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酪蛤湯”“俗”元曲

何麗麗

“蒜酪蛤湯”“俗”元曲

何麗麗

本文分析了元散曲作為通俗文學的主要特點：語言方面體現(xiàn)在詞語的淺俗和口語化上，以及方言俗語、襯字的運用上；內(nèi)容方面主要表現(xiàn)世俗生活的眾生相和有趣之人、物等；在表現(xiàn)方法上以直露顯明為特色。

元散曲俗特點

詞到了南宋后期，由于詞家遠離現(xiàn)實生活，片面地追求文辭的工麗和音律的妍美，日趨衰落。金元之交，一種從民間長短句歌詞衍化而來的新的詩歌體式逐漸在北方形成，入元之后迅速流行，這就是散曲。散曲在當時屬于俗文學，不登“大雅之堂”。我們從散曲最初散發(fā)著濃郁鄉(xiāng)村氣息的曲調(diào)名稱如【山坡羊】、【豆葉黃】、【干荷葉】等就可以得到簡單的印證。元散曲以其通俗的語言、世俗的內(nèi)容、表現(xiàn)方法的直露，形成了直白淺俗的境界，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蒜酪蛤湯”之味。

首先，元散曲的“俗”，體現(xiàn)在語言的運用上。清人李漁在《窺詞管見》中說：“詩有詩之腔調(diào)，曲有曲之腔調(diào)。詩之腔調(diào)宜古雅，曲之腔調(diào)宜近俗?！边\用通俗的語言描俗景、敘俗事、寫俗人、抒俗情，乃是元散曲語言藝術(shù)的根本特征。

一是表現(xiàn)在詞語的淺俗和口語化上。如張養(yǎng)浩的兩首用【山坡羊】曲調(diào)寫的“懷古”小令中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和“贏，都變了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語言通俗質(zhì)樸，誰都看得懂。盧摯的【雙調(diào)·蟾宮曲】《田家》：“沙三伴哥來嗏，兩腿青泥，只為撈蝦。太公莊上，楊柳陰中，磕破西瓜。小二哥者昔涎刺塔，碌軸上淹著個琵琶?？词w麥開花，綠豆生芽。無是無非，快活煞莊家?！边@里用簡練白描的筆法和質(zhì)樸的口語，為活潑、憨厚的農(nóng)家小伙畫形，清新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其語言與內(nèi)容情趣十分合拍。

二是表現(xiàn)在方言俗語的運用上。方言俗語是人民大眾口語中常見的詞句，比較精練、生動，富有表現(xiàn)力。如高克禮【越調(diào)·黃薔薇過慶元貞】《燕燕》，寫燕燕為拒絕誘奸對官家公子卑劣行徑的反抗的一段，就連用了當時的口語，“唬得我驚急列(驚慌之態(tài))驀出臥房門，他措支刺(慌忙)抓住我皂腰裙，我軟兀刺(軟軟地)好話兒倒溫存?！痹谠⑶谐Ｓ玫姆窖运渍Z，還有“顛不刺”(“顛”有輕佻、風流的意思，“不刺”，是方言的語助詞)、“無巴避”(意為沒來由，無緣無故)、“決撒”(敗壞、破露、決裂)、“沒頭鵝”(形容慌張無主的樣子)、“酩子里”(暗地里、突然地)、“倒大來”(絕大，到頭來)、“兀的不”(怎的不)等等。另外，帶有北方方言色彩的“不中、好歹、囫圇、情受、夜來、出落、不著調(diào)”等，今天北方人民口語中仍可見。

三是表現(xiàn)在襯字的運用上。散曲在曲譜限定的正格之外，可以自由增加襯字。加襯字解決了詩詞的固定調(diào)格與語言要生動活潑之間的矛盾，增強了語言的靈活性、通俗性，使創(chuàng)作者有更大的自由，描景狀物、敘事抒情更能得心應手。如關漢卿的【南呂·一枝花】《不伏老》“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鉆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第一句七個字應是“我是一粒銅豌豆”，實際是23個字；第二句七個字應是“鉆入千層錦套頭”，實際是30個字。由于大量襯字的加入，就把關漢卿那堅決不服老的態(tài)度，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其次，元散曲的“俗”，體現(xiàn)在內(nèi)容的構(gòu)成上。

一類作品通過描寫那些為生活而奔忙的市井人物以及平民百姓的喜怒哀樂，表現(xiàn)世俗生活的眾生相。這類作品最經(jīng)典的要數(shù)馬致遠的【般涉調(diào)·耍孩兒】《借馬》，作者以一個吝嗇鬼的口吻，通過一系列表情、動作、對話的表達，惟妙惟肖地塑造了一個愛馬如命的典型形象。當別人“出言要借”他的馬時，他不借又怕“惡了弟兄”，“反了面皮”，所以“對面難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答應借，臨行時又百般叮囑，何處拴馬何處騎馬，如何照顧馬的吃喝拉撒等描寫，將這位吝音人的心理活動揭示得淋漓盡致。如杜仁杰的套數(shù)【般涉調(diào)·耍孩兒】《莊家不識勾欄》，描寫鄉(xiāng)下人進城，見勾欄前“吊個花碌碌的紙榜”，“鬧攘攘人多”，而好奇進入勾欄看戲的經(jīng)過，鄉(xiāng)下人，沒見過勾欄，更沒看過戲劇演出，于是戲臺成了“鐘樓”，演員的裝扮和臉譜則成了:“裹著枚皂頭巾，頂門上插一管筆，滿臉石灰更著些黑道兒抹”，人物的表演更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最后又被“一泡尿，爆的我沒奈何”而退場，把這個莊家初次看戲時的神態(tài)、心理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出來。元散曲中還有大量描寫妓女生活的作品，這些淪入社會底層的女性成了作家心儀和贊美的對象。如回族散曲作家薩都拉的【南呂·一枝花】專寫妓女毗廊，他的筆下妓女美麗、端莊、健康，全然沒有了以往士大夫?qū)伺值钠娕c鄙視，表現(xiàn)出文人們自身倫理教條的淡薄與人情的歸復，說明了他們在與一般民眾，尤其是市民階層接觸的過程中，人生觀念和審美情趣發(fā)生了的顯著變化。散曲作家將這些市井人物表現(xiàn)得如此真切可信，這是以往抒情文學中從未有過的。這些個常人、俗人，散去了高貴華美，不見了超俗飄逸，處處顯示出與傳統(tǒng)迥異的美學情趣。

一類作品是用“插科打諢、幽默詼諧”的手法描寫文人。元代文人由于現(xiàn)實的重壓和摧殘，從四民之首的位置跌落到社會的底層，當時有所謂“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說法。生計的困擾、希望的破滅、自我位置的失落,使他們產(chǎn)生了“憤世”、“玩世”的思想。他們以一種“萬物皆備于我”的游戲態(tài)度，以自嘲的方式發(fā)泄內(nèi)心塊壘以求一快。關漢卿在【南呂·一枝花】《不伏老》中，以“浪子班頭”、“郎君領袖”自居，對自己的生活方式與追求做了大膽而又生動地展示。在元代，文人隱居避世成了一種時髦的舉動。薛昂夫的【正宮·塞鴻秋】“功名萬里忙如燕，斯文一脈微如線；光陰寸隙流如電，風霜兩鬢白如練。盡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見？至今寂寞彭澤縣?！币环矫孀访鹄?，一方面故作清高，虛偽奸詐，既滑稽又可惡，怪不得作者要感嘆“斯文一脈微如線”了。

在描寫愛情方面，元散曲作家轉(zhuǎn)向了蕓蕓叢生世俗而平凡的愛情。如蘭楚芳的【南呂·四塊玉】《風情》:“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則丑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丑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丑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哪里只有才子佳人才能有愛，村(蠢)的丑的只要意氣相投，照樣是天上才有的美侶仙眷。散曲作家筆下的愛情，不僅是感情的波動，還包含著肉欲的描寫，如白樸【中呂·喜春來】《題情》：“笑將紅袖遮銀燭，不放才郎夜讀書，相偎相抱取歡娛，止不過迭應舉，及第待何如!”功名利祿比不上兩性的歡悅，體現(xiàn)的正是市民階層的婚戀觀。這類作品還有貫云石的【中呂·紅繡鞋】、劉廷信的【雙調(diào)·折桂令】《憶別》等。

此外，元散曲中還有一些作品用奇特的聯(lián)想，畸形的夸張，荒唐的贊美，粗樸的語言，描寫有趣之人、物，可笑之情、事。例如：王和卿【雙調(diào)·撥不斷】《長毛小狗》，“丑如驢，小如豬，山海經(jīng)檢遍了無尋處。遍體渾身都是毛,我道你有似個成精物，咬人的笤帚?！敝S詠對象是長毛小狗，曲以比喻大寫其丑、遍身毛的特征，又用“咬人的笤帚”聯(lián)想作比，讓人開顏一笑。《詠禿指甲》、《詠跳蚤》、《蚊蟲》、《鞋匠》、《駝背妓》等等，都是這一類作品。

另外，元散曲中也有一些低俗的作品，如《嘲女人身長》、《胖妻夫》、《偷情為獲》等，露骨的色情與鄙陋不堪的調(diào)諧打趣混為一體，以期尋求一種低下的刺激和庸俗的取樂。但這只是少數(shù)，不代表元散曲的主流。

再次，元散曲的“俗”，體現(xiàn)在表現(xiàn)方法的“直露顯明”。元散曲常用直陳與賦體，直陳其情。如楊朝英的【雙調(diào)·湘妃怨】：“閑時高臥醉時歌，守己安貧好快活，杏花村里隨緣過。勝堯夫安樂窩，任賢愚后代如何。失名利癡呆漢，得清閑誰似我?一任他門外風波?！贝饲环矫嬗觅x的手法直敘其隱居生活，一方面直言“好快活”、“得清閑誰似我”的歡快知足之情和不問世事之思，直露明白，毫無蘊藉。盧摯的【雙調(diào)·蟾宮曲】：“想人生七十猶稀，百歲光陰，先過了三十。七十年間，十歲頑童，十載尪羸。五十歲除分晝黑，則分得一半兒白日。風雨相催，免走鳥飛。子細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贝饲觅x體為人生算了一道減法題：百歲光陰，常人難活七十歲，這就去了三十年。七十年再除掉十年不懂事的孩童時代，去掉十年衰弱的老年時期，只剩下五十年。五十年再去掉一半黑夜，所余無幾。因此感慨之余，末句以直陳法明確道出了及時行樂的淺俗之理。這些曲子用賦體直陳之法來寫，語句淺近而精警。

總之，元散曲以通俗的語言、世俗的內(nèi)容、直露的表現(xiàn)方法，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元散曲淺俗、詼諧的典型風格。元散曲的聽眾主要是市井兒婦，所以追求“蒜酪蛤湯”的“俗”味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1]項小玲論元散曲的以俗為美[J].南平師專學報，2003，（3）.

[2]楊景龍元散曲的俗美特質(zhì)[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2001，（4）.

[3]王正威.論元代諧謔散曲的特征[J].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04，（4）.

[4]許金榜.元代散曲抒情寫意的藝術(shù)特征[J].山東師大學報，1995，（3）.

[5]董上德、王季思.絕妙元曲[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

（作者介紹：何麗麗，河南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