中有梁清標印,題為“竹溪消夏”。其余鄭元佑諸人題詠,率稱其父子勛業(yè),致嘆滄桑。惟明廬陵張昱詩有“荷浄碧溪煩暑外,竹深團扇小亭開”之句,與葵畫意吻合,因改正,
題為“杜甫詩意圖”并識。
由此看來,乾隆之前,并沒有人明確地說趙葵(1186—1266)此畫是“杜甫詩意畫”。是乾隆憑借他對杜甫詩句的熟悉,憑借他對畫作內(nèi)容的理解,并結(jié)合畫作上梁清標的題字和張昱的題詩,才斷定這幅畫是“杜甫詩意圖”,而鄭元佑諸人題詠時“率稱其父子勛業(yè),致嘆滄?!保鋵嵤菦]有看明白這幅畫。我們不能說乾隆的推斷就十分地有道理,但畫面的內(nèi)容和“荷浄”“竹深”這樣的字眼,也確實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杜甫早年長安時期的詩作《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二首》中的詩句:“落日放船好,輕風生浪遲。竹深留客處,荷凈納涼時?!爆F(xiàn)在趙葵的這幅畫藏于上海博物館,上面有乾隆題“宋趙葵畫杜甫詩意圖”。
除了詩意畫,乾隆對和杜詩有關(guān)的書法篆刻也感興趣。其《五集》卷二十九《題文彭刻杜甫秋興第六章》:
三橋鐵筆法,創(chuàng)古足垂今。秋興間題手,朝班或系心。何當頻薈萃,卻未費搜尋。好惡應知戒,怵然為此吟。
詩中夾注:“昨歲南巡,始于西湖行宮見文彭所刻印,篆法古雅。嗣后得文彭所刻印凡十余種,屢經(jīng)題詠。是印刻杜甫《秋興》第六首。”筆者認為文彭所刻當為《秋興八首》之第五首,因為第五首中有句云:“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鼻〉摹俺嗷蛳敌摹奔然么司涑爸筒豢赡苁堑诹琢?。文彭(1498—1573)字壽承,號三橋,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文征明長子,工書畫,精篆刻。在這里,乾隆是要告誡自己:文彭的篆刻是很好,但自己已經(jīng)擁有十多件了,人應該知道收斂,不能放任自己的喜好。以詩自警,這是乾隆經(jīng)常做的。
乾隆既熱愛寫詩,又喜歡賞畫,將兩種修養(yǎng)結(jié)合起來,就使乾隆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很敏感、很在意,他能看到景想到詩,看到畫想到詩,看到詩也能想象其中的畫。他的這種眼光,在他讀杜詩和他觀賞杜甫詩意畫的時候,都得到了一定的體現(xiàn),他甚至還憑借這種眼光自信地推斷趙葵所畫就是杜甫詩意畫。當然,乾隆的自信還來自于他對杜詩的熟悉和理解。
乾隆喜歡讀書,對書籍的版本也一向很在意,不管什么書,只要是珍貴的版本通常是宋版,他都喜歡為之題詩,這些詩很多也隨著書一起進入了《四庫全書》。杜詩也不例外,乾隆曾為《九家注》題過兩首詩,為《千家注》題過一首詩。下面我們一一來看。
《四集》卷二十五《題郭知達集九家注杜詩》云:
平生結(jié)習最于詩,老杜真堪作我?guī)?。書出曾鋟實郭集,本仍寶慶及淳熙。九家正注宜存耳,余氏支辭概去之。適以遺編搜四庫,乃斯古刻見漕司。希珍際遇殊驚晚,尤物暗章固有時。重以琳瑯續(xù)天祿,幾閑萬遍讀何辭。
因為編纂《四庫全書》,學者們開始清點武英殿庫貯陳編,才意外發(fā)現(xiàn)這部宋郭知達的《集九家注杜詩》原來是宋刻善本。乾隆知曉后非常高興,欣然提筆寫下這首詩慶幸它的重遇天日,既贊美它的版本價值,又感嘆它的顯晦遭際。當然,有了這樣好的版本,以杜甫為師的乾隆讀杜詩的熱情也更高了:“幾閑萬遍讀何辭”。
也許是意猶未盡,也許是又聯(lián)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沒過多久,乾隆又第二次為此書題詩。《四集》卷二十七《再題宋版九家注杜詩》云:
兌氏之戈和氏弓,續(xù)增天祿吉光中。浣花眉列新全帙,金粟身存舊卷筒。尤物寧論顯與晦,逢時亦有塞兮通。武英棄置今方出,挈矩人才默惕衷。
原來,乾隆是從這本書的顯晦遭際聯(lián)想到了人才的使用,如果一個該得大用的人才,卻一直這樣長期地被埋沒著,不也是很值得警惕的嗎?當然,對于杜詩的這個版本本身,乾隆仍然是寶之有加,他以古老而珍貴的“兌氏之戈和氏弓”來比擬之。
其題《千家注》,則見于《四集》卷九十六《題宋版千家注杜工部詩史》:
昌黎祇許仲尼師,吾亦云然于杜詩。注萃千家謂多彼,品高萬古孰同其。一生惟是忠孝耳,小徳何妨出入之。秋興八章重背讀,又同此老坐移時。
《千家注》在杜詩的宋版中,稱不上善本,乾隆可能了解到這一點,所以在這首詩中乾隆并不贊美這個版本本身,而是著重表達他對杜甫的景仰。在他的心目中,只有杜甫配做他的老師,因為杜甫一生忠孝,品高萬古。所謂的“小德何妨”,蓋指杜甫在《北征》詩中對陳玄禮的贊美,此點我們在前面已有論及。另外,乾隆亦曾關(guān)注過《千家注》本后牌記中出現(xiàn)的福建書坊“余氏勤有堂”的刻書情況,想知道它的刻書歷史,也想知道它目前的經(jīng)營情況,并詔福建總督鐘音實地查訪后予以回復,后來鐘音也作了回復。
乾隆的這三首題詩也隨書一起進了《四庫全書》,《四庫全書》中收錄杜甫詩集共五種,一宋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二宋黃希、黃鶴父子《補注杜詩》,三宋無名氏《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四明唐元竑《杜詩攟》,五清仇兆鰲《杜詩詳注》。乾隆為第一種題了兩首詩,為第三種題了一首詩,這說明乾隆于這兩個版本應是花時間讀得更多的。
通過以上五個方面的考察,我想我們已經(jīng)能夠感知,杜甫在乾隆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位詩人。乾隆通過關(guān)注、閱讀、評說、贊美和學習杜詩,越來越深地走進了杜甫的詩歌世界。杜甫的忠愛憂國、謙虛不伐令他感動,杜詩的氣勢豪邁、詩史特性、律驚鬼神、清辭麗句等令他折服。他盡情地贊美杜甫,虛心地學習杜詩,他認為只有杜甫才配做他的老師,其他如李白、韓愈、元稹、白居易、盧照鄰、駱賓王、鮑照、謝靈運這樣的詩人,都無法和杜甫媲美。不過,作為一個帝王,乾隆最欣賞杜甫的原因,還是杜甫的忠君愛國之心。乾隆還在東宮的時候,就曾為杜甫詩集寫過一篇序,這篇序我印象中還沒有學者引用過,這里不妨全錄?!队茦飞铺萌ū尽肪砥摺抖抛用涝娦颉吩疲?/p>
夫自上古康衢有擊壤之歌,虞廷有卿云之詠,帝與皋陶、禹、益諸臣勅命賡歌,拜手揚言于一堂,歌詠之興有自來矣。爰逮姬周,公旦、公奭調(diào)宮協(xié)征,律其節(jié)族,舂容乎大篇,堂皇乎雅辭。化自二南,達于列國,上自公卿,下至黎庶。至于變風變雅,亦莫非忠臣義士攄其忠悃,發(fā)為歌辭,好色而不淫,怨悱而不亂,皆可以勸懲當時,為教后世。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孰謂詩僅緣情綺靡而無關(guān)于學識哉?然《三百篇》之詩,不拘格律而音響中度,所謂太羮不和而有至味也。漢變四言為五言,間亦有七言之體。至魏晉,而音韻愈盛。入唐,而格律益精。鹽梅之設,太羮之害也;七竅之鑿,渾沌之賊也。至有不言性情而華靡是務,無勸懲之實,有淫慝之聲,于詩教之溫柔敦厚不大相刺謬乎?
是以言詩者,必以杜氏子美為準的。子美之詩,所謂道性情而有勸懲之實者也,抒忠悃之心,抱剛正之氣,雖拘于音韻格律,而言之愈暢,擇之益精,語之彌詳。其于忠君愛國,如饑之食渇之飲,須臾離而不能,故雖短什偶吟,莫不眷顧唐祚,系心明皇,蜀中諸作尤致意焉。屈原放逐,《離騷》是作,后代尊之為經(jīng);子美之詩,亦因其顛沛流離,抱忠秉義,不究其用,垂于詩以自見,故后世宗之,參之于《三百篇》之列。若夫較一字之長,爭一韻之巧,摛華藻于篇章,夸博贍以耀眾者,藝也,非所以求子美也。
正是杜甫詩中所表達的忠君愛國,抱忠秉義,抒忠悃之心,抱剛正之氣,道性情而有勸懲之實,贏得了乾隆對杜甫不同尋常的喜愛和推崇。
又《御制詩三集》卷七十四《讀杜牧集》云:
茂學本工文,清辭每出群。雖稱有奇節(jié),未覺副高聞。錦字常懸壁,朱樓喜夢云。所輸老杜者,一飯不忘君。
在這首詩中,乾隆將小杜與老杜相比,認為杜牧雖有不少優(yōu)點,但他就是缺乏杜甫身上那種“一飯不忘君”的忠懇。又《三集》卷八十三《讀王維傳因成二絕句》云:
詩名冠代畫絕世,奉佛離塵素志高。何事玉真公主處,琵琶彈出郁輪袍。凝碧題詩特宥刑,藝林齒頰似流馨。吁哉公論誠何在,弗愧樂工雷海青?
詩注:“王維與李杜齊名,李白之從永王璘已為不純,至王維之受偽署給事,直是從賊,雖有‘凝碧’之詩,豈足掩其失節(jié)?而肅宗以其弟之救竟赦不誅,失刑甚矣。且維進身即以不正,豈若杜甫始終不忘憂國忠君者所可同年而語哉?”在這里,乾隆又將王維、李白和杜甫比較,認為在安史之亂中大節(jié)有虧的王維和李白,和“始終不忘憂國忠君”的杜甫是不可同年而語的。李白、王維、杜牧都是唐代最優(yōu)秀的詩人,乾隆對他們都有所不滿,由此可見,乾隆喜愛杜甫和杜詩的真正原因之所在了。
注釋:
①本文所引乾隆的詩歌或文章,均引自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②(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066頁。
③詳情可見《清實錄·高宗實錄》,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版,第21冊,第16-17頁。
責任編輯 陳寧
作者:蔡錦芳,上海大學文學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