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資源梳理及啟示*

楊 健

(蘇州科技大學 教育與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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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資源梳理及啟示*

楊 健

(蘇州科技大學 教育與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中國傳統(tǒng)文化蘊含豐富的政務誠信思想資源。政務誠信在古代經(jīng)歷了從外在社會規(guī)范到內(nèi)在道德自律的兩次往復，至近代重又以外在制度來考量，這是內(nèi)外交融的既注重內(nèi)在道德自律、又注重外在制度約束的揚棄，也是當代政務誠信建設之路。

傳統(tǒng)政務誠信；誠信建設；心理之維；哲學之維；制度變革

當前，政務誠信建設已然成為整個社會誠信建設的重點，政務誠信研究也愈來愈成為倫理道德研究領域的熱點。然而，眾多研究的焦點仍主要集中于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理論和實踐方面。雖有不少學者在研究中對中國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挖掘，但從知網(wǎng)查詢可知以“傳統(tǒng)政務誠信”或“古代政務誠信”為篇名的文章寥寥無幾。筆者嘗試對中國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資源進行梳理,并由之引申出對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啟示。

一、 中國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資源梳理

誠信是中國古代重要的倫理道德范疇之一，縱觀中國古代和近代思想史卻發(fā)現(xiàn)并未出現(xiàn)“政務誠信”這一概念。我們可從傳統(tǒng)誠信思想的發(fā)展脈絡中梳理出傳統(tǒng)政務誠信的起源、心性基礎、哲學基礎和制度變革等思想資源。

(一)誠信發(fā)端于政治領域，首指政務誠信

從文獻記載看，“誠”與“信”的含義不同，最初也是單獨使用的。

首先，“誠”“信”最初都是人們對神靈的虔誠態(tài)度?！渡袝酚涊d：“神無常享，享于克誠?！盵1]98這里的“誠”主要是指篤信鬼神的虔誠?！蹲髠鳌酚涊d：“所謂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盵2]這里的“信”也主要指對神靈的虔誠篤信。

其次，“信”是屬于人世間的規(guī)范，不像“孝、恭、慈、友”這些德目與天德或天命聯(lián)系在一起?！靶拧弊畛踔赶惹貢r期的各國盟誓。盟誓是氏族與氏族、部落與部落、君王與民眾之間，甚至國與國之間出于某種目的而締結(jié)的某種協(xié)議，為了互相取信要對神靈作出遵守諾言的保證。在《尚書》中有湯王發(fā)動戰(zhàn)爭的誓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盵1]82湯王承諾民眾只要輔佐他就會有賞賜，并勸說民眾要相信他，他決不會失信。如果“信”具有天命的威力，動員民眾時就不會立誓言。

以上就是典籍中最早出現(xiàn)的 “信”字記載?？梢姡靶拧庇谥袊糯鐣冈诰跖c民眾的關系中，君王對神發(fā)誓取信于民，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政治狀況。由此可認為，“信”發(fā)端于政治領域，首指政務誠信。

(二)孔子仁學賦予政務誠信以心理之維

“誠”在孔子那里未形成理論概念，但他十分強調(diào)“信”在治理國家中的重要作用。

首先，孔子有關“信”的言說大多強調(diào)君王與民眾的關系，強調(diào)執(zhí)政者要依禮行事，取信于民，要重視政務誠信的首要作用。在孔子看來，誠信既是立人之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論語·為政》)；更是立政之本，“君子信而后勞其民” (《論語·子張》)?？鬃佑嘘P“信”的政治言說很多。例如，“君子信而后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 ”(《論語·子張》) ，孔子認為，只有統(tǒng)治者講信、守信，才能支使民眾，否則百姓就以為是在虐待他們?？鬃犹岢?，治理國家要嚴謹認真地辦理國家大事，恪守信用，誠實無欺。又如，“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論語·子路》)，孔子認為，執(zhí)政者只要重視 “信”，老百姓就不敢不用真心實情來對待你。所以，可把孔子有關 “信”的觀念看成是其政務誠信的觀念。

其次，孔子賦予政務誠信以心理之維?？鬃与m然強調(diào)政務誠信的重要作用，但孔子的“信”只是“恭、寬、信、敏、惠”[3]“五德”之一，是“仁”的重要表現(xiàn)?！叭省笔强讓W儒家的基本核心概念?！叭省辈皇菑奶於菑膫€人自身推論得出的?？鬃又赋?，“為仁由己”(《論語·顏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李澤厚認為，孔子以“仁”釋“禮”，將外在的社會規(guī)范化為個體的內(nèi)在自覺，并賦予“仁”以血緣基礎、心理原則、人道主義和個體人格四個層面，尤其心理情感原則是孔學儒家區(qū)別于其他學派的關鍵點。[4]5因“信”是“仁”的重要表現(xiàn)，孔子也就賦予“信”(這里指政務誠信)以心理之維，即執(zhí)政者要取信于民不是先秦時期認為的由外在神秘因素決定的對神發(fā)誓，而是由內(nèi)在心理因素決定的人的自覺。

(三)思孟學派賦予政務誠信以哲學之維

子思的《中庸》把本來是道德范疇的“誠”作為創(chuàng)造萬物的世界本體。他對 “誠”的解釋是：“誠者，天之道也”[5]1，即“誠”就是“天道”，也就是“天命”。他又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5]1，即“誠”既是“天命”，也是“性”，也是“道”。他總結(jié)說：“誠者物之終始，無誠不物?！盵5]41這樣，“誠”取代“天命”成為最高范疇。子思說：“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5]36也就是說，“誠”就是“中道”，就是“中庸之道”。子思認為，“誠”對國家的作用巨大，“故至誠如神”。他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盵5]41如何“至誠”？要“盡其性”“盡人之性” “盡物之性”，也就是孟子所說的“盡心”“知性”“知天”，從而達到一種“天人合一”的神秘境界。這一思想不僅影響了孟子，而且影響了漢代的董仲舒甚至以后的宋儒。

孟子把“誠”提升為道德本體，“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孟子·離婁上》)。 “誠”作為一個道德范疇，主要指真實無妄、誠實不欺。孟子對于“信”非常重視，將它歸結(jié)為“五倫”之一。儒家將整個社會的關系歸為五種倫理關系，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和朋友。每種關系都有道德準則的要求。孟子最早較為完整地規(guī)范了這五種人倫，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孟子·滕文公上》)。這里，“信”在“五倫”中規(guī)范著朋友這一人倫關系。更主要的是，他把孔子以“仁”釋“禮”的主題推至極端，強調(diào)道德的先驗的普遍性和絕對性，“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孟子進而提出了“仁政王道”的政治思想，把 “民”放在第一位，“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他認為，執(zhí)政不是以力服人，而要以德服人，“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服孔子也” (《孟子·公孫丑上》)。李澤厚認為，孟子思想的特征不僅在于把孔子仁學思想體系的心理原則作為整個理論結(jié)構(gòu)的基礎和起點，而且賦予了它以形而上學的先驗性， “對孟子來說，一切后天的經(jīng)驗和學習，都是為了去發(fā)現(xiàn)和發(fā)揚亦即自覺意識和保存、擴充自己的先驗的善性，也就是所謂‘存善’。孟子把孔子、曾子所提出的個體人格沿著‘仁政→不忍人之心→四端→人格本體’這樣一條內(nèi)向歸宿路線，賦予倫理心理以空前的哲學深度”[4]40。

秦以后，漢王朝害怕“亡秦之續(xù)”注意起倫理道德，建立了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新儒學派，并將其作為封建正統(tǒng)思想。董仲舒把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綱常和仁義道德思想，以及“陽尊陰卑”陰陽五行論配置出了三綱五常學說。在《春秋繁露》中，他認為“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6]316，并且五行與五官、五常相配。他說：“東方者木，農(nóng)之本。司農(nóng)尚仁，……南方者火也，本朝。司馬尚智，……中央者土，君官也。司營尚信，……西方者金，大理，司徒也。司徒尚義，……北方者水，執(zhí)法，司寇也。司寇尚禮，……”[6]316-318“文獻表明，配五常仁義禮智信于水火木金土五行的把戲，不僅在《管子》的《四時》與《五行》篇(作為戰(zhàn)國時代作品看)中不曾見，在《呂覽·十二紀》與《禮記·月令》中不曾見，連劉安的《淮南子·時則訓》中也不曾見。就是說，在這之前，還不曾有這種思想。直到《春秋繁露》里，我們才看到董仲舒在前人的已經(jīng)足夠龐大的五行大系之上，更增加了這個新項目，拿仁智信義禮配木火土金水。這是董仲舒的發(fā)明?！盵7]

這樣，從思孟學派到董仲舒甚至宋儒逐漸建立起來的“天人合一”賦予政務誠信以哲學之維。第一，他們認為“誠”就是“天道”，把“誠”提高到了世界本體的高度，從而形而上地來解釋“誠”。第二，“誠，信也”“信，誠也”(《說文解字》)。因為“誠”即中庸之道，而天道五行“水、火、木、金、土”與人倫五德“仁、義、禮、智、信”對應，“信”對應“土”神居于中央，所以“誠”“信”互訓相通。荀子將“誠”“信”連用，“誠信生神，夸誕生惑”(《荀子·不茍》)，誠實守信可以產(chǎn)生神奇的效果，虛夸妄誕則會產(chǎn)生迷惑混亂。管仲也提出“先王貴誠信，誠信者，天下之結(jié)也”(《管子·樞言》)的政務誠信思想，認為“誠信”是凝聚人心、天下統(tǒng)一的保證。第三， 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對“中庸”作了進一步的注解，他說：“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8]25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政務誠信不僅指執(zhí)政者從內(nèi)心真誠履行承諾，而且制定和執(zhí)行政策要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公開透明。這對當代政務誠信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四)宋明理學予以政務誠信心理復歸

孔子之后，對政務誠信心理之維實現(xiàn)回歸的是宋明理學。

一般認為，宋明理學由張載的“氣”到朱熹的“理”，再到王陽明的“心”，是從唯物論到客觀唯心主義再到主觀唯心主義，但從另一角度，是否可看成是從自然到倫理到心理的轉(zhuǎn)換？

“宋儒之首”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保留了道教宇宙觀的模式，并從中引出“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的結(jié)論。但后來其《通書》則以“誠”作為中心概念，《通書·誠上》是對“誠者，天之道也”的闡發(fā)，《通書·誠下》是對“誠之者，人之道也”的闡發(fā)。這顯示了他把儒家的現(xiàn)實倫常要求與宇宙圖式連接起來，為宇宙論過渡到倫理學搭起了第一座橋梁。[4]209-210

張載說：“天人異用，不足以言誠；天人異知,不足以盡明。所謂誠明者,性與天道不見乎小大之別也?！盵9]朱熹曰：“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8]40；“所謂天理復是何物? 仁、義、禮、智，豈不是天理? 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豈不是天理?”[10]王陽明問：“忠與孝之理,在君親身上? 在自己心上? 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11]91；“假而果在于親之身，則親沒之后，吾心遂無孝之理歟?”[11]121最后，他總結(jié)說：“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只為私欲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為私欲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11]230如果說張載還是半自覺地從宇宙論向倫理學過渡，那么朱熹則是自覺以構(gòu)建倫理學為目標。[4]219而王陽明的“心”“比起朱熹的邏輯主義的‘理’來，它畢竟更心理主義化”[4]233。所以，宋明理學完成了向心理的復歸。

(五)明清之際對政務誠信提出制度變革要求

古代政務誠信思想建立在血緣、宗法和等級的基礎上，調(diào)節(jié)執(zhí)政者和民眾的關系，不論出于宗教信仰、道德善惡還是哲學思辨，這種誠信都不具有強制性，甚至當其不符合禮義的要求時承諾不一定兌現(xiàn)，言行不必一致，如孟子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孟子·離婁下》)明中葉以后，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的政治、道德等理應改變，政務誠信不能單靠君主的道德自律更應通過制度來保障。這種變化就是李澤厚所說：“對君權(quán)過重而思加以限制，……是宋代以來的重大問題。理學希望從內(nèi)的方面去約束君主個體的動機心意。明清之際的思想恰恰倒過來，要求從外的方面去約束”[4]265，其中以黃宗羲的思想最為突出。

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在晚清被梁啟超、譚嗣同秘密刊行，書中已提出了接近于近代民主的觀念。首先，黃宗羲對儒學的老命題“君為民而設”作了解釋，認為君臣關系是不同于父子之間血緣關系的共事關系，“夫治天下猶曳大木然……君與臣，共曳木之人也”[12]13。接著，他提出建立真正的法以改變君權(quán)過重的新觀念，“論者謂：‘有治人，無治法。’吾以謂有治法而后有治人”[12]19。進而，在《明夷待訪錄·置相》和《明夷待訪錄·學?！分校S宗羲具體說明了“法”的兩項重要制度：其一，“置相”，就是設立宰相；其二，設立“學?！?，相當于近代議會。梁啟超在《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高度評價說：“此等論調(diào)，由今日觀之，固甚普通甚膚淺；然在二百六七十年前，則真極大膽之創(chuàng)論也，……梁啟超譚嗣同輩倡民權(quán)共和之說，則將其書節(jié)抄，印數(shù)萬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及驟變，極有力焉?！盵13]其實，戰(zhàn)國時期法家代表商鞅把“信”與“法”“權(quán)”并稱為國家治理的三個要素，重視誠信的作用，“民信其賞則事功成, 信其刑則奸無端”[14]。因此，“人君以信訓其臣，則臣以信忠其君”[15]32。“王者體信，而萬國以安；諸侯秉信，而境內(nèi)以和?！盵15]32取信于民乃是君主治理國家的根本。對君主而言，“禍莫大于無信”，“周幽以詭烽滅國，齊襄以瓜時致殺”[15]32便是著名的歷史教訓。但后來法家思想不斷被儒家吸收消解，獨立的法家學派也已不存在。黃宗羲在近代政治變局中提出的“置相”和設立“學?！钡闹贫茸兏铮瑢嶋H上對政務誠信提出了制度變革的要求。

二、 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對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啟示

自2006年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以來，當代政務誠信建設已沿著從認識到實踐、從內(nèi)在道德要求到外在制度約束的路徑逐步展開，這與政務誠信在古代經(jīng)歷的從外在社會規(guī)范到內(nèi)在道德自律的兩次往復,至近代重又以外在制度來考量的揚棄過程一致，所以說當代政務誠信建設是以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作基礎的。

(一)從傳統(tǒng)政務誠信的發(fā)端看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首要地位

我們從誠信發(fā)端于政治領域可獲得的啟示就在于政務誠信建設對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和司法公信等建設的引領作用，當代誠信建設應始終以政務誠信建設為“龍頭”和“抓手”。2006年10月，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構(gòu)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要求“加強政務誠信、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建設，增強全社會誠實守信意識”[16]，首次將誠信建設寫入黨的重大決定，并把政務誠信放在第一位，由此帶來了政務誠信研究的一次高峰。比如，從知網(wǎng)查詢可知2006年之前以“政務誠信”為篇名的文章每年都在個位數(shù)以下，2007年達到了12篇。

2011年10月，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不僅提出“把誠信建設擺在突出位置，大力推進政務誠信、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和司法公信建設”，而且提出了誠信建設的舉措是“抓緊建立健全覆蓋全社會的征信系統(tǒng)，加大對失信行為懲戒力度，在全社會廣泛形成守信光榮、失信可恥的氛圍”[17]，由政務誠信統(tǒng)領的誠信建設被放在突出位置。

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報告進一步強調(diào)，“深入開展道德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教育和治理，加強政務誠信、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和司法公信建設”[18]，政務誠信建設成為道德領域首要解決的突出問題。學界由此展開了對政務誠信建設更廣泛深入的研究，同樣從知網(wǎng)查詢可知2012年開始發(fā)表的論文數(shù)量迅速增長，從2012年20多篇，2013年30多篇到2014年的40多篇。但學界在論述政務誠信建設的首要地位和作用時，視角多為政治學中政府的權(quán)威地位和管理范圍。

當我們追溯中國傳統(tǒng)誠信思想發(fā)端的同時，也以倫理學視角來認識政務誠信建設的首要地位。正像“誠信”是“誠”和“信”的復合詞，“政務誠信”也是復合詞，由“政務”和“誠信”連綴而成。從詞性上看，“政務誠信”的主詞是“誠信”，屬倫理學；“政務”是修飾詞，指誠信的領域。從傳統(tǒng)誠信的發(fā)端看，其一出現(xiàn)首指政務誠信，雖然也有朋友之“信”、社會之“信”和商務之“信”等，但都受政務誠信影響。以下兩例就可看出古人對政務誠信建設重要作用的首肯。在《論語·顏淵》中有：“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 ’ 曰：‘去兵?！迂曉唬骸夭坏靡讯ィ谒苟吆蜗? ’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在孔子看來，“信”是執(zhí)政者有效治理國家的首要條件，比“食”“兵”更為重要，執(zhí)政的第一任務是取信于民?！缎滦颉酚涊d了一個代表儒家的有德統(tǒng)治者可以使社會誠信問題得以解決的理想信念的故事：“魯有沈猶氏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人?！斒兄髋ｑR者善豫賈”[19]18，“孔子將為魯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魯之鬻馬牛者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19]19-20。兩件事都涉及誠信問題：一是沈猶氏早上把羊喝飽了，再去賣，以多得錢財，欺騙他人；二是魯國賣牛馬的販子特別善于虛定高價以詐取錢財。這些事都違背了商務誠信原則。當他們聽到正直的孔子成為魯國的司寇時，都很懼怕，從而停止了這些欺詐行為。所以，當代誠信建設以政務誠信為引領是有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資源作為基礎的。

戰(zhàn)國時期其他各家對政務誠信的作用也很重視，尤其強調(diào)君主執(zhí)政要取信于民，認為誠信是政務的根本。荀子認為，“君子養(yǎng)心莫善于誠”；“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 (《荀子·不茍》)。韓非認為，“小信成則大信立，故明主積于信”(《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即明主治國必取信于民，取信于百姓。《呂氏春秋》在《貴信》一章對先秦誠信思想進行了總結(jié)，“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誰人不親?”[20]313相反，“君臣不信，則百姓誹謗，社稷不寧”[20]314。被后人稱為《大學》的“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以說是先秦以來儒家所提倡的道德修養(yǎng)和政治治國關系的總概括。

(二)從傳統(tǒng)政務誠信的心性基礎看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內(nèi)在根據(jù)

如果說政務誠信的發(fā)端從發(fā)生學角度說明了政務誠信建設的首要作用，那么孔子仁學和宋明理學所闡釋論證的政務誠信的心性基礎則進一步說明了政務誠信建設的內(nèi)在根據(jù)。

政務誠信的心性基礎說明，政務誠信不僅是外在的社會規(guī)范，更是由人自然生發(fā)出來的內(nèi)在自覺，執(zhí)政者履行承諾是遵從內(nèi)心真誠的理解、認同和尊重，即道德自律。眾所周知，中國古代是“家天下”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君主專制的政治制度，也是梁啟超所說的“有圣君賢相在上方能實行”的“人治主義”，所以傳統(tǒng)政務誠信道德只是君主個人的誠信道德，也要依靠君主個人的道德自律來實現(xiàn)政務誠信。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從中受到啟示。在當代，政務指的是政府的事務性工作，政務誠信主要應指政府行政行為中的誠信。政務通過各級行政人員落實，行政人員無論作為個體還是政府行政行為的代表都應自覺恪守誠信要求。關于目前我國誠信(包括政務誠信)建設狀況，有學者指出，“當前社會在著重建構(gòu)制度性規(guī)范同時，卻容易忽視人自身誠信品質(zhì)的提升”[21]。政務要取信于民，首先，要求行政人員是一個誠信之人，秉公行政、落實政務。其次，作為行政人員，雖有個人之利，但要以“公”為先，公大于私，不能以公徇私、以權(quán)謀私。再次，既要加強教育提升行政人員個人誠信道德修養(yǎng)，又要建立制度規(guī)范行政人員的行政行為。最后，在構(gòu)建政務誠信的制度規(guī)范時，既要建立和完善對行政人員的政績考核機制，又要建立嚴格的行政人員個人違反誠信責任的追究制；既要建立現(xiàn)有行政人員的考量機制，也要建立合理的行政人員錄取制度，把好 “入口關”。例如，有些地市已建立禁止失信人員報考公務員和行政事業(yè)性崗位的制度就是很好的嘗試。

(三)從傳統(tǒng)政務誠信的哲學之維看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決策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

哲學維度相比心性基礎將政務誠信內(nèi)在基礎由“人”指向“天”，將政務誠信價值標準由“執(zhí)政者”指向“民眾”，進而引發(fā)對行政行為中決策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的思考。

政務誠信指政府行政行為中的誠信，政府行政行為就是政府按照執(zhí)政理念制定和執(zhí)行政策的過程和行為。決策首先是一個認識論問題，決策者要在調(diào)查研究的基礎上弄清要處理問題的客觀實際情況，做出符合實際的公平公正的決策，并使政策信息公開透明，做到不偏不倚，這是以“天人合一”為哲學基礎的傳統(tǒng)政務誠信思想帶來的當代啟示。如果做不到，那么不僅政務誠信成為一句空話，而且可能造成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和嚴重的社會后果。例如，現(xiàn)在地方政府開展的以政務信息公開促進政務誠信建設的做法，受到廣大群眾的普遍好評。決策還是一個價值論問題，因為決策時往往要從多個方案中做選擇，孰好孰壞取決于價值標準，這里就有決策價值取向的問題，其實就是如何處理“己”與“人”、“君”與 “民”的關系問題。從孔子政務誠信心性基礎講求“由己推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孟子從哲學維度提出的“民”“社稷”“君”的政務決策順序，我們看到?jīng)Q策的價值標準已從“己”轉(zhuǎn)變?yōu)椤懊瘛薄Ｕ照\信是對公權(quán)力的要求。當然，中國古代公權(quán)力維護的是執(zhí)政者的利益，以民為先也是為了君主的利益，更多的是對民眾利益的侵害。當代公權(quán)力是建立在人民當家作主的基礎上，為廣大人民群眾謀利益是我們堅持政務誠信的理念和政務決策的價值取向。

(四)從近代政務誠信的制度變革看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制度安排

近代政務誠信的制度變革對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啟示就是，政務誠信建設必須制度化、法治化。自黨的十八大提出“推進依法行政，切實做到嚴格規(guī)范公正文明執(zhí)法”以來，我們黨沿著這個方向穩(wěn)步地行進著。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強調(diào)“完善黨務、政務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推進決策公開、管理公開、服務公開、結(jié)果公開”[22]。2014年11月，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提出“深入推進依法行政，加快建設法治政府”，為此要“健全依法決策機制。把公眾參與、專家論證、風險評估、合法性審查、集體討論決定確定為重大行政決策法定程序，確保決策制度科學、程序正當、過程公開、責任明確。建立行政機關內(nèi)部重大決策合法性審查機制，未經(jīng)合法性審查或經(jīng)審查不合法的，不得提交討論”[23]。2016年1月1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十次會議專門審議通過了《關于全面推進政務公開工作的意見》，會議指出，“政務公開是建設法治政府的一項重要制度。要以制度安排把政務公開貫穿政務運行全過程，權(quán)力運行到哪里，公開和監(jiān)督就延伸到哪里”[24]。制度建設已經(jīng)成為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

結(jié)語

中國傳統(tǒng)文化蘊含豐富的政務誠信思想資源，大致經(jīng)歷五個階段。雖未出現(xiàn)“政務誠信”這一概念，并且“誠”與“信”最初也是分開使用的，連用較晚，但我們?nèi)阅馨盐找粭l非常清晰的脈絡：誠信發(fā)端于政治領域，經(jīng)孔子仁學確立了心理之維，思孟學派和董仲舒為代表的新儒學派又賦予其哲學之維，宋明理學實現(xiàn)了心理復歸，直至近代黃宗羲又指出了制度變革的方向。這就是傳統(tǒng)誠信思想走過的“政治—心理—哲學—心理—政治”的發(fā)展線路，其間經(jīng)歷了兩次復歸，即心理復歸和政治復歸。換言之，誠信從政治視閾走來，經(jīng)心理到哲學再到心理，最后又走向政治。所以，從歷史發(fā)展看，誠信一開始就是政務誠信，至近代又從政治制度角度強調(diào)誠信的建設，政務誠信自始至終都是中國傳統(tǒng)誠信文化中的首要內(nèi)容。

但我們也應注意到傳統(tǒng)政務誠信和當代政務誠信的不同:傳統(tǒng)政務誠信主要指執(zhí)政者君主個人的誠信，強調(diào)道德自律；當代政務誠信包括所有行政人員個人誠信和行政決策執(zhí)行誠信。傳統(tǒng)政務誠信是為了維護執(zhí)政者君主的利益；當代政務誠信是為了維護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所以，并不適合把傳統(tǒng)政務誠信的思想直接搬來并運用于當代，而要從當代政務誠信建設的特點和需要出發(fā)對之進行新的認識，并形成認識上和實踐上的轉(zhuǎn)換。我們可以把傳統(tǒng)誠信思想發(fā)展的五個階段看成是一個認識上的螺旋式上升，至近代誠信重又回歸政治領域，強調(diào)誠信制度建設，使之建立在孔子仁學強調(diào)的心性基礎、思孟學派強調(diào)的哲學依據(jù)和宋明理學實現(xiàn)的心理復歸的醇厚思想根基之上。所以，在當代政務誠信建設實踐中，既要重視政務誠信的制度建設，又要重視行政人員的個人誠信修養(yǎng)；既要強調(diào)政策的公正合理制定，更要強調(diào)政策的公開透明，并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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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十次會議強調(diào)：扭住全面深化改革各項目標 落實主體責任擰緊責任螺絲[N].人民日報，2016-01-12(1).

(責任編輯：張 燕)

The Combing and Enlightenment of the Resource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Thoughts of Government Integrity

YANG Jian

(School of Education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Suzho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uzhou Jiangsu 215009)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ontains affluent ideological resources of government integrity. In ancient China, the development of government integrity had experienced two circulations from external social norms to internal moral autonomy. Government integrity has being examined and weighed majorly by external institutions from the modern times, which was really a sublation to mingle the interior with the exterior,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both internally self-discipline and externally institutional constraint, as well as the right way to the construction of government integrity at present.

traditional government integrity; sincerity construction; psychological dimension; philosophical dimension; institutional reform

2016-05-22

江蘇省社科基金項目“政務誠信：提升政府公信力的內(nèi)在方面研究”(13ZZB006)

楊 健，女，蘇州科技大學教育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研究。

D63-39

A

1672-0695(2016)06-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