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計華,趙 宇
(中央司法警官學院 矯正教育系,河北 保定 07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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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
玄計華,趙宇
(中央司法警官學院 矯正教育系,河北 保定 071000)
摘要:為反駁本質主義學說,蒯因提出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這個論證不單為了反駁本質主義理論,更是為了拒絕量化模態(tài)邏輯。普蘭丁格認為,蒯因的論證并不能駁倒本質主義,本質主義者不會接受該論證的前提。他指出這個論證的真正價值在于指明了如何正確理解從物模態(tài)命題。實際上,克里普克的理論能更好反駁蒯因的論證。并不是本質主義理論真能帶來困惑,而是為了反駁的需要而構造。嚴格指示詞理論能夠解決語境晦暗問題,該問題不是由模態(tài)詞導致,而是由于專名和摹狀詞不分。
關鍵詞:蒯因;普蘭丁格;克里普克;本質主義;從物模態(tài)
一、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
關于本質主義理論,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主張,任何事物都有本質屬性和偶有屬性。本質屬性為事物本質具有,偶有屬性為事物偶然具有,贊成這一觀點的學者,一般被稱為本質主義者。蒯因認為,接受本質主義觀點,會帶來理解上的困惑。在《語詞和對象》一書中,為了反駁亞里士多德的本質主義觀點,他提出著名的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
也許,我可以舉下面例證,讓大家明白這里存在困惑。可以說,數(shù)學家必然有理性,但不必然有兩條腿;騎單車的人必然有兩條腿,但不必然有理性。但是,對于一個既是數(shù)學家,又是騎單車的人呢?說他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條腿,或者相反,這樣說準確嗎?說一個人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條腿,或者相反,這樣說準確嗎?正如我們正在談論對象的所指,沒有偏向有數(shù)學背景的一類人反對騎單車的一類,或者相反,不存在一些外表看起來是必然的性質,而其它性質是偶然的。當然,有些性質被認為重要,其它的性質被認為不重要;有些性質持久,而其他性質短暫;但沒有一個是必然或偶然。[1]
這就是非常有名的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蒯因認為,本質主義者會同意:“有理性”是數(shù)學家的本質屬性,而“有兩腿”是他們的偶有屬性;“有兩腿”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而“有理性”是他們的偶有屬性。只要接受以上的分析,蒯因馬上會問道:對于一個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而言,他是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呢,還是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呢?很明顯,二者都不成立。既不能認為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也不能認為他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因為如果說他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馬上會被問道:騎車人不是必然有兩腿嗎?如果說他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馬上會被問道:數(shù)學家不是必然有理性嗎?蒯因進一步追問道:對于一個特定的人而言,他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或者他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哪一個說法準確呢?很明顯,二者都不準確。于是蒯因得出結論:對于我們所討論的對象,不存在一些性質是本質屬性,也不存在一些性質是偶有屬性。是否所有性質對于同一個事物而言,沒有任何區(qū)別呢?蒯因也否認這種觀點。他指出,這不是否認有些性質比其他性質更重要,或者否認有些性質比其他性質更持久,而是要否認一些性質被事物必然具有,一些性質被事物偶然具有。在本質主義者看來,有些屬性是事物的本質屬性,有些屬性是事物的偶有屬性。很明顯,蒯因并不認同這個劃分,他把矛頭直接指向本質主義。
在蒯因看來,正是由于接納了本質主義觀點,才使得該論證帶來理解上的困惑。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是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呢,還是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呢?然而,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不單是為了反駁本質主義觀點,同時也是為了拒絕量化模態(tài)邏輯。他沒必要為兩千年前的一個理論費口舌,而是有著更為現(xiàn)實的考慮。在論證中,蒯因特別指明一點:對于事物而言,沒有性質是必然的或偶然的。所以,蒯因所反對的不單是本質主義理論,更主要針對與事物相關的模態(tài)邏輯。本質主義觀點與模態(tài)邏輯有關系嗎?當然有關系。本質屬性可以理解為一些性質必然被事物所具有,而偶有屬性理解為一些性質偶然被事物所具有。這樣本質主義與模態(tài)詞“必然”和“可能”就有了聯(lián)系。本是遙不可及的兩個理論,亞里士多德的本質主義和劉易斯的模態(tài)邏輯,卻存在某種內在的深刻的聯(lián)系。量化模態(tài)邏輯是基于承認本質主義觀點,對模態(tài)命題邏輯進行量化。而量化后的模態(tài)邏輯,使得本質主義觀點更為合理。所以如果能駁倒本質主義觀點,量化模態(tài)邏輯就失去根基。也許,這才是蒯因提出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的本意,為著更現(xiàn)實的考慮。
在蒯因看來,可以接受模態(tài)命題邏輯,但不能接受模態(tài)謂詞邏輯,而后者就是量化的模態(tài)邏輯。在模態(tài)命題邏輯中,“具有‘必然……’形式的陳述是真的,當且僅當“必然”所支配的分支陳述是分析的,而具有‘可能……’形式的陳述是假的,當且僅當‘可能’所支配的陳述的否定是分析的。”[2]129模態(tài)命題邏輯認為,模態(tài)詞“必然”和“可能”針對整個命題。如“9大于4”是必然的,強調整個命題“9大于4”具有必然性?!?大于4”之所以必然,是因為它可分析。接受量化模態(tài)邏輯,就要接受很多奇怪的命題。如“9必然大于4”,數(shù)字9必然大于數(shù)字4,也就是至少存在一個“必然大于4”的數(shù)字。模態(tài)詞“必然”不只是針對命題,而且可以針對具體事物?!?大于4”是必然,又被稱為從言模態(tài)(de dicto modality);“9必然大于4”又被稱為從物模態(tài)(de re modality)。雖然兩個命題都包含模態(tài)詞,但它們有著很大的差別?!?必然大于4”強調性質“大于4”必然屬于9,也就是說“大于4”是9的本質屬性。蒯因表示能夠接受從言模態(tài),但不能接受從物模態(tài),認為從物模態(tài)基于不合理的哲學。不合理的哲學,指的就是亞里士多德的本質主義理論。在《從邏輯的觀點看》一書中,蒯因明確表達自己的觀點:“我并不打算為亞里士多德的本質主義辯護。照我的看法,正如卡爾納普和劉易斯的看法一樣,這種哲學是不合理的。最后,我要說:量化的模態(tài)邏輯的情形比這還遭,因為卡爾納普和劉易斯卻沒有這樣講。”[2]141如果“大于4”是9的本質屬性,是否它也是其它數(shù)字的本質屬性?除了“大于4”是9的本質屬性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屬性也是9的本質屬性?什么性質是“亞里士多德”的本質屬性?接受本質主義觀點,不僅會帶來更多的問題,而且會帶來思維的矛盾。
不能接受量化模態(tài)邏輯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同一替換原則在模態(tài)語境中失效,對模態(tài)邏輯量化會帶來新的問題。在模態(tài)語境中,存在指稱不明的問題,以至于同一替換原則失效。
必然9大于4;
行星的數(shù)目是9;
所以,必然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4。
在蒯因看來,這個推理是錯誤的,錯誤原因在于模態(tài)詞帶來指稱不明。是否可以對模態(tài)命題邏輯進行量化,來解決這個問題呢?必然9大于4,進行存在概括得到:必然存在x,x大于4??扇绻麑Α?必然大于4”進行存在概括,就會得到:存在x,x必然大于4。存在一個事物,它必然大于4,這個事物是什么呢?由前面的內容可知它是9。但在蒯因看來,這個語句沒有意義。在一場必分勝負的博弈中,參賽者中有一人獲勝是必然的,但不存在一個人必然獲勝。也就是,必然大于4不是一個數(shù)的特性,而是要依賴指稱數(shù)的方式。既然對模態(tài)命題邏輯進行量化,會導致出現(xiàn)大量的無意義的命題,因此就不能對指稱不明的命題量化。不單模態(tài)命題存在語境晦暗,還有包含“相信”“不知道”等詞的命題,也都語境晦暗。如:我相信黃山因黃帝而得名,黃山是黟山,所以我相信黟山因黃帝而得名。這個推理也并不能成立,相信黃山因黃帝而得名,并不一定相信黟山因黃帝而得名。同一替換原則在這個推理中同樣失效。
綜上所述,蒯因提出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不單是為了反對本質主義觀點,更是出于現(xiàn)實的考慮,拒絕承認從物模態(tài)命題和量化模態(tài)邏輯。在蒯因看來,本質主義是一種不合理的哲學,而模態(tài)謂詞邏輯是基于承認這種哲學而提出的理論,因而二者都應該被拒絕。本質主義者是否會認同蒯因的觀點呢?他們會如何為本質主義辯護,回應蒯因的指責呢?他們是否會同意對模態(tài)邏輯進行量化呢?
二、普蘭丁格反駁蒯因的論證
持本質主義觀點的學者很多,而普蘭丁格是其中的一位。我們將主要介紹他的相關理論,以及他如何回應蒯因的論證。什么是本質屬性呢?普蘭丁格定義為:
E是蘇格拉底的本質屬性當且僅當E為蘇格拉底本質具有,并且在每個可能世界之中,所有不同于蘇格拉底的事物都本質具有E的補。[3]70
在普蘭丁格看來,本質屬性只為單個事物具有,而其他事物不具有。本質屬性不同于事物的特性,它必須為事物“本質”具有。蘇格拉底的本質屬性在任何他存在的可能世界中都為他具有,而在所有可能世界之中,其它事物都不具有。什么性質是蘇格拉底的本質屬性呢?普蘭丁格認為,任何事物都會與自身同一,蘇格拉底的本質屬性是蘇格拉底性。很明顯,在任何蘇格拉底存在的可能世界之中,他都會有蘇格拉底性,而任何不同于蘇格拉底的事物都不具有這一性質。但認為蘇格拉底性是蘇格拉底的本質屬性,與說蘇格拉底是蘇格拉底沒什么兩樣,并沒有提出新的內容,很難讓人信服本質主義觀點。他又提出世界索引性質理論,以試圖彌補這一點不足。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蘇格拉底具有塌鼻子的性質,在任何可能世界之中,性質“在α(特指現(xiàn)存世界)是塌鼻子”為每個可能世界中的蘇格拉底所具有。
在普蘭丁格看來,蒯因對區(qū)分本質性質和偶有性質沒有興趣,認為二者并沒有很大區(qū)別。對于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普蘭丁格認為可以作如下解讀:
(1)數(shù)學家必然有理性卻不必然有兩腿;
(2)騎車人必然有兩腿卻不必然有理性;
(3)哥德爾既是騎車人也是數(shù)學家;
(4)哥德爾必然有理性但不必然有兩腿;
(5)哥德爾必然有兩腿但不必然有理性。
在蒯因看來,本質主義一定能接受上面的論證。命題(4)斷定哥德爾必然有理性,而命題(5)否認他必然有理性;命題(5)斷定哥德爾必然有兩腿,而命題(4)否認他有兩腿,彼此矛盾。所以,接受本質主義觀點,就會導致推出彼此矛盾的結論。要想避免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除非拒絕本質主義理論。
是否本質主義者都同意這個論證呢?普蘭丁格認為回答是否定的。他認為命題(5)是由命題(2)和命題(3)得出的聯(lián)言判斷,而這個聯(lián)言判斷的一個聯(lián)言肢是:
(6)哥德爾必然有兩腿。
而這個肢判斷是由命題(2)和命題(3)的肢判斷得到。
(7)騎車人必然有兩腿;
(8)哥德爾是騎車人;
命題(7)是命題(2)的肢判斷,命題(8)是命題(3)的肢判斷。如果命題(7)理解為從言模態(tài)命題,應該讀作:
(7a)必然的,騎車人都有兩腿。
如果命題(7)理解為從物模態(tài)命題,應該讀作:
(7b)所有騎車人都具有性質必然有兩腿。
如果命題(6)可以由命題(7)和命題(8)得出,那么命題(7)應理解為(7b)。騎車人必然有兩腿,哥德爾是騎車人,所以,哥德爾必然有兩腿。貌似推理成立,沒有任何問題。但普蘭丁格指出,本質主義者不會同意這個推理,因為沒有人會同意“有兩腿”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本質主義者只會接受命題(7a)為真,即:必然的,(健全的)騎車人有兩腿。然而如果把命題(7)理解為(7a),則不能由命題(7)和命題(8)得出命題(6)。所以,根據(jù)本質主義觀點,命題(7)不是從物模態(tài)命題,而是從言模態(tài)命題。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并不成立,更不會由本質主義推出矛盾。
接下來,普蘭丁格進一步指出問題的根源。蒯因抱怨一個特定的事物,在本質主義者看來,有些性質本質具有,有些性質偶然具有。盡管就事實情況而言,后者像前者一樣,都是用來描述該事物。也就是在蒯因看來,本質屬性與偶有屬性并無根本不同。對此普蘭丁格回應道,塌鼻子不是蘇格拉底的本質性質,柏拉圖塌鼻子的老師也不是他的本質屬性。本質屬性是一些不自明的、內部的性質,而不像紅色或者不是紅色,任何外在的描述都不能得出本質性質。一個事物的本質屬性會揭示出它的內部特征。在普蘭丁格看來,本質屬性與偶有屬性有著質的區(qū)別:一者是外在的、自明的性質;一者是內在的、不自明的性質。而蒯因認為有兩腿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純粹是對本質屬性的誤解。有兩腿是事物外在的屬性,不會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蒯因把“有兩腿”作為騎車人的本質屬性,是他對本質屬性的曲解。這樣的本質屬性的確與顏色、大小等性質沒有區(qū)別。然而,此本質屬性非本質屬性,二者不能同日而語。
普蘭丁格認為蒯因的論證有著合理的地方,提出這個論證他另有深意。模態(tài)命題分為從言模態(tài)和從物模態(tài),本質主義者認為從物模態(tài)應該被接納。蒯因認為模態(tài)詞強調的是事態(tài),而不是事物。也就是說,“必然”“可能”等模態(tài)詞應針對整個命題,對整個命題斷定語氣的加強,而不是針對于命題的主詞。普蘭丁格認為,蒯因在此正是強調,要想接納從物模態(tài)命題,或者更好地理解從物模態(tài)命題,從物模態(tài)命題應轉化為從言模態(tài)命題。只有能夠把從物模態(tài)轉化為從言模態(tài),才能更好地理解從物模態(tài)。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的深意也在此,它不只是一個反駁本質主義的論證,更直接指出接納從物模態(tài)遇到的問題。如果這個論證只是一個反駁本質主義觀點的論證,這個論證并不能達到反駁的效果。對普蘭丁格而言,該論證為接納從物模態(tài)命題指明了方向。在普蘭丁格的著作中[3]27-43,他做了相關工作,實現(xiàn)了從物模態(tài)向從言模態(tài)的轉化。
對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的反駁,普蘭丁格并不是為了反駁而反駁,而是要構建一個哲學體系。整個學說體系的核心,正是基于本質主義理論。就這一點而言,普蘭丁格與蒯因的立場截然對立?;谑欠裾J同本質主義理論,模態(tài)邏輯分為兩個不同的派別:一派贊成本質主義觀點,而另一派拒絕本質主義觀點。兩個派別的對立,也表現(xiàn)為是否承認模態(tài)謂詞邏輯,模態(tài)謂詞邏輯是基于本質主義理論而提出。很明顯,蒯因并不打算接受本質主義觀點,也不會對模態(tài)邏輯進行量化。
對于蒯因說模態(tài)語境指稱不明,量化模態(tài)邏輯更會帶來新的問題,普蘭丁格對此并不認同。9必然大于4,對此進行存在概括就會得出:存在x,x必然大于4。這表明存在一個數(shù)字,必然大于4。在蒯因看來,這個命題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必然”用來強調整個命題,而不是單個事物。普蘭丁格認為,蒯因在這里主要強調“必然()大于4”不能表達性質,如果“必然()大于4”表達的是性質,那么這個性質就為數(shù)字9具有,也就表明9具有這個性質。但命題“必然9大于4”既可以表達為從言模態(tài),也可以表達為從物模態(tài)。
(9)必然的,9大于4。
(10)“9大于4”可分析。
(11)9具有性質必然大于4。
如果把命題(9)理解為(10),是把它理解為從言模態(tài)命題;如果把命題(9)理解為(11),是把它理解為從物模態(tài)命題。在蒯因看來,他只能接受前者而拒絕后者。但普蘭丁格認為,兩種理解都成立。既可以理解為“9大于4”可分析,也可以理解為數(shù)字9具有性質“必然大于4”。蒯因可能馬上反問道,9是行星的數(shù)目,能否說,必然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4?行星的數(shù)目是否具有性質“必然()大于4”呢?普蘭丁格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認為有些模態(tài)命題既可以理解為從言模態(tài)命題,又可以理解為從物模態(tài)命題。但有些命題不能兩種理解都成立。如:“必然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4”和“行星的數(shù)目具有性質必然大于4”有不同的真值。在對弈的例子中,也并非兩個理解都成立。因為不存在一個選手,他會必然獲勝。
總而言之,普蘭丁格認為“必然()大于4”可以作為性質,為特定的事物所具有?!?大于4”與“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4”兩個命題在蒯因看來沒有不同,是同一替換。但普蘭丁格對此并不認同,兩個命題并不相同。在模態(tài)的語境中,一個既可以理解為從言模態(tài),又可以理解為從物模態(tài)。而另一個命題理解為從言命題和從物模態(tài)命題,則有不同的真值。因此,蒯因以模態(tài)語境晦暗為由,并不能拒絕承認從物模態(tài)命題,以此反駁量化模態(tài)邏輯也不能成立。
三、克里普克式的反駁
如果“有兩腿”不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蒯因的論證就不能成立,更無法駁倒本質主義觀點。然而普蘭丁格的理論并非十全十美,包括他對單個事物本質屬性的界定,就會引來很多爭議。什么是蘇格拉底性?這并沒有提出新的內容,可以理解為同語反復。至于世界索引性質,也有人提出這里存在某些循環(huán)。性質“在可能α中是塌鼻子”在所有蘇格拉底存在的可能世界中,都被他具有。在其他可能世界之中指向現(xiàn)實世界,會導致性質在可能世界之間出現(xiàn)循環(huán)。蒯因以模態(tài)語境指稱不明,量化模態(tài)邏輯會出現(xiàn)很多無意義的語句,從而拒絕模態(tài)謂詞邏輯。是否存在其他角度為模態(tài)謂詞邏輯辯護呢?我們相信是有的。
克里普克就模態(tài)相關問題的立場與普蘭丁格相近,如:他們都是本質主義者,都同意量化模態(tài)邏輯。也許在他的哲學中,可以找到對蒯因論證的反駁。相比普蘭丁格的本質主義,克里普克的理論更容易被接受。在《命名與必然性》一書中,他從來源、結構多個角度來界定事物的本質屬性??死锲湛苏J為,水的本質屬性是它的分子結構為H2O。也就是,水必然是H2O。不可能在一個可能世界之中,水不是H2O。也許有人認為,可能在另一個星球上,一種物質的分子結構是XYZ。但實驗室中的結果表明,它具有所有地球上水的功用,也是透明、無味、可飲用的液體。這種物質是否是水呢?在克里普克看來,這只是一個種功用和外表類似于水的物質,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水。
有了克里普克相關理論的支持,我們再來分析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這個論證有構造之嫌,并不是本質主義真會讓人困惑,而是論證本身能推出矛盾結論。同樣可以構造一個更接近現(xiàn)實的論證:
(1)政治家必然是精于權術不必然皮膚黝黑;
(2)黑人必然皮膚黝黑不必然精于權術;
(3)奧巴馬既是政治家又是黑人;
(4)奧巴馬必然精于權術不必然皮膚黝黑;
(5)奧巴馬必然皮膚黝黑不必然精于權術。
這個論證貌似可以導致思維混亂:命題(4)既然斷定奧巴馬必然精于權術,而命題(5)卻又斷定他不必然精于權術;命題(5)既然斷定奧巴馬必然皮膚黝黑,而命題(4)卻又斷定他不必然皮膚黝黑。命題之間彼此矛盾,帶來理解上的困惑。但這種困惑是本質主義理論帶來的,還是這個論證本身的困惑呢?就實際情況而言,奧巴馬既是政治家又是非洲裔黑人,即使假定政治家的本質屬性是精于權術,而黑人的本質屬性是皮膚黝黑。在現(xiàn)實中,奧巴馬既精于權術,又皮膚黝黑,這并不會帶來理解上的困惑。難道奧巴馬不能同時具有兩個本質屬性,很明顯本質主義者并不這樣認為。對應到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難道哥德爾不能既有理性又有兩腿嗎?很明顯蒯因否認的并不是這一點。不能接受的是性質“有理性”既為哥德爾必然具有,又為他不必然具有。然而這里的邏輯矛盾,并不是本質主義觀點導致,而是論證技巧使然。
即使按照蒯因的觀點,“有理性”是數(shù)學家的本質屬性,“有兩腿”是騎車人的本質屬性。本質主義者不會構造蒯因的論證,而只會得出下面的論證:
(6)數(shù)學家必然有理性;
(7)騎車人必然有兩腿;
(8)哥德爾既是數(shù)學家又是騎車人;
(9)哥德爾必然有理性;
(10)哥德爾必然有兩腿。
而上面的論證不會推出邏輯矛盾。蒯因的論證中存在的問題就在于,“有理性”是數(shù)學家本質屬性,難道作為單個數(shù)學家哥德爾,就不能本質有兩腿嗎?數(shù)學家是一個類概念,而哥德爾是一個單獨概念,二者的性質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類概念的本質屬性,當然為單個事物具有。但類概念的偶有屬性,就不能是單個事物的本質屬性嗎?有兩腿不是數(shù)學家的本質屬性,就不能是其子概念的本質屬性嗎?蒯因假定哥德爾或者必然有理性偶然有兩腿,或者必然有兩腿偶然有理性。這個論證成立,除非他假定事物只能有一個本質屬性。如果哥德爾是數(shù)學家,那么他必然有理性;如果哥德爾是騎車人,那么他必然有兩腿。而哥德爾既是數(shù)學家又是騎車人,但他不能既必然有理性又必然有兩腿。然而本質主義者并沒有認定,事物只能有一個本質屬性。
就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也許克里普克會反駁道,哥德爾的本質屬性是他父親的精子與他母親的卵子的結合體?!坝欣硇浴焙汀坝袃赏取倍疾皇撬谋举|屬性,有可能哥德爾不是數(shù)學家而是藝術家,有可能他天生殘疾只有一條腿,也沒有取得任何偉大成就,難道就沒有哥德爾就存在嗎?綜上所述,蒯因的論證有為反駁本質主義而構造之嫌,這個論證并不成立,更不能駁倒本質主義。
至于蒯因基于模態(tài)語境晦暗,從而要拒絕模態(tài)謂詞邏輯,相信克里普克并不會認同。必然9大于4,行星的數(shù)目是9,并不能得出,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9。蒯因由此認為同一替換原則在模態(tài)語境中失效,但也許這里不是語境的問題而是語詞的問題。蒯因所謂的指稱不明不僅存在于模態(tài)語境中,也出現(xiàn)在包含“相信”“不知道”等語詞的語句中。如果模態(tài)語境中不存在語境晦暗問題,而是由于其他原因導致,蒯因對模態(tài)謂詞邏輯的反駁就不能成立。
(11)必然的,9大于4;
(12)行星的數(shù)目是9;
(13)必然的,行星的數(shù)目大于4。
對此進行從物模態(tài)解讀:
(14)9必然大于4;
(15)行星的數(shù)目是9;
(16)行星的數(shù)目必然大于4。
即使能夠承認9具有性質必然大于4,但行星的數(shù)目具有嗎?在蒯因看來,在模態(tài)語境中,同一替換原則失效。真的是同一替換原則在模態(tài)語境中失效了嗎?也許克里普克不能認同。按照他的嚴格指示詞理論:9是專名,是嚴格指示詞;而行星的數(shù)目是摹狀詞,是非嚴格指示詞。什么是嚴格指示詞呢?克里普克認為,嚴格指示詞在每個可能世界都指稱同一對象,而非嚴格指示詞在不同的可能世界中會指稱不同對象。9在每個可能世界都指稱同一對象,但行星的數(shù)目卻可能不是9。由于這兩個語詞并非嚴格同一,所以導致在模態(tài)語境中替換失效。也就是不能替換的根源不是語境問題,而是語詞問題,它們以不同的方式指稱對象。在一般的語境中,這個區(qū)分被隱藏起來;而在模態(tài)語境之中,這個區(qū)分被突顯出來。
也許有人會反駁道,對于下面例證如何解釋?
(17)必然的,晨星是晨星;
(18)暮星是晨星;
(19)必然的,暮星是晨星。
按照克里普克的嚴格指示詞理論,晨星和暮星都是嚴格指示詞,即使命題(17)和命題(18)都為真,命題(19)不一定成立。對此,克里普克回應道,如果暮星是晨星,那么必然暮星是晨星。也就是說,在現(xiàn)實世界中暮星是晨星,那么在每個可能世界中暮星都是晨星。既然暮星和晨星是嚴格指示詞,那么它們在每個可能世界之中都指稱同一對象。所以,如果命題(17)和命題(18)為真,則命題(19)也為真。
蒯因對模態(tài)邏輯的問題在于,混淆了一些重要概念。本質屬性和偶有屬性在蒯因看來沒有很大的差別。專名和摹狀詞在蒯因看來,也沒有很大的差別。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的提出,正是基于他對本質屬性與偶有屬性混淆。所以,真正的本質主義者,并不認同把“有兩腿”作為騎車人的本質屬性,論證的前提值得懷疑。相信蒯因會認同羅素的觀點,所有專名都可以表示為摹狀詞。這樣處理的一個弊端在于,混淆二者之間的差別。9可以表示為行星的數(shù)目,按照摹狀詞理論二者是同一的。但這里的同一并非真正的同一,而是有差別、有條件的同一。所以,蒯因把語詞的問題理解為語境的問題就不足為怪了!
總而言之,蒯因的騎單車的數(shù)學家論證不能駁倒本質主義,由此認為模態(tài)謂詞邏輯應被拒絕也無從談起。該論證不是基于本質主義在現(xiàn)實中會帶來困惑,而是為了駁倒對方而構造,并由此得出自相矛盾的結論。蒯因基于從模態(tài)語境指稱不明從而拒絕量化模態(tài)邏輯,也缺少足夠的說服力。指稱不明問題并非模態(tài)詞導致,而是由于沒有嚴格區(qū)分專名與模態(tài)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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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LANTINGA A.The nature of necessity[M].Oxford:Clarendon Press,1989.
(責任編輯:黃仕軍)
收稿日期:2016-05-17
作者簡介:玄計華(1980—),男,河北唐山人,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研究生,中央司法警官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邏輯與邏輯哲學.
中圖分類號:B815.1;B0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699(2016)04-0007-07
Rebutting the Argument of Mathematical Cyclist
XUAN Jihua,ZHAO Yu
(CorrectionDepartmentofEducation,CentralInstituteforCorrectionalPolice,Baoding071000,China)
Abstract:To counter essentialism,Quine puts forward the argument of Mathematical cyclist.This argument is not only to refute the essentialism,but also to reject the quantified modal logic.Plantinga argued that Quine’s argument couldn’t refute the essentialism,and essentialists would not accept the premise of the argument.He pointed out that the argument’s value is that it has pointed out how we can correctly understand de re modality.The author thinks that Kripke's theory can rebut Quine's argument more powerfully.It is not essentialism that caused the confusion,but the argument can infer logical contradiction.Theory of rigid designators can clarify the referentially opaque problem,caused not by the modal words,but by not distinguishing proper names from descriptions.
Key words:Quine;Plantinga;Kripke;Essentialism;De re mod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