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軸雪景，寒了一千載

何曉萌

在天津博物館二樓《耀世奇珍——館藏文物精品陳列》的展廳之中，館藏的《雪景寒林圖》位于展廳側(cè)正中最明顯的位置，它安靜地在那里迎接每一位參觀者，其壯闊雄渾的畫面，攝人心魄的氣韻，讓人不禁駐足停留，細細品味。這樣一幅國寶名畫歷經(jīng)世代更替，輾轉(zhuǎn)眾多藏家之手，也經(jīng)歷硝煙戰(zhàn)水，終得善藏，它所承載的不僅是厚重的歷史，更是傳承的精神。

《雪景寒林圖》是天津博物館的國寶級文物，縱使該館享有包括古代青銅器、陶瓷器、玉器、書畫、民間工藝品及近現(xiàn)代歷史文獻等近20萬件的豐富館藏文物，但這幅宋畫巨制依舊從中脫穎而出，成為天博的鎮(zhèn)館之寶。它出自北宋繪畫大家范寬之手，整幅畫氣勢恢弘，散發(fā)寒氣逼人的氣氛，讓無數(shù)觀畫者駐足停留，一探究竟。自成一家，雨點積墨寫山骨

范寬名中正，字仲立，陜西華原人，因其性情溫厚，人稱“范寬”。他主要活動期在北宋前期，是北宋山水畫代宗師，與李成、關(guān)仝合稱“三家山水”，而和這兩位大家相比，范寬算是晚輩，當李成享譽畫壇之時，他還無人問津。其時，人們學(xué)畫多是模仿李成，范寬當然也不例外，他認真研習(xí)李成的畫法，畫技日益精進。但不久，范寬就遇到了創(chuàng)作瓶頸，時人在評價他的作品時只贊美畫風很像李成，為此，他十分苦惱。面對如此境況，范寬將重點轉(zhuǎn)向關(guān)中大地，在大自然中尋找屬于自己的繪畫風格，突然領(lǐng)恬到“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于物者，未若師諸心”。此后，他逢山便入，久居山中，觀察山川不同時辰和季節(jié)的變化，著重表現(xiàn)所刻畫物象的質(zhì)地和本貌，逐漸形成了他獨特的個人風格。

經(jīng)過長期的繪畫實踐，范寬的技法愈加純熟，他的作品往往采用全景式的構(gòu)圖方式，整座山完全展現(xiàn)在畫面之中，彰顯北方山水的雄闊壯美。他喜用“雨點皴”與“積墨法”。“雨點皴”是將毛筆用力點下后迅速提起，形成下筆重而提筆輕的長點，因其形似雨點而得名。“積墨法”是層層累積墨，待層墨干再涂層，如此往復(fù)直至達到需要的效果，這種畫法能夠增強物象的立體感與質(zhì)感，也是范寬常用的技法之。范寬的畫法影響很深，曾被李唐、元四家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zhèn)（說趙孟、吳鎮(zhèn)、黃公望、王蒙）及以龔賢、高岑、吳宏等為代表的金陵畫派所學(xué)習(xí)。在美國《生活》雜志評選的1000年對人類最具影響的百大人物中，范寬排名第59位，可見他對后世的巨大影響。但遺憾是，范寬的畫竹存在不多。天津博物館收藏的這件《雪景寒林圖》更是幅少見的精品佳作。

山水巨制，萬丈寒光千秋雪

《雪景寒林圖》為絹本設(shè)色，縱1935cm，橫160.3cm，它的尺幅之寬是宋代繪畫中絕無僅有的，因為宋代生產(chǎn)絹的工藝只能織造窄幅的絹，可以織得很長，但寬度有限。例如著名的《清明上河圖》（北宋張擇端），長達528.7cm，但寬度只有25.2cm。那么，《雪景寒林圖》為什么會如此之寬呢？因為此畫是由三條絹拼接而成，如果仔細觀察，在畫面中就可以看到兩條拼接的痕跡。

整幅畫生動地描繪出了秦隴山川初雪過后的壯美景色，畫面之中群峰林立，山勢高聳，枯木成林，山石峭硬，深谷寒林問蕭寺掩映，遠景山巒連綿，流水從上迂回而下，前景山麓水邊密林數(shù)重，后有村居屋舍，一人張門而望，山麓人家的恬靜生活表露無遺；屋舍后方中景的山石迎勢而上，以粗壯的線條勾勒山石、林木，再用細密的“雨點皴”皴擦烘染山石的質(zhì)感，表現(xiàn)林木濃密、枝丫銳利、山石雄渾之感，為寒冷的冬景增添了幾抹生機。山中樓閣在煙云的籠罩下尤顯幽靜深邃，寧靜神秘。整幅畫作沒有表現(xiàn)白雪皚皚的場景，但卻寒氣逼人，這是因為范寬在山頂、屋頂、坡石處采用留白處理，不著墨色，猶如積雪般，強調(diào)雪意。全畫布局嚴整，筆墨厚重，氣勢磅礴，境界深遠，動人心魄，使觀者身臨其境，不禁為之震撼。范寬善畫雪景，其作品被譽為“畫山畫骨更畫魂”，這幅《雪景寒林圖》就是其代表作之，山川的氣魄、魂魄通過此畫表露無遺。此畫留款“臣范寬制”四字，藏于前景樹干之中，因墨色與整幅畫作極為接近而不易辨認。再細細觀察《雪景寒林圖》上的諸多印鑒，還可以看到除乾隆皇帝外，先后有“蕉林…安氏儀周…潞河張翼”等些收藏者留下的印記，證明此畫流傳有序。經(jīng)過近千年的流轉(zhuǎn)，《雪景寒林圖》成為了現(xiàn)存中國大陸唯的范寬作品，彌足珍貴。輾轉(zhuǎn)流傳，千古神品終善藏

《雪景寒林圖》至今保存完好，曾被梁清標、安岐等歷代藏家鑒藏。畫上的“蕉林收藏”與“安氏儀周”之印便分別出自梁清標與安岐。安岐是清朝初期著名的收藏家。安家在天津、揚州兩地經(jīng)營鹽業(yè)，是富甲

方的大鹽商，正是憑借安家強大的經(jīng)濟實力，安岐以精收藏、通鑒賞而聞名。他花巨資從收藏家梁清標手中購得了《雪景寒林圖》，并在其所著的《墨緣匯觀》中評價此畫為“宋畫中無上神品”，所謂“神品”為宋代書畫等級中最高的級。書畫等級分為四品：逸品、神品、妙品、能品?！耙萜贰币患壥敲髑搴蟪霈F(xiàn)的，作品詩書畫印俱全，凸顯文人閑情逸志之雅趣。而在宋代，“神品”是對于畫作最高的評價。由此可見，安岐對《雪景寒林圖》評價之高。

可惜的是，安岐死后，安家家道中落，其后人便把這幅《雪景寒林圖》賣給了當時的直隸總督。為了討乾隆皇帝的歡心，直隸總督又把這幅名畫獻給了皇帝，入藏乾隆內(nèi)府。直到1860年，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雪景寒林圖》流落民間，被個英國土兵在天津的舊書市上銷售，后被張翼購得藏于家中。張翼曾任工部右侍郎、開平礦務(wù)局督辦、總辦路礦大臣，因興辦礦業(yè)發(fā)家。由于他十分喜好收藏，因而經(jīng)常出入古董行、舊書市等地，花費巨資購買稀世珍品，收集名家作品。機緣巧合，張翼從英國兵的手中買下了這幅《雪景寒林圖》，經(jīng)過仔細鑒賞后確定它是藏于皇宮的名畫，便在畫角印下“潞河張翼藏書記”的朱文方印和“文孚嗣守”自文方印，并將畫藏于家中，秘不示人。張翼去世以后，其子張叔誠受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和父親的影響，也深愛收藏，精通鑒賞。張叔誠悉心保護著《雪景寒林圖》，并遵照父親的遺訓(xùn)，從來不把《雪景寒林圖》拿出示人?？谷諔?zhàn)爭期間，張家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其房產(chǎn)、店鋪等大多被侵占與掠走，而此時的張叔誠又閉門謝客，堅決不為日本人做事，只能靠變賣家產(chǎn)艱難度日。當時，一個日本古玩商看上了張叔誠收藏的字畫，希望他可以將這些字畫轉(zhuǎn)賣給自己，但都被張叔誠拒絕了。最后，這個日本古玩商勾結(jié)日本駐天津的官員，侵占了張叔誠僅剩的處房產(chǎn)，聲稱只要他肯賣掉收藏的字畫，哪十自只賣幅，房產(chǎn)便歸還給他。在這樣的威逼利誘之下，張叔誠并沒有妥協(xié)，他說就算餓死，祖先留下來的東西也不能賣。就是靠著這個信念，張叔誠守護著這些藏品挺過了那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直到新中國成立。

《雪景寒林圖》伴隨著張叔誠經(jīng)歷了中國新舊社會風云變幻，歷經(jīng)坎坷依舊神韻不減。1981年，83歲的張叔誠老先生毅然決定將這幅連自己家人都秘不展示的《雪景寒林圖》連同其他文物珍品共計455件全部捐獻給國家。他本可以將這些藏品換作萬貫家財，留給子孫后代，可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這樣說：“自古以來，文物收藏都是聚難散易，如今我已經(jīng)老了，就怕我死后，子孫將這些文物散賣了?！彼磸?fù)思量如何給這些文物找個好的歸宿。最終，張叔誠老先生決定將這些藏品全部捐獻給國家，他說文物由國家收藏才是永存的。張叔誠老先生為保護《雪景寒林圖》及其他國寶文物付出了畢生心血，正是由于他的堅持、堅強、堅守，《雪景寒林圖》這幅稀世珍寶才能在今天與觀眾見面，當世之人才能夠親身感受北宋大家范寬筆下的恢弘山水，深遠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