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對杜詩的接受及其意義

黃學(xué)義

（常州藝術(shù)高等職業(yè)學(xué)校，江蘇常州，213001）

蘇詞對杜詩的接受及其意義

黃學(xué)義

（常州藝術(shù)高等職業(yè)學(xué)校，江蘇常州，213001）

蘇軾以詩為詞，擴大了詞的容量，增強了詞的表現(xiàn)力，提高了詞的地位，為詞的發(fā)展開啟了不少法門。而唐詩是蘇軾以詩為詞的重要參照，其中，詩圣杜甫的詩就是蘇軾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之一。蘇軾通過集句、隱括創(chuàng)變和借鑒詞語等方式引杜詩入詞，取得了突出的思想和藝術(shù)成就，在詞史上有重要意義。

蘇詞；杜詩；蘇軾；藝術(shù)成就

東坡以詩為詞，擴大了詞的容量，增強了詞的表現(xiàn)力，提高了詞的地位，為詞的發(fā)展開啟了不少法門。而唐詩是蘇軾以詩為詞的重要參照，其中，詩圣杜甫的詩歌就是蘇軾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之一。蘇軾《詩話》云：“太史公論詩，《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予觀之，是特識變風(fēng)變雅耳，烏睹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后變風(fēng)作，發(fā)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乎禮義，以為賢于無所止而已。若夫發(fā)乎性，止乎忠孝，其諸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眾矣，而子美獨為首者，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1]其《書黃子思詩集后》云：“李太白、杜子美以其英瑋絕世之資，凌跨百代；然魏、晉以來，高風(fēng)絕塵，亦稍衰矣。李杜以后，詩人繼作，雖有遠韻，而才不逮意?！逼洹洞雾崗埌驳雷x杜詩》亦云：“大雅初微缺，流風(fēng)困暴豪。張為詞客賦，變作楚臣騷?！l知杜陵杰，名與謫仙高。”蘇軾認(rèn)為在古今眾多詩人中，杜甫“獨為首”，“以其英瑋絕世之資，凌跨百代”“名與謫仙高”。可見蘇軾對杜甫重視程度之高。這不能不影響到蘇軾的期待視野，他填詞吟句時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杜詩影響。本文試圖作一分析，這或許有助于從一個方面深化對蘇詞思想藝術(shù)成就及其成因的認(rèn)識。

一、蘇詞接受杜詩的方式

清劉熙載云：“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保ā端嚫拧肪硭摹对~曲概》)[2]1032這是從立意與言事的廣泛性來比較蘇詞與杜詩，可謂確評。因為蘇軾對傳統(tǒng)詞體的重大改變之一是使詞的容量增大。蘇軾以博大的心胸和不羈的才情審視詞體，遂可能放開手腳，沖破羈絆，打破“詩莊詞媚”等因襲觀念的束縛，為詞的發(fā)展開辟新途。這與處于“集大成”地位的杜詩顯然可有一比。蘇詞對杜詩接受的方式主要有三種：

（一）集句

蘇軾現(xiàn)存詞作有三首集句詞，其中兩首涉及杜詩。其一為《南鄉(xiāng)子?集句》：

悵望送春杯杜牧。漸老逢春能幾回杜甫?；M楚城愁遠別許渾，傷懷。何況清絲急管催劉禹錫。吟斷望鄉(xiāng)臺李商隱。萬里歸心獨上來許渾。景物登臨閑始見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隱。

“漸老逢春能幾回”，出自杜甫《絕句漫興九首》其四①杜甫原詩：“二月已破三月來，漸老逢春能幾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杜甫見春嘆老，故作達觀語以自遣愁懷。蘇軾引之，抒發(fā)類似感情，只是蘇軾還明確抒發(fā)了思鄉(xiāng)之情。而詞的整體意境與杜詩基本一致。

蘇軾受新舊黨爭牽連，歷經(jīng)宦海沉浮，飽嘗“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別”（《醉落魄?輕云微月》）的漂泊之苦，理想難見實現(xiàn)，所以年老思鄉(xiāng)，見春

傷懷，故作達觀語以自解。這與杜甫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卻遭受“安史之亂”等變故被迫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入蜀，年老傷春，遙望故土，感慨萬千很有一比。盡管兩人所處時代有治亂之別，但蘇軾顯然已把杜甫當(dāng)成異代知音，對其人其詩產(chǎn)生了深深共鳴。

再看蘇軾另一首《南鄉(xiāng)子》集句詞：

何處倚闌干杜牧。弦管高樓月正圓杜牧。蝴蝶夢中家萬里崔涂，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杜甫。明鏡惜紅顏李商隱。須著人間比夢間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眠許渾

（實為李商隱詩，蘇當(dāng)許渾詩用）。

“老去愁來強自寬”，出自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②杜甫原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連。明年此會知誰??？醉把茱萸仔細(xì)看?！?。蘇軾借用唐詩來構(gòu)造詞的意境，所寫內(nèi)容當(dāng)然不可能完全相同，但他對所引唐詩思想藝術(shù)之優(yōu)長進行咀嚼、吸收自是不言而喻。杜詩“通篇不離悲秋嘆老，盡歡至醉”[1]490，連南宋楊萬里都感嘆其“句句字字皆奇”、“絕少”、“首聯(lián)對起，方說悲忽說歡，頃刻變化”[1]491。蘇軾拈取杜詩“老去悲秋強自歡”恰切地表達了悲秋嘆老、強自寬解的心情，可謂深得杜甫詩心。

金王若虛云：“山谷最不愛集句，目為百家衣，且曰：正堪一笑。予謂詞人滑稽，未足深誚也。山谷知惡此等，則藥名之作，建除之體，八音列宿之類，猶不可一笑也？”（《滹南遺老集》卷三九《詩話》）明沈繼飛云：“二詞（指‘寒玉細(xì)凝腹’及‘悵望送春杯’）遇銕堪鑄，不露一痕”“是詞非詩而實詩，尊詩而貶詞者合作何解？”（《草堂詩余別集》卷二）卓人月云：“集句有六難：屬對一也，合韻二也，不失粘三也，切題四也，意思接續(xù)五也，句句精美六也，其誰兼之？”（《古今詞統(tǒng)》卷八）[2]838可見，蘇軾集杜詩入詞曾受到好評。

（二）隱括創(chuàng)變

深入考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蘇軾有很多詞隱括杜詩③統(tǒng)計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一書，蘇詞隱括杜詩和借用或暗用杜詩詞語的共84處。。隱括，就是根據(jù)表達的需要對杜詩進行創(chuàng)變，揉和、化用。這些顯示出杜詩對蘇詞的巨大影響和蘇軾以詩為詞的杰出才能。

且看蘇軾《沁園春》（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當(dāng)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悠游卒歲，且斗尊前。

此詞于熙寧七年甲寅（1074年）十月作于由海州赴密州途中，“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隱括杜詩《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戮龍蛩瓷?，再使風(fēng)俗淳”。蘇軾回憶當(dāng)年與蘇轍兄弟二人在汴京時的抱負(fù)，謂兩人為一時才俊，如同二陸，才華橫溢，胸藏萬卷，下筆神速，以致感到連“致君堯舜”這樣的事也并不為難！顯示了蘇軾思想中積極用世的一面，這與奉行儒家思想、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杜甫的思想頗有一致處，化用頗為神妙。

又如《浣溪沙?重九》：

白雪清詞出坐間，愛君才器兩俱全。異鄉(xiāng)風(fēng)景卻依然。 可恨相逢能幾日，不知重會是何年，茱萸仔細(xì)更重看。

這首詞于熙寧七年甲寅（1074年）九月作于杭州，下闕隱括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杜甫用一“醉”字，妙極。若用“手把”，則嫌笨拙，而“醉”字卻將全篇精神收攏，鮮明地刻畫出詩人此時的情態(tài)：雖已醉眼朦朧，卻仍盯住手中茱萸細(xì)看，不置一言，卻勝過萬語千言，表現(xiàn)出詩人沉重的心情和深廣的憂傷，含有無限悲天憫人之意。而且杜甫以壯語寫出滿腹憂情，讀之更覺慷慨曠放，凄楚悲涼。

蘇軾重九日與才器兼?zhèn)涞呐笥眩钤兀g聚，甚感相知之樂。可是，當(dāng)想到未來，不禁悲嘅：世事難料，人不如物，相逢的歡樂日子能有多少？在異鄉(xiāng)的這次難得歡會，不知何年能夠重現(xiàn)？因此，仔細(xì)端詳著面前的茱萸……意境、口吻，與杜詩皆相似?？梢姡K軾對杜甫此詩頗有會心。類似例子還有《醉蓬萊》：“笑勞生一夢，羈旅三年，又還重九?！瓪q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此會應(yīng)須爛醉，仍把紫菊茱萸，細(xì)看重嗅?！薄朵较?菊節(jié)別元素》：“縹緲危樓紫翠間，良辰樂事古難全。感時懷舊獨凄然。 壁月瓊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來歲與誰看?！薄段鹘?

重陽棲霞樓作》：“點點樓頭細(xì)雨，重重江外平湖。當(dāng)年戲馬會東徐，今日凄涼南浦。 莫恨黃花未吐，且教紅粉相扶。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p>

近人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評《醉蓬萊》（笑勞生一夢）云：“結(jié)處掉入蒼茫，便有無限離景?！盵2]431明張綖《草堂詩余后集別錄》：“《西江月》尾句‘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翻老杜詩，則意度曠達，超越千古矣?！盵2]433可見蘇軾對杜詩翻新出奇、隱括創(chuàng)變的高超技巧。又如：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酒力漸消風(fēng)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佳節(jié)若為酬，但把清尊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南鄉(xiāng)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此詞于元豐四年辛酉（1081）年作于黃州?！捌泼倍嗲閰s戀頭”之“落帽”事，源于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九月九日，溫游龍山，參佐畢集，四弟二甥咸在坐。時左史并著戎服。有風(fēng)吹君（孟嘉）帽墮落，溫目左右及賓客勿言，以觀其舉止。君初不自覺，良久如廁。溫命取以還之。廷尉太原孫盛，為咨議參軍，時在坐，溫命紙筆令嘲之。文成示溫，溫以著坐處。君歸，見嘲笑而請筆作答，了不容思，文辭超卓，四座嘆之。”后遂用“龍山落帽、孟嘉落帽、孟嘉帽、參軍帽、落帽參軍、風(fēng)落帽”等稱揚人的氣度寬宏、風(fēng)流倜儻、瀟灑儒雅或借指具有這種氣度的人。李白《九日龍山飲》詩：“醉看風(fēng)落帽，舞愛月留人?！毙翖壖病队駱谴骸吩~：“思量落帽人風(fēng)度，休說當(dāng)年功紀(jì)柱。”康與之《重九詞》：“落帽孟嘉尋箬笠，漉巾陶令買蓑衣?！?/p>

不過，雖同為表達風(fēng)雅疏狂之態(tài)，蘇軾卻善于翻新出奇。明沈際飛《草堂詩馀正集》卷二：“自來九日多用落帽，東坡不落帽，醒目?！泵鞅P游龍《精選古今詩馀醉》卷一：“自來九日多用落帽，此不落帽，更佳。”清馮金伯《詞苑萃編》卷二引沈東江語：“東坡‘破帽多情卻戀頭’，翻龍山詩，特新?！鼻尻愂罒j《云韶集》卷二：“用龍山落帽事，卻用得風(fēng)雅疏狂，此翻用成曲法?！鼻鍙堊跇对~林記事》卷五樓敬思語：“九日詩詞，無不使落帽事者，總不若坡仙《南鄉(xiāng)子》詞，更為翻新?！盵2]334可見，人們皆謂蘇軾善于“翻用成曲”，不落窠臼。那么，蘇軾之前有無這樣翻用的呢？

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正是翻用孟嘉事。仇兆鰲注：“趙大綱曰：‘羞將長發(fā)，未免老去傷情；笑倩傍人，仍見興來雅致。二句分承，卻取孟嘉事而翻用之?！盵3]490因此，宋?陳鴻《耆舊續(xù)聞》卷二引《三山老人語錄》云：“從來九日用落帽事，東坡獨云：‘破帽多情卻戀頭’，尤為奇特，不知東坡用杜子美詩：‘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盵2]332顯然，蘇軾覺得在前人“用龍山落帽”事的例子中，杜詩最好。

蘇軾隱括杜詩的詞還有《減字木蘭花》（過吳興，李公擇生子，三日會客，作此詞戲之）：

惟熊佳夢，釋氏老君曾抱送。壯氣橫秋，未滿三歲已食牛。 犀錢玉果，利市平分沾四座。多謝無功，此事如何到得儂。

“惟熊佳夢”，原出《詩經(jīng)?小雅?斯干》：“吉夢維何，維熊維羆。……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謂夢見熊羆是生男孩的征兆。“未滿三歲已食?！保鍖O星衍輯本《尸子》卷下：“虎豹之駒，雖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2]106蘇軾戲稱李公擇吉夢得圓，生得貴子，且非常強壯，可喜可賀。這與杜甫《徐卿二子歌》“君不見徐卿二子生絕奇，感應(yīng)吉夢想追隨?？鬃俞屖舷鄨笏?，并是天上麒麟兒?！何鍤q氣食牛，滿堂賓客皆回頭”意境、情調(diào)皆類似。又如：

蒼顏華發(fā)，故山歸計何時決？舊交新貴音書絕。惟有佳人，猶作殷勤別。……淚珠不用羅巾裛，彈在羅衣，圖得見時說。（《醉落魄?蘇州閶門留別》）

“舊交新貴音書絕”，言蒼顏華發(fā)、遠離家鄉(xiāng)的蘇軾歸鄉(xiāng)無期，然處此困厄之境時，許多新貴雖為舊交，但連音信也斷了，更無人施以援手?？梢?，世態(tài)炎涼，人心難料！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這與杜詩《狂夫》“厚祿故人音書斷，恒饑稚子色凄涼”所抒發(fā)的沉痛感受何其相似!又如：

玉人家在鳳凰山……多情好事與君還。閔新鰥，拭余潸。明月空江，香霧著云鬟。（（《江城子》）

蘇軾序此詞云：“陳直方妾嵇，錢塘人也。丐新詞，為作此。錢塘人好唱《陌上花緩緩曲》，余嘗作數(shù)絕以紀(jì)其事矣。”時陳直方新喪正室，蘇軾

贊其妾美麗、多情，正可安慰友人陳直方?！懊髟驴战?，香霧著云鬟”句，似信手拈出，實為揉和杜詩《月夜》“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詩意，巧妙表達贊美之意。再看蘇軾化用杜詩的一首詞：

風(fēng)卷珠簾自上鉤，蕭蕭亂葉報新秋，獨攜纖手上高樓。 缺月向人舒窈窕，三屋當(dāng)戶照綢繆，香生霧谷見纖柔。（《浣溪沙?又新秋》）

“風(fēng)卷珠簾自上鉤”，化用杜詩《月》：“塵匣開元鏡，開簾自上鉤?！贝嗽娤刀鸥ν砟觑h泊西南、流寓夔州（現(xiàn)四川奉節(jié)）時，于西閣所寫，全詩是：“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塵匣元開鏡，風(fēng)簾自上鉤。兔應(yīng)疑鶴發(fā)，蟾亦戀貂裘。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前四句意謂：半夜四更，天都快亮了，老人家杜甫還睡不著，這個時候月亮升起，仿佛為山所“吐”出；是月亮照亮了水和樓，卻說“水”“明”了樓，所以后來被蘇東坡稱為“絕唱”①見蘇軾《江月五首》（并引）之引言。；月亮升起之前，烏黑塞野，天地上下好像一個被合住了的匣子；月亮升起來了，乾坤為之一開，好像打開了一面鏡子，亮光豁然溢滿；因為在川中四更天才出的月亮，只能是下弦月，所以透過窗簾看天上的明月，好像是簾上掛了一個風(fēng)鉤。仇兆鰲云：“四更山吐月，乃二十四五之夜。月照水明而光映于樓，故曰水明樓。月魄留痕，如匣邊露鏡，此承吐月；彎月掛檐，如鉤上風(fēng)簾，此承明樓?！盵1]1476黃生曰：“此詩寫景精切，布格整密，渾意又極玲瓏，東坡但以‘殘夜水明樓’五字，稱為絕唱，其比興之深遠，從來未經(jīng)人道也?！盵1]1477

蘇軾此詞寫男女在新秋月夜，幽會于高樓，期待婚嫁?！帮L(fēng)卷珠簾自上鉤”烘托他們歡會的幽美場景：深夜約會，月兒如鉤，透過窗簾望去，似簾上掛著的風(fēng)鉤。在此幽靜時刻，男子踏著報新秋的蕭蕭亂葉，“獨攜纖手上高樓”，何等浪漫、何等溫馨！這是蘇軾化用杜詩的好例。

深受杜老先生《月》詩意蘊所感染的蘇東坡，在被貶黃州時寫下《江月五首》（并引）。其引言云：“嶺南氣候不齊，吾嘗云：‘菊花開時乃重陽，涼天佳月即中秋，不須以日月為斷也?！駳q九月，殘暑方退；既望之后，月出愈遲。然予嘗夜起登合江樓，或與客游豐湖，入棲禪寺，扣羅浮道院，登逍遙堂，逮曉乃歸。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舜沤窠^唱也。”蘇東坡余興未盡，研墨捉筆，因其句，以“殘夜水明樓”為韻，依五更的更點為序，作組詩“一更山吐月，玉塔臥微瀾”，“二更山吐月，幽人方獨夜”，“三更山吐月，棲鳥亦驚起”，“四更山吐月，皎皎為誰明”，“五更山吐月，窗迥室幽幽”五首?？梢姡K軾對杜甫此詩非常服膺，以致以杜甫《月》詩“殘夜水明樓”為韻連作五首詩；對其他句子如“塵匣元開鏡，風(fēng)簾自上鉤”也不會不關(guān)注。事實上，該組詩五首第五即云：“五更山吐月，窗迥室幽幽。玉鉤還掛戶，江練卻明樓。星河澹欲曉，鼓角冷知秋。不眠翻五詠，清切變蠻謳。”我們從“玉鉤還掛戶，江練卻明樓”諸句不難探出這種消息。又如：

帶酒沖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夢里栩然蝴蝶、一身輕。 老去才都盡，歸來計未成。求田問舍笑豪英。自愛湖邊沙路、免泥行。（《南歌子?又再用前韻》）

“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隱括杜詩《偪側(cè)行贈畢四曜》：“帶酒沖山雨，曉來急雨春風(fēng)顛，睡美不聞鐘鼓傳。”“老去才都盡，歸來計未成”，揉和杜詩《寄彭州高三十五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老去才雖盡，秋來興甚長?！薄白詯酆吷陈贰⒚饽嘈小?，化用杜詩《到村》：“碧澗雖多雨，秋沙先少泥?！?蘇軾抒發(fā)懷才不遇、年老思鄉(xiāng)的情懷；同時，他也很會自我解脫，不以處境艱難而失落，豁達、樂觀，知足常樂，隨遇而安。在這方面，杜詩給蘇軾不少啟迪。當(dāng)然，蘇軾與以“沉郁頓挫”為主要風(fēng)格的杜甫是有不同的。不過，在敢于直面困厄的現(xiàn)實并盡量自我解脫方面，博大深沉的杜甫還是給蘇軾很大的影響，故致一詞中三處化用。又如：

莫嘆平齊落落，且應(yīng)去魯遲遲。與君各記少年時，須信人生如寄。 白發(fā)千莖相送，深杯百罰休辭。拍浮何用酒為池。我已為君德醉。（《西江月?送錢待制穆父》）

“白發(fā)千莖相送，深杯百罰休辭”，隱括杜詩《樂游園歌》詩“樂游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瓍s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數(shù)莖白發(fā)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圣朝已知賤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杜甫由權(quán)貴的奢華生活想到自己的困

窘處境，深為感憤不平，不免語含牢騷。欲借酒澆愁，無奈“未醉已先悲”。真是：借酒澆愁，不解真愁！而杜甫頭發(fā)已白，年歲已高，壯志高才難得施展，眼下只有飲酒而已，“百罰深杯亦不辭”，也許可以暫時減少一點內(nèi)心的凄涼吧！而展望未來，卻是“飲罷無歸處”，只有“獨立蒼茫自詠詩”。無歸處：包含仕途不得志、滿腔抱負(fù)無所托和沒有志同道合者等諸多復(fù)雜情感；蒼茫，暮色貌，融入全詩則給人前途渺茫的身世之感、對國家政治的憂虞之感以及念天地悠悠的歷史深沉感。仇兆鰲云：“上四嘆年衰，下四慨不遇也。朝已見棄，而天猶見憐，假以一飲之緣，其無聊亦甚矣?！盵1]103

蘇軾元祐三年（1088）作于東京的這首詞，既安慰因為政清廉而遭貶的錢穆父，又抒發(fā)年老不遇之悲?！鞍装l(fā)千莖相送，深杯百罰休辭”，由杜詩翻出，表達自己的感慨和對友人的勸慰：既然“人生如寄”、志向難遂，不如滿杯痛飲、借酒消愁吧！可見，在抒發(fā)懷才不遇的怨憤、借酒消愁的曠達之情方面，蘇詞與杜詩頗為類似。

蘇軾重視杜詩，寫詩作詞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其影響。如《江城子?風(fēng)水洞作》“層巔余落日。草露已沾衣”，似信手拈來，實際隱括杜甫詩句“層巔余落日，草蔓已多露”（《西枝村尋置草堂地夜宿贊公土室二首》其一），以景結(jié)情，意味無限。

（三）借鑒詞語

措辭用語的相似或暗合是蘇詞接受杜詩的又一種方式。這方面難以展開論述，且據(jù)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列表格如右，以供比較。

可見，蘇軾對杜詩非常熟悉，措語用詞往往與其相似或暗合。當(dāng)然，以上只是就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進行列舉與分析。有些精神、意境上接受杜詩影響而無顯證者則不易一一坐實，如《浣溪沙》：“萬頃風(fēng)濤不計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這與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在精神境界上明顯近似。

二、蘇詞接受杜詩的意義

蘇軾以詩為詞，主要指詞的內(nèi)容的開拓與擴大。詩人所慣用的題材，如詠懷、懷古、感舊、贈別、寫景、寄游以及政治理想、農(nóng)村生活、說理談禪等等，皆為晚唐五代以來的詞較少反映或完全沒有涉及的內(nèi)容，而蘇軾都能非常自然地用詞來表達。詞的內(nèi)容的擴大，提供了產(chǎn)生豪放風(fēng)格的有利條件，同時，成功的具有豪放風(fēng)格作品的出現(xiàn)，也有利于詞的內(nèi)容的繼續(xù)擴大。而詞的內(nèi)容的繼續(xù)擴大，帶來了詞體的新解放，詞人的視野終于從晚唐五代狹窄的題材中解放出來，逐漸能夠放筆作詞。于是，不光豪放詞，而且傳統(tǒng)的婉約詞體的面貌在新的詞人手里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因此，從蘇軾開始，尤其是他的詞為“詩之裔”（《祭張子野文》）的理論和創(chuàng)作，終于使被人視為小道的詞在思想和藝術(shù)兩方面都提高到與詩同等的地位。這就是以詩為詞的結(jié)果。正是在這方面，蘇詞對杜詩的接受有重要意義?？蓮膸紫聨讉€方面來看：

（一）抒發(fā)政治抱負(fù)

蘇軾以詞表達遠大政治抱負(fù)的《沁園春》（孤館燈青）云：“當(dāng)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yōu)游卒歲，且斗尊前?！逼渲酗@然隱含著某種牢

騷，但畢竟蘇軾有過類似杜甫的“致君堯舜上”的理想。這種懷才不遇的“牢騷”在詞中為首次出現(xiàn)，很能表現(xiàn)作者的理想與追求。這顯然受到奉儒守官、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杜甫的影響。

（二）塑造自我形象

有意突出自我形象，尤其是突出自我形象中豪放的一面，也是蘇軾對詞的一大發(fā)展。此前的婉約詞和中晚唐詩歌在這方面總體上不及盛唐詩歌突出，而蘇詞中大量出現(xiàn)此類鮮明的抒情主體形象，在相當(dāng)程度上受到了盛唐詩歌的影響①此處參見葉邦義的《蘇軾詞與唐詩》，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6期。。而杜甫是盛唐最偉大的詩人之一，自然受到蘇軾重視。如蘇詞《浣溪沙》：“萬頃風(fēng)濤不計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其思想與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一致。因此，受杜甫等盛唐大詩人影響，蘇軾抒寫自我人生經(jīng)歷、政治感慨時，往往顯得感情激越奔放，與婉約詞一向含蓄內(nèi)斂的風(fēng)格不同，這也有利于表現(xiàn)詞中的主體形象。

蘇軾學(xué)杜，還善于在詞中表現(xiàn)自己的疏狂之態(tài)，也使詞充滿豪放之氣，如《十拍子》“莫道老夫不解狂，老夫老更狂”，就從杜詩《狂夫》隱括而來“自笑狂夫老更狂”?！赌相l(xiāng)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酒力漸消風(fēng)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與杜詩《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皆翻用孟嘉事以表現(xiàn)疏狂之態(tài)。

杜詩在女性形象描寫、寄托人生感慨（暗含自我形象）等方面，對蘇軾婉約詞有影響。因杜詩重寫實，寄慨稍顯內(nèi)斂，近于婉約詞風(fēng)。但比之中晚唐詩，杜詩語言清新而不濃艷，形象高遠而不世俗，感情深沉而不柔弱，仍帶盛唐風(fēng)韻。蘇詞象杜詩那樣，即使描寫女性，也不失其清新、高遠，格調(diào)比一般婉約詞高。

在女性描寫方面，蘇軾《江城子》“攜翠袖，倚朱闌”，寫女性，卻不同流俗，與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類似；即使《賀新郎》說佳人“手弄生綃自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未直接受杜甫影響，但也托意高遠，故后人認(rèn)為“頗欲與少陵《佳人》一篇互證”[3]1993。而《江城子》“玉人家在鳳凰山……明月空江，香霧著云鬟”，隱括杜詩《月夜》“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不落俗套。而同是隱括描寫女性的詞語，中晚唐詩未免氣韻近俗。蘇軾有的詞受中晚唐詩影響較深，如《木蘭花令》“故將別語惱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化用自居易“梨花一枝春帶雨”(《長恨歌》)，似乎沒有杜詩清新脫俗的風(fēng)味。

在寄托感慨以表現(xiàn)自我形象方面，杜詩與中晚唐詩中一些寄托身世的游戲凋侃風(fēng)格相比，思想更渾厚，感慨更深沉，帶有盛唐詩歌特有的筆力，呈現(xiàn)出的自我形象也顯得更為入世、執(zhí)著、認(rèn)真。蘇詞多次化用杜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羌村三首》之一)，如《浣溪沙》“夜闞相對夢魂問”，《滿庭芳》“居士先生老矣，真夢里、相對殘缸”，《臨江仙》“夜聞對酒處，依舊夢魂中”。杜甫寫親身經(jīng)歷的戰(zhàn)亂中的離別重逢，超越了一般傷離傷別，辛酸沉痛，暗含著一個執(zhí)著品味人生五味的自我形象。蘇軾雖然未寫戰(zhàn)亂，但在夢寐般的相見場面描寫中包含著懷才不遇的凄愴，感慨深沉，形象也是執(zhí)著于現(xiàn)實的。再如《醉落魄?蘇州閶門留別》：“舊交新貴音書絕”，與杜詩《狂夫》“厚祿故人音書斷，恒饑稚子色凄涼”所抒發(fā)的同為沉痛感受，深切、執(zhí)著?！朵较?重九》“可恨相逢能幾日，不知重會是何年，茱萸仔細(xì)更重看”、《醉蓬萊》“此會應(yīng)須爛醉，仍把紫菊茱萸，細(xì)看重嗅”、《浣溪沙?菊節(jié)別元素》“壁月瓊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來歲與誰看”、《西江月?重陽棲霞樓作》“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諸詞慨嘆生命如寄、人生苦短，故而格外珍惜當(dāng)下。其中也暗含著一個表面曠達、內(nèi)心深沉眷念人世的自我形象，與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一樣。

（三）以議論為詞

杜甫以議論入詩，深深影響到宋人。王安石詞中，端倪始見，如《浪淘沙》（伊呂兩衰嗡）、《雨霖鈴》（孜孜矻矻）等。蘇軾大大發(fā)展，如《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永遇樂》（明月如霜）、《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等，夾敘夾議；《滿庭芳》（蝸角虛名）、《減字木蘭花》（賢哉令尹）、《如夢令》（水垢何曾相受）等，通篇放筆縱論人生世事、英雄遭際、古今興衰巨變，引出了以議論為詞的時代潮流。

總之，蘇軾借鑒杜詩作詞，取得了突出的思想

和藝術(shù)成就，在詞史上有重要意義。在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為詞的革新創(chuàng)造了條件的背景下，范仲淹、歐陽修詞即景抒情，氣象已有所不同；王安石更明確反對依聲填詞。他們都有一些豪放風(fēng)格的作品。蘇軾繼承他們的詞風(fēng)，大加發(fā)展，徹底打破了婉約派局限于男歡女愛、離愁別恨、小道艷科的狹窄范圍，恢復(fù)和發(fā)展了盛、中唐文人詞的健康傳統(tǒng)，并以詩為詞，大大開拓了詞的題材境界，使詞如杜詩“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從理論與實踐上把詞提高到與詩并駕齊驅(qū)的地位，在詞學(xué)發(fā)展史上起到力挽狂瀾的作用。宋湯衡《張紫微雅詞序》：“昔東坡見少游《上巳游金明池詩》有‘簾幕千家錦繡垂’之句，曰：‘學(xué)士又入小石調(diào)矣?！廊瞬徊?，便謂其詩似詞，不知東坡之此言，蓋有深意。東坡慮其不幸溺于彼，故援而止之，惟恐不及。其后元祐諸公，喜弄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無一毫浮靡之氣，實自東坡發(fā)之也?！盵2]1018葉邦義先生指出：“宋詞與唐詩的聯(lián)系并不始于蘇軾，但二者的聯(lián)系不同于此前的宋詞，即蘇詞不僅與中晚唐詩歌關(guān)系密切，還可以將其追尋到盛唐詩歌。”“就其與盛唐詩的聯(lián)系而言，集中在李杜詩歌，其中李白的詩對蘇軾豪放詞影響很大，杜甫的詩在很多方面影響了蘇軾的婉約詞?！薄跋噍^于中晚唐詩歌，蘇詞（特別是豪放詞）與盛唐詩歌的聯(lián)系在字面和寄慨上又有了新的變化：在字句的化用上突出了健句入句（不再是柔美字句）；在寄意上注重自抒胸臆，寫出一種人生意氣，因而顯得筆力雄健、境界闊大、主體形象鮮明突出。而在這些方面最能體現(xiàn)盛唐詩歌特色的是李白和杜甫的詩歌，所以蘇詞與盛唐詩歌的聯(lián)系集中在其與李白和杜甫詩歌的聯(lián)系上?！薄熬凸P力和境界而言，蘇軾的一些豪放詞由于題材拓展和篇幅較長（多為長調(diào)），一改以往婉約詞柔弱的筆力，所寫多大景物、大場面，創(chuàng)造的是大境界，因而以健句入詞，頗有幾分李杜詩歌雄健的特點，有些健句就是直接從李杜詩歌化用來。” 此論甚好，但“杜甫的詩在很多方面影響了蘇軾的婉約詞”之說，則稍顯籠統(tǒng)。從上文可以看出，實際上，蘇軾無論豪放還是婉約詞都受到杜詩影響，這促進了詞的境界的擴大、題材的豐富和表現(xiàn)手法的多樣。蘇軾《次孔毅夫集古人詩見贈》云：“天下幾人學(xué)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吧用谰词?，信手拈得俱天成?！睆奶K詞對杜詩的接受看，蘇軾很重視學(xué)杜，信手拈來，做到了不但“得其皮”，而且“得其骨”。

[1]清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490，491，1476，1477，103.

[2]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7:1032，838，431，434，334，332，106，1018.

[3]譚獻.復(fù)堂詞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6:1993.

（責(zé)任編輯： 楚和）

TheSignifi cance of Accepting Du Fu's Poems into Su Shi's Ci

HUANGXue-yi
(Changzhou Art Vocational College, Changzhou, Jiangsu, China, 213001)

Sushi's poetry in the formof Ci is successful in expanding the capacity, enhancing the expressiveness, raising the importance, and promoting its development. Meanwhile, And Tang’s poetry is an important reference in this regard, among them, the poetry ofDu Fu is one of Sushi's focus on the object. Sushi, by means of cento, change, reference and borrowing, transformedDu Fu's poetry into Ci, making outstanding and importantideological and artistic achievements in the literature history.

Sushi's Ci; Du Fu's poetry;ways of accepting

I207.2

A

2095－932x（2016）03－0059－07

2016－03－20

黃學(xué)義（1976－），男，安徽利辛人，常州藝術(shù)高等職業(yè)學(xué)校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