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 政治理論教研室,上海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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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五四運動前夕思想研究(1914—1917)*
李 斌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 政治理論教研室,上海 200433)
周恩來早年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具有強烈的道德意識和憂患意識,致力于追求一個理想的社會和完美的人格。五四運動前,這一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對民族獨立和國家富強的渴望,為此周恩來接受與提出不同的救國方案。由于社會局勢的復雜多變以及自身缺乏實踐經(jīng)驗,周恩來當時對國家富強、民族獨立的出路還沒有清晰的認識,其救國思想雖有明顯的進步意義,但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時代局限性。
周恩來;五四運動;早期思想;國民性
周恩來(1898—1976)是20世紀中國最具影響的政治人物之一。在一定意義上,周恩來的人生歷程是中國共產(chǎn)黨半個世紀歷史的一個縮影。離開對周恩來的深入研究,中共黨史、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許多重要的問題和現(xiàn)象都是不容易闡釋清楚的。[1]而周恩來早期思想的演變、發(fā)展并最終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過程,在五四一代青年知識分子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筆者透過周恩來早年的行跡和作品,梳理他早期思想的發(fā)展脈絡,探討和解讀一位五四青年知識分子演化為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的思想動因。
周恩來自幼接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儒家的道德教育對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與他接觸過的美國前總統(tǒng)尼克松指出,周恩來的教養(yǎng)來自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的“君子”和“上等人”應具有的品德、智慧、尊嚴、寬厚、仁慈、決心和剛毅。[2]進入民國時期,青年周恩來與當時許多知識分子一樣,也并沒有擺脫幼年儒家教育的影響。民國取代滿清,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傳統(tǒng)儒家那套“修齊治平”的舊觀念,逐漸被西方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思想取代,但儒家的道德人格、修身養(yǎng)性的思想對當時的知識分子影響仍然很大,儒家所強調的人格理想(賢君子)和社會理想(天下國家)仍然保存著。這一時代的知識分子在追求具有近代意義的“新民”的同時,被一種傳統(tǒng)的道德理想主義所籠罩,依然在追求一個完美的社會與人格。周恩來也不例外,從其早期文集我們可以看出,其早期思想中強調“誠意”、主張待人處事要“端賴良心”,富于道德踐履的積極入世精神, 反映出周恩來傳統(tǒng)儒家的“修身經(jīng)世”“內圣外王”的思想模式。
1916年,周恩來在《誠能動物論》一文中說道,“不誠無物,孔氏之言也”,“發(fā)于言,著于行,無絲毫假借,無智利相擾。一人行之,而眾人服之;一國守之,而萬邦協(xié)之。若是則虛詐絕,誑偽逃,無人我之分,鮮名利之見,相躋于大同之境”[3]150,強調了“誠”的重要性。同年,其在《方今政體維新、貴由跡治心,試申其義》一文中提到,“是知正于心者,終無以惑其跡;純于跡者,其心則未盡必可征也。平天下者,必先治國、齊家、修身、誠意、正心。正心者,萬事之基也”[3]266。他認為在修齊治平的人生道路中,正心是所有事物的基礎。在《讀孟祿教育宗旨注重人格感言》中,周恩來強調了良心在人格樹立中的作用,他寫道:“夫人格之造就,端賴良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道所在,正理趨之,處世接物,茍不背乎正理,則良心斯安,良心安人格立矣?!盵3]181這些思想都反映了早年周恩來從傳統(tǒng)的“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德思想中尋找安身立命之道。
周恩來在其早期著作中,體現(xiàn)的不僅有明顯的道德意識,同時也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即對民族獨立、國家復興的渴望。周恩來早年正處于中國從傳統(tǒng)的家國天下到近代民族國家的轉型時期。在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中,并沒有現(xiàn)代意義的民族國家(nation state)觀念,而只有一個“家國譜系”的王朝國家意識。正如梁漱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所提到的,中國在傳統(tǒng)社會時期是沒有現(xiàn)代的國家觀念。[4]19世紀中葉以后,隨著帝國主義的入侵與西方文化的浸潤,中國遂萌發(fā)現(xiàn)代國家意識以救亡圖存。周恩來處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其愛國主義思想也體現(xiàn)出轉型時代觀念意識新舊雜陳的特色,既有中國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tǒng)情懷,也有近代仁人志士的反抗外侮、追求救亡的民族精神。
周恩來早年即懷抱著強烈且實際的愛國主義,他的愛國主義思想一方面植根于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中國士大夫自古以來就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救世情懷,“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政治抱負,強調維護民族尊嚴、反抗外來侵略是中華民族每一個成員天經(jīng)地義的義務和責任。這種思想意識在外來侵略的刺激下尤其明顯。周恩來早期思想中也有鮮明的體現(xiàn),我們所熟知的“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是12歲的周恩來在東關模范學校立下的鴻志,其從南開學校畢業(yè)到留日,從留日到南開大學部再到旅歐,甚至有留美的打算,都是為追求國富兵強的目標而努力。在《春郊旅行記》中,周恩來反駁同學夢想為農(nóng)人時說:“彼老農(nóng)老圃,安知現(xiàn)勢,惟持有一般學者出以濟世之才,以槃國家于累石之安。不然盡驅人為農(nóng)為織,必至舉國盡為盲聾,為人奴,終非至絕種滅族不可?!盵3]12在周恩來看來,青年要練濟世之才能,“以槃國家于累石之安”。在《國民宜有高尚思想說》中,周恩來認為“欲救神州”“則當開通民智,輸灌智識,使國民之思想日趨于高尚之途,則中華庶有豸乎。殷鑒不遠,吾輩青年,其急起圖之”[3]85。在周恩來看來,民族之獨立與國家富強在于個人的進步、高尚、合群和覺醒。而個人的進步、合群和覺醒,要“端賴良心”和“誠”等內在道德覺醒,這也體現(xiàn)了周恩來早期的愛國主義思想是與道德意識緊密結合的。
周恩來愛國主義思想的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在“救亡”“保種”的憂患意識。晚清以降,接踵而至的民族危機使得救亡圖存成為五四一代青年的思想主題。這在周恩來早期的作文中都有體現(xiàn)。在《或多難以固邦國論》中,周恩來陳述了列強對中國的侵略,文中提到在鴉片戰(zhàn)爭中“英人侵我”,越南戰(zhàn)爭中“法國欺我”,甲午戰(zhàn)爭中“日人凌我”,八國聯(lián)軍侵華中“諸國協(xié)力以謀我”,國家“岌岌乎不可終日”。[3]72面對“瓜分豆剖,蠶食鯨吞”的危機局勢,周恩來在1916年的《中國現(xiàn)時之危機》中發(fā)出“中國現(xiàn)時已處于極危險地位”[3]211的慨嘆,強烈呼吁“弱冠請纓,聞雞起舞,吾甚望國人之勿負是期也”[3]72。
愛國主義是貫穿周恩來整個早期思想的一條紅線,對其后期思想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周恩來,加之外來侵略的刺激,社會思潮的影響,使其具有強烈的民族救亡意識,渴望民族的獨立與國家的復興,他號召“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維護民族尊嚴,反抗外來民族壓迫。同時,周恩來也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家大同理想的影響,這為其接受馬克思主義作了思想鋪墊。儒家的社會理想一直帶有烏托邦的傳統(tǒng),《禮記·禮運》中關于大同社會的著名描述,更是常常被用來套合無政府主義的理想。大同社會的描述為無政府主義者“提供了似曾相識”之感,為周恩來早期由無政府主義過渡到馬克思主義作了思想準備。
如前所述,周恩來早期思想飽含傳統(tǒng)道德意識與憂患意識,這一時期周恩來思想的主題就是如何使中華強盛起來。
1914年,周恩來考進南開學校, 南開學校是仿照歐美近代教育制度開辦的新式學校,創(chuàng)辦人是嚴修,他聘請張伯苓擔任南開校長。嚴修作為儒家學者的威儀,張伯苓的實用主義和靈活性對在南開求學的周恩來產(chǎn)生深遠影響。
在南開求學的四年,正值辛亥革命勝利的果實被袁世凱竊取,中國革命正處于低潮期,軍閥割據(jù),生靈涂炭。辛亥革命前革命派所宣傳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自由、共和并沒有實現(xiàn),有的只是披上各種現(xiàn)代形式的封建主義。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方案在中國破產(chǎn),中國沒有擺脫列強的壓迫,“辛亥革命前覺得只要把帝制推翻便可以天下太平”的幻想破滅,至此中國政治秩序徹底崩潰[5],加之中國道德文化面臨的危機,雙重危機讓許多青年陷入了迷惘、煩悶以至絕望。但真正有志氣的愛國者沒有停住前進的腳步。辛亥革命后,在南開求學的青年周恩來目睹了腐朽的制度對百姓的荼毒,社會的黑暗腐敗、人民的苦難,這些反而推動了他愛國主義思想的發(fā)展,增強了奮起救國的緊迫感和責任感。在這四年中,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周恩來以頑強的毅力吸收各種思想,先后提出了不同的救國方案和改良社會的思考。
1.賢人政治
“賢人政治”思想是周恩來對傳統(tǒng)儒家和改良派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在傳統(tǒng)儒家看來,“賢人政治”是有德有才的人把握政權,對普通百姓實行仁政、德治,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始終堅持的一種以道德人格來提升現(xiàn)實政治境界的政治理論[6],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tǒng)儒家政治理想的體現(xiàn)。到清末民初,改良派“賢人政治”演化為開明專制。周恩來受儒家傳統(tǒng)的熏陶,加之梁啟超等改良派思想的影響,其“賢人政治”思想主要在于“欲求一獨立不拔,放眼昆侖,顧彼度己,為國家謀久遠之計者”[3]63。在國家面臨內憂外患之際,希望出現(xiàn)一個“登高而呼,奮臂為倡,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行前人之所未行,造時勢之英雄”[3]258,從而使民族有一中心,使國家走上獨立富強的道路。1915年,周恩來在《或多難以固邦國論》開篇提到:“夫有非常之時勢,然后有非常之英雄;有非常之英雄,然后建非常之功業(yè)。人有非常之功業(yè),而名以立;國有非常之功業(yè),而邦以興。是故時勢也、英雄也、功業(yè)也,立名之基礎,興邦之利器也。”[3]71周恩來強調英雄對興邦固國的作用,隨后,其在文中追憶了劉邦、勾踐等歷史雄杰,呼吁在“英人侵我”“法人欺我”“俄人噬我”“日人凌我”“瓜分豆剖”“蠶食鯨吞”之時,“茫茫華夏,中流之砥柱伊誰?弱冠請纓,聞雞起舞,吾甚望國人之勿負是期也”[3]72。其在《共和政體者,人人皆治人,人人皆治于人》一文中提到,“(今)欲求人民能具治人治于人之資格,則必道德高尚,智識充足,知自由之真理,明平等之范圍。法理通,然后知進退;自治明,而后免禍患。共和之所以異于專制者何,民主之所以良于君主者誰,如斯可以談共和,行共和”[3]86。在《我之人格觀》等文章中,周恩來多次提到“禹、湯、文、武”“伊尹、周公、孟軻、諸葛亮、王守仁、華盛頓之徒”“許由、伯夷、屈原、張良、賈誼、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瑪志尼、路德、蘇格拉底之徒”對“守國齊家”“安良社會”的作用。[3]222這些文章都可以體察出周恩來“賢人政治”思想。1916年,周恩來在《項羽拿破侖優(yōu)劣論》一文中繼續(xù)論述和贊揚造時勢的英雄,他認為:“設世無拿氏(拿破侖),法蘭西革命,決不至遷延若是其長。而歐洲各帝國,亦必攘臂以助法王,回復舊業(yè),使美之共和,不稍存于歐土。則十九至二十世紀,亦猶前之黑暗,又何至有新文明之盛發(fā)如今日哉?!盵3]260
周恩來當時所堅持的“賢人政治”,主要體現(xiàn)在對英雄的崇拜,并且相信,在當時的局勢下,中國出現(xiàn)拿破侖式的人物是可以救中國的。這段時期周恩來的救國思想盡管是片面的,但在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道路行不通之后,新的道路并不是容易踏上的。
2.教育救國與實業(yè)救國
“教育救國論”與“實業(yè)救國論”先后興起于民族危機嚴重的19世紀末?!敖逃葒摗敝鲝埻ㄟ^教育提高國民素質,挽救國家危亡,實現(xiàn)民族獨立。“實業(yè)救國論”主張振興實業(yè),提高國力,抵御外來的經(jīng)濟侵略。[7]在20世紀初,教育救國與實業(yè)救國之聲屢見報端,極為盛行,影響了一批青年知識分子。南開學校的校長張伯苓是教育救國的踐行者,主張“我之教育目的在以教育之力量,使我中國現(xiàn)代化,使我中華民族能在世界上得到適當?shù)牡匚弧盵8]。在南開求學的周恩來受時局及學校教育的影響,主張教育救國和實業(yè)救國。在《子輿氏不言利,司密氏好言利,二說孰是,能折衷言之歟》這篇文章中有鮮明的體現(xiàn)。他這樣寫道:
若夫中國之今日,財盡矣,德衰矣,司農(nóng)有仰屋之悲,君子有道喪之慨,言利則德不足以副之,言義則民窮足以困之。是非二氏之說而法之,不足圖根本之補救。民德民生,雙峰并峙,兩利皆舉。一則崇尚教育,滌除惡習,使國民之德性日益張,而達于堯天舜日之境;一則振興實業(yè),厚培民生,使國民無不恒之產(chǎn),國家有倉廩之余,而比隆于歐美。[3]68
在周恩來看來,要通過教育提高國民道德覺悟,通過振興實業(yè)增強國家實力。周恩來在1915年參加天津各界群眾舉行的救國儲金募款大會上發(fā)表演說,號召人們奮起圖強,振興本國經(jīng)濟,誓雪國恥,堅決不當亡國奴。其后在《吾校新劇觀》一文中,分析了昏聵愚弱的國民道德狀況,認為“化此愚頑,其道維何? 曰: 舍通俗教育無由也”[3]204,強調了教育的重要性。在《中國現(xiàn)實之危機》一文中,周恩來認為,“教育不振興,工商不發(fā)達,農(nóng)林不墾殖,以肇今日之危險時代哉”[3]213,指出正是教育和工商業(yè)不發(fā)達導致中國的危險局勢。
此外,青年周恩來還曾對軍國主義產(chǎn)生興趣,主張建立強大的海陸軍,以抵御外辱。他認為,軍隊強盛國家就會強大;軍隊頹廢國家就會軟弱,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真理。他認為練好海軍,“國家就會強大,可穩(wěn)操勝券”,可“挽救中國的沉淪,成為世界中流之砥柱,從而可以保東亞和平”。
這些具有濃厚理想主義色彩的主張,在當時的社會局勢下是不成熟、走不通的。作為學生的周恩來缺乏實踐經(jīng)驗,其志向難免顯得空洞和無力,當時其救國思想是復雜的,也尚未理出頭緒。一開始是對共和道路感興趣,而“假共和”又促使其轉向“軍國主義”“賢人政治”“教育救國”“儲金救國”等救國主張,這說明周恩來當時對國家富強、民族獨立的出路還沒有清晰的認識。后來周恩來在留日日記中也提到,曾經(jīng)認為的“軍國主義”“賢人政治”救中國等思想是錯誤的。
所謂“國民性”,簡而言之,即一個國家國民的特性。青年時代的周恩來重視國民性的改造,不僅對國民的劣根性提出了批判,而且在批判的基礎上就如何重塑理想的國民性進行了深入思考。甲午戰(zhàn)爭之后興起的國民性改造思潮是周恩來國民性改造思想產(chǎn)生的重要源泉。以嚴復、梁啟超為代表的啟蒙思想家,為喚醒國人的國民意識,提高民族素質,把國民性改造這個重要的問題擺到人們面前。其后魯迅、李大釗、陳獨秀、蔡元培等當時幾乎所有的先進人物都不同程度參與了討論。此外,改良派主辦的報刊《新民叢報》《東方雜志》,革命派主辦的報刊《民報》《江蘇》,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要陣地《新青年》都刊載過關于國民性改造的文章,并把國民性改造的思潮逐步推向高潮[9],國民性批判和改造是反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思潮啟迪了包括周恩來在內的一大批五四青年知識分子。
在南開學校的周恩來,從批判國民性切入國民性改造的思潮中。據(jù)筆者統(tǒng)計,《周恩來早期文集》上卷157篇文章之中,有十幾篇都涉及國民性批判。在《子輿氏不言利,司密氏好言利,二說孰是,能折衷言之歟》一文中:
一則以中國維新亦已十余載,政體已更,歐美之法非不行于中國,而國之弱也貧也如昔。其所以貧弱之原因,則由于人心墮落,民德淪喪。[3]67
周恩來認為正是由于國人良心的墮落以及道德淪喪,造成國之不國及其社會的腐化。他說:“吾國國民之道德可謂已達淪喪之極。江河日下,挽救無人?!盵3]213面對這樣的道德狀況,周恩來不僅擔憂國民的道德素質,并且把國家強弱存亡與之聯(lián)系在一起,體現(xiàn)了周恩來對國民道德素質的重視。
在《征蒙論》中:
莽莽神州,茫茫大陸,風雨霾霾,煙霧沉沉。俄叱其北,英伺其西,法啖其南,日據(jù)其東。處此飄搖震蕩之時,豈非今日千鈞一發(fā)之中國乎?至如此之時,處如此之勢,政府人民,猶復鼾睡不醒,作黨爭、權爭、利爭,數(shù)爭不已,繼之以教爭。欲吾中華之不亡也,其可得乎?[3]78
在《中國現(xiàn)實之危機》中:
在朝者處現(xiàn)今之時勢,國務員私利之爭無時或息,議員欲得優(yōu)薪,督軍競思攘利。在野者或自命圣哲,啟宗教爭端;或自命清流,置國事于不顧;或灰心國政,作種種不道德之舉,以為亡國之豫備;或聚集金錢,以作富家翁。凡此種種,無非泯國性、喪國魂?!烈话銦o智愚民,昏昏噩噩,不知國家為何事者,按之以國性國魂之說,尤格格不相入矣。[3]213-214
這兩篇文章鮮明地體現(xiàn)出周恩來對國人的愚昧無知、麻木不仁的批判。在國家被西方列強覬覦之時,周恩來認為公務人員仍黨爭、權爭,人民仍酣睡不醒、渾渾噩噩,與所說的國性國魂格格不入。
而在《愛國必先合群論》中的“吾國自改建共和以來,國民之心理,腦中仍復影成昔日夜郎自大,及茍且自卑之習慣。見官吏而膽怯,視人民而自嚴”[3]17,則是周恩來對國人夜郎自大、茍且自卑心理的痛斥與抨擊。
周恩來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與鞭撻,是出于救國救民目的的深刻思考。他力圖通過對國民道德素質的淪喪及其國民心理陰暗面的揭露與批判,來揭示中國貧弱的根源。早年周恩來在對國民性進行批判的同時,就如何造就“新國民”進行了探索。在《愛國必先合群論》一文中,周恩來針對國民“見官吏而膽怯,視人民而自嚴”及“外人之譏吾國民無共和程度,良不誣也”的現(xiàn)實,強調國民要“愛國則必先合群,無分畛域,勿拘等級,孤寡者憐之,貧病者恤之,優(yōu)者獎之,劣者教之。合人群而成良社會,聚良社會斯能成強國”[3]17,以合群取代“奴性”和缺乏社會公德的陋習。在《子輿氏不言利,司密氏好言利,二說孰是,能折衷言之歟》中,他針對“人心墮落,民德淪喪”指出“故欲救中國之不亡,必自正人心始”[3]67,強調“正心”的意義。周恩來尤其重視“正心”“修身”等道德修養(yǎng)來改造國民性,在《我之人格觀》中強調“夫人格之造就,端賴良心”“良心安,人格立矣”[3]223。
綜上所述,周恩來對國民性的批判是在當時國民性改造思潮下所作出的反映,其所追求的是以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方案為基調的“新國民”,具有巨大的進步意義,但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時代的烙印,其局限性是不言而喻的。
五四運動前夕,作為青年學生的周恩來秉承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救世情懷,發(fā)揚近代以來仁人志士救亡圖存的民族精神,關心國事民瘼,上下求索,不斷思考國家出路和民族前途。他所贊同提倡的“賢人政治論”“實業(yè)救國論”“教育救國論”以及對國民性的批判反思,正體現(xiàn)了五四一代青年知識分子在救亡圖存的努力過程中共同的思想印跡。周恩來五四前夕的思想對其后來的思想軌跡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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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蘇 南)
2016-05-31
李 斌,男,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政治理論教研室教員,主要從事中國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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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695(2016)06-009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