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聊齋新編》看蒲松齡的女性意識

吳婷琳

摘要：《聊齋新編》改編自經(jīng)典文言小說著作《聊齋志異》，通過對各類女性在生活和愛情婚姻中的描寫，表現(xiàn)了作者女性意識的初步覺醒。

關(guān)鍵詞：聊齋新編；蒲松齡；女性意識

女性形象是蒲松齡描繪最成功的地方之一，蒲氏以高超的想象力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新描繪出了大量形象迥異的女性形象?！读凝S新編》選取了原著中六個故事，其中的女性角色或為人，或為鬼，或為妖，形象或多情，或純良，或果敢，或獨立，璀璨艷麗，生動鮮明，體現(xiàn)了作者對女性人格的肯定和贊美。筆者將從三個維度進行分析，結(jié)合作品人物形象探討蒲氏的女性意識。

一、追求自由，反抗禮教

在男權(quán)至上的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處于從屬地位，《禮記》中有言：“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睆母浮姆?、從子謂之“三從”，婦德、婦言、婦容、婦工謂之“四德”，女性的美德在于是否安守本分，成功履行父權(quán)社會賦予她的職責(zé)。幾千年來，女性們遵循著這一套行為準則，絲毫不敢逾越。但在蒲氏筆下，女性們勇于反抗封建禮教，追求自我，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體現(xiàn)在女性地位的轉(zhuǎn)變

自古男性可以三妻四妾，女性卻只能從一而終，女性地位的高低來自于男性的肯定與否。而在作品中，男主人公多為情癡，女性成了男性的精神依托，是男主人公的手中至寶，失之痛不欲生，得之則幸福圓滿。《陸判》中陶岳明對朱綺婷一見鐘情，最后明知朱綺婷已死，仍要與其完成冥婚，令人唏噓；《連鎖》楊于畏得知連鎖是女鬼后，不僅沒有改變初衷，還積極調(diào)查其死因，甚至寧愿自己折壽也要救連鎖；《綠衣女》中的于璟更是癡情，在其妻子綠珠香消玉殞后苦等十年，赴京城找到已投胎轉(zhuǎn)世的十歲女童珠兒，又在珠兒忘記自己是綠珠的身份后再等八年，再續(xù)前緣。唐有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而在作品中，守候愛情的不再僅是女子，她們在男性的世界里已經(jīng)成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她們的青睞是對男主人公才能的肯定和氣節(jié)的成全。

（二）體現(xiàn)在女性對于愛情的主動追求

《禮記·內(nèi)則》中有言：“禮，始于謹夫婦，為宮室，辨外內(nèi)。男子居外，女子居內(nèi)，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笨梢娫诙Y教約束之下，男女之間的普通交往都是不被允許的，更何況婚戀關(guān)系。即使偶有大膽的青年男女私相授受，也必定是男子主動，《詩經(jīng)·關(guān)雎》中云：“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钡谧髌分校瑓s被演繹成了“謙謙君子，淑女好逑”，女性不再消極等待，她們一改被挑選、被主宰的命運，勇敢熱烈地追求愛情。她們擯棄了傳統(tǒng)的束縛，違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倫常，不再待字閨中，而是遵從自我意識，把自己的情感放在首位，尋覓意中人?！肚ぁ分兄x靈兒與忻方平在夢中便已相識，現(xiàn)實中相遇后便生情愫；曲柔明知忻方平心有所屬，仍大膽表白，其坦率亦非一般女子所能及，被拒后依然不肯移情薛勇，對愛情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zhí)著；《綠衣女》綠珠更是違背“婦道”，主動出擊，制造與于璟相遇的機會并嫁其為妻。真摯情愛便是她們的禮法，她們不再囿于世俗之見，從相識、相戀到相守，女性們都是自由、自主的。

二、機智果敢，深明大義

封建時代的女性，不管是身處高位的王侯將相女性，亦或是身處中下層的平民女性，都無一例外地處于男權(quán)社會的掌控之下，她們甚至無法為自己的命運做主，更不敢談及國家大事，也不奢望有理想抱負。男主外、女主內(nèi)，女性的功能便是完成社會對她們的期許——相夫教子，出嫁后要在姓氏前冠以夫姓，以表明她們自此附屬于另外一個家庭，無名無姓，其全部價值體現(xiàn)在是否將家庭照顧好。她們?nèi)崛跞缙巡?，逆來順受，面對挫折無所適從。但作品中的女性們不僅突破了傳統(tǒng)的固有形象，掙脫了男權(quán)社會的牢籠，為自己在家庭中掙得一席之地，而且能放眼國家，關(guān)心社稷，其正直果敢絲毫不輸男兒郎。

（一）于國，愛國為民

蒲氏極力推崇女性的才能，這種才能，首先表現(xiàn)為愛國為民、知曉大義上。為了民族大義、蒼生百姓，她們可以放棄自己的幸福乃至于性命?！度~生》中汝寧公主并不中意回鶻國王子，雖曾以逃婚作抵抗，但最終放棄自己的個人情感，以國家百姓利益為先，同意嫁入回鶻國，避免兩國戰(zhàn)亂傷及無辜百姓。雖無男子馳騁沙場之豪邁，但亦用自己羸弱的雙肩阻止了一場戰(zhàn)禍的發(fā)生。《乾坤》中謝靈兒乃一弱女子，一無法術(shù)，二無武功，但為拯救蒼生頻繁來往于人魔兩界，最后用自己的生命阻止了魔尊曲清磊妄圖打開人魔兩界并加以統(tǒng)治的野心。她們不再把眼光局限于家庭，也不再拘泥于自身的兒女情長，而是以國家、民族、百姓為著眼點，大義為先，令人欽佩。

（二）于家，獨立自強

“女子無才便是德”，女性的才華并不為男權(quán)社會欣賞，社會上更不會應(yīng)允女性職業(yè)的存在。職業(yè)乃謀生之根本，沒有賴以謀生的手段，自然也就無法獨立于男權(quán)之外。作品中很多女性具備獨立的經(jīng)濟能力，她們不僅能養(yǎng)活自己，也能養(yǎng)活家人，養(yǎng)活姐妹?！度~生》中香菱逃出宮后開青樓為生，不僅養(yǎng)活自己，也養(yǎng)活一群無依無靠的女子；后在葉承飛的教導(dǎo)下，又勸服眾姐妹把青樓轉(zhuǎn)為按摩院，從此不再以賣笑、以取悅男子為生。《連鎖》中楊于畏無以為生，是連鎖憑自己的能力制出金創(chuàng)藥，養(yǎng)活了一家人。柔弱的女子身上表現(xiàn)出了不亞于男子的剛毅，承擔(dān)起了家庭的重擔(dān)。

（三）于己，恩怨分明

蒲氏筆下的女性往往有智慧，有決斷，她們愛憎分明，有恩必報。《葉生》中韓妃雖為一貓妖，但其有情有義，為輔佐皇室血脈繼承大統(tǒng)，將自己生死度外，頭腦冷靜，處變不驚，與手握兵權(quán)的八王爺斗智斗勇。一介女流能有此家國情懷，實屬不易?！毒G衣女》中綠珠為報于璟偶然的救命之恩，化身妙齡女子與其成婚，并屢次相救于璟于危難之際。她們堅韌、果敢，不再是任命運擺布的無助女子，她們有著是非曲直的判斷力，有所為，有所不為，以強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

面容姣好、性情賢淑固然可貴，但蒲氏塑造的這些女子俠肝義膽，古道熱腸，智慧與膽識并存，小到知恩圖報，大到舍生取義，讓多少須眉汗顏。endprint

三、勸善懲惡，愛憎分明

蒲氏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主張人心向善，他一方面褒揚高尚的品格，另一方面勸惡向善，希望借此矯正社會風(fēng)氣。雖然蒲氏肯定女性的自我意識，但他生活于一個極端壓制女性的時代，不免在形象的塑造上帶上時代的烙印，他仍然是從男權(quán)視野去塑造女性，眾多的理想女性形象乃是為了男性而存在，她們身上具備的仍是那時的父權(quán)社會稱頌的女性特質(zhì)。

（一）贊溫順、忠貞之善

蒲氏向來對貞操觀念非?？粗兀鲝埮缘呢懥覌D德，他認為樹立婦德典型有利于社會秩序的維護，避免道德風(fēng)氣的沉淪。作品的正面女性往往是德才貌兼?zhèn)涞臏赝衽裕齻兦趦€持家且對夫君忠貞不二，謹守節(jié)操?！哆B鎖》中連鎖本是女鬼，卻沒有陰森恐怖的面容，賢淑溫柔，典型的賢妻良母。在與楊于畏經(jīng)過種種磨難，終于決定此生相守之時，丈夫李大貴回來了，她便舍棄了與楊于畏相守的念頭，若非后來李大貴作惡，恐怕連鎖也不會與楊于畏再有下文。《恒娘》中恒娘因與洪天福多年夫妻卻無所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為夫家延續(xù)香火是那個時代女性的使命，沒有子嗣符合“七出”之條，丈夫可以據(jù)此休妻。雖然洪天福并未有此念頭，恒娘卻萌生了為夫君納妾的想法。妻子為丈夫納妾，是通過犧牲自己的情感來穩(wěn)定家庭地位的一種方式，也是對男子欲望的一種滿足，三妻四妾而又妻妾和睦乃是男子畢生幸事。寶帶進門后本性畢露，設(shè)計陷害恒娘將其趕出洪府，洪天福絲毫沒有袒護恒娘。即便如此，恒娘依然愿意放棄妻的成分，寧愿做妾也要回到洪府，如此委曲求全、對丈夫忠貞不渝堪稱典范，受到蒲氏肯定。

（二）贊心性純良之善

《陸判》中的朱綺婷和《恒娘》中的恒娘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普通女子，非仙非妖非鬼，既無法修煉得道，也沒有法術(shù)來自保，但她們善良正直、純真無暇，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道德標桿。朱綺婷偶遇被黑無常追捕而四處逃竄的陸判，心生憐憫，對其施以援手，此乃尊老之善；得知姐姐朱景蘭傾心于潘岳明，三番五次為其牽線搭橋，犧牲自己的感情也要幫姐姐達成心愿，此乃友悌之善。恒娘在去縣城途中邂逅怪婆婆，怪婆婆不但嗜酒如命且性情古怪，恒娘不但不加以責(zé)怪，反而以禮相待，并教導(dǎo)丫鬟小蝶要敬重老者。能因為善念善待別人是蒲氏大力推崇的，在作品中，心性純良的人都能夠得到好的結(jié)果：陸判被朱綺婷的善心感動，在綺婷被姐姐所害丟掉性命后，用性命書寫新的生死簿將其救活，成就朱綺婷與陶岳明的一段姻緣；怪婆婆亦是幾次對恒娘施以援手幫其解困。蒲氏思想深受因果報應(yīng)影響，人若為善則必得善報，而偶爾的犯錯也是可以被原諒的，恒娘雖一時被迷心智，但能夠迷途知返，將善念延續(xù)下去，得到了作者的肯定。

（三）懲悍婦妒婦之惡

心靈純凈、嫻熟善良的女性，是蒲氏由衷欣賞的，而那些巧言善妒、心思丑惡的悍婦妒婦，往往會受到眼里的懲處?！哆B鎖》中李秀琴本是楊于畏相好，后嫁于其兄長為妻，而在楊回來后欲與其重新舊好，無奈楊于畏與連鎖已生情愫，李秀琴便心生毒計，陷害連鎖；《乾坤》中曲柔一直對忻方平有情，在獲知忻方平傾心謝靈兒之后便聯(lián)手薛勇，欲設(shè)計殺害謝靈兒。蒲氏因現(xiàn)實中的遭遇，對悍妒深惡痛絕，其塑造的悍婦妒婦往往面目可憎、殘忍惡毒，加上夸張的渲染手法，這樣的女性覺得往往令人心生厭惡，下場凄慘。蒲氏除對這些角色大肆批判之外，亦主張引導(dǎo)這些女性向善。李秀琴終于悔悟，為救楊于畏被殺害；曲柔也一改前非，最后為大義犧牲。蒲氏強調(diào)善行，反對作惡，通過這些故事達到懲惡揚善的目的，也期望借此匡正社會風(fēng)氣，表達對人間真善美的追求。

蒲氏塑造的眾多女性形象有著多重特質(zhì)，她們既能相夫教子，亦能持家報國；既有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又具備一定程度的女性獨立人格。蒲氏的描繪雖無法擺脫時代的痕跡，但他勾勒出的這些美麗、善良、剛毅、自主的女子們，個性鮮明，光彩照人，已然是歷史長廊中一幅璀璨奪目的畫卷。

【參考文獻】

[1]孫麗莉.論《聊齋志異》的女性主題[J].山東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05）：47-50.

[2]徐大軍.男權(quán)意識視野中的女性——《聊齋志異》中女性形象掃描[J].蒲松齡研究，2001（01）：68-75.

[3]黃偉.論《聊齋志異》悍婦形象及其女性文化[J].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3（01）：25-3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