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代烙下的灰暗色調(diào)

馮尚才

[摘要]人教版語文必修二第二單元編選了《荷塘月色》《故都的秋》《囚綠記》三篇課文，文里都有一股頹廢氣，“俏楞楞如鬼一般”的形象，似乎成了這個時代作家眼中一道別樣的風(fēng)景。本文筆者列舉大量的實例，證明這確實是這代作家筆下共有的特點，并從這代作家生活的時代入手，探討這種現(xiàn)象產(chǎn)生在時代特征、傳統(tǒng)文化意識和文人的人格操守等方面的淵源。最后根據(jù)此類作品特征，有針對性地提出了面對這類作品時的教學(xué)方法、后閱讀指導(dǎo)意見和校本課程開發(fā)方向的看法。

[關(guān)鍵詞]灰暗；色調(diào)；時代；烙印

文學(xué)作為一種社會性的社會精神活動，任何共同的趣味或傾向的形成，都離不開特定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的造就，不能不留下時代的印跡。

一

人教版語文必修二第二單元編選了《荷塘月色》《故都的秋》《囚綠記》三篇課文，讀了這些文章，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的作家都偏好蕭條、頹敗、荒蕪、灰暗色調(diào)，文里都有一股頹廢氣，或曰有“頹廢文學(xué)”的影子?！逗商猎律穬?nèi)作者偏好被云遮去了一般光的月亮，認為“這恰是到了好處”，“俏楞楞如鬼一般”的形象，成了一道別樣的風(fēng)景。

朱老《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所寫本是一次夜游，摯友（平伯）、月夜、名勝古跡，算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然包圍作者的，卻只剩下載滿船只的悵惘，“我的心里充滿了幻滅的情思”。整篇文章內(nèi)有不少冷峻的詞句，像“沉沉”“陰陰”“陰森森的”“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地綠著”，充滿了悵然若失的寂寥和郁悶，寒氣逼人，一片暗淡；《背影》里一片衰敗蕭條的家境；《歌聲》里微雨綿密陰冷潮濕；《白種人——上帝的嬌子》《阿河》等里都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憎惡、不滿，心情糟糕。至于《故都的秋》就更不用說了：“清”“靜”“悲涼”是其獨好，前兩者尤為可愛，尚且過得去，因“取舍萬殊，靜躁不同”，把“悲涼”視為大美就有些偏好或趨病?！跋∈璧那锊荨保瑹o所事事的“閑人”，作者以沉沉的憂思和落寞的悲涼來頌秋，真是美又苦著。《感傷的旅行》《歸航》寫得更為消沉，被視為病態(tài)?！冻翜S》里冷清清的女孩兒，“唱的山歌頗有些悲涼的情味”，“萬千的癡語是唱著前代的哀歌”。還有“他”的孤寂和抑郁，一副愁容，看世界都不順眼，“山腰的嵐氣，反射出一種紫不紫紅不紅的顏色來”。《囚綠記》一個“囚”字已經(jīng)森然了，雖文中似無蕭殺，但是受壓抑、被囚禁而失去自由的，又豈止是綠藤蘿？散文集《星?！方o我們清晰地展現(xiàn)了一個青年知識分子的回憶、幻想、沉思——一個孤獨的求索者。

三兩個人是不足代表一個時代，同時代的還有很多。我們熟悉的戴望舒，寫《雨巷》的那個，雨巷是“寂寥”、陰暗潮濕的，姑娘是“結(jié)著愁怨”的，最讓人難忘的是她消失在了那毫無生機，沒有希望，象征蕭條衰敗、頹廢無望的“頹圮的籬墻”盡頭，多么令人絕望；“心頭的春花已不更開/幽黑的煩憂已到我歡樂之夢中來/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憂郁》）。他的作品中充滿悲涼情感，罩著灰暗色調(diào)的作品不勝枚舉。朱自清的朋友，寫《書房的窗子》的楊振聲偏愛北窗，陰面的那個，照不到陽光，因“我有一致偏向，就是不喜歡強烈的光而喜歡清淡的光，不喜歡敞開的光而喜歡隱約的光”； “殘夜水明樓”就“清虛可愛”，而“明月照積雪”就是滿目清暉，“北窗放進的光是那般清淡而隱”，連“古墻上”都要“生幾片青翠的石斑”，這里有多少灰暗色調(diào)或是陰冷字眼？不管承不承認，這里沒有陽光明媚、花香鳥語。

二

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等，似乎讓人們都覺得從黑暗窒息的舊世界火坑中爬出來了，都認為前途一片光明，在拼命奔跑，甩開膀子前進。動蕩多變的時局似乎也蘊藏著無數(shù)的機遇和無限的希望，特別是知識分子，或曰其中的有志之士，產(chǎn)生錯覺，以為“激揚文字”“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的機會終于來了，思想就要傳播，才華可以施展，抱負即將實現(xiàn)，理想中的社會、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捉弄了期待，郁達夫滿懷希望地回來，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的祖國。他參與創(chuàng)辦創(chuàng)造社，主編文學(xué)刊物，參加抗日宣傳活動……為民族、為國家，他們奔走呼號、疾聲吶喊。不過“三？一八”“四？一二”“七？一五”一系列事件之后，他們面對的是白色恐怖，中外特務(wù)追殺，不得不到海外逃生，國內(nèi)隱姓。郁達夫二任妻王映霞曾說過，跟著郁達夫，她的后半生漂泊無定。一個女人的聲音，代表了當(dāng)時很多文人的遭際，是他們大家的生活寫生。有人說，那是一個充滿“激情”“希望”和“痛苦”的年代，此言不假?！巴纯唷狈旁谧詈?，是剩給那代文人的——他們左右不了世事的沉浮，不甘心又找不到出路，傷心就是難免的。

創(chuàng)辦文學(xué)社團，主編文學(xué)刊物，加入進步團體，從事教育，著書寫作，參加民族革命，抗日宣傳等活動，對應(yīng)著四處漂泊，或逃亡避難，是當(dāng)時很多文人的共同經(jīng)歷。過程是不開心的，應(yīng)該說是很傷心的，也是必然的，因這里有一個被他們忽視的亙古不變的事實——文弱書生，忘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正直也耿直，良知、責(zé)任又理想化的文人逃離了過去，不滿現(xiàn)狀，卻看不到未來。這種衰敗、灰暗是必然的，他們甚至不敢直接表達什么現(xiàn)實內(nèi)容和真實內(nèi)心，但給讀者的全是透骨寒冷。

當(dāng)然，他們也想離開種種是非，躲到象牙塔之內(nèi)和大自然之間，然責(zé)任和良知又使他們對現(xiàn)實“目不忍視”。像朱自清在《河塘月色》中那樣，走出不平靜，最終還得回到不平靜，“人無論如何擺脫不了現(xiàn)實的騷擾”“還是暫時超然的好，樂得暫時忘記”（《哪里走》），然終“忘”不了。超脫與遣返，出世與入世，“趨然”而又想掙扎，最多只是個“剎那主義”，心靈總在痛苦掙扎，多么無奈、凄傷。真實性是文學(xué)的靈魂，郁達夫散文是“自我的表現(xiàn)”，而且是“自敘傳”式的自我表現(xiàn)；朱自清追求一個“真”字。時代造就了他們，他們的作品又準確而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也反映了自己的心路，這是時代特征和傳統(tǒng)文化意識所造成的。

三

凡事得一分為二地看，不能把一切都推給時代，這代作家的天空灰暗與自我定位，與文人的人格操守也有關(guān)系。不可否認，上世紀初是一個相信文學(xué)、重視文化、知識得到空前尊重的時代。這從文學(xué)社團、文化刊物遍地開花上可見一斑，那個時代成就了一大批文豪、大家和學(xué)者。這就使得自古以來本有書生意氣的文人充滿激情，抱有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深，內(nèi)心越痛。耿直的文人心中是《桃花源記》中那樣的理想社會，他們心靈敏感而目光敏銳，加上他們的“愚氣”——文人特有的良知和社會責(zé)任感，讓他們百般挑剔，不滿現(xiàn)實，以筆為劍處處揭露反抗，但他們的理想世界在現(xiàn)實很難找到，很多時候失望就是必然。

還有知識分子的氣節(jié)，或說是文人情結(jié)，他們堅守著不吃“嗟來之食”的底線，屈原投江了，杜甫貧病而亡，柳永靠歌姬來葬，郁達夫落海了，朱自清餓死了，他們還有多少同伴？到底是剛正不阿地活著，還是改變不了世界，我們就改變自己？他們傷心過，凄慘地走了，為民族，為國家，為信仰，成了“崇高的靈魂”，但最終也沒有掌過權(quán)柄，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愿望，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理想世界，含恨九泉。也許，文人的有些期望本就過高。

四

知人論世，知世可以論人。教學(xué)中教師沒有必要緊扣某個細節(jié)說某位作者的文章緣何有如此悲傷之情，要介紹那個時代，知道時代了，對同時期作家作品的理解，就可以做到觸類旁通，既省時又省事。雖世殊時異，今天的學(xué)生可能一時無法完全理解當(dāng)年那些文人的“揮斥方遒”“長太息以掩涕”，但讀些歷史，多讀點同時代類似作品就知道了。語文教學(xué)本就是讀書，讀書，無論是出于“書讀百遍，其義自現(xiàn)”，還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都應(yīng)多讀，比費盡口舌地去介紹背景資料直觀易感百倍。死盯著教材中的一二篇課文說事，使當(dāng)今語文教學(xué)走進死胡同不能自拔。編擇和教材所選文章寫法、情感、內(nèi)容、時代相近或類似的文章供學(xué)生閱讀，不能否認是校本教材開發(fā)、改變目前單一教學(xué)模式的一個理想途徑。

參考文獻：

[1]賈平凹.散文研究[M].石家莊：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01.

[2]張明高，范橋.周作人散文[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

（責(zé)任編輯 史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