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泉秦大樹
(1.首都師范大學;2.北京大學)
新安沉船出水花瓶考*
袁 泉1秦大樹2
(1.首都師范大學;2.北京大學)
新安沉船,花瓶,供養(yǎng),雅玩
1975年發(fā)現(xiàn)于韓國全羅南道新安郡海域的元代新安沉船,因其船貨類型豐富、文化來源多樣,是東亞貿易研究的珍貴標本;尤其是沉船集中出水的一批瓶壺容器,更是學界研析其時花器形態(tài)、組合與文化功能的重要資料。瓶花之制發(fā)展至宋元中國,無論是花瓶樣態(tài)的豐富、使用受眾的廣泛、還是社會功能的多樣,都體現(xiàn)出日?;?、普及化的盛景。既有各擅所長的南北名窯,又得氣韻樸敦的仿古吉金;成對多居列寺社、家堂的香花供器,獨陳則躋身書齋、庭院的清供雅玩。而鐮倉中期以來,通過中日寺社貿易,經由日本禪僧的推動,精致的宋元花瓶大量流入日本,在禪林社會與武家階層的祭供、鑒藏活動中均扮演重要角色,并在其后的室町時代成為武家權門標示權利財富與賞鑒品位的儀物。這批來自沉船的瓷銅文物儼然一面可窺測中日文化的雙向鏡;瓶壺中存貯的,不僅是水酒禮料與香花之實,更是中世東亞社會文化傳播與儀制流變全方位、多層次的意象片段。
1975年發(fā)現(xiàn)于韓國全羅南道新安郡海域的元代新安沉船,因其船貨類型豐富、文化來源多樣,是東亞貿易研究的珍貴標本;尤其是沉船集中出水的一批瓶壺容器,更是學界研析其時花器形態(tài)、組合與文化功能的重要資料。瓶花之制發(fā)展至宋元中國,無論是花瓶樣態(tài)的豐富、使用受眾的廣泛、還是社會功能的多樣,都體現(xiàn)出日?;?、普及化的盛景。既有各擅所長的南北名窯,又得氣韻樸敦的仿古吉金;成對多居列寺社、家堂作香花供器,獨陳則躋身書齋、庭院為清供雅玩。而鐮倉中期以來,通過中日寺社貿易,精致的宋元花瓶大量流入日本,在禪林社會與武家階層的祭供、鑒藏活動中均扮演重要角色,成為武家權門標示權利財富與賞鑒品位的儀物。這批來自沉船的瓷銅文物恰如一面可窺測中日文化的雙向鏡;瓶壺中存貯的,不僅是水酒禮料與香花之實,更是瓶花用制在宗教與世俗世界發(fā)展變容全方位、多層次的意象片段。
圖一 新安沉船出水陶瓷梅瓶1.青白瓷龍紋梅瓶 2.吉州窯玳瑁斑梅瓶 3.高麗青瓷梅瓶 4.瀨戶燒梅瓶
圖二 宋元文物所見之梅瓶插花1.中原古陶瓷標本博物館藏 北宋 珍珠地劃花梅瓶 2.上海朵云軒藏 宋 《寒窗讀易圖》3.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元 《第四嘎禮嘎尊者》
宋元花瓶大多并無固定造型。許多瓶式脫胎于常見的日用瓶罌容器,用作花器之外,也同時在酒事、茶事、香事中扮演重要角色。其既可為市井瓦肆的酒醋買撲容器,也當?shù)锰谬S陳設的香花清雅之具。這種品味日常、并從中提煉生發(fā)出儀式感的精致生活美學,在新安沉船出水的陶瓷瓶壺中充分展現(xiàn)。出水瓷瓶形制多樣,裝飾各擅其長,體量大小有別,又以“梅瓶"、“膽瓶”、“花瓶”三類最為典型。
1. 梅瓶
圖三 日本出青白瓷土梅瓶及組合1.今小路西遺址出土青白瓷梅瓶與白瓷四系壺 2.武藏八王子城遺址出土青白瓷紋梅瓶與青瓷香爐3.福井一乘谷遺跡出土青白瓷梅瓶等中國瓷器組合與日本瀨戶燒
圖四 日本繪詞圖像與沉船遺物中的酒具梅瓶1.《慕歸繪詞》中的酒具(青瓷梅瓶、銅銚子) 2.新安沉船出水銅銚子 3.新安沉船出水龍泉青瓷梅瓶
新安船所載陶瓷梅瓶既有浙江、江西等地生產的“唐物”窯器,也有高麗翡色青瓷和日本瀨戶燒產品(圖一)[1]。從國內文化遺存觀察,梅瓶用于花事自趙宋普興,元明以來尤盛不衰。不僅南北名窯皆有生產,也不乏金銀、冶銅與髹漆制品,更有詩畫、文字材料以證其用。宋元梅瓶插花,河南地區(qū)生產的“元本趙家花瓶”銘白釉劃花瓶呈現(xiàn)的是文字實證(圖二,1)[2],宋畫《寒窗讀易圖》[3]和元畫《第四嘎禮嘎尊者》[4]則分別提供了梅瓶用于書齋清賞和宗教花供的圖像線索(圖二,2、3)。在中世日本,幾乎所有鐮倉、室町時代的遺跡均有中國青白瓷梅瓶出土,其也成為當?shù)毓艦|戶中期釉陶器的仿燒原型。鐮倉時期輸入的陶瓷梅瓶既用作京都、鐮倉地區(qū)禪宗寺社的佛供花瓶,也是墓葬瘞埋佛具禮器[5]及饗宴儀禮的重要器用。室町時代以來,唐物瓷器組合突出表現(xiàn)為青白瓷梅瓶與青瓷樽式香爐、蓋罐(酒海),以及青白瓷(白瓷)四系壺和水注。其在陳供禪宗山林的同時,也開始成為將軍御所與大名城館相對固定的座敷陳設,展示出武家權門政治與文化的雙重權威(圖三)[6]。
另一方面,作為宋元典型儲酒器,梅瓶常與酒匜、臺盞等分酒、進酒器構成一套酒具組合。新安船中的高麗青瓷梅瓶,即與同一釉色品類的酒臺、酒盞組成上述典型搭配;同船所見龍泉青瓷梅瓶和銅銚(片口)也屬此例,可與《慕歸繪詞》三井寺僧侶備酒場景互證。(圖四)[7]由是觀之,梅瓶在13~15世紀的中日社會,均可于花瓶與酒瓶間進行功能轉換,正是宋詩所詠“可是近來疎酒盞,酒瓶今已作花瓶?!?/p>
然梅瓶雖取義“口徑之小僅與梅之瘦骨相稱”,宋元詩畫中最常見的插梅花瓶卻似乎另有其式,呼作“膽瓶”。
圖五 直口直頸瓶(下蕪形瓶)1.新安沉船出水 元 龍泉青瓷長頸瓶 2.遂寧金魚村窖藏出土 南宋 龍泉青瓷長頸瓶3.新安沉船出水 元 吉州窯釉下褐彩波濤山茶紋瓶 4.觀葉樓藏 元 吉州窯釉下褐彩波濤山茶紋瓶
圖六 南宋 龍泉刻花瓶
圖七 日本南禪寺藏 南宋《藥山、李翱問答圖》
圖八 天文二十三年(1554)《立花圖卷》
圖九 上盤口弦紋瓶(荀形瓶)1.新安沉船出水 龍泉弦紋瓶 2.四川什邡窖藏出土 南宋 龍泉弦紋瓶3.日本鹿苑寺藏 13世紀 龍泉青瓷弦紋瓶 4.五島美術館藏 南宋 龍泉弦紋瓶
圖一〇 紙槌瓶插花1.北京故宮藏 南宋《膽瓶秋卉圖》 2.日本大德寺藏 南宋《五百羅漢圖》3. 元祿七年 和刻本《萬寶全書》
2. 膽瓶
膽瓶插梅,在宋元文學中反復題詠,凡如“膽瓶誰汲寒溪水,帶月和煙篸一枝”,或“膽瓶溫水,一握春如洗”,均是小瓶貯芳條、花落硯池香的生動寫照。然而膽瓶的樣式細節(jié)在這些詩詞中卻未得詳述,只能從“圓壺俄落雄兒膽”[8]、“膽樣銀瓶玉樣梅”[9]等文字片段推測其式。事實上,細觀詩畫史料與文物實例,可知宋元膽瓶制式非一,應是一類修頸、垂腹的花瓶的泛稱[10]。以此為標準,則新安船中的多類瓷瓶均可劃歸膽瓶之屬。
直口直頸瓶。日本學者稱之為“下蕪形瓶”。沉船出水文物以龍泉青瓷和吉州窯產品為主[11],其制上銳下圓,腹若垂膽;相似文物也見諸窖藏遺跡[12]和傳世收藏品[13],代表了南宋至元代的流行樣式(圖五)。這一器形,亦與徐兢筆下高麗青瓷中的“花壺”相合[14]。而《藥山、李翱問答圖》所繪插梅小瓶(圖六)[15]與“吳三哥佛前供養(yǎng)”銘的南宋龍泉瓷瓶(圖七)[16],更為此類窯器兼做案上陳設或佛前花供的圖、文之證。福井一乘谷朝倉大名御所遺跡同樣出土了該樣式龍泉瓷瓶的殘件,日本傳世品中亦有“馬蝗絆”焗修的青瓷文物[17],可見日本對這類瓷瓶的珍用。
盤口長頸瓶。新安船貨中有一類龍泉青瓷,大體瓶式與“下蕪形瓶”接近,但口沿作斜向上的盤口,由頸至腹飾多周弦紋,形若竹節(jié)(圖九,1),故日本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立花圖卷》稱其為“竹文青磁” (圖八)[18],也作“荀形瓶”。從中日文物看,該瓶式以釉若瑾瑜的龍泉青瓷為多,不僅見諸大量宋元窖藏(圖九,2)[19]、沉船遺跡,也保存于日本寺社與收藏機構(圖九,3、4)[20]。
紙槌瓶。直頸、折肩的雙耳瓷瓶是新安遺物中龍泉瓷瓶的典型樣式之一,雙耳造型又有龍、鳳之別(圖一一,5、7)[21]。這類青瓷窯器在日本中世的城市遺跡及戰(zhàn)國大名城館遺存中均有出土(圖一一, 6)[22],流傳有序的將軍御物與寺社舊藏也不乏其例(圖一一,8)[23]。從定名來看,其在宋代實為“膽瓶”的一支,配合精致的架座,用于堂齋陳設與佛事供奉(圖一〇,1、2)。以出土文物為線索,我們或可把握這一瓶式在宋元之際的造型流變:折肩曲線由平弧轉為斜直,南宋中期之后頸飾雙耳的樣式漸成主流(圖一一,1~4)[24,25,26,27]。至于“紙槌瓶”之名,似自明人瓶花譜錄方始叫響,《瓶史》、《瓶花譜》和《遵生八箋》均有提及。日本亦受其影響稱之為“砧形瓶”。《立花圖卷》和元祿七年(1694年)和刻本《萬寶全書》所用圖例均是砧瓶在日本廣作花事的明證(圖八,左;圖一〇,3)[28]。
圖一一 紙槌瓶1.寶豐清涼寺窯址 汝窯紙槌瓶 2.汝州張公巷 青瓷紙槌瓶 3.老虎洞官窯址 青瓷紙槌瓶4.成都駟馬橋南宋墓 龍泉紙槌瓶 5.新安沉船 龍泉雙龍耳瓶 6.福井一乘谷遺址 龍泉雙龍耳瓶 7.新安沉船 龍泉雙鳳耳瓶 8.常盤山文庫 龍泉雙鳳耳瓶
玉壺春。新安沉船出水的玉壺春瓷瓶雖窯口不一,但基本樣式特征均與元代遺存所出文物相合,展示出固定的時代風格(圖一二)[29]。從文獻證據(jù)看,玉壺春應是宋元膽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支,小口而微侈,修頸鼓腹,最宜插梅[30]。從圖像線索看,江蘇武進南宋墓朱漆奩所飾戧金圖樣即是“侍童采花就瓶”場景的生動再現(xiàn)[31]。遂寧金魚村窖藏出土的南宋青白瓷盤印花中,也有玉壺春瓶插存花枝的細節(jié)刻畫(圖一三,1)[32]。洛杉磯亞洲藝術博物館收藏有一件金代磁州窯白釉黑彩瓶,自銘“香花奉神”[33];山西汾陽金墓墓門壁畫兩側也對稱繪飾連座玉壺春瓶插花的場景[34]:二者分別展示出玉壺春瓶于神案、墳堂前花供的禮儀功能。而從日本法華寺保藏的宋畫和佛供石板文物中(圖一三,2、3)[35,36],我們也可窺見這一瓶式在中世日本用作宗教花供的社會功能。
新安遺物中“膽樣”瓷瓶的豐富類型,也從側面反映了該瓶式確為宋元花事中使用最廣的樣類,明人《瓶花譜》將其列為“書室妙品”[37],果得其實。室町后期起,瓶花陳設在日本更為普及,各式膽瓶也成為諸多花傳書中廣得收錄的典型花器,下蕪形瓶、荀形瓶和砧形瓶均是在其列。然而,宋元文獻中直接稱作“花瓶”、并專作花器之用的瓷瓶卻并非最得文人賞愛的“膽瓶”,而是一類大口長頸瓶。
3. “花瓶”
圖一二 新安船貨與元代遺存中的玉壺春瓶1.新安沉船 青瓷云龍瓶 2.新安沉船 青瓷瓶 3.新安沉船 青白瓷瓶4.海淀元墓出土 青瓷云龍瓶 5.泰順元代窖藏出土 青瓷玉瓶6.江西高安元代窖藏出土 青白瓷瓶
新安船出水的龍泉青瓷中,有一類喇叭大口、長頸溜肩的瓶式十分突出,體量分作大小兩類規(guī)格;小喇叭足者多20~30公分高[38],隱圈足者多為50公分上下[39]。該瓶式是元代龍泉窯的典型器形,在浙江、福建、四川窖藏中廣有發(fā)現(xiàn)(圖一四,1~4)[40]。而從器形源流看,此類瓷瓶肇興于北宋末到南宋(金)前期,南北窯口均有燒造,口有卷緣、花口之分,腹作圓腹、瓜棱之別[41]。南宋(金)中期后,體量頎長、底座高大的花口器一脈成為北方地區(qū)的的主流樣類[42,43]。南方則以卷唇圓腹類型為主,元中期最終定型為敞口、長頸的高大樣式,且多為玉色溫溫的龍泉青瓷,明清尤盛不衰。
宋元文物為我們探析這類花口長頸瓶的功能提供了直觀線索。美國堪薩城納爾遜美術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 Kansas City)收藏的磁州窯龍紋大瓶[44],足部刻銘“花瓶劉家造”;義烏宋代窖藏鎏金銀臺盞的鏨刻紋樣中,高瓶大枝成為高士風雅花事的重要點綴:二者均是其用作花器的明證(圖一五,1、3)。安徽蕭縣白土窯址采集的金皇統(tǒng)元年(1141年)白釉瓷瓶[45],上墨書“白土鎮(zhèn)窯戶趙順,謹施到慈氏菩薩花瓶壹對,供奉本寺”;西安東郊韓森寨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壁畫墓中,墓門兩側也對稱描畫著敞口大瓶貯蓮的場景(圖一五,4)[46],取“永永無遷”[47]、香花永供之意:二者又勾勒出宋元社會此類“花瓶”祭祀先祖或供奉寺觀的禮儀功能。從目前的物象線索看,舉凡此類瓷瓶出現(xiàn)的場合,均專做花器、未見別用,且多為成對陳設的高堂大瓶,功能上更偏于祭供禮器。
該瓶式也影響了東亞其他地區(qū)的瓶花用制。徐兢《奉使高麗圖經》記,“陶器色之青者,麗人謂之翡色,近年以來制作工巧,色澤尤佳?!瓘湍茏鞅D、楪、桮、甌、花瓶、湯琖,皆竊仿定器制度,故略而不圖?!表n國王陵(圖一五,2)[48,49]與窯址[50]中發(fā)現(xiàn)有不少12世紀的高麗青瓷花口瓜棱瓶與殘片,也出土了相同樣式的定窯白瓷瓶,由是或可推知此類瓷瓶即為徐兢筆下仿定的“翡色花瓶”。而自鐮倉中期開始,這種大花瓶和樽式香爐、燭臺構成的陳設組合,逐漸成為日本禪林與武家權門展示其社會地位與審美品位的介質(圖一四,5、6)[51]。
圖一三 玉壺春瓶作花器1. 遂寧金魚村窖藏 南宋 青白瓷盤印花裝飾 2.洛杉磯亞洲藝術博物館 金 "香花奉神"銘玉壺春瓶3.汾陽金墓壁畫中的門側供花 4.日本法華經寺藏 南宋《迦諾迦伐蹉尊者》 5.日本元亨四年 石刻玉壺春供花
要之,新安遺物中的各色陶瓷花瓶,充分體現(xiàn)了宋元花器關照日常、追求精雅的生活美學,既見證了市井生活的繁華精致,也參與了典雅士風的品味經營。其在日本寺社與武家宅邸中的應用,顯示出宋元瓶花用制對鐮倉、室町時代社會宗教儀軌與世俗傳力的雙重影響,作為舶來唐物的陶瓷花瓶,逐漸成為象征日本禪林與武家權門威信與品位的物化符號。摶土窯器之外,新安沉船也出水有諸多氣韻淳古的金屬瓶壺,代表了宋元花瓶樣制的另一面向,恰如如明人《瓶花譜》所言:“銅器之可用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壺,古人原用貯酒,今取以插花,極似合宜?!?/p>
趙宋王朝自上而下的文化復古運動中,對上古尊彝的仿制是重要表征。與品味閑適、精于日常的陶瓷窯器相比,氣象淳古的青銅壺瓶代表了其時“鑠古鑄今”的文化振興氣象。新安沉船及宋元遺跡中廣見的仿古壺瓶容器,在造型特征與紋樣裝飾上既追摹古風,又不乏創(chuàng)新,可視為宋以來復古運動社會化、深耕化的重要文化現(xiàn)象;其或用為神祗、祖先尊像的香供祭奉;或移用造型,躋身文人書齋蹴香插花的清供雅玩。同時,這些被稱作古銅(胡銅)的仿古金屬壺瓶,也在日本鐮倉至戰(zhàn)國時期的禪宗寺院與武家宅邸中扮演重要角色,既是饗宴和祭供等禮儀場合的精美器用,也是將軍御所的威信陳設。
圖一四 “花瓶”(一)1.新安沉船出水 元 青瓷刻花瓶 2.杭州朝暉路元代窖藏出土 青瓷刻花瓶3.新安沉船出水 元 青瓷貼花瓶 4.衡陽元代窖藏出土 青瓷貼花瓶5.西本愿寺藏《慕歸繪詞》第八卷1352 6.日本稱名寺藏 元 青瓷貼花瓶
宋元以來,花瓶樣制對青銅古尊壺(類如壺、尊、觚、觶)多有取法[52]。這一現(xiàn)象背后實則反映出整個社會“復古維新”的文化態(tài)度:上古吉金在禮儀場合供奉水酒禮料的原初功能被逐漸剝離,僅保留其古意盎然的形紋裝飾要素,并大量移用到其時的各色花瓶樣制中[53]。這一“質文分離”的文化特征在新安金屬仿古花瓶中就有充分展現(xiàn),擇要可將其分作四類:溫壺、貫耳壺、環(huán)耳壺與觚。
1. 溫壺
溫壺之制,源自兩漢古銅器,考古報告中多稱為“蒜頭壺”,其在《考古圖》與《重修宣和博古圖》中均有著錄。明代瓶花譜錄中亦多提及,因其造型古雅小巧宜于書齋,多得文人推重。按《遵生八箋》載,“若古素溫壺,口如蒜榔式者,俗云蒜蒲瓶,乃古壺也?!睖貕厥切掳渤链鹿陪~器的代表器類,裝飾繁簡存異,造型細節(jié)不同,大致有兩類變化。
第一類通體素面無紋,唇口下接蒜頭,頸部相對粗短,頸中有突節(jié),垂腹,矮圈足;足底鑄刻“宜爾子孫”四字銘文,頗得漢風古韻[54]。同船出水的龍泉青瓷中也可以找到相似的器類(圖一六,1、2)。樣制細節(jié)恰與《重修宣和博古圖》中輯錄的漢素溫壺(圖一六,3)一一扣合。出土實證在南宋至元代墓葬、塔基中也時有發(fā)現(xiàn),浙江龍游南宋墓出土的銅壺瓶就是典型代表(圖一六,4)[55]。日本群馬縣藤岡市上栗須寺墓葬遺跡中也見有相似的銅瓶殘件[56],唯頸部加飾雙耳,顯示出此類仿古瓶式對鐮倉時代佛堂或葬儀花供的影響。
圖一五 “花瓶”(二)1.美國堪薩城納爾遜美術館藏 宋末金初 白地黑花長頸瓶 2.開城仁宗長陵出土 1146 高麗青瓷瓶3.浙江義烏柳青鄉(xiāng)游覽亭村窖藏 北宋末 鎏金銀臺盞鏨刻 4.西安韓森寨元墓 墓門兩側瓶花壁畫
第二類通體滿鑄仿古紋樣,器形相對修頎,蒜頭短小,口沿和蒜頭相接處有明顯收束(圖一六,5)[57]。相同類型的一對銅壺也陳設于浙江海寧智標塔地宮的佛像前(圖一六,6)[58],與簋式香爐一并用作香花供奉。壺底鑄刻“子子孫孫永寶用”,同樣流露出尊法古式的文化取向。制如漢器的青銅溫壺不僅是宋以降文人精鑒推重的古雅花器,也影響了日本花道的儀軌與陳器。大阪商人瓦本道專于日本長慶二年(1597年)得自池坊專好的《花書轉》所繪花瓶樣式中,即有口若蒜榔的溫壺造型(圖一六,9)[59],名為“柑子口”。長崎縣小值賀島江戶商人藤松本家遺址也出土了主體造型相似的銅溫壺(圖一六,7)[60],只是頸部繞周加飾盤螭龍。這一裝飾意匠在江西萬安窖藏的出土品(圖一六,8)[61]和英國博物館藏品[62]上也有體現(xiàn),展示出這一仿古器形在16~17世紀青銅清供中的延續(xù)與流變。
2. 貫耳壺
《重修宣和博古圖》將頸部對飾管狀雙耳的商周彝器稱作“貫耳壺”或“貫耳弓壺”;《遵生八箋》以“弓耳壺”名之,列為“書室插花”的清供佳品;日本中世則稱之為“管耳瓶”。這類銅瓶的完整樣本在新安沉船中共出水7件,基本兩兩成對;同船還打撈出更為豐富的同類瓷瓶。貫耳銅壺用作花之精舍,頻見于傳世畫作,憑添士人清逸高古之風;《冬室畫禪》[63]、《十八學士圖屏》[64]等元明畫作均可提供圖像持據(jù)。以新安遺物為線索,參佐中日文物,或可對宋元貫耳壺進行更細致的類型劃分。
新安銅貫耳壺中最精致的一對產品,截面呈扁橢圓形,鼓腹,高圈足;紋樣分層裝飾,地紋為雷紋與寫實波濤紋,主體圖案為饕餮紋(圖一七,1)[65]。幾無二致的元代文物在福建南平窖藏也有集中出土(圖一七,2)[66]。這類銅瓶在室町時代大量用作武家宅邸的唐物陳設,如新瀉縣十日町市伊達八幡館遺跡出土文物(圖一七,3)[67]。從宋元遺存觀察,“新安模式”的銅、陶壺瓶在江西宜春窖藏[68]、杭州武林門外城墻下[69]和市汽車站工地遺址[70]均有發(fā)現(xiàn)。與前述溫壺不同,這對新安銅貫耳壺與《重修宣和博古圖》所錄樣式在壺身寬窄上存在差異,而制如《博古圖》(圖一七,5)、更為寬扁的銅器標本在浙江湖州白雀鄉(xiāng)(圖一七,6)、杭州武林門外城墻下[71]與海鹽鎮(zhèn)海塔地宮等遺跡[72]亦有發(fā)現(xiàn)。類同的青瓷窯器也見于日本福井縣一乘谷遺址(圖一七,7)。此外,新安船貨還提供了貫耳銅壺的另一樣式類型:細頸修長、腹若垂膽,壺身制如膽瓶,共計5件(圖一七,9)[73,74]。這種“混搭”造型在南宋窖藏文物[75]與日本館藏品[76]中均見其例(圖一七,10、11)。可知宋元仿古花瓶在追摹古意的同時,也從當下流行的日用器皿中擷取形塑靈感,所謂“稽古而不迂,隨時而不陋”[77]。同時,淳古的吉金樣式也對宋元窯器產生了輻射和影響:從新安沉船出水青白瓷[78]與日本傳世龍泉青瓷[79]中,我們完全可以看到青銅貫耳壺不同樣類的變化系列(圖一七,4、8、12)。這種相似與同步性既映射了“異工互效”的手工業(yè)生產格局,也滲透著文雅復古的時代審美興味。
圖一六 溫壺1.新安沉船出水 元 銅素溫壺 2.新安沉船出水 元 龍泉青瓷素溫壺3.《重修宣和博古圖》漢素溫壺4.浙江龍游南宋墓出土銅溫壺5.新安沉船出水 元 銅溫壺 6.海寧智標塔地宮出土 元 銅溫壺7.長崎小值賀島出土 江戶時期 銅盤螭溫壺8.江西萬安窖藏出土銅盤螭溫壺 9.《花傳書》中的“柑子口”花瓶
我們也應留意,新安沉船中發(fā)現(xiàn)的兩對銅壺在鑄造上并未封底,壺體上下貫通;伴出的青白瓷文物則多連飾托座。這些細節(jié)暗示著貫耳銅壺在宋元社會已基本摒棄了其盛容酒水的本初功能,轉作插花容器或單純的陳設雅玩。
3. 環(huán)耳壺
環(huán)耳壺基本造型與貫耳壺相類,只是頸側雙耳作獸首銜環(huán)形。《重修宣和博古圖》描述為“兩耳連環(huán)”、“耳作犧首”(圖一八,4)。從文物資料看,耳作犧首之式外,宋元環(huán)耳壺除也見有龍首耳、象首耳等造型變化。環(huán)耳古壺用于插存花枝,屢見于南宋(金)印花瓷盤紋樣[80]和墓壁裝飾[81]。大維德基金會收藏的一對至正十一年(1351年)銘青花龍紋象耳對瓶,頸部以鈷料書寫“花瓶一副”,更是這類仿古壺瓶用為花瓶的典型持據(jù)。
新安沉船出水的環(huán)耳壺文物中,計有2件完整的青銅標本和多件瓷器產品(圖一八,1、2),造型風格基本一致,均直口長頸,壺身扁圓。同類器形在江西宜春窖藏也有發(fā)現(xiàn)(圖一八,3),其大體造型與細部特征均與新安遺物一致。相似銅瓶在四川彭山虞公著墓[82]、福建南平窖藏和四川三臺窖藏[83]均有出土,唯體量更為豐圓。
日本出土或傳世的室町時代瓷、銅文物,則展示出環(huán)耳壺在新安模式之外的另一發(fā)展樣類:盤口、束頸、垂腹明顯。福井一乘谷遺址出土的朝倉大名“唐物”舶來品[84](圖一八,5)和兵庫縣太山寺舊藏“應永九年(1402 年)”佛供花瓶[85]均是其例。該樣式更廣見于宋元遺跡中:既出土于江西萬安窖藏、四川三臺窖藏中[86],也陳供于湖南衡陽元代文靖書院神位前(圖一八,6)[87];再參佐臺北故宮館藏文物與南京明墓隨葬供器(圖一八,7、8)[88,89],可知13~15世紀盤口環(huán)耳壺始終是仿古壺瓶的代表樣式,且多成對出現(xiàn)于宗教與葬祭的禮儀場合。
圖一七 貫耳壺1.新安沉船出水 元 銅貫耳壺 2.福建南平窖藏出土 元 銅貫耳壺 3.新瀉伊達八幡遺跡出土 銅貫耳壺4、8.新安沉船出水 元 青白瓷貫耳壺 5.《重修宣和博古圖》周貫耳壺 6.浙江湖州出土南宋 銅貫耳壺 7.福井一乘谷出土 青瓷貫耳壺 9.新安沉船出水 元 通貫耳壺10.江西德安窖藏出土 南宋 銅貫耳壺 11.德川美術館藏 宋 銅貫耳壺12.山口縣立萩美術館浦上紀念館藏 元 龍泉青瓷貫耳壺
環(huán)耳壺的取形意匠在同時代的陶瓷制品中運用得更為靈活隨意。如果說銅器造型與紋樣上尚難脫離上古尊彝的舊窠,那么各地窯器則明顯體現(xiàn)出更為日常的藝術風格。新安沉船出水的一組龍泉青瓷標本[90],瓶體渾圓,更適合摶土制器拉坯成形的技術特點,同時兼取膽瓶、花瓶樣制,正是復古藝術古調新風的生動注腳。相同意匠的窯器亦有低溫醬色釉產品,廣見于日本鐮倉后期的宗教與墓穴遺址[91],并對瀨戶燒瓷器多有影響。
4. 花觚
觚本屬商周青銅酒具,多為大敞口、長身細腰,中段圓鼓,下承喇叭足。入宋以來,上古銅觚造型的花瓶頗為時人愛重,是文人與閨閣花事的重要點綴(圖一九,1)。這類仿古金屬花觚在新安沉船也有出水,并據(jù)中段器形與裝飾簡繁分作兩大類。
一類自上而下分作清晰三段;紋樣主次分明,繁密華麗,觚身飾有四道扉棱(圖二〇,1)[92]。相似遺物在福建南平窖藏亦有出土(圖二〇,2),二者的形紋細節(jié)與《重修宣和博古圖》所錄商觚高度重合(圖二〇,3)。此類銅觚同樣見諸日本寺社舊藏與將軍收藏品中,如滋賀圣眾來迎寺的傳世品與室町將軍足利義政收藏的東山御物[93]。另一類通體簡素,體側無扉棱,自上而下僅飾弦紋數(shù)匝(圖二〇,4)[94]。遂寧金魚村窖藏出土有成對的青銅制品,京都五山之一建仁寺的塔頭正傳永源院(圖二〇,5)[95]也收藏有此類銅觚,相似文物也發(fā)現(xiàn)于東京都榮町遺址,線條更為練達,別有玄靜之美。其形紋淵源皆可在《博古圖》收錄“周素觚”上找到樣制范本(圖二〇,6)。
圖一八 環(huán)耳壺1.新安沉船出水 元 銅環(huán)耳壺 2.新安沉船出水 元 青白瓷環(huán)耳壺 3.江西宜春窖藏出土 元 銅環(huán)耳壺 4.《重修宣和博古圖》周仲丁壺 5.日本福井一乘谷出土 明 龍泉青瓷環(huán)耳壺 6.衡陽博物館藏 元 文靖書院 龜山先生前公用置銅壺 7.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元 銅環(huán)耳壺8.南京西善橋明墓出土 銅環(huán)耳壺 9~10.新安沉船出水 元 青瓷環(huán)耳壺11.鐮倉市墓地遺址出土 醬釉花瓶 12.愛知縣百目窯出土 瀨戶燒花瓶
據(jù)久保智康整理研究,銅觚是日本室町時代以來最為典型的花瓶樣式之一,也是上層社會“唐物數(shù)奇”審美好尚的重要標志。其大量應用于14~15世紀寺社佛堂和武家宅邸的陳設場合,出土遺物廣見于神奈川縣、埼玉縣、石川縣和鳥取縣等地的寺社與城市遺跡[96]。其陳設規(guī)儀也可在表現(xiàn)室町將軍宅邸陳設與饗宴儀用器的圖像中找到存證(圖一九,2)[97]。
綜上,金屬仿古壺瓶代表了宋元花瓶追摹淳古之制、見證禮制深耕的發(fā)展脈絡。從圖像看,其在宋明畫作與日本繪詞中多有表現(xiàn),或為小壺疏條斜逸,或作高瓶快意大枝,既是寺社香堂的佛供禮器,也為書齋小室的陳設清供。從實物看,古意盎然的金屬壺瓶既廣見于宋元寺觀、墓葬、窖藏遺存,也多出自日本寺社、墓地與城館遺跡,更通過寺社舊藏與將軍“御物”流傳至今。其形紋既有對三代、秦漢吉金古式的忠實襲仿,也不乏對日用燕器時代新風的靈活取用,充分體現(xiàn)出法古銳新的文化精神。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新安船貨般輸往日本的“唐物”花瓶在鐮倉、室町社會呈現(xiàn)出何種組合形態(tài)?其使用場合和社會功用又如何發(fā)展變容?進一步細讀新安遺物,我們或可把握宋元瓶花用制在日本沿、革并濟的文化圖景與發(fā)展脈絡。
圖一九 中日圖像文物中的陳設花觚1.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瑤臺步月圖》 2.15世紀初《祭禮草紙》饗宴場景中三對幅前的陳設觚瓶
統(tǒng)計新安遺物的器類與數(shù)量,我們發(fā)現(xiàn)出水的花瓶往往成對存在,且數(shù)量多為香爐的兩倍,瓶、爐之具共出,花、香之事并舉。船貨中也不乏造型各異的蠟臺,同時還伴出硯滴、筆架、硯墨、掛畫軸頭等文房用品以及茶磨、茶盒、托盞等成套茶具。這些細節(jié)為我們探索中世日本花瓶用制提供了重要線索,其組合形式、陳設場合與社會功能,又可通過比對中日相關文物獲得更為清晰的認知。
1. 三供養(yǎng)
新安遺物呈現(xiàn)的“一爐二瓶”組合模式并非孤例,而是廣見于由宋至明的物象遺存。成對的銅、瓷花瓶多與鼎、簋造型的香爐并出共同組成香花之具,或在釋道寺觀的宗教活動中禮供神祇,或在墓室與祠堂的喪祭儀式中祭奉祖先[98]?;ㄆ吭谏耢?、墓堂等禮儀場合成對陳設用作花供已成固定規(guī)儀,其與香爐搭配,形成一爐為中心、二花瓶分列兩側的陳設范式,是為“三供”;若再并入二蠟臺(燈臺),則為“五供”。瓶花譜錄列舉書齋花瓶陳設的要點時,更明確強調“忌成對,像神祠”[99],可見逮至明季,成對的供奉花瓶與獨陳的清賞花瓶進一步形成了各自獨立、互不混淆的平行發(fā)展脈絡。那么,宋元社會以一爐二瓶為中心的供器組合在東傳日本后,在組合模式和使用場合上又呈現(xiàn)出何種樣相呢?
圖二一 京都東福寺藏《大宋諸山圖》
圖二二 京都大德寺 南宋《五百羅漢圖》
圖二三 室町時代繪詞中的爐瓶之制1.西本愿寺藏《慕歸繪詞》第五卷 1352 2.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藏《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560 3.新安沉船出水 元 褐釉渣斗形花盆 4.茶道資料館藏 《酒飯論繪卷》江戶時代
圖二四 日本寺院藏龍泉青瓷三具足1.稱名寺藏青瓷花瓶 2、3.清凈光寺藏青瓷香爐、燭臺
圖二五 日本東京都榮町遺址出土銅三具足
鐮倉時代,“三供”、“五供”組合在僧侶集團的推動下傳入日本。這一群體中既有蹈海東渡的宋元僧侶,也不乏入華巡禮的日本禪僧。藉由此途,宋元禪宗的伽藍布局與清規(guī)儀軌、尤其是江南地區(qū)的五山十剎制度,對中世鐮倉、京都地區(qū)的禪林規(guī)制產生了深遠影響(圖二一)。而以一爐二瓶為中心的香花供奉用制,也以紙絹佛畫與瓷銅佛具為載體為日本禪林廣為襲仿。千葉縣法華經寺所藏宋畫《迦諾迦伐蹉尊者》中,供案上配以座托的成對膽瓶,與羅漢手中所持行爐相伴;京都大德寺藏《五百羅漢圖》中,插存蓮花的紙槌對瓶分列香爐兩旁(圖二二):這些均是宋元佛具香花之制影響日本“五山”宗教儀軌和器用規(guī)制的重要介質。《佛日庵公務目錄》中,記載了圓覺寺(鐮倉五山之一)北條氏陵廟陳設的眾多舶來“唐物”[100],其中本堂、彌勒堂、觀音堂所設佛供用器中,頻見“古銅花瓶一對”“青瓷花瓶一對”的字樣;前述元亨四年石碑板上,禪宗真言蓮座下也刻飾一對供蓮花瓶:這些物證共同展示出鐮倉-室町時代日本禪林對“三供”用制的接受與踐行。而日本14世紀中期之16世紀的繪詞圖像,則為我們展示出“三供”組合陳設場合與使用功能在室町、桃山時代的革變一面。
圖二六 新安沉船出水文物組成的三具足
圖二七 足利將軍宅邸中三具足與“御繪三幅”的組合陳設場景1. 德川黎明會藏《室町殿行幸御飾記》 2. 內閣文庫藏《公方樣御元服付而御成》3.朝倉館沓形座敷陳設復原圖 4. 江戶時代的掛軸畫與花瓶陳設
圖二八 《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分腥咦闩c瓶爐三事共陳的場景
圖二九 元代圖像中的香爐、花瓶與香盒陳設1.《新刊全相平話五種》呂后祭漢王圖 2.山西興縣麻子塔元墓石板彩繪
圖三〇 明畫中的花瓶與爐瓶三事1. 杜堇《十八學士圖屏》北京故宮藏 2.《十同年圖》北京故宮藏
與宋元社會一爐二瓶專為香花供奉的傳統(tǒng)不同,從鐮倉時代起,三供組合廣泛應用于宗教法事與日常生活的多類場合,除作為佛堂與墓地等禮儀場合的供祀之具,也是寺院與武家座敷陳設的重要組成,可視為禪僧集團與武家權門展示財富與品位的象征道具?!赌綒w繪詞》第五卷中描繪了本愿寺第三代法主覺如舉辦歌會時的座敷“室禮”陳設[101]:室內墻面懸掛中尊和左右脅組成的三幅圖軸,畫前三承盤上,一爐二瓶赫然在列;其中渣斗樣式的褐釉花盆在新安遺物與鐮倉常樂寺遺跡均有發(fā)現(xiàn)[102,103]。這一陳設規(guī)制在記錄室町將軍御所陳設的《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分幸灿忻鞔_標示[104]。而如《酒飯論繪卷》[105]所示,至江戶時代,掛畫與成對花瓶的組合不僅是上層權門習用的座敷陳設,也開始在中層武家群體中獲得普行。與鐮倉時代相比,成對花瓶的宗教供奉意義逐漸減少,室內裝飾與審美鑒賞的意味則日益濃厚。上述線索均提示我們,一爐二瓶組合雖然最初主要通過宗教力量傳入日本并流行于京都、鐮倉五山禪林,但在其后的發(fā)展中并未嚴格奉行宋元社會“供瓶成對、賞瓶獨陳”的用制傳統(tǒng),其在室町、桃山時代既可為佛堂、陵廟與墓地的佛事供奉禮器,也兼作禪林社會和武家集團的宅邸陳設,在宗教儀禮與日常生活中均扮演重要角色(圖二三)。
圖三一 新安沉船出水文玩與茶具1.青瓷魚形硯滴 2.青白瓷牧牛硯滴 3.鶯形石硯 4.青銅蛙形硯滴5.雙龍銅筆架 6.雙牛石鎮(zhèn)紙 7.石茶磨 8.黑釉茶盞 9.各色墨條
那么,花瓶成對的“三供”、“五供”組合在鐮倉、室町時代是否化用出新的樣態(tài)?其功用是否也徘徊于宗教與世俗的之間呢?我們注意到,新安船貨中與花瓶、香爐共出的,亦有各式銅、镴蠟臺。通過比對日本出土與傳世的物象文物,我們也可整理出中世日本瓶花用制的另一類組合模式——三具足。
2. 三具足:
從鐮倉末期到室町時代,宋元“五供”逐步簡化為花瓶、香爐和蠟臺各一的組合樣式,是為“三具足”?!赌綒w繪詞》呈現(xiàn)的本愿寺室內陳設場景中,青瓷敞口大花瓶與樽式瓷香爐、銅蠟臺搭配,代表了三足具銅瓷混用的樣例(圖一四,5)。瓶、爐與蠟臺全為瓷器的組合也保藏于日本禪宗寺社中(圖二四)[106]。而上述兩類流行于日本禪林的三足具樣態(tài),均可在新安沉船出水的瓷、銅文物中找到幾無二致的比對樣本(圖二六,1、2)。
作為“五供”的變化形態(tài),三具足在中世日本同樣延續(xù)了宗教和喪祭供器的社會功能,相關文物在13~15世紀鐮倉與東國地區(qū)的寺社與墓穴遺址中多有發(fā)現(xiàn)。瀨戶燒瓷梅瓶與三足銅爐共出于埼玉縣上里町大光理寺遺址,組合年代當在14世紀30至50年代左右;東京都榮町遺址L區(qū)55號墓穴則瘞埋有包括觚形瓶在內的全套青銅三具足(圖二五)[107]。需要留意的是,盡管三具足由宋元佛前五供衍生而來,至遲在日本南北朝與室町前期,這一組合的使用場合已突破了佛堂與墓地的界限,從佛事擴展到日常,逐步滲透到室內陳設與唐物鑒藏領域,成為標示上層禪林與武家貴族權力、文化雙重權威的道具。這一發(fā)展線索在兩代帶足利將軍御飾記的圖文記錄和考古遺存中均有體現(xiàn)。
與一爐二瓶組合的陳設方式相似,三具足在室町將軍與戰(zhàn)國大名宅邸座敷中也多安置于三對幅畫軸前。據(jù)《室町殿行幸御飾記》寫錄,永享九年(1432年)室町幕府六代將軍足利義教的御所陳設中,就有三具足與三幅牧溪畫作搭配用作座敷飾的場景(圖二七,1、2)[108]。記錄八代將軍足利義政御所陳設的《 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罚蔡峁┝巳龑Ψ瓣愒O觚形花瓶、鼎式香爐與龜鶴燭臺的御飾細節(jié)(圖二八)。而據(jù)考古發(fā)掘和室町文獻共同復原的一乘谷朝倉館布局所示(圖二七,3、4)[109],直至戰(zhàn)國時期,三具足與掛畫的組合依然是越前朝倉大名城館的重要座敷飾。
另一方面,《室町殿行幸御飾記》和《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分芯故玖巳咦闩c香盒共同陳列于畫前桌案的場景。《佛日庵公物目錄》中也有花瓶、香呂(香爐)和“香合”并提的記錄。而在新安遺物中,同樣發(fā)現(xiàn)有銀質小圓盒與花瓶、香爐、蠟臺共出的情況,這些均為為我們追索鐮倉將軍御物陳設用制的來源提供了線索。
考索文獻可見,花瓶、香爐、香盒的器用組合在兩宋即已出現(xiàn);但這一搭配在當時多用于供奉和祭祀場合。北宋士人家禮襢祭和虞祭的設位陳器中,香桌上均“置香爐、香合、香匙”[110]。南宋帝王神御殿祭器有擺放在香案上的香爐、匙盒與花瓶[111]。元代時,鼎爐、香合等香供用品也在國家郊祀祭器中[112]。這一組合樣態(tài)在圖像材料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確。刊刻于至治年間的《新刊全相平話五種》以元人視角再現(xiàn)了呂后祭高祖的儀式場景[113],作為祭器的貫耳花壺、鬲式香爐和小圓香盒一字排開,置于祭案之上。山西興縣麻子塔元代石室墓中也可見花瓶分列兩側、爐盒居中的先考妣供奉圖像(圖二九)[114]。這兩例圖證還傳達出這樣的信息:至少在14世紀前期,香盒與香爐共為蹴香之具,并與成對花瓶形成固定搭配,可視為前期一爐二瓶香花供器用制的補充與拓展。
圖三二 日本鐮倉圓覺寺《佛日庵公物目錄》,貞治二年(1363)藏
這種元代中期確立的香花陳設組合也影響著日本南北朝與室町時代的禪林與武家陳設。除前述新安遺物與佛日庵佛具,《室町殿行幸御飾記》也提供了香盒并入爐瓶陳設的重要線索:三具足擺置于居中的三對幅下,香盒則安設在兩側的脅畫下。而在《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分?,居中陳設的香具進一步擴展,香爐、香盒之外,又加入了匙瓶(香匙臺)。由此形成的三具足模式在足利義政御所陳設中多處出現(xiàn),成為將軍宅邸座敷飾的固定規(guī)儀。這一變化與明代中晚期“瓶爐三事”的流行密切相關。所謂“瓶爐三事”,是指香爐、香盒與匙瓶共同構成的香具組合。其雖在元末佛畫《祗園大會圖卷》(1366年)中已見端倪,但直至16世紀才成為文人香事陳設的流行組合[115]。其與花瓶搭配使用的場合也從神壇移向書齋、廳堂,多雅玩清供;在書齋與庭園營造清雅空間的場景(圖三〇)[116]。
綜上,無論是三供養(yǎng)還是三具足,在室町時代武家宅邸陳設中多與掛畫共同陳設;新安遺物也充分顯示出瓶爐與書畫相攜的現(xiàn)象。如果我們把目光轉向中世日本武家座敷的整體陳設空間,則可見花瓶與香爐、畫軸、文玩與茶具一并,共同構成了燒香、點茶、掛畫、插花的“四般閑事”。
3.“四般閑事”
新安沉船出水遺物中,與花瓶、香爐共出的,還有諸色硯滴、筆架、硯墨和掛畫軸頭等文玩用品和成套茶具(圖三一)。而與其時代相去不遠的《佛日庵公物目錄》,也記載了花瓶、香呂與筆山、硯滴、畫軸、茶具等精雅唐物一并輸入鐮倉著名寺社的史實(圖三二)。這些器用組合恰可與宋元江浙一帶文人墓出土隨葬品互為印證。參考這一時期的詩詞詠賦、文人畫作,可知在13~14世紀的江南地區(qū),文風雅韻已成為主導工藝品面貌的主導力量[117]。直到晚明,插花、蹴香、品茗、賞畫所代表的從容優(yōu)雅的生活品味,仍通過畫家的筆意展示著強大的生命力[118]。通過中日僧侶與文士集團的往來結交,“四般閑事”的雅意生活與審美意趣也隨之東傳日本,室町時代后期,宅邸中的庭院會所,已成為武家權門品賞香花之事、舉行茶道雅集與連歌游藝的場所,而會所座敷飾 所展示的“室禮”(裝飾)空間也完成定式化:押板多列陳三具足與書畫。違棚用為茶湯棚,書院則陳設文房用具。13~16世紀日本上層社會的唐物賞鑒之風,亦多承自宋明士人追摹古意、從容優(yōu)雅的生活品味。
新安沉船中材質各異、造型多樣的花瓶折射出非常豐富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其中陶瓷瓶罌多由晉唐宗教、日用壺罌襲用而來,制如高矮兩式梅瓶、膽瓶與敞口花瓶之式,代表了其時怡心適用、品味日常的精致生活美學;而金屬壺瓶則自上古、秦漢禮制尊彝追摹而成,類分溫壺、貫耳壺、環(huán)耳壺和花觚之制,可視為中日社會文化復古運動“深耕”化的一脈支流。這批瓷銅花瓶的集中出水,既是宋元文士之風作用于手工業(yè)生產的時代投射,也反映出13~15世紀日本社會武士貴族和高層僧侶集團對仿古和文雅風尚的追求。而參考與花瓶伴出的新安船貨,我們也可推演出宋元花瓶的組合模式與東傳日本后沿、革并濟的化用圖景。作為鐮倉末期入元的日本寺社貿易船,新安沉船無疑為我們提供了探析中日花瓶樣制與功用的雙向視角。對宋元社會而言,花瓶或躋身三、五供養(yǎng)的爐瓶組合,用于祭奉供養(yǎng),或列為四般閑事的陳設雅器,當?shù)锰谬S清賞。供瓶與賞瓶在組合樣態(tài)與陳設場合上互不混淆,各成體系。對室町-鐮倉時代的日本而言,瓶爐之制在寺社佛具與宅邸陳設中的使用則并無明顯壁壘,在神壇禮供與人間雅玩中自由轉換。同時宋元花瓶的社會角色與陳設空間也逐漸完成了由佛事、喪葬等宗教神壇向御所、城館等世俗宅邸的轉移。小小的瓶壺精舍,存貯的不僅是水酒禮料與香花之實,更是瓶花用制在宗教與世俗世界發(fā)展變容全方位、多層次的意象片段。
論文完成期間承浙江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提供駐訪環(huán)境和學術支持,謹表謝忱!
[1]新安沉船出水的青白瓷、玳瑁釉、高麗青瓷和瀨戶燒梅瓶圖片,分別引自新安沉船出水陶瓷梅瓶圖片均引自韓國文化財廳等.新安船[M].木浦:韓國國立海洋遺物展示館, 2006(III):11,89,(II):3,292.
[2]中原古陶瓷標本博物館有數(shù)件魯山段店窯梅瓶腹片標本,刻銘“元符三年五月廿五日”、“政和三年”等。從可復原器物和殘片書銘看,既言明售賣價格“每賣千二百”,又記錄其年號,多為徽宗朝政和、熙寧和元符年間。(承中原古陶瓷標本博物館館長馮志剛先生惠示并提供材料);英國大不列顛博物館收藏有一件魯山段店窯白釉剔花方枕,枕面兩側劃書“元本冶底趙家枕永紀,熙寧四年三月十九日畫”。(長谷部樂爾.磁州窯[M].東京:平凡社, 1996:圖21.)
[3]揚之水.宋代花瓶[J].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1):49,圖一.
[4]陸鵬亮.“梅瓶”名謂考[C]∥博物館集刊(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5:230,圖四.
[5]埼玉縣大光理寺遺跡的墓穴中出土有龍泉青瓷與古瀬戶梅瓶的佛祖組合,年代應在14世紀前半葉。
[6]日本國立歴史民俗博物館等.陶磁器の文化史[M].歴史民俗博物館振興會,1998:88.圖片資料見同書頁108,圖III-48-49;頁110,圖IIII-63;頁92,III-27.包括青白瓷梅瓶在內這套中國瓷器組合是朝倉館、武田館、八王子成等戰(zhàn)國大名城館典型遺跡出土品的共同特征,此外,相似的組合在松山城、館山城、小田原城遺址也有出土。
[7]同[6]:134-135, 圖①.
[8]劉子翚.全宋詩:任伯顯昨寄日柹不至,續(xù)以膽瓶為貺(第34冊)[M].21378.
[9]楊萬里.誠齋集(卷五)昌英知縣叔作歲坐上賦瓶里梅花時坐上九人七首(二)[C]∥全宋詩(第42冊):26128.
[10]揚之水女史已注意到宋元詩詞中所謂“膽瓶”應是“花瓶”中的一大類,長頸鼓腹而曲線柔和,即其形略如垂膽者?!保〒P之水.宋人居室的冬和夏[C]∥揚之水.古詩文名物新證(二).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322-324.)
[11]如新安船出水龍泉窯和吉州窯瓶(同[1](III):21, 151)。
[12]如金魚村窖藏龍泉青瓷瓶(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四川遂寧南宋金魚村窖藏(下)[M].北京:文物出版社, 2012:圖版二七.)
[13]如觀葉樓收藏的吉州窯瓷瓶(深圳博物館等.禪風與儒韻:宋元時代的吉州窯瓷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 2012:156, 圖103.)
[14]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器皿二:“花壺”條(卷三十一)“花壺之制上鋭下圓,略如垂膽,仍有方坐,四時貯水簮花?!ǜ甙舜纾箯饺?,量容一升?!?/p>
[15]同[3]:55,圖八.
[16] 張柏.中國出土瓷器全集(9)[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8:198.
[17]森達也等.日本人の愛した中國陶磁:龍泉窯青磁展[M]. 愛知縣陶磁資料館, 2012:34,圖21.
[18]德川美術館等.花生[M].名古屋:德川美術館,1982:圖102(轉引自謝明良.琮瓶的變遷[C]∥謝明良.中國陶瓷史論集.臺北:允晨文化,2007:134,圖30).
[19]首都博物館.溫溫玉色照瓷甌:龍泉窯青瓷藝術[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47.
[20]日本鹿野苑(根津美術館. 南宋の青瓷[M].根津美術館, 2010:圖9.)、根津美術館和五島美術館(同[17]:37,圖24;36,圖23.)也收藏有此類傳世青瓷瓶。
[21]同[1](II):28-29.
[22]同[7]:92, 圖II-27.
[23]同[17]:49.
[24]寶豐清涼寺汝窯瓶,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寶豐清涼寺汝窯[M]. 鄭州:大象出版社, 2008:彩板一九五:3. [25]汝州張公巷遺址出土青瓷瓶,資料來源同[16](12):110.
[26]老虎洞南宋官窯址出土瓷瓶,見杜正賢.杭州老虎洞窯址瓷器精選[M].北京:文物出版社, 2002:57.
[27]成都駟馬橋南宋墓出土龍泉青瓷瓶,見首都博物館等。溫溫玉色照瓷甌:龍泉窯青瓷藝術[M].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2:55.
[28]轉引自謝明良.陶瓷手記:陶瓷史思索和操作的軌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13,圖28.
[29]宋元遺跡出土的玉壺春瓶有直敞口和侈口兩類。二者興于宋末金初,早期以直敞口為多,而自金中期后侈口器漸成主流,并體現(xiàn)出侈口愈加明顯、瓶頸趨于粗短、垂腹特征突出的發(fā)展趨勢。
[30]同[3]:54-55.馮子振《梅花百詠·浸梅》一首云:“旋汲澄泉滿膽瓶,一枝斜插置幽亭?!泵鞅就}和詩言:“清曉呼童換新汲,只愁凍合玉壺春。”馮詩唱云“膽瓶”,和詩喚作“玉壺春”,可見二者意指呼應一致,應為同一瓶類。
[31]高振衛(wèi),鄔紅梅.江蘇江陰夏崗宋墓清理簡報[J].文物, 2001(6):60-68.
[32]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四川遂寧南宋金魚村窖藏(下) [M].北京:文物出版社, 2012:圖版一六九.
[33]該資料承深圳市博物館古代藝術研究部主任黃陽興博士見告。
[34]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汾陽金墓發(fā)掘報告[J].文物, 1991(12):26, 圖一八:3.
[35]林樹中.海外藏中國歷代名畫(3)[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 1998:圖143.
[36]細川護真監(jiān)修.いけばな(別冊太陽)[M].東京:平凡社, 1975:12.
[37]《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萬歷繡水沈氏刻寶顏堂祕笈本:子部(81冊) [M].濟南:齊魯書社, 1995:425.(張謙德:《瓶花譜》:“瓷器以各式古壺、膽瓶、尊、觚、一枝瓶為書室中妙品,次則小蓍草瓶、紙槌瓶、圓素瓶、鵝頸壁瓶亦可供插花之用?!保?/p>
[38]同[1](II):47.
[39]西岡康宏等.世界美術大全集·東洋編(第7卷)[M].東京:小學館,1999:插圖245.
[40]同[16](13):228;(9):218, 圖二七:6、7.
[41]河北省文物管理處.河北易縣凈覺寺舍利塔地宮清理記[J].文物,1986(9):74-80.代表文物如南方青白瓷產品以河北易縣凈覺寺遼天慶五年(1115年)舍利塔地宮出土品。
[42]北京大學考古系等.觀臺磁州窯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彩版九:3.
[43]同[39]:圖版202.
[44]長谷部樂爾.磁州窯[M].東京:平凡社,1996:圖43.
[45]同[16](8):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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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沈瓊華編.翡色出高麗:韓國康津高麗青瓷特展[M]. 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46.
[49]鄭良謨著.高麗青瓷[M].金英美譯.北京:文物出版社, 2000:77,圖32,104,圖78.
[50]李廷仁.高麗青瓷的生產、流通及其對華交流中簡歷的形式特征——以康津地區(qū)的青瓷為中心[C]∥沈瓊華編.翡色出高麗:韓國康津高麗青瓷特展.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8.
[51]同[7]:135,圖③;77,圖II-10.
[52]高濂.遵生八箋:論古銅器具取用(第14卷):“上古銅物存于今日,聊以適用數(shù)者論之?!鹩z,皆酒器也。三器俱可插花?!?/p>
[53]袁泉.稽古作新:宋以降鼎形容器的社會功能與文化內涵[C]∥河南博物院. 鼎盛中華——中國鼎文化. 鄭州:大象出版社, 2013:274-311.
[54]同[39]:插圖164,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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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同[1](III):其他遺物-圖3.
[58]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 海寧智標塔[M].北京:科學出版社, 2006:31-32, 64-67.
[59]同[18]:133, 圖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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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謝基梁.江西萬安窖藏出土的青銅器[J].江西文物, 1991(1):110-111.
[62] Kerr, Rose, Later Chinese Bronzes [M],Bamboo Publishing Ltd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1990, p42,pl.29.
[63]元畫《冬日畫禪》畫面左上,可見同式銅壺用作插梅花瓶的情景。(臺北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故宮書畫圖錄(冊5) [M].臺北:臺北故宮博物院, 1990:圖199.)
[64]杜堇《十八學士圖屏》中,貫耳壺中斜逸靈芝異株,列于書齋清供(沈蔭椿等. 中國盆栽和盆景藝術[M].美國加州南舊金山友升集團公司, 1991:圖滬2-2114.)。
[65]同[1](III):其他遺物-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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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謝志杰.江西宜春市元代窖藏清理簡報[J].南方文物, 1992(2).(文中所用清晰版圖片資源轉引自王牧.宋元時期流行的一種多層紋樣銅瓶[C]∥陳建明.復興的銅器藝術:湖南晚期銅器展.北京:中華書局,2013:286,圖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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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沈一東.南宋官窯陶質祭器器物屬性探析[J].東方博物, 2010(1):52, 圖五
[71] 同[69]:102.
[72]李林.海鹽鎮(zhèn)海塔及出土文物[J]東方博物、2009(4):37, 圖三十七.
[73]同[1](III):其他遺物-圖4.
[74]National Maritime Museum of Korea, The Metal Crafts in Shinan Wreck [M].2007,pl.86.
[75]浙江省博物館.中興紀勝——南宋風物觀止[M].北京:中國書店, 2015:86.
[76]嶋田英誠等.世界美術大全集·東洋編(第6卷)[M].東京:小學館, 2000:插圖167.
[77]“然則禮不可以不因,亦不可以無損益。因之所以稽古,損益所以趨時,不可一也。今去唐虞三代為甚遠,其所制作恐當上法先王之意,下隨當世之宜,稽古而不迂,隨時而不陋?!?楊仲良.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議禮局大觀政和二禮附(第133).《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86冊) [M].)
[78]同[1](III):白瓷-圖10.同[39]:83.
[79]同[17]:66, 圖68.
[80]蔡玫芬.文藝紹興——南宋藝術與文化·器物卷[M].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 2010:208, 圖III-77.
[81]濟南市文物局文物處. 濟南柴油機廠元代磚雕壁畫墓[J].文物, 1992(2):17-23.
[82]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等.南宋虞公著夫婦合葬墓[J].考古學報, 1985(3):383-402,圖版二二:3.
[83]景竹友.三臺出土元代窖藏.四川文物[J].1993(6):62-65, 封二:圖八.
[84]同[7]:92, 圖版II-27.
[85]同[60]:147, 圖一四.
[86]江西萬安和四川三臺窖藏中,此類銅壺均成對出土。(景竹友. 三臺出土宋代窖藏[J].四川文物,1990(4):59-63, 封三:圖十一.)
[87]陳建明.復興的銅器藝術:湖南晚期銅器展[M].北京:中華書局,2013:180, 圖2.78-1.
[88]石守謙等.大汗的世紀:蒙元時代的多元文化與藝術[M].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01:121.圖IV-4.
[89]南京市博物館.南京西善橋明代長春真人劉淵然墓[J].文物,2012(3):圖五:1,圖九.劉淵然為元末明初的道教領袖,據(jù)史載祠記,其葬于宣德七年(1432),由此可框定墓中出土物的大致年代。
[90]同[1](II):38-40.
[91]同[7]:30,圖I-57,58.
[92]同[1](III):其他遺物-圖61.
[93]東山御物:小河殿所並東山殿御餝記[M].東京:根津美術館,1976:圖44.
[94]同[1](III):其他遺物-圖62.
[95]根津美術館.宋元の美——伝來の漆器を中心に[M].東京:根津美術館,2004:圖版30.
[96]同[60]:116-117.
[97]山根有三.いけばなと座敷飾り[C]∥山根有三.花道史研究.東京:中央公論美術出版社,1996:403,圖39.
[98]一爐二瓶用于宗教花供,屢見于宋元寺觀遺存。四川三臺窖藏、福建南平窖藏和江西宜春窖藏,均可見仿古鼎爐與成對貫耳壺、環(huán)耳壺的搭配;海寧智標塔地宮一佛二弟子的銅像前,也展示出簋式銅爐居中、一對仿古銅溫壺分列左右的陳器方式。與此同時,三供也在國家壇廟與士庶喪祭等禮儀場合用往往也扮演著“香花供養(yǎng)”的重要作用。同[53]:274-311.
[99]張德謙《瓶花譜》“品瓶”條:“凡插貯花須先擇瓶,春冬用銅、秋夏用磁,因乎時也,堂廈宜大、書室宜小,因乎地也。貴銅磁而賤金銀,尚清雅也。忌有環(huán)、忌成對,像神祠也?!?/p>
[100]村井章介.文化は貿易船に乗って—鐮倉時代の日中交流[C]∥日本の美術(410號).東京:至文堂,2000.
[101]同[7]:134-135, 圖②.
[102]同[1](II):278.
[103]同[7]:30, 圖I-59.
[104]同[7]:101, 圖II-22.
[105]同[7]:136-137, 圖③.
[106]同[7]:77,圖II-10.
[107]同[39]:116-117.
[108]同[7]:100,圖II-33.
[109]同[7]:98-99,圖II-31.
[110]司馬光.書儀(卷九)[M]:99,101,10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11]徐松.宋會要輯稿:禮一三:神御殿.(第十四冊) “(淳熙)十六年七月二日,禮部太常寺言,將來高宗圣神武文憲孝皇帝大樣前,依禮例合塑制神御三位……各位各用腰輿、香案、香爐、匙盒、花瓶、黃羅繳扇,令塑制所依名件制造,合差內侍官一員克都大主管于至日迎赴景靈宮安奉,并從之?!?/p>
[112]如至大三年郊祀祭器中,就包括“陶瓦香鼎五十、神座香鼎、香合案各一”,又“祠祭局以銀盒貯香,同瓦鼎設于案?!痹?第72卷) [M]:1788,1800.
[113]新刊全相平話五種:前漢書續(xù)集卷下(元至治建安虞氏刊本) [M]. 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6:341.
[114]該資料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劉巖見告,特此致謝!
[115]文震亨.長物志:置爐(卷八):“上置爐一,香盒大者一,置生熟香,小者二,置沉香、香餅之類。筯瓶一?!?高濂《遵生八箋》“香幾”條:“書案頭所寘小幾……齋中用以陳香爐、匙瓶、香合;或放一二卷冊,或置清雅玩具,妙甚?!?/p>
[116]轉引自揚之水.硯山與硯屏[C]∥揚之水.終朝采藍:古名物尋微.北京:三聯(lián)出版社,2008:196,圖16.
[117]蔡玫芬.轉型與啟發(fā):淺論陶瓷所呈現(xiàn)的蒙元文化[C]∥石守謙等.大汗的世紀:蒙元時代的多元文化與藝術.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01:233-235.
[118] a.古色-十六至十八世紀藝術的仿古風[M].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03:68,圖I-44. b.柯律格.明代的的圖像與視覺性[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137,圖48.
(責任編輯 張鵬程)
Sinan Shipwreck, Flower vase, Worship, Leisure objects
The cargo of Yuan Sinan Shipwreck,unearthed from the water of Sinan District, Jeollanam Province of Korea has precious sample for the research of East Asian trade. Especially, the unwatered containers in vase shapes are important materials for research on the contemporary flower vases’ shapes, object-combination and cultural functions. The vase-flower traditions gradually become routinized and popularized in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in terms of the varied shapes, massive customers and multiple social functions. The vases include porcelain wares made in China’s famous kilns and metal wares imitating ancient bronze objects. Some of them were used as offering containers for worshipping deities or ancestors in temples or ancestral halls. Some function purely for leisure in literati study rooms. Since in mid Kamakura period, exquisite f ower vases of Song Yuan periods were transported to Japan in large quantities. to meet the demand of Japan’s temples and monks. The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worshipping and collecting activities by the Japanese monks and warriors. They even became representatives of Ashikaga shogunate's power and treasures. These remains from the shipwreck could ref ect both Chinese and Japanese cultures. The vases bear not only wine and f owers but also the far-reaching cultural spread and ritual transformations.
*本文獲北京市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燕云地區(qū)金元墓葬研究”(項目批準號:15LSB007)資助,同時為北京市教委“北京市屬高等學校高層次人才引進與培養(yǎng)青年拔尖人才培育計劃”所屬課題成果(項目批準號CIT&TCD201504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