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注》“淺人”說研究述評

薄路萍

(貴州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01)

《說文解字注》“淺人”說研究述評

薄路萍

(貴州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01)

《說文解字注》作為研究《說文解字》的經(jīng)典之作，通過對原文考察發(fā)現(xiàn)其中段氏有300多處“淺人”之詞。文章主要從兩個方面對其進行闡述，一是涉及“淺人”的專著，二是對“淺人”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論文。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淺人”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第一部按部首編排的字典，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字典之一。這部劃時代的著作問世后，受到歷代學(xué)者的重視，逐漸形成了專門的學(xué)問。《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為段玉裁的畢生心血凝聚而成，其語言文獻學(xué)價值毋庸置疑，為學(xué)界共識。《段注》一出，使得其他“說文學(xué)”專著黯然失色。王念孫譽之為“訓(xùn)詁聲音明而小學(xué)明，小學(xué)明而經(jīng)學(xué)明，蓋千七百年來，無此作矣。”[1]但這畢竟是一人之力，各方面不免會存在一些不足。王筠在《說文釋例序》也指出：“段氏武斷支離時或不免，則其蔽也?！盵2]即段氏在沒有充分證據(jù)的情況下，隨意改動自認為不合《說文》原文之處，并指出為“淺人”所改。隨后便涌現(xiàn)出了刊謬補缺《段注》的一些論著、論文，這些豐富詳實的材料為語言文字的研究工作提供了基礎(chǔ)和支撐。[3]而這些論著、論文中關(guān)注到《段注》中“淺人”的并不多，至今還留有大片空白。

一

《段注》中段氏大量提及“淺人”這一固定用語，這里姑且把“淺人”稱為“術(shù)語”。翻閱詞典發(fā)現(xiàn)，在《漢語大詞典》把“淺人”解釋為：“謂言行淺薄的人”?！犊讌沧印た怪尽罚骸坝旋埬抡撸胶蔑椗o說，觀于坐席，相人眉睫，以為之意，天下之淺人也?！睍x葛洪《抱樸子·行品》：“治細辨于稠眾。非其人而盡言者，淺人也。”清袁枚《隨園詩話》卷四：“猶之論交，謂深人難交，不知淺人亦正難交?！币嘀^識見短淺的人?！盵4]其中“見識短淺的人”與段氏所稱“淺人”意義比較接近。通過對《段注》閱讀可知，段氏的“淺人”用于指稱：“擅改《說文》原文的淺陋之人?！?/p>

對《段注》的研究，主要以訂正《段注》謬誤的字書為主。訂正《段注》的這些字書也是從方方面面入手，有許多已取得了不可比擬的成就。文章選取《段注》“淺人”說這一方面進行綜述，而此類文章不多見，主以紐樹玉《段氏說文注訂》、王力《中國語言學(xué)史》、郭在貽《郭在貽文集》、蔣冀騁《說文段注改篆評議》、徐承慶《說文解字注匡謬》、徐灝《說文解字注箋》、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等經(jīng)典之作。輔之以對“淺人”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論文，如：黃淑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淺人說”探析》、郭秋媛《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淺人”說疏證》等。有些把“淺人”歸為段氏的闕失，有些雖沒有直接提及對“淺人”的觀點，但其內(nèi)容也是對此做出了評判。其次以紐樹玉的《段氏說文注訂》(以下簡稱《段注訂》)作為一部補充訂正的著作，在自敘中曾提及“淺人”一詞，將其作為“六端”之一。其曰：“《說文段注》與許書不合者，其端有六。許書解字，大都本諸經(jīng)籍之最先者，今則自立條例，以為必用本字，一也；……字者孳乳浸多，今有音義相同，乃諸書失引者，輒疑為淺人增，五也。”[5]顯然鈕氏對“淺人羼入說”是持批評態(tài)度，他對多處段氏帶有“淺人”的詞條進行了考證。如：“瑳，《段注》曰：“玼之或體瑳?！对姟ぞ淤衫稀范隆⑷?，皆曰：玼兮玼兮，……自淺人分別玼屬二章，瑳屬三章，書為二字二義，又于說文增瑳為訓(xùn)釋今刪。”[5]而鈕氏在《段注訂》通過考證字、韻、書曰：“《玉篇》中瑳，且我切，玉色鮮白也。引《詩傳》曰：‘瑳，巧笑貌，又七合切?！稄V韻》收平上二聲，蓋瑳字婁見之字，是以毛鄭不釋。陸氏《釋文》云舊本皆前作玼，后作瑳字?！对姟や繆W》如切入瑳(或作磋非)，《論語》《大學(xué)》《爾雅》并同?！断祩鳌放济摤浺蚨乱?，遇矣。《詩》和《釋文》玼引沈云王肅本或作瑳，則玼或可疑瑳?！扁o氏發(fā)現(xiàn)“瑳”并不像段氏所稱為“淺人羼入、淺人增篆”，段氏因《系傳》偶脫“瑳”字而致疑，此處顯然為段氏之誤。在訂《段注》時鈕氏主以《玉篇》為重，諸書參校異同，其中對《段注》引文失誤的校訂在本書中所占比重最大。鈕氏在段氏改篆、改釋語、改引文都作了大量的訂正為其成就，其不足之處則為單純局限于考證，對“淺人”的評價也散落在整部著作中，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理論。

王力先生在《中國語言學(xué)史》的《段玉裁〈說文〉研究》一文中也粗略的涉及到“淺人”，其認為：“段書的缺點，各家所舉雖多，但是有些不但不算缺點，而且應(yīng)該算是優(yōu)點?！行﹦t是?？鄙系腻e誤，無關(guān)宏旨，段氏一時疏忽，后人校正一下就是了。依我們看來，段氏的較大缺點有五個。第一，沒有充分證據(jù)而擅改《說文》。……”如：“壯，《段注》曰：《方言》曰：凡人之大，謂之奘，或謂之壯。尋《說文》之例，當云大士也，故下云‘從士’，此蓋淺人刪‘士’字?！蓖趿ο壬鷮τ诙问纤^“淺人”之處也進行了考證，發(fā)現(xiàn)了段氏的一些錯誤，此處正是段氏在沒有充分證據(jù)下就稱“淺人所刪”，是不可取的。王力先生認為段書中云“淺人所增”“淺人所刪”之處甚多，有許多地方都不免主觀臆斷，頗欠科學(xué)態(tài)度。最終王力先生還是堅信：“段書精當?shù)牡胤缴醵?，令人驚嘆；雖有缺點，終是瑕不掩瑜。在《說文》研究中，段氏應(yīng)坐第一把交椅，那是毫無疑義的?！盵6]

《郭在貽文集》第一卷關(guān)于《〈說文段注〉之闕失》中，郭在貽先生指出：“段氏治《說文》，其精湛獨到之處固然不少，但謬誤和缺失也誠乎難免?！盵7]郭在貽在誤刪篆文舉例曰：“許君《說文》本無‘薙’字，后人所羼入也。”此處顯然郭在貽先生不同意段氏的說法，把“淺人”改為“后人”，并明確提出這不可信。此外曰：“所謂‘淺人誤改’、‘轉(zhuǎn)寫者誤改’云云，往往是段氏為自己的曲說進行辯護的借口，并不一定合乎情實?！盵7]尤其是對段氏的三字句中的“淺人”更是給予否定的態(tài)度，如：藑，《段注》：“藑，藑茅，各本無藑字。此淺人不知其不可刪而刪之。如巂周、燕也。今本刪巂字。其誤正同。今補。……?！倍问显唬骸翱卤卦瓶艘?，藎篆下必云藎艸也，篆文者其形，說解者其義，以義釋形，故說文爲小學(xué)家言形之書也。淺人不知，則盡以爲贅而剛之，不知葵菜也、藎艸也、河水也、江水也皆三字句。”[8]郭在貽則在文中對于這種現(xiàn)象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曰：“段氏就據(jù)這種個別之例推衍道，甚至為了適應(yīng)他的‘三字句’說，把一些帶有‘名’字的說解也一律視為不符許例而刪改。其實段氏的連篆讀即‘三字句’者，并不是許書之例。”[7]無論從理論上或事實上看，段氏的“三字句”之說都不能作為許書之例，則其據(jù)以增刪說解，也是不足取的。但《郭在貽文集》中關(guān)于“淺人”也僅限于對“三字句”等一些小的方面，也沒有對《段注》中其他關(guān)于“淺人”的字眼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與梳理。

蔣冀騁先生在《說文段注改篆評議》(以下簡稱《改篆評議》)中把段氏所稱的“淺人”同郭在貽先生歸為段注的闕失，把“淺人”作為三大闕失其中的一項。蔣先生指出，《段注》的闕失只要表現(xiàn)在：專輒武斷，沒有充分證據(jù)而擅改《說文》。段氏改《說文》，有改篆者，有改釋語者，改篆系本書的研究對象，詳見下文。改釋語，是非參半，難以一一評泊。凡證據(jù)充分，則多屬可信，凡證據(jù)不足，或證據(jù)難以成立，多屬臆改，不可為典要。段注中每言“淺人所刪”“淺人所增”，未必真謂淺人所增刪，不可全信。[9]顯然，蔣先生對于“淺人”這一稱謂不是很贊同，在文中其對“淺人”也進行大量考證，主要也借用最接近《說文》原文字、韻、書、文獻等證明了自己的觀點，其中《改篆評議》可取之處甚多。

此外，還有一些論著零散地提及到《段注》中的“淺人”，其在文中并沒有直接提及“淺人”一詞，但通過行文可以看出，其對段氏的“淺人”稱謂不是很贊同。如徐承慶著《說文解字注匡謬》(以下簡稱《匡謬》)十五卷，在《匡謬·徐謝山生家傳》中提到：“段君晚暮，始刪繁舉要，為《說文解字注》，又恐老而不及期，未免求速，轉(zhuǎn)多漏略。凡治許書者，羣起而正之?！盵10]如：牛，《段注》：“事也，理也?！詼\人不知此義。乃改之云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凡牛之屬皆從牛?！毙焓显凇犊镏嚒分兄赋觯骸鞍醇?，事理也，句尋其文義，疑非本文，當是牛，件也，后人為之注語。段氏因件字為十九文之一，《說文》本無謂牛件也為淺人所并。大牲之訓(xùn)亦以為非而去之，反用事理二字分釋。杜撰成文，居然自謂與《說文》云，羊，祥也。馬，怒也、武也、一例若。許書所本有者紐合傳會視淺人之紕繆，殆有甚者。”齜，《段注》：“齒相齘也，……各本作柴省聲。淺人改也?！犊镏嚒罚喊础度龂尽啡虏窦创她b字，恐作柴省聲者未必淺人，改為此聲其人之深淺未可定也?！倍问现^這兩處“淺人改”，徐氏運用一些出土文，對文獻資料進行梳理和考證，指出段氏所引的有些文獻很牽強附會，得出其人之深淺未可定也，段氏視淺人之紕繆，殆有甚者。類似這樣的對“淺人”進行評價的例子在著作中不勝枚舉，且主要集中在“字形”“釋義”兩個方面。但《匡謬》有些匡正字條，比較粗略，未詳明其旨，用語過激，甚至有些考證并不可取。

還值得一提的為徐灝的《說文解字注箋》(以下簡稱《注箋》)和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以下簡稱《約注》)。張舜徽曾稱：“段書行世以后，而匡謬、訂誤的寫作紛紛出現(xiàn)以徐灝《說文段注箋》為最精，在訂補段書之外，創(chuàng)見很多，學(xué)者閱讀段書時，可參考及此。”[11]可知其對材料搜集的細致和研究的詳密，對訂補《段注》價值之高。但《注箋》《約注》與《匡謬》一樣對于“淺人”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理論，故此處茲不舉例。

最后，萬獻初在《〈說文〉學(xué)導(dǎo)論》中也指出《段注》中存在多處“淺人刪”“淺人所增”“淺人所刪”。其只是作簡單的闡述，沒有給予評價。此外，涉及《段注》“淺人”方面還有一些簡單闡述的文章，與上文相似，故此處不多加贅述。

二

目前所見研究《說文解字注》“淺人”說的論文數(shù)量也甚少，主要為兩篇碩士論文算是對“淺人”進行細致的梳理與研究。

黃淑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淺人說”探析》(臺灣成功大學(xué)2001年碩士學(xué)位論文)，但內(nèi)容不詳。通過別人對該論文的引述，大致可知該論文主要對《說文解字注》中涉及“淺人說”的66個字進行了詳細考查(包括條例、術(shù)語等)。黃文大概分為五個部分，其中對于《段注》“淺人”說條例內(nèi)容、六書判定的研究是首創(chuàng)，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和借鑒。但黃文對于《段注》考訂所選取資料主要為清代學(xué)者的觀點，此外，也選取了段氏未見或未參考的《說文》異文的文獻，如：《原本玉篇殘卷》《萬隸篆象名義》《一切經(jīng)音義》等，這些材料對于還原《說文》都有很大的幫助。此篇論文可以說開創(chuàng)了“淺人”說研究的先河。但黃文所涉及66個篆文，對于龐大的300余例“淺人”說來說，還有很大的空間待我們?nèi)ヌ接憽?/p>

郭秋媛《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淺人”說疏證》(華東師范大學(xué)2015年碩士學(xué)位論文)。文章主要分為兩章，一章為緒論，主要涉及五個章節(jié)，為段氏對《說文》的校勘、《段注》中的“淺人”說、對“淺人”說的整理和研究的意義、有關(guān)“淺人”說已有的研究及對黃文的增補情況。第二章節(jié)主要為“淺人”說的疏證，分為十四卷，主要涉及對88個篆文的疏證。如：壯，《段注》曰：“當云‘大士也’，故下云‘從下云’，此蓋淺人刪‘士’字?！惫镦峦ㄟ^引用《詩經(jīng)》《莊子》等一些文獻，及引用季旭升、馬敘倫等人的觀點得出氏謂“淺人刪士”，不可從。較黃文而言，其擴大了研究對象的范圍，參考了明清眾多《說文》研究者的?？币庖姡€廣泛征引了近年來古文字學(xué)的研究成果，并結(jié)合當前可見的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材料。在疏證中有的進一步論證了前人的觀點，有些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通過對《段注》得失的評價，從而得出段氏所謂“淺人說”確有偏誤。疏證的87例“淺人說”中，僅有21例是比較可信的，另66例，或不可從、或當存疑待考。

三

綜上，筆者簡要介紹了提及“淺人”說的論著和論文的情況，并對其進行歸類。發(fā)現(xiàn)學(xué)者對于段氏的“淺人”之說，都有存疑的態(tài)度，皆認為不可全信。黃侃先生在《文字訓(xùn)詁筆記》中也曰：“若以《說文》為傳抄而誤，焉知他書不以傳抄而誤耶？以《說文》為淺人所改，焉知他書不為淺人所改？”[12]但通過對“淺人”說進行簡單地歸納，為以后客觀公正地認識許慎和段玉裁在學(xué)術(shù)上的得失等方面都有重要的意義和參考價值，對于學(xué)習(xí)、研讀《說文》和《段注》都將有所幫助。但從中也可以看出關(guān)于專門研究“淺人”的成果還極少，各家對“淺人”說的看法不一，褒貶不同，且均未成系統(tǒng)。因此，還有很多方面值得我們?nèi)ネ诰颉?/p>

[1]丁福寶.說文解字詁林：第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8.

[2]王筠.說文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孫琪.近三十年來《金文編》訂補性文章研究述評[J].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15，(12).

[4]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

[5]鈕樹玉.說文段注訂[A].說文解字研究文獻集成(古代卷)[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6]王力.中國語言學(xué)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7]郭在貽.郭在貽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2.

[8]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9]蔣冀騁.說文段注改篆評議[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3.

[10]徐承慶.續(xù)修四庫全書·說文解字注匡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1]張舜徽.說文解字導(dǎo)讀[M].成都：巴蜀書社，1990.

[12]黃侃.文字聲韻訓(xùn)詁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責任編輯：思 動

Literature Review on Interpretations of “qianren”in “Annotations to Shuowenjiezi”

BO Lu-ping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 550001，China)

“Annotations to Shuowenjiezi” is a classic study on “Shuowenjiezi”，in which the expression “qianren” is found over 300 times. Two aspects are concerned in this study：the monographs on “qianren” and the studies on “qianren”.

Duan Yucai；“Annotations to Shuowenjiezi”；“qianren”

2016-08-19

貴州省教育廳高等學(xué)校2016人文社會科學(xué)項目，項目編號：2016dxs09；貴州師范大學(xué)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項目編號：研創(chuàng)2015-08。

薄路萍(1989-)，女，黑龍江黑河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訓(xùn)詁學(xué)研究。

1004—5856(2017)02—0092—04

H161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