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生喜，不以死悲

郜磊

近日，2015年全國國學名師與行業(yè)精英高端峰會在國家會議中心召開。此次盛會的目的是深入挖掘和闡發(fā)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的時代價值，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成為涵養(yǎng)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弘揚傳統(tǒng)文化是精神文明建設(shè)的應(yīng)有之義，國學走向顯學也是大勢所趨。然而國學內(nèi)容包羅萬象，傳統(tǒng)中國不僅有個儒家、出了孔子。常常聽人評價古人：在得意時是個儒家，在失意時是個道家。此言不虛。道家學說是中華文化某些基本特征的最早來源，它深深影響了歷代中國人的性格。4月22日，舞臺劇《莊先生》作為“中國原創(chuàng)話劇邀請展”小劇場首選劇目在先鋒劇場上演，該劇從“莊周夢蝶”故事出發(fā)，試圖探究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獲得各方好評。如今，國人錢包鼓了，幸福感也隨之攀升了嗎？“你幸福嗎”這個話題在近兩年火遍大江南北，我們應(yīng)當如何對待人生、收獲幸福，需要從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經(jīng)驗。當然，我們也可以求助于道家學派的集大成者——莊子。

本文在對《莊子》解讀的基礎(chǔ)上，認為莊子生死哲學的總體特征可以簡單概括為：不因生喜，不以死悲。具體地說，其生死理念包括生死由命論、生死一體論、生死超越論、人生如夢論、生死平等論等。莊子的生死哲學深刻影響了華夏兒女，對當今種種社會問題的解決有一定借鑒意義。

生與死，既是哲學中的重要命題，又是人類面臨的永恒主題，它是人們對生命及其價值的總體認識。在當代中國，大眾常常忌諱談?wù)撋?。但古時學人，尤其是先秦哲學家對生死進行了諸多探討，得到了各自不同的答案。先秦諸子的生死哲學論斷，以道家最為豐富，他們的生死觀堪稱中國古代死亡哲學的代表。道家學派當中，老子言論生死較少，莊子則談得較多，甚至我們可以說：莊子的哲學就是關(guān)于生死的哲學。莊子試圖以理性主義和自然主義的態(tài)度看待生死，由人與宇宙、自然的關(guān)系入手觀察人生，追求寧靜超然的精神境界。在莊子的生死哲學中，無論是生死由命、生死一體，還是人生如夢、生死平等，簡單地概括，不外乎“不因生喜，不以死悲”八字?！安灰蛏病保侵覆灰蚧钪械叫老?；“不以死悲”，則指不以死亡感到悲哀?！安灰蛏玻灰运辣边B起來是說：由生到死只是自然發(fā)展的規(guī)律罷了，不能因為活著就感到喜或悲，也不能因為死亡就感到悲或喜。莊子的生死觀念深刻地影響了歷代的中國人，對它進行解讀有著比較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為了便于讀者理解，下面將逐條對莊子的生死理念進行梳理、剖析。

“生死由命”論

莊子的生死哲學包含著典型的宿命論特征，即所謂的“死生，命也?！边@種特征和儒家的生死觀基本上是一致的，例如子夏有句名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比欢f子認為“生死由命”的同時，還補充道：“其猶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所有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在他看來，人有生死就如同自然有晝夜一樣，生死并不隨人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這是自然常理。此處的“天”有客觀規(guī)律的意味，所以學者多認為道家哲學包含著樸素的唯物主義傾向。莊子還認為，一切社會現(xiàn)象和自然現(xiàn)象都是由天命決定的，“生死、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孝、毀譽、饑渴、寒暑，事之變也，命之行也?！睙o論什么東西都是逃不過天命掌控的。莊子對于生死的看法之所以有著宿命論成分，主要源于古人科學技術(shù)的落后與視野、認知的狹窄。當代人通常認為，莊子所謂的“生死由命”是他哲學中的糟粕部分，是應(yīng)該被拋棄的，對此筆者也表示贊同。

“生死一體”論

莊子在書里說：“死生有待耶？皆有所一體。”在他看來，生和死如同硬幣的兩面，兩者是相通的。他繼而談到：“死也生之始，生也死之徒，孰知其紀？”死是生的開端，生是對死的繼承，誰又知道其中的規(guī)律呢？既然對于生死的規(guī)律無法捉摸，那么何必要在乎生死呢？所以，莊子認為一定要看得透生死：人都是要死的，只有超乎生死之外，才不會為它所憂心、拖累；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死是人生痛苦的解脫?！肚f子·至樂》中有則寓言：莊子到楚國時，曾于野外見到一具骷髏，半夜，莊子夢到了骷髏，骷髏對莊子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縱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边@是在說，人死以后的世界比當上君王還要快樂。莊子聽后不信，想將骷髏重新帶回人間，不料卻被骷髏拒絕。在這里，莊子正是借骷髏之口表達了自己生死一體、死即解脫的觀點，死后之地竟頗有佛教“極樂世界”的味道。莊子不只認為生死一體，同時也認為萬物一體。如果能夠?qū)⑸滥酥寥f物看成一個統(tǒng)一體，“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并能“道通為一”，那么人對于死亡就完全不存在恐懼了。莊子看似對生命消極以待，其實不然，他只是更為自然、理性地看待生死罷了。莊子以自己獨到的方式揭示了死亡的本質(zhì)，對人們坦然地認識死亡、對待死亡有著啟迪意義。

“生死平等”論

既然萬物是統(tǒng)一的，那就容易得出萬物平等（齊物）的結(jié)論。莊子的頭腦里的確存在著某種超階級的思想觀念?；蛟S是因為超脫于塵世、生死的緣故，莊子認為蕓蕓眾生都是平等的：富人和窮人是平等的，強者與弱者是平等的。這種樸素的“人人平等”與儒家的等級觀念有著本質(zhì)上的不同。研究莊子思想的學者張遠山曾評論道：“莊子是超越時代的偉大先知……以現(xiàn)在的標準看，莊子可以說是中國的第一個現(xiàn)代人?！奔热粚θ祟惿鐣裕伺c人是平等的；那么對于單個的人來講，他的生與死也是平等的。當自己的妻子死去時，莊子竟然“方箕踞鼓盆而歌”。好友惠子因此責備莊子，但莊子解釋說，他妻子的生命剛開始從無到有，現(xiàn)在又從有到無，這種生命的演化正如同春夏秋冬運行一般符合自然常理。如果此時他傷心地哭了，豈非“不通乎命”？后來，當莊子本人將要過世的時候，反對弟子把他厚葬。弟子厚葬的理由是：“吾恐鳥鳶之食夫子也”，而莊子卻答道：“在上為鳥鳶食，在下為蟲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是啊，天葬會被飛鳥吃掉，土葬會被蟲蟻吃掉，不是一樣的嗎？推而廣之，一切生死、貧富、得失也是同樣的，都可以平等、淡然待之。

“人生如夢”論

莊子認為生死由命，但同時又說“人生如夢”。他曾 舉例說：“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著，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有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边@些話是說：有人在夢里喝酒作樂，卻在早上哭泣；有人在夢里哭泣，卻在早上打獵作樂。人們在夢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還有人在夢中做夢，到醒時才知道做了個連環(huán)夢。莊子認為，人生就是一場大夢。他嘲笑愚蠢的人看似積極入世、權(quán)御天下的圖謀，其實那只是命中注定的夢中情景。“莊周夢蝶”的故事家喻戶曉。在這個故事里，莊子感嘆：“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彼纱颂岢隽恕拔锘钡恼軐W概念，表達了萬物化而為一的思想。夢中蝴蝶的逍遙自由象征了人在沖破物、我阻隔，達到人物合為一后的純粹自由。在他看來，現(xiàn)實中許多熱衷權(quán)術(shù)的人其實是在“夢中”，他們自以為是，卻渾然不知自己在做夢，而最終被天命所操控。莊子認為只有大覺者，才能看破此中迷障，明辨此中吊詭，真正順應(yīng)大道、回歸大道。

“生死超越”論

莊子對于死亡的態(tài)度可概括為三個層次：一為“善死”，“善死”即順應(yīng)天命，適其生，順其死。二為“樂死”，“樂死”意指死亡是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死就擺脫了生的痛苦。三為“超越死亡”，這個層次尤為重要。在莊子的心目中，生死是可以被超越的，有些人能夠超越生死。他在文章當中，經(jīng)常用“真人”“至人”“神人”“圣人”等詞形容能夠超越生死之人。莊子說：“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真人對于生和死完全能夠淡然視之。對于至人，莊子則說這些人“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而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正因為至人有著很高的精神修養(yǎng)，所以他才能超越寒暑、河海之外。莊子對神人的評價更高：“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笨梢娚袢藰I(yè)已達到?jīng)]有任何外物能夠傷害他的境界。綜合莊子所謂“真人”“至人”“神人”“圣人”的共同特征，認為他們都有超越生死的精神和能力，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鄙鲜鰩追N人都跳出人生看人生，以超然態(tài)度對待生死，這對后世影響卓著，整日為生活而奔波的當代人更需要多一份超然精神。

結(jié)語

莊子哲學是中國傳統(tǒng)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某些基本特征和內(nèi)容的最早來源，已經(jīng)成為歷代中國人性格的一部分。長久以來，人們將莊子哲學簡單地與消極厭世劃上等號，經(jīng)常予以批判。站在公正、客觀的立場看，莊子生死哲學中的確存在著糟粕部分，例如“生死由命”的宿命論。但除此以外，莊子的大部分理念還是很有啟示意義的，對于莊子的生死哲學，我們要批判性地加以繼承。莊子正確地認識到人由生到死是自然規(guī)律發(fā)展的結(jié)果，對于人們克服死亡的恐懼十分有益?！吧榔降取薄俺缴馈钡壤碚摚兄谖覀兎畔滤枷胴摀?，去追尋人生的意義和價值?，F(xiàn)代人在物質(zhì)生活豐腴的同時，出現(xiàn)了心靈上的空虛和精神上的茫然，莊子哲學則利于引導人們?nèi)ザ床烊松?、領(lǐng)悟人生，提高精神與道德境界。在現(xiàn)今建設(shè)精神文明社會與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進程中，大家完全可以從莊子哲學中汲取豐富的營養(yǎng)，莊子的生死觀對當今個人乃至整個社會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