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品市場的“誑老”陷阱

魯偉

不少保健品公司存在夸大療效的情況，但往往是通過口頭宣傳或開會的形式，很少留下有效證據，這讓監(jiān)管部門遭遇執(zhí)法難的尷尬，導致只有少數案情重大.影響惡劣的詐騙案才最終被司法機關查處

7月，在遼寧沈陽健暉君悅酒店的一場保健品會議營銷（下稱會銷）現場，一位“醫(yī)療專家”在一杯裝有敵敵畏農藥和大米的杯子里丟入一粒蜂膠，水一下變清了?！皩＜摇狈Q該蜂膠是一種“神藥”，頓時吸引眾多現場圍觀的老人搶購。

熱烈的現場氣氛、煽動性的語言、“神奇”的試驗、“資深專家”的論斷……種種元素交融在一起，合力推動著老人去購買昂貴的保健品。

但表象的背后，卻隱藏著虛假宣傳、甚至“謀財害命”的詐騙陷阱。

在湖南常德、長沙、懷化、邵陽等地鬧市區(qū)，經常可見自稱來自中醫(yī)學院的“專家醫(yī)療團”坐診，眾多老人受“免費義診”的蠱惑參與其中。這些老人經“專家”診斷后，大多花費數萬元購買了“天價”保健品。

老人們在警方介入調查之后才知道遭遇了一場典型的保健品詐騙——公司層層設套，假扮醫(yī)學院的“實習生”套取受害人信息，將信息告知實為農民的“專家、教授”，再借“專家、教授”之口夸大“病情”，最后利用受害人的恐懼心態(tài)，將“三無”產品推銷為所謂的“神藥”。

老年人正在成為保健品詐騙案中的主要受害群體。中國保健協(xié)會的調查數據顯示，目前中國每年保健品的銷售額約2000億元，其中老年人消費占了50%以上。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曾指出，某些保健品“謀財害命”——對老人而言，既要了錢財，又可能貽誤老人治病的時機。

《財經》記者通過公開資料不完全統(tǒng)計，僅在2016年至今被媒體曝光的保健品詐騙案例就達40余例。利用“中國老年保健協(xié)會”行騙、打著“公益幌子”詐騙、偽裝醫(yī)療名家進行詐騙……騙局層出不窮。

通過梳理上述40起保健品詐騙案例發(fā)現，雖然保健品詐騙方法繁多，但仍有一些通用“套路”——以“免費禮物”當誘餌吸引老人上門；通過“上課講座”的方式給老人洗腦；用“專家義診”的幌子“診斷”出各種疾病；打“叫爹叫媽”等親情牌讓老人掏錢買保健品。

保健品詐騙緣何難以遏制？在保健品公司一系列“連環(huán)計”的誘騙下，原本就自我保護意識不強的老人們很難躲過騙局，加之監(jiān)管部門對保健品詐騙難以做到行之有效的執(zhí)法，使得保健品詐騙成洶涌之勢。

“免費禮物”做餌

2016年4月的一天，家住湖南常德市鼎城區(qū)的楊軍在小區(qū)散步，一名小伙子叫住他說：“大爺您好，我是湖南中醫(yī)學院的實習生小孫，我們有一些免費的健康書籍，想了解一下您的情況，看您是否符合領取條件?！?/p>

聽說可以領取免費書籍，72歲的楊軍便和眼前這位熱情的小孫聊起“家?！薄＿^程中，楊軍把患有關節(jié)炎、月均2000多元的退休金以及子女經常不在家的情況均告訴小孫。臨走時，小孫送了一本養(yǎng)生類書籍給楊軍，并表示過些日子醫(yī)院會在附近舉辦“免費義診”活動，屆時會邀請楊軍參加?！捌綍r我主要是一個人在家，也很少有人和我聊天，”10月9日，楊軍向《財經》記者回憶說，“聽說有免費活動我當然想參加?！?/p>

對于楊軍這類老人，曾在保健品公司有過銷售經驗的宋哲告訴《財經》記者，這些“三有一無”的老年人屬于目標客戶——有錢、有病、有保健意識、無負擔。

大學畢業(yè)后，宋哲曾應聘到西安墾荒人綠色食品連鎖店做銷售。他說，做銷售，找到目標客戶是關鍵。他所在的公司主打“綠色概念”，主要通過免費給老人派送東北大米尋找意向客戶。“8兩大米就能搞到老人的全部資料，患過什么病、是否買過保健品、經濟條件如何等等。”宋哲說，“先讓老人嘗到免費的甜頭，再讓老人花大錢買保健品?！?/p>

不少保健品公司利用老年人愛貪小便宜的特點，用大米、掛面、毛巾等“免費禮物”誘惑老人已成常態(tài)。除了通過發(fā)傳單等“線下”方式尋找客戶外，保健品公司的銷售還會通過微信、電話等“線上”方式鎖定目標人群。

曾在南京一家生物技術公司銷售過氨糖的陳潔向《財經》記者透露了她所知道的依靠電話推銷保健品的“套路”——從有關渠道購買一份電話名單，然后按培訓好的“話術”吸引老人，“阿姨您好啊，我是小陳，您以前在我們公司參加過派送活動還記得吧，現在我們又有活動了，為了反饋你們這些老客戶對我們的支持，我們公司給您免費發(fā)放獎品，不要一分錢，領了就走……”老人很難拒絕此類電話邀請。

廣州一家貿易公司在上述電話推銷保健品的基礎上又有“創(chuàng)新”，該公司除了在內部設立“話務組”外，還設置了“微信組”，利用電話和微信的方式，以推銷“陳老師減肥茶”等“三無”保健品為名收集目標客戶信息。該公司建立多個虛假宣傳網站，并在國內搜索網站推廣，留有客服電話及微信二維碼，一旦有人撥打電話或通過微信咨詢時，立刻會有人員響應，以“一對一”的方式，一步步搜集客戶信息。警方查明，僅僅半年左右的時間，該公司通過微信和電話網羅的客戶就達2000多人。

前述多位曾在保健品公司工作過的人士均向《財經》記者強調，給目標客戶送完“免費禮物”后，其實并不會急于向他們推銷保健品，一個“欲擒故縱”的套路是——“不急于賣藥，而要讓對方求著買藥。”

通過“免費禮物”做誘餌，以此搜集老人信息，建立初步信任關系，成為一些保健品公司行騙的“連環(huán)計”開端。

“忽悠專場”洗腦

8月25日，北京六渡橋驛捷度假酒店，一場名為“中國夢健康夢——酶法多肽北京親情支持會”的活動，如火如荼地進行。

“酶法多肽”在會上被“專家”稱為“啥病都能治”。40多位受邀參加活動的老人對這種“能治百病”的“神藥”慷慨解囊，以每盒6980元的價格購買了40多套“酶法多肽”。

“酶法多肽”是否能包治百病，不言自明，然而對此深信不疑、且為價格昂貴的保健品埋單的老人卻不在少數。

“會銷是最能讓老人出大錢購買保健品的。”前述曾銷售過保健品的陳潔參加過兩次會銷，她告訴《財經》記者，“老人們在會上通常少的買一兩萬元，多的一次買上十萬元保健品?！?

陳潔表示，參加會銷的老人，往往都經歷了一輪“洗腦”，無論是對產品還是對銷售員都有了信任基礎，加之老人喜歡盲從，現場很容易出現不理性消費。

有曾在保健品公司工作的知情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由于保健品銷售市場巨大，國內有一批專門組團向老人高價兜售保健品的會銷公司?！皶贤戎v國家政策，然后談談養(yǎng)老健康，接著把要推銷的保健品吹成神藥，如此反復老人一般都堅信不疑了?！痹撊耸客嘎叮瑫N一般在一個地方舉辦三天至五天的活動，視會議的銷售情況調整時間，但一般不會超過五天?！皹I(yè)內基本上都是熟面孔，無非是今年賣膠囊，明年賣床墊，后年賣魚油，基本上是什么流行就賣什么?！?/p>

《財經》記者獲得一份會銷培訓手冊，這份名為《保健品會議的配合工作》（下稱《會銷》手冊）將近5000字，涉及“會前”、“會中”及“會后”各項工作，內容翔實。

比如，《會銷》手冊會提及“診脈環(huán)節(jié)時，專家桌面上必須備好咨詢表、訂購單、白紙、黑色碳素筆、水”、“工作人員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觀察顧客的眼神動作細節(jié)，尤其是專家講產品時，購買欲望就在一瞬間”、“專家在講課時工作人員配合維持秩序，帶頭鼓掌、烘托氛圍”……

“我參加過一次會銷，現場的氣氛搞得我自己都想買一套了?！?0月4日，一位曾在長春健德科技有限公司推銷過一種巴西綠蜂膠的銷售人員對《財經》記者表示。

以保健品為主導產品的會銷發(fā)展到今天已有20多年的歷史，因其偏于夸張的操作手法，已成為違法違規(guī)的“重災區(qū)”。

2015年12月，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發(fā)布《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下稱《征求意見稿》），首次為會議營銷的模式設立了專門的監(jiān)管條款。

《征求意見稿》原本規(guī)定：不得以講座、體檢、科普宣傳等形式，非法宣傳和銷售保健食品。這一條款實際上是對會銷的取締，但受到眾多企業(yè)質疑。

在最終公布的《征求意見稿》中，該條款做了修改：“以電話、會議、講座等形式銷售食品的，應當依法取得食品經營許可。”這意味著，《征求意見稿》最終給予了會銷這種行為以法規(guī)許可的地位。

在不少業(yè)內人士看來，《征求意見稿》在法規(guī)層面肯定了會銷，但同時也切中會銷過程中違法行為的痛點。一旦會銷取得食品經營許可，就會進入執(zhí)法部門監(jiān)管的范圍，每一個從事會銷的企業(yè)就成為一個被依法監(jiān)管的對象。

“專家義診”行騙

8月11日，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的官方微信“每日食藥輿情”顯示，一詐騙團伙在網上購買全國各省市服用過藥品、保健品的老年人個人信息后，逐個分析，針對目標量身定制詐騙方案。

他們冒充中國中醫(yī)科學院、藥品管理局和北京同仁堂的工作人員，利用預先設計好的劇本，以醫(yī)生、售后服務、稅務人員、銀行人員等不同身份對各地患者進行電話詐騙，謊稱購買保健品可以申請國家補貼、報銷部分費用，全國近500名老人被騙2000萬元。

不少被騙的老人表示，他們經常能收到來自如“中國愛心助老福利基金會”、“中國骨關節(jié)健康工程組委會”等機構的傳單，這些傳單上幾乎都印著“中國”、“中華”打頭的機構名稱，而且上面還印有帶五角星的公章，所以他們才會輕信。而這些機構在民政部民間組織管理局主管的中國社會組織網上，查不到任何登記備案信息。

多位曾在保健品公司有過銷售經驗的人士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均表示，所謂的“專家”，大多是公司花錢雇來的“托”，那些在講臺上慷慨激昂演講的“研究員”、“醫(yī)學博士”、“諾貝爾獎獲得者”，真實身份往往是公司經理、退休干部、無業(yè)游民。

“專家”之所以容易取得老人們的信任，很大程度上在于保健品公司擅長營造“氣氛”。前述曾在沈陽推銷過保健品的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專家上場、現場診脈以及講到精彩部分時，他們一定會帶頭鼓掌，“樹立專家權威、烘托氣氛”。

這位銷售表示，現場義診是關鍵，事前銷售會分別向老人承諾“每個人都有機會與專家一對一咨詢”，并強調“平時掛一個專家號多困難”以此暗示大家抓住機會?！皩＜襾碇?，每位老人的身體狀況我們早已掌握并提前告訴專家了，所以專家一出場都不用把脈就知道他們有些什么病。在專家煞有介事診脈時，我們會在旁邊不間斷鼓掌，并適時說幾句‘真準、真是神醫(yī)等話術?！?/p>

經過專家與銷售的“雙簧”演繹，很多老人高價買下保健品。在廣州增城，不少受害者因為聽信“醫(yī)學專家”、“健康顧問”的義診，花費近3萬元購買保健品，使用后無效才知道天價保健品競是“三無”產品。

警方在辦案過程中發(fā)現，所謂“專家”、“顧問”大多是中專、大專畢業(yè)，沒有任何醫(yī)療方面的資質。

同樣，在湖南常德，曾有一些自稱來自“北京301醫(yī)院”的“專家”、“教授”免費為老人診斷，指出老人患有多種疾病。正當老人為自己的身體健康感到擔憂時，銷售人員則會趁機向其大力推銷所謂“包治百病”的天價保健品，導致很多老人被騙。后經警方查明，這些所謂的“專家”、“教授”只是普通農民，連最起碼的從業(yè)資格證都沒有，而天價保健品其實是“三無”產品。

“專家”假意為老人體檢，惡意夸大健康狀況，然后見縫插針、夸大宣傳保健食品的作用，誘騙老年人高價購買上當受騙的案例比比皆是。

“感情牌”加分

不少老年人因為兒女工作繁忙甚至不在身邊，所以往往很難抵擋銷售的“親情營銷”。

四川省人民醫(yī)院心身醫(yī)學中心副主任醫(yī)師黃雨蘭曾表示：“他們（銷售）的關心，讓老人覺得受到了尊重和陪伴，自然愿意相信他們，并且產生依賴?！?/p>

前述曾銷售過保健品的陳潔對《財經》記者表示，對于大多數老人來說，銷售給的是“陪伴”，老人未必不知道銷售是來騙他們錢的，也未必不知道保健品并不是藥品。

陳潔曾接觸過一個令她印象十分深刻的案例：南京一位老人是大學數學老師，兒孫都在國外，平常少有人陪他，在老人家里擺放了一輩子也吃不完的保健品?！斑@位老爺爺對我們的套路非常熟悉，但他還是會每天下午都來找我們聊天?！?

陳潔表示，很多老人被騙，本質上是因為孤獨。保健品公司銷售人員每天都會上門和老人聊天，給老人買菜、買水果、掃地，“比親生子女還要孝順”。她透露，老人一開始可能還會鄙夷，但受不了銷售人員365天每天噓寒問暖的?！安慌懦猩贁典N售人員和老人真處出感情來了，但大部分只是為了賣東西而已。老人需要關懷，銷售人員需要業(yè)績，各取所需。”

據《華西都市報》報道，兩年前開始，家住成都金牛區(qū)的丁金全和老伴張冠秀就經常聽“健康講座”，且不顧兒女勸阻，花了11萬元買保健品。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認為推銷員“比自己的兒女還好”，不僅常打電話噓寒問暖，常帶他們出去玩，甚至還給他們洗腳，口口聲聲喊“爸媽”，“不支持對方都不好意思”。

陳潔表示，為了拉近距離，認老人為“干爹、干媽”的非常普遍，“我自己就有好幾個干爹、干媽”。

長春8l歲的宋女士不同意老伴再買保健品，于是跟著老伴一起去參加保健品公司組織的活動，試圖攪局。“他們（銷售人員）太會說話了，最后連我都上當了。銷售人員在臺上說，你們都是我親媽、親奶奶！我給你們磕頭了。說完當真在臺上‘梆梆梆地磕了三個響頭。當時臺下很多老太太都感動哭了?！彼闻孔罱K花了4500元買了一套所謂的“冬蟲夏草”和營養(yǎng)液，但很快就發(fā)現上當受騙了。

一位不愿具名的女士告訴《財經》記者，她母親曾花費l萬多元購買一種“赭石保健床墊”，事后才知道批發(fā)價僅150元。“我母親是上世紀80年代的大學生，算是比較有文化的，被騙原因主要就是因為銷售人員的親情攻勢，聽說非常熱情，噓寒問暖的，即使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未必能做到?！?/p>

在中科院心理所老年心理研究中心研究員韓布新看來，老年人頻頻中招保健品騙局，除去一些外在因素，老年人自身的心理與生理問題，也為不良廠商創(chuàng)造了可乘之機。

韓布新分析稱，深陷騙局中的老年人，通常會有以下心理狀態(tài)：過分追求健康長壽而失去理智，缺乏必要的健康知識，忽視了真正的健康來自理智的堅持而非外在資源；因身處空巢家庭、情感缺位，情感需求被騙子的情感牌俘虜，導致饑不擇食、真假不分；認知老齡化導致判斷力下降，聽信廣告、騙子的虛假宣傳；容易固執(zhí)己見，普遍認為有錢難買我樂意。

取證難致執(zhí)法難

保健品的官方定義為，“食品的一個種類，具有一般食品的共性，能調節(jié)人體的機能，適用于特定人群食用，不以治療疾病為目的”，但在現實中，保健品往往存在夸大療效、誘騙消費者購買的現象。

在知乎、天涯等論壇中，有很多“老年人被騙買保健品怎么辦”的帖子，其中以提問訴苦的居多，有用的回答少之又少。

“太難了！”10月8日，王新亮向《財經》記者強調“協(xié)助被保健品詐騙老人維權的困難”。王新亮是全國首個民間老年人防詐騙維權中心負責人、山東新亮律師事務所律師，近年來他接觸了很多保健品詐騙案例，“少的一年被騙幾千元，多的一年被騙十幾萬元”。

王新亮承認，雖然被保健品公司詐騙的老人很多，但維權成功的很少。一個令其印象深刻的案例是：2015年，山東有30多位老人被保健品公司詐騙，其中一位95歲的退休老紅軍家里比較有錢，共買了196種保健品，在得知被騙后找到王新亮，王幫助老人們成功維權，追回四五十萬元。王新亮表示，該案“比較特殊”，因為保健品公司一位孫姓業(yè)務員拿著老人的錢卷款跑了，涉嫌詐騙被公安刑事拘留，這讓老人們維權變得相對容易?！斑@家保健品公司還算比較給我面子，我發(fā)律師函過去，很快對方就退錢了?！?/p>

王新亮稱，很多被騙的老人找到他后都非常激動，聲淚控訴如何被保健品公司詐騙，但一問到證據，基本上都回答說沒有。“很多老人高價購買保健品，別說發(fā)票，就連收據都沒有，取證太困難?！?/p>

王新亮在接觸了很多保健品詐騙案例后，漸漸也有了幫助老人維權的“三板斧”：先向媒體爆料、然后找監(jiān)管部門投訴、最后找證據打官司。但他仍反復強調，由于取證困難，維權成功的少之又少。

2015年出臺的新《食品安全法》對保健品增設13條新規(guī)，這些條款對保健品入市前的產品管理、生產管理、市場監(jiān)督等法律責任都給予了規(guī)定，尤其著重提到要“更嚴格地監(jiān)督管理”。

食藥監(jiān)局是保健品的主要監(jiān)管方，保健品的注冊、廣告、流通與消費等，均由食藥監(jiān)局管理。

《食品安全法》、《食品經營許可管理辦法》明確規(guī)定，從事保健食品銷售應當取得食品經營許可證。

一位在北京食藥監(jiān)局從事稽查工作的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該局在頒發(fā)食品經營許可證時，會對保健品企業(yè)進行審查?！皩彶闀r有一張總表，里面只有二十幾個審查項目，相對于餐飲業(yè)七八十個項目來說，審查的項目是偏少的。”該人士稱，“相對于餐飲業(yè)的審核，保健品的審核寬松、簡單?！?/p>

上述在北京食藥監(jiān)局負責稽查的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雖然保健品基本上都歸食藥監(jiān)局管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食藥監(jiān)局能有效管理保健品市場。原因在于，盡管很多保健品在銷售時存在夸大療效、甚至當藥品推銷的情況，但取證困難。

“我們要有證據才能處罰。接到投訴舉報的時候，我們一般是檢查商家是否有《食品流通許可證》，如果是合法生產就沒辦法，賣得貴還是賣得便宜食藥監(jiān)局是沒辦法管的、是不是忽悠也管不了，因為沒證據，我們很多時候只能警告商家不能搞虛假宣傳?！鄙鲜鋈耸空f。

事實上，保健品最常見的推銷手段就是“虛假宣傳”，其對應的職能管理方為工商部門。北京工商系統(tǒng)一位執(zhí)法人士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保健品涉嫌虛假宣傳，工商部門是可以處罰的，但同樣很難搜集到證據。

“我們主要也是調解，接到舉報后先看商家的資質、檢查是否有虛假宣傳，如果有就罰；確實找不到違法證據的情況下，就只能警告?！痹摴ど滔到y(tǒng)人士稱，“如果商家違法銷售金額超過5萬元，可以按照《刑法》規(guī)定移送給公安處理，但同樣因為取證困難公安一般不會受理。”

一位不愿具名的女士向《財經》記者表示，其父母都在工商系統(tǒng)任職，但仍沒法阻止自己外婆購買保健品。“我爸帶人去查一次人家就換一次地方，到后來，我外婆還跟保健品公司的領導通風告密！”

保健品公司普遍存在夸大療效的情況，但往往是通過口頭宣傳或開會的形式，很少留下有效證據，這讓監(jiān)管部門經常遭遇執(zhí)法難的尷尬，導致只有少數案情重大、影響惡劣的詐騙案最終被司法機關查處。

中國保健協(xié)會的調查數據顯示，約七成消費者對保健品市場總體評價“不太滿意”，頻遭保健品詐騙的老人最期盼“加強政府監(jiān)管執(zhí)法，嚴厲打擊虛假宣傳”。

“九龍治水”效率低

前述北京工商系統(tǒng)執(zhí)法人士認為，整治當前保健品市場亂象應在兩個方面發(fā)力。一是，針對受眾多的大型保健品騙局，從嚴從重處罰，具體可以從廣告方面入手——2015年推出的新《廣告法》被稱為“史上最嚴”，規(guī)定保健品廣告不許含有功效、安全性等一些絕對性的保證，甚至還不能夠涉及到疾病的預防，且不能包含有暗示性的必需用品；二是，街邊常見的以免費測量血壓等誘騙老人購買保健品的，由于數量龐大，靠執(zhí)法部門一個個去查處不現實，解決辦法是由社區(qū)定期給老年人宣講健康知識。

當下，老人獲得健康知識的渠道，除了廣播、電視，就是以營銷為目的的“專家”講座、“健康”講座。除此之外，正規(guī)的、針對老年人健康知識的教育少之又少。

國家衛(wèi)生計生委主任李斌曾指出，推進“健康中國”的建設，將著力推進六大任務，其中之一就是要培育自主自律的健康行為，提高居民的健康素養(yǎng)。無疑，這就需要健康教育的大力普及。只有參與健康教育的人越來越多，才會有越來越多的公眾擁有識別真假專家、真假藥品的能力。

在大力宣講健康教育之外，監(jiān)管部門同樣應該有更多作為。2016年2月，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發(fā)布《保健食品注冊與備案管理辦法》，要求保健品名稱不得使用虛假、夸大或絕對化，明示或暗示預防、治療功能等詞語，這被視為監(jiān)管部門嚴控保健品虛假宣傳的重要舉措。

《保健食品注冊與備案管理辦法》出臺后不久，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發(fā)布（（2016年食品藥品監(jiān)管總局重點抽檢食品生產企業(yè)名單的通告》，單獨列出“保健食品”，涵蓋40家保健食品企業(yè)，保健茶領域龍頭碧生源、哈藥集團制藥六廠等企業(yè)均榜上有名。

“監(jiān)管部門對保健品行業(yè)的監(jiān)管力度正在加大，這次抽檢更是對保健品行業(yè)領頭企業(yè)的集中體檢，是加強事中、事后監(jiān)管的體現?！敝袊嗣翊髮W商法研究所所長、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法律顧問劉俊海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

在劉俊?？磥?，當前國內保健品市場存在事前審批嚴格，但事中和事后監(jiān)督不足的狀況。一方面，盡管法律明確禁止宣傳保健品具有醫(yī)療功能，但將保健品包裝成藥品仍是商家欺詐的主要手段。究其原因，法律法規(guī)雖然嚴格，但過了嚴格審批程序的這道門檻，后期定期不定期的監(jiān)管都沒有跟上；另一方面，對于保健品市場的監(jiān)管，食藥監(jiān)局、工商局和衛(wèi)生部門都承擔部分職責，“九龍治水”造成效率低下，并未形成監(jiān)管合力。

劉俊海建言，要治理保健品市場亂象，需要相關監(jiān)管部門做好監(jiān)管銜接，建立綜合執(zhí)法機制。

“不要以為治理保健品市場亂象就是食藥監(jiān)局一個部門的事情，應該是食藥監(jiān)局為主，其他部門為輔，要協(xié)同共治?！眲⒖『Ｕf，“具體而言，食藥監(jiān)局要從源頭加強監(jiān)管，堵住假劣保健品流向市場的出口；工商部門要嚴厲打擊虛假宣傳；衛(wèi)生部門應嚴查冒牌‘名醫(yī)、‘專家的非法診療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