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司法分流”在中國發(fā)光出彩？

李天琪

2016年4月11日凌晨，湖南省郴州市嘉禾縣一賓館遭竊，丟失現(xiàn)金1.5萬余元及手機一部。所幸賓館監(jiān)控拍下了全過程，警方迅速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小鵬，讓人意外的是小鵬是上個月剛被刑滿釋放的17歲少年。小鵬幼時父母便離異，他一直跟著父親生活，由于父親長期在外打工，對他不聞不問，導致小鵬經(jīng)常夜不歸宿，養(yǎng)成小偷小摸的壞習慣。2015年，小鵬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刑滿釋放后他仍舊游手好閑，父親也未多加管教。近日，嘉禾檢察院經(jīng)審查認為，雖然小鵬是未成年人，但其行為已經(jīng)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構成盜竊罪，鑒于其曾經(jīng)故意犯罪，予以批準逮捕。

像小鵬這樣誤入歧途的未成年人再犯罪的案件近幾年呈上升趨勢，對此有專家從犯罪學角度分析：“問題少年初次被逮捕時年齡偏低，其多重性格違常被歸為偏差的可能性較高?！痹谖闯赡攴缸铩耙私滩灰肆P”的理念驅使下，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發(fā)布規(guī)定：“應采用多種處理辦法，諸如照管、指導和監(jiān)督令、輔導、察看、寄養(yǎng)、教育和職業(yè)培訓方案及不交由機構照管的其他辦法，以確保處理兒童的方式符合其福利并與其情況和違法行為相稱。”同時，《刑事司法系統(tǒng)中兒童問題行動指南》要求會員國：應對現(xiàn)有的程序進行一次審查，如可能應制定轉送教改或其他替代傳統(tǒng)刑事司法系統(tǒng)的措施，以避免對受到犯罪指控的青少年實行刑事司法制度。應采取適當?shù)牟襟E，在逮捕前、審判前、審判和審判后階段全國范圍都可采用廣泛的各種替代和教育措施，以防止重犯并促進兒童罪犯在社會中改過自新。

由此可見，制定相關非正式程序，以減少或者說是避免未成年人過早進入正式司法程序，已經(jīng)在很多國家達成共識。

“司法分流”之海檢實踐

何為司法分流？通常是通過警告和訓誡等方式，將觸犯法律的未成年人從正式的司法程序中分流出去，最大限度地避免監(jiān)禁等強制措施，使之能夠回歸正常生活。有專家做過總結，青少年時期由于未成年人缺乏對自我、對周圍環(huán)境、對社會環(huán)境的成熟認識，未成年人往往缺乏良好的自我判斷、自我控制能力，這段時期的未成年人常常會作出違背社會行事規(guī)則的舉動，甚至誤入違法犯罪的歧途。但是，在青少年時期，絕大多數(shù)未成年人實施的犯罪具有暫時陛，能夠重新自我修復。進一步說，未成年^對環(huán)境的依賴和可塑性意味著社會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行為的責任。為什么要阻止犯罪未成年人進入正式刑事程序？一般認為，刑事強制措施尤其是監(jiān)禁等限制人身自由的徒刑，將會給未成年人造成更危險、易交叉感染的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伴隨正式刑事程序而產(chǎn)生的恥辱效應會極大地增加未成年人社會化進程的難度，從教育角度考量，其帶來的損失將大于利益。因此，應當盡量尋求放棄施以刑罰的可能性，以非正式的方式結束程序。

那司法分流是不是就意味著適用不監(jiān)禁非刑罰措施即可了呢？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案件檢察處處長楊新娥表示：“司法分流首先的確意味著非監(jiān)禁、非刑罰，但是在檢察院階段，我們除了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不批捕之外，還有配套的一系列制度，如五項訓誡制度、社工幫教制度、觀護制度等等。單純的不批捕、不起訴決定，并不能改變未成年人成長十幾年養(yǎng)成的不良行為習慣和價值理念，不能消滅導致其走上犯罪道路的因素。在未成年人犯罪矯治方面，司法分流一方面是非監(jiān)禁非刑罰措施，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教育和幫助?！?/p>

從檢察院角度出發(fā)，楊新娥指出：“首先要慎重作出批捕決定。刑訴法規(guī)定，應慎重對未成年人適用逮捕措施，刑訴法同時規(guī)定了對犯罪嫌疑人適用逮捕的條件。在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時，在依法的前提下，我們要對每一個未成年人進行社會調查，開展羈押必要性評估，從是否有利于未成年人教育矯治出發(fā)，決定是否批捕?！?/p>

作出批捕或者不批捕決定后，對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和幫教工作不能間斷。楊新娥介紹：“針對捕后案件回到偵查階段，一般要經(jīng)歷兩個月繼續(xù)偵查期限才會移送審查起訴的實際情況，海淀檢察院建立了不捕訓誡制度，針對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的未成年人，在發(fā)出不批準逮捕決定書的同時，要求公安機關在宣布決定時，通知未成年人在一周之內到檢察院接受檢察官訓誡教育。確保未成年人嚴肅對待司法決定，確保未成年人明白取保候審強制措施的含義，明確取保候審期間應遵守的規(guī)定，同時，確保未成年人繼續(xù)接受司法社工的專業(yè)幫教服務?！?/p>

“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對所有未成年人都會告知其可以接受司法社工的幫教，接受檢察官的考察和教育。”

附條件不起訴是2012年刑訴法修改后規(guī)定的涉及未成年人的最重要的一項制度。“給孩子一次機會”是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價值理念。與以往不同，即使未成年人犯罪嚴重到“符合起訴條件”，只要他認罪悔罪，符合法定罪名，同意在一定考驗期內被考察監(jiān)督，就能夠得到附條件不起訴的機會，有很大可能被最終不起訴，免于犯罪記錄。

楊新娥對記者說：“附條件不起訴這個制度設計是極好的，但是執(zhí)行起來面臨諸多障礙，誰考察？放在哪兒考察？要附加哪些條件？這些都需要相應的支持體系?！贬槍５韰^(qū)外地戶籍未成年人犯罪占未成年人犯罪總數(shù)85%以上的情況，為解決外地未成年人在本地監(jiān)護教育條件有限的實際問題，本著平等保護的原則，海淀檢察院推動建立了12家社會觀護基地，并和其他地區(qū)未檢部門建立了異地協(xié)作制度。自2013年以來，已經(jīng)有21名未成年人人住觀護基地接受教育考察，有3名未成年人受益于異地協(xié)作機制。楊新娥舉例：“海淀檢察院2015年和甘肅省蘭州市安寧區(qū)兩地協(xié)作開展附條件不起訴考察幫教的一名未成年女孩兒，現(xiàn)在順利考上了理想大學，良好回歸社會。2016年在北京市海淀區(qū)某餐館（觀護基地）觀護考察的未成年人馬某順利通過考察，用自己勞動所得賠償被害人，最終拿到不起訴決定書?！苯?jīng)過海淀檢察院的推動，海淀區(qū)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出臺了社會觀護工作規(guī)范文件，解決了經(jīng)費問題，保障了該項工作的健康發(fā)展。

如何走出“司法分流”之困？

2006年12月29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修改后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加強了對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要求公檢法司在司法活動中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不僅需要公安機關、檢察院訊問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詢問未成年人證人、被害人時要有監(jiān)護人在場，而且還著重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未成年人受侵害案件要適應未成年人生理、心理特點和健康成長的需要。但是搜尋整個刑事訴訟法，關于未成年人被追訴人權利保障的條款數(shù)量卻不多。

當記者問到現(xiàn)在司法分流在國內的發(fā)展及困境時，楊新娥坦言：“首先是未成年人立法不完善，導致未成年人保護理念在具體個案中貫徹不好，在實際處理案件時并不能順利進行司法分流，有些未成年人喪失了得到幫助和教育良好回歸社會的機會。”立法不完善還導致司法分流的具體措施單一，不能適應未成年人教育挽救的實際需要?！傲⒎☉敶_立更多的替代措施，而不僅僅是不批捕和不起訴。社會服務、戒癮治療、心理疏導、假日輔導等等，是很好的替代措施，應當通過立法賦予未成年人司法人員更多的裁量權。”這也是楊新娥最大的心愿。

楊新娥指出：“除了立法不完善，未成年人司法體系也不完備。特別是未成年人警務體系沒有建立，造成了未成年人司法體系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缺失，非常不利于未成年人保護和犯罪矯治，不利于公安階段的司法分流，不利于有關法律的執(zhí)行。如公安機關夠罪即起訴，很難開展司法分流。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很大原因在于監(jiān)護人履行監(jiān)護責任不到位，而公安機關很少關注監(jiān)護人責任從而對其進行干預。海淀公安分局成立北京市第一個未成年人案件預審中隊，探索對違法未成年人進行警官訓誡制度，委托社工進行三個月的跟蹤幫教，也會對未成年人家長進行相應訓誡談話。但是這在全國公安系統(tǒng)屬于鳳毛麟角！”

楊新娥最后點明：“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一項制度的落實需要相關配套體系的支持。對未成年人作出司法分流的決定容易，但是真正達到司法分流的目的需要專業(yè)力量的幫教，需要社會支持體系的承接。比如社會觀護基地目前只是源于地方努力和少數(shù)探索，社會觀護效果如何有待檢察官和觀護基地的互動，目前觀護基地的數(shù)量和功能并不能滿足實踐需要，風險如何應對缺乏規(guī)范。所以說社會支持體系的重要性不容小覷?！?/p>

除了上述內容，楊新娥還倡議下一步應當建立獨立的少年司法體系和少年福利體系，特別是應當推動公安機關專業(yè)化辦理未成年人案件，建立獨立于成年人司法的少年司法體系，理念獨立、法律獨立、制度獨立。應當將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納入國家整體規(guī)劃，如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復學、就業(yè)問題，未成年被害人的賠償問題，應當作出制度性安排。只有做到這些，才能保障司法分流架構在中國得以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