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二玉女

摘 要：黛玉與妙玉同出身于貴族，自幼失親，投奔京中，寄人籬下，結(jié)局悲慘；在氣質(zhì)性格上又都孤潔自傲，不會趨炎附勢，性格叛逆；又都才華出眾，詩才極高；兩人對寶玉都寄托著感情。書中以黛玉為主，刻意鋪陳，描寫細膩；寫妙玉為從，側(cè)描暗寫，似有若無，但同樣生動。如果說黛玉一如瀟湘館里的綠竹孤潔超脫的話，則妙玉就如櫳翠庵中的紅梅，孤潔自傲。林黛玉和妙玉這兩個具有審美意義的形象已成為文學(xué)中具有孤傲高潔氣質(zhì)的典型代表。

關(guān)鍵詞：氣質(zhì)性格；才華；形象

作者簡介：李艷梅（1977.2-），女，山東曹縣人，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中教一級，高中語文老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7--03

前言：

紅樓夢影，可謂令人眼花繚亂者也。但它是亂中有序的。其中兩位人物——林黛玉和妙玉，就有許多關(guān)聯(lián)相似之處，今便略作一下比較。

黛玉是書中女主人公，妙玉在書中若隱若現(xiàn)。但二人在身世上、性格氣質(zhì)上、才情上、愛情寄托上均有相似之處。

一

在身世上，黛玉與妙玉同是蘇州人氏，均出身于名門貴族，也都是自幼多病，早年失親，遠離故土，投奔京都，寄人籬下，以至結(jié)局悲慘。

先來看一下林黛玉的出身。第二回中說，黛玉乃“姑蘇人氏”，祖上是名門列侯，書香世家。不然的話，身為貴族的賈門之女賈敏又怎會嫁到林家了呢？再說妙玉。在第十八回中借采辦林之孝之口交待，妙玉是“帶發(fā)修行的”，且其出身與黛玉相似，也是蘇州人氏，仕宦之家。從后文妙玉手握珍玩亦可以看出其來歷不小。后文中也曾提到妙玉小時身體不好，有一個和尚化她出家。而黛玉也是自幼多病，也是有和尚要化她出家，只因家人不信不舍，黛玉才沒能成為第二個妙玉，所以她的病也總是不好。

二玉也俱是失去親人遠離故土來投奔京都，寄人籬下。黛玉先失其母來到賈府，后又亡其父。妙玉是父母俱亡，隨師來京，師父又去世之后才被賈府接進來的。第二回中便寫到賈敏之死，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中，黛玉之父林如海也去世了。黛玉先是死了母親，后又去了父親，可謂命薄。在賈府雖有外祖母護佑疼愛，畢竟隔了一層，終究是寄人籬下。而妙玉呢？第十七回中作者借林之孝之口，從側(cè)面道出妙玉“父母俱已亡故”，她隨師父來京，師父圓寂之后又聽從師父臨終遺言，未回家鄉(xiāng)，被榮國府下帖請進來，入住大觀園中的櫳翠庵。妙玉雖被敬尊為客，畢竟也是寄人籬下，依托賈府而生存。相比黛玉，她手里只不過多些私蓄而已。她還不如黛玉，在賈府中還是小姐的地位，還有個賈母疼愛，寶玉鐘愛。妙玉在京中卻是舉目無親。

二玉的結(jié)局也是同樣悲慘。黛玉是淚盡而亡，且是在知道“金玉良緣”成真之后而恨極悲極、身邊清冷之時去世的。在高鶚續(xù)本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中寫黛玉之死，何等悲涼！原書本是黛玉還淚，淚盡而亡。第四十九回已有預(yù)警，黛玉對寶玉說：“近來我只覺心酸，眼淚卻像比舊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淚卻不多。”在這兒借黛玉的感受暗示她淚盡而逝的必然命運。不然的話，黛玉三歲時那個癩頭和尚何必說“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呢？在第一百一十二回中續(xù)作者高鶚寫了妙玉的結(jié)局?；啬渴恰盎钤┠趺钅嵩獯蠼佟保钣袷潜粡姳I掠了去，結(jié)局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但高鶚在第一百一十七回中借幾人喝酒說話帶出“城里犯了事，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這賊寇殺了”的話。又有賈蕓說“前日有個人說，他庵里的道婆做夢，說看見是妙玉叫人殺了”。以此來暗示妙玉是被害身亡了。而雪芹先生原意又如何呢？在第四十一回中，脂硯齋靖藏眉批語中有一句：“他日瓜洲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1]。針對這一句，程鵬認(rèn)為妙玉被迫進了妓院[2]，薛瑞生認(rèn)為妙玉最后被迫嫁給了一個糟老頭子[3]，而事實不可定論。但在《紅樓夢》曲子《世難容》中有一句“到頭來，依舊是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磥砀呃m(xù)有違曹公原意。

黛玉在《葬花吟》中言“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磥?，黛玉的“潔去”倒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而妙玉卻是“欲潔何曾潔”，“終陷淖泥中”，令人嘆息。

但一死足以解脫所有心靈枷鎖，四大皆空也原是經(jīng)歷一切才空。

二

在性格氣質(zhì)上，在品性上，黛玉與妙玉都是孤傲清高，潔身自好，蔑視權(quán)貴，不會逢迎奉承。黛玉是“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第五回），妙玉是“天生成孤僻人皆罕，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紅樓夢》第五回曲詞《世難容》），對此脂硯齋評說妙玉“行為偏僻，心性高潔”。

黛玉不同于寶釵的會籠絡(luò)人心，曲意逢迎，所以初到賈府的那段時間不得下人的心。但時間長了，人們還是認(rèn)識到了黛玉的率性坦蕩自有一種好處，讓人不提防她。黛玉孤傲是一方面，但她也有謙和待人之時，只看是對什么人了。那么多人嫌妙玉，黛玉都沒嫌過她，對她也從無微詞。而妙玉雖因“過潔”被寶玉說是“為人孤僻，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的目”，但如果走近去了解她，同樣可以發(fā)現(xiàn)她孤高之下的平和。惜春因有出家思想而與妙玉來往較密，兩人常在一起談心下棋。妙玉幼時的鄰居邢岫煙也并沒因自身寒素而見棄于妙玉。但因她的過于清高，也使得她不入萬人的目。寶釵常批評妙玉“怪誕”；李紈也說過“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就連邢岫煙也說妙玉“放誕詭僻”，說她“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以至少有人與她來往。清人涂瀛就說過妙玉“壁立萬仞，有天子不臣，諸侯不友之慨”[4]。所謂“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但看不慣妙玉為人的如寶釵、李紈等人卻也只是那些恪守封建禮范清規(guī)的所謂的淑女罷了，她們又怎能與具有叛逆性格的妙玉談得來呢？

或許黛玉與妙玉在作者心中是同一形象也未可知，兩人竟心有靈犀。在第五十回寶玉乞梅一節(jié)，李紈命寶玉去櫳翠庵求一枝梅來，并“命人好好跟著”。黛玉忙攔住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這說明黛玉是理解妙玉的性格的，且也懂得妙玉的感情。第七十六回中秋聯(lián)詩，妙玉對黛玉和湘云就很親切，對她們的聯(lián)對連連稱好，又詩興大發(fā)，把黛湘之詩續(xù)成。黛玉對妙玉的詩“贊賞不已”，并稱之為“詩仙”。黛湘二人離開櫳翠庵時，妙玉“送至門外，看他們?nèi)ミh，方掩門進來”。這與第四十一回中妙玉對賈母等的態(tài)度又有多么鮮明的對比。賈母在櫳翠庵品完茶走時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這與黛玉也很像，不會曲意逢迎。妙玉也很能理解黛玉，對黛玉的“冷月葬花魂”，她在擊節(jié)稱贊之余，又認(rèn)為太過于悲凄了，恐怕“后力不繼”?？刹皇撬斫怊煊竦纳硇拿矗?

黛玉與妙玉的孤高相同之處是不愿隨俗，蔑視權(quán)貴，且都有點兒叛逆心理。妙玉說過“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第十八回），對此脂硯齋評說：“補出妙卿身世不凡，心性高潔?！彼揪褪恰安缓蠒r宜，權(quán)勢不容”的。元妃省親時冷落櫳翠庵，后來去了，也沒有特別點明妙玉?！安稽c明櫳翠庵，為妙玉避俗也?！盵5]不寫方為寫，突出妙玉的不趨炎附勢。黛玉亦是如此。當(dāng)寶玉把北靜王贈送給他的鹡鸰香串轉(zhuǎn)贈給黛玉時，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彼臁皵S而不取”。她敢于蔑視權(quán)貴，都敢把北靜王稱為“臭男人”，可見其傲所在了。

然而二玉的孤高也有不同之處。黛玉雖是侯門之后，卻是一無所有的孤零人，在賈府處于現(xiàn)實的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之中。因此她的孤高除了自幼嬌生慣養(yǎng)所致之外，主要也由于她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看出了世人的真面目。她比妙玉多了一分敏感之心。所謂“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葬花吟》）。結(jié)果呢？卻是“冷月葬花魂”！而妙玉生于顯貴，孤身一人后仍有私蓄，在賈府又一直幽閉于櫳翠庵中，處于現(xiàn)實之外，別人的冷暖悲涼于她無甚關(guān)礙。因而她的孤高主要是因為她的出身及自身教養(yǎng)。

黛玉與妙玉正是因其個性氣質(zhì)的皎皎不屈才得以成為紅樓人物中的閃光點，引起許多人的共鳴。

三

黛玉的才情極高，這在書中幾次詩社比賽中便可看出來。黛玉的詩在眾人中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她也會彈琴譜曲。其實妙玉亦很有才氣，琴棋書畫俱通。在詩才上兩人更是不分軒輊。第五回紅樓夢曲詞《世難容》說妙玉“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脂硯齋言“妙卿實當(dāng)?shù)闷稹薄?/p>

涂瀛說過：“林黛玉人品才情，為《紅樓夢》最，物色有在矣。”[6]涂瀛認(rèn)為黛玉人品才情在《紅樓夢》中是最高的，真真如此。清代西園主人曾有語，“寶釵有其艷而不能得其嬌，探春有其香而不能得其清，湘云有其俊而不能得其韻，寶琴有其美而不能得其幽，可卿有其媚而不能得其秀，香菱有其幽而不能得其文，鳳姐有其麗而不能得其雅”[7]。西園主人認(rèn)為黛玉具備其他女孩身上所有的優(yōu)點，又有別人所沒有的清靈秀雅之氣。而正是這“嬌、清、韻、幽、秀、文、雅”才賦予了她極高的才情。

作者在書中安排了兩個方面來表現(xiàn)林黛玉的才氣和情感。一是外部行動方面，一是內(nèi)心情感方面。外部行動方面，寫黛玉在大觀園中與眾姐妹的日常交往，體現(xiàn)她才情的主要有“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林瀟湘魁奪菊花詩”“慕雅女雅集苦吟詩”“蘆雪庵爭聯(lián)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等幾個回目。在這些活動中黛玉或者詩賽奪魁，或者即景搶對，或者教香菱作詩，等等。這些都反映了她敏捷的才思，豐富的詩學(xué)知識。更有她的《桃花行》，一行行，一字字，直如她的《葬花吟》《秋夜風(fēng)雨夕》《五美吟》及“冷月葬花魂”等，讀之令人感傷嘆息，字字如泣如訴，行行似歌似哭。難怪寶玉看《桃花行》直落下淚來，直覺告訴他這便出自黛玉之手。另一方面作者又寫了敏感、細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主要有“《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埋香冢飛燕泣殘紅”“風(fēng)雨夕悶制風(fēng)雨調(diào)”“幽淑女悲題五美吟”“凹晶館聯(lián)詩悲寂寞”等回目，其他還有不少地方。她的內(nèi)心活動表現(xiàn)出來便是書中展現(xiàn)出來的《葬花吟》等經(jīng)典曲詞。這些不僅表現(xiàn)了她豐富的情感世界，也體現(xiàn)了黛玉的靈心秀口，絕妙詩才，從而有了作者為我們塑造的一個才氣清高的形象。

而妙玉又是怎樣的呢？從書中可以看出，妙玉會的也不少。妙玉不僅博覽群書，詩才極高，也會弄花木，賞古玩，也善博弈，精音律。第十八回中，妙玉之名首現(xiàn)，作者借林之孝之口說妙玉“文墨也極通，經(jīng)文也不用學(xué)了”。真正是涉獵極廣，無師自通。妙玉在書中出場并不多，所以這一回目中林之孝介紹妙玉這一段，畸笏有一條眉批曰：“妙玉世外人也，故筆筆帶寫，妙極妥極?！盵8]先從側(cè)面寫出了妙玉，并借他人之口對她的身世才情做出了評價介紹。后文寫妙玉的地方，好幾處也都用側(cè)寫暗描之法來表現(xiàn)。比如第六十三回，寶玉因收到妙玉之帖不知如何回，遇到邢岫煙。通過岫煙之口，作者又交待了妙玉常說的話“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文是莊子的好”等語，這說明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的詩她都讀過，又推崇莊子之文，表明她生性淡泊自由，不拘禮規(guī)。

在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lián)詩悲寂寞”中不僅突出了黛玉“冷月葬花魂的高才悲吟，也表現(xiàn)了妙玉“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的才孤心冷。寫出了黛玉湘云的詩思敏捷，也寫出了妙玉的才情出眾，十三韻句一揮而就，直令黛湘二人稱之為“詩仙”。從第五十回中寶玉從妙玉處乞來的紅梅一枝，我們也能看出妙玉的品位修養(yǎng)來。此外妙玉還善養(yǎng)花修木，櫳翠庵花木繁盛可見一二。她也欣賞古玩，且自己手中就有不少奇珍異寶。后四十回又寫了她善博弈，通音律，體現(xiàn)出妙玉的多才多藝。

如果說黛玉是“世外仙姝”的話，能比得上黛玉才情的也只有妙玉。妙玉也真正是“才華阜比仙”了。

四

都知道寶黛愛情是書中的主體，且以悲劇收場；都知道寶玉愛黛玉，黛玉也愛寶玉。但在書中也有一個人物在內(nèi)心里愛著寶玉，也受到寶玉的推崇敬重。她便是妙玉。黛玉、妙玉心里愛著同一個人，但黛玉有“金玉良姻”之說在前橫著，妙玉有身上的袈裟擋著。緣歸緣，很多時候，很多人，終歸是有緣無份。不同的是黛玉得到了寶玉的心，妙玉的內(nèi)心感情卻不為寶玉所知。

第五回曲詞《終身誤》中有“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寶玉與黛玉的木石前盟，是指神瑛侍者灌溉絳珠仙草而結(jié)下的。在感情世界中，“盟”指的是“男女雙方之間的內(nèi)在期許承諾，它發(fā)軔于心靈上的認(rèn)同和精神的回歸”[9]。正因黛玉與寶玉有前生之盟，所以在第三回中兩人初次相逢，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黛玉一見寶玉，“便吃了一大驚”，她覺得“何等眼熟到如此”。依人物性格而言，她也只是在心中轉(zhuǎn)著這個想法罷了，而寶玉看罷黛玉，則直爽地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边€說“今日只作遠別重逢，未為不可。”可不就是“遠別重逢”么？看似無心之言，實則大有深意。在“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瀟湘館春困發(fā)幽情”“多情女情重愈斟情”“訴肺腑心迷活寶玉”“情中情因情感妹妹”等回目中，作者細致入微地描寫了寶黛之間感情的發(fā)展。這中間，黛玉的淚幾乎未斷過，真正應(yīng)了“還淚”之說了。但二人結(jié)局如何呢？“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薄敖鹩窳家觥背烧?，黛玉魂歸太虛。黛玉與寶玉惺惺相惜，卻沒有婚姻結(jié)局；寶釵與寶玉雖心不同契，卻有婚姻之實。

而妙玉則人在佛門中，心向紅塵里。雖自稱“檻外人”，但這又何嘗阻止得了自己的相思呢？她孤僻“怪誕”，很少有人能被她放在眼里。但她對寶玉就不同。紅樓夢曲詞《世難容》中最后一句是“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這里的“王孫公子”，一般都認(rèn)為指的就是寶玉。作者先在第五回中向讀者暗示了妙玉與寶玉之間的“緣”，又在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中讓人也可看出妙玉待寶玉與別人的不同。她的成窯五彩小蓋鐘被劉姥姥用過了，她就不想要了，卻用自己常用的綠玉斗斟茶來與寶玉喝，袈裟也難掩住她的感情流露。第五十回中寶玉乞梅一節(jié)，又對妙玉進行了暗寫。那一扇庵門關(guān)住了妙玉的身，卻關(guān)不住她的心。只看那枝乞來的梅就知道了。“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引，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從這一枝梅花可看出妙玉的品位，以及她向往塵世的心，對寶玉欲露未露的感情。茅盾一首《贈梅》詩就很好地虛擬了或者說猜出了妙玉當(dāng)時的心思：“無端春色來天地，檻外何人輕叩門。坐破蒲團終徹悟，紅梅折罷黯銷魂?！焙髞碓诘诹貙氂襁^生日時妙玉又主動讓人送來一張賀帖，落款為“檻外人”?？蓢@寶玉雖曰聰明，卻總也不懂妙玉的感情?；蛟S他不敢想象妙玉作為一個出家人心中也有愛情吧。更多的可能是他心中只裝著一個人，黛玉。

在高鶚續(xù)本中又有幾次寫到妙玉。第八十七回“坐禪寂走火入邪魔”中有妙玉對寶玉心動的描寫；第一百一十二回“活冤孽妙尼遭大劫”中，強盜之一說了這么一句：“不是前年外頭說他和他們家什么寶二爺有原故，后來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來了?！痹谶@兒又側(cè)面道出了妙玉與寶玉之間的牽絆。但“矯情的妙玉用真情來對寶玉，卻又要用矯情來掩飾這種真情”[10]。

可見自命為看破紅塵的妙玉還是與寶玉有一段塵緣的。只不過，黛玉與寶玉之間是直接明了的，而妙玉與寶玉之間卻是曲折隱晦的。關(guān)于妙玉的描寫幾乎都是通過寶玉而顯示的。黛玉還能同寶玉“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還能在大觀園中互相往來；而妙玉卻只能把自己鎖在櫳翠庵中，黯然銷魂而已！

五

黛玉與妙玉在身世上同出身于貴族，自幼失親，投奔京中，寄人籬下，結(jié)局悲慘；在氣質(zhì)性格上又都孤潔自傲，不會趨炎附勢，都有一種叛逆性格；又都才華出眾，詩才極高；兩人對寶玉都寄托著感情。書中以黛玉為主，刻意鋪陳，描寫細膩；寫妙玉為從，側(cè)描暗寫，似有若無，但同樣生動。

孫榮認(rèn)為妙玉是黛玉形象的補充，兩人是“一個形象系列中的兩個個性實體”，“寫黛玉筆法浪漫，為情而死；寫妙玉手法現(xiàn)實，結(jié)局不幸”[11]。對此我是贊同的。或許，作者不想把實際曾經(jīng)發(fā)生在黛玉原型身上的事實在小說中呈現(xiàn)吧，只好移之于他人也未可知。

如果說黛玉一如瀟湘館里的綠竹孤潔超脫的話，則妙玉就如櫳翠庵中的紅梅孤潔自傲。林黛玉和妙玉這兩個具有審美意義的形象已成為文學(xué)中具有孤傲高潔氣質(zhì)的典型代表。在由生到死的過程中，二玉完成了自身精神上的獨立。

注釋：

[1]《紅樓夢脂評校錄》（朱一玄校/齊魯書社出版）

[2]程鵬《“世難容”——妙玉性格散論》（《紅樓夢研究集刊》第四輯）

[3]薛瑞生《惱人最是戒珠圓——妙玉論》（《紅樓夢學(xué)刊》1997年第1輯）

[4]清涂瀛《紅樓夢論贊》

[5]清陳其泰《桐花鳳閣主人評〈紅樓夢〉》

[6]清涂瀛《紅樓夢論贊》

[7]清代西園主人《紅樓夢論辯》

[8]《紅樓夢脂評校錄》（朱一玄校/齊魯書社出版）

[9]周絢隆《“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的悲劇沖突》

[10]薛瑞生《惱人最是戒珠圓——妙玉論》（《紅樓夢學(xué)刊》1997年第1輯）

[11]孫榮《妙玉構(gòu)思散論》（《紅樓夢學(xué)刊》1994年第1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