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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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莊存與《春秋正辭》與《春秋胡氏傳》的關(guān)系
錢 寅
研究清代公羊?qū)W復興者,往往認為莊存與的《春秋正辭》是清代公羊?qū)W的重要著作。然而通過對《春秋正辭》解經(jīng)內(nèi)容的細讀,以及對其經(jīng)義征引來源的考察,可以看出莊存與書中很多地方與《春秋胡氏傳》有著極強的關(guān)系。而且《春秋胡氏傳》的義理對莊存與的《春秋》學構(gòu)建有著重要的作用。莊存與本身是科舉考試的成功者,《春秋胡氏傳》亦是長期以來官方指定科舉書目?;蛟S正是由于經(jīng)歷了科舉考試,才使得《春秋胡氏傳》對莊存與的《春秋》觀產(chǎn)生了影響。
《春秋正辭》;《春秋胡氏傳》;莊存與;公羊?qū)W
在清代春秋公羊?qū)W的研究中,莊存與的《春秋正辭》多被今人譽為有清一代公羊?qū)W之首。這一觀點似乎起始于嘉慶六年朱珪為《春秋正辭》所作的序,序云:“余受而讀之,義例一宗公羊,起應(yīng)寔述何氏,事亦兼資《左氏》,亦或拾補《榖梁》?!?揣摩朱序之意,大概可以看出朱珪認為《春秋正辭》一書以公羊?qū)W(尤其是何休經(jīng)說)為主,兼采其他學說。阮元撰《莊方耕宗伯經(jīng)說序》中也評價道:“春秋則主《公羊》、董子,雖略采左氏、榖梁氏及宋元諸儒之說,而非如何劭公所譏倍經(jīng),任意反轉(zhuǎn)違戾也?!闭\如二家之言,那么莊存與的確可以稱得起清代復興公羊?qū)W之領(lǐng)袖。但是,同出阮元之筆,其作《擬國史儒林傳序》中于公羊?qū)W獨推孔廣森,“近時孔廣森之于《公羊春秋》,張惠言之于孟、虞《易》說,亦專家孤學也。”考孔廣森不僅年齒遠遜莊存與,其著《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更是內(nèi)容駁雜,不主何休家法。阮元在《擬國史儒林傳序》中于公羊?qū)W術(shù)只表彰孔廣森而不言莊存與,似乎與其在《莊方耕宗伯經(jīng)說序》中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實際上,從《春秋正辭》內(nèi)容本身來看,其間雜用公羊、榖梁以及各自學者之說,甚至兼取程頤等宋人之說。若以今文經(jīng)學家法為規(guī)矩來考量,《春秋正辭》一書實在不可稱為標準嚴格的公羊?qū)W著作。
那么普遍稱莊存與《春秋正辭》是公羊?qū)W,是否屬于“人云亦云”呢?也不盡然。《春秋正辭》內(nèi)容駁雜的事實已經(jīng)被前輩學者注意到,只是在思考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時似乎有意為莊存與回護,認為即使莊存與沒有用公羊家說,也是對《公羊經(jīng)》義的補充和拓展。明顯的例子如郜積意在《論莊存與的公羊?qū)W》一文中指出了《春秋正辭》在很多地方并沒有用公羊說,而是用了《左》《榖》二傳,“并不純粹是漢代公羊?qū)W的立場”59,但在全文的結(jié)論上仍然認為“其實質(zhì)乃注重公羊?qū)W的義理。莊氏的特點在于,他不是照搬漢代公羊?qū)W的解釋系統(tǒng),而是以政治等級制為中心揚棄漢代公羊?qū)W,此種政治學說是否與他的政治生涯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在《春秋正辭》等著述中并沒有直接的顯示”64。從這個結(jié)論上可以看出,雖然郜先生有對艾爾曼等學者關(guān)于清代公羊?qū)W術(shù)發(fā)展史認識的再審視*美國學者艾爾曼在其著作《經(jīng)學、政治與宗族——中華帝國晚期常州今文學派研究》中提出了一個主要論點,即莊氏家族的今文經(jīng)學與和珅擅權(quán)的政治局面有關(guān)。,但是這并沒有影響他對《春秋正辭》公羊?qū)W特質(zhì)的肯定。再如研究公羊?qū)W史獨成一家的黃開國,堅持認為莊存與是清代公羊?qū)W的開創(chuàng)者*這一觀點可以從黃開國專著《公羊?qū)W發(fā)展史》及論文《莊存與是清代公羊?qū)W的開創(chuàng)者》等著作看出?!肚f存與是清代公羊?qū)W的開創(chuàng)者》,載于《天府新論》2008年第6期,第29-32頁。。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春秋正辭》中的某些觀點不同于《公羊傳》及董、何經(jīng)說,但卻將這些觀點視為莊存與自己的發(fā)揮,并且認為從書法上看《春秋正辭》仍屬公羊?qū)W。黃先生在文章中曾舉例:“盡管在對《春秋》之義的闡釋上,他不完全同于《公羊傳》或是董仲舒、何休之說,如宣公十有一年,‘楚人殺陳夏征舒’一條,董仲舒認為是反對諸侯專殺之義,而莊存與卻以為是肯定楚王討賊之義。但是,莊存與關(guān)于《春秋》書法闡釋,與《公羊》學幾乎完全是相同的,則是不可否認的?!睆倪@段論述來看,黃先生發(fā)現(xiàn)了《春秋正辭》中關(guān)于“傳義”引用的問題,但并沒有解釋清楚出現(xiàn)問題的原因,而是曲為回護。
由黃文所舉之例為線索探求,能夠發(fā)現(xiàn)莊存與之所以棄用董仲舒等公羊?qū)W家的觀點,實際上是因為暗襲了宋代胡安國《春秋胡氏傳》的說法。檢《春秋胡氏傳》對宣公十一年“冬十月,楚人殺陳夏徵舒。丁亥,楚子入陳”這一條經(jīng)文的解讀,能夠發(fā)現(xiàn)胡安國認為:
稱人者,眾詞也。大惡,人人之所同惡,人人之所得討。其稱“楚人殺征舒”,諸夏之罪自見矣?!?jīng)先書“殺”后書“入”者,與楚子之能討賊,故先之也。討其賊為義,取其國為貪,……仲尼重傷中國,深美其有討賊之功,故特從末減,不稱“取陳”而書“入”,雖曰與之,可矣。275-276
由此可見,莊存與在撰寫《春秋正辭》時,可能受到了《春秋胡氏傳》不小的影響。進而問題由此提出,《春秋正辭》與《春秋胡氏傳》之間到底有著一種怎樣的聯(lián)系?為求釋疑,只能細讀《春秋正辭》的內(nèi)容。通過對《春秋正辭》的細讀,筆者發(fā)現(xiàn)該書根據(jù)《春秋胡氏傳》進行發(fā)揮的地方有很多。莊存與在采輯諸家經(jīng)說時,《春秋胡氏傳》的義理往往起到“先入為主”的作用。這樣就很好地解釋了在對經(jīng)文的闡釋上,莊存與為何會或選取《公羊傳》,或選取《榖梁傳》,或選取董仲舒說,或選取何休說,或選取劉向說,或選取劉歆說,或選取程頤說等。于是,筆者嘗試對《春秋正辭》與《春秋胡氏傳》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相應(yīng)的考辨。
(一)《春秋正辭》與《春秋胡氏傳》淵源考
莊存與在《春秋正辭·敘目》的開篇,即稱:“存與讀趙先生汸《春秋屬辭》而善之,輒不自量,為檃括其條,正列其義,更名曰《正辭》,備遺忘也。”5后世讀者多由此而發(fā)揮,認為莊存與的學術(shù)受到了趙汸《春秋屬辭》的影響。按,趙汸是元明之際的學者,所謂《春秋屬辭》蓋取典自《禮記·經(jīng)解》:“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壁w汸的《春秋屬辭》重義不重事,并且采用分條目歸納的體例,這些對《春秋正辭》的寫作的確有一定的影響。但是翻閱《春秋屬辭》原書之后,可以看出該書基本上是對《春秋》經(jīng)文書法的解讀,而非著重于經(jīng)文的大義。這一點可以從《春秋屬辭》的目錄明顯看出:
存策書之大體第一:一嗣君逾年即位書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不行即位禮不書,即位告朔朝正書王正月,二即位不在正月故不書正月,三歲首必書,王月無系月之事不書王月;四一時無事書首月;五事之系日者遇晦朔則書晦朔;六喪以月斷者遇閏則書閏……
假筆削以行權(quán)第二:一公如大國恒書至,則不書至以見義;二公會諸侯恒不書至,則書至以見義;三公會伯主恒不書至,則書至以見義;四公會盟主恒書至,則不書至以見義;五公會外大夫不書至,會師則書至……
變文以示義第三:一文同禮失王不稱天;二諱公與王卿士盟不書公同微者;三諱公與外大夫盟不書公同微者,以大夫盟公去其族……
……
由所舉的幾條目錄來看,顯而易見的是趙汸的著作重視對《春秋》書法的分類舉例。但是讀莊存與的《春秋正辭》則能發(fā)現(xiàn)其更重視義理層面的發(fā)揮,明顯帶有趙汸學術(shù)痕跡的應(yīng)該是分類歸納并加以闡述的寫作方法,以及在闡述經(jīng)文大義之間對相關(guān)“書法”研究成果的利用。
考《春秋正辭·敘目》中所列條目:
正奉天辭第一
正天子辭第二
正內(nèi)辭第三
正二伯辭第四
正諸夏辭第五
正外辭第六
正禁暴辭第七
正誅亂辭第八
正傳疑辭第九6
可以看出,這些條目都是經(jīng)義大端,而非“書”與“不書”這樣的細節(jié)。但僅僅依據(jù)目錄的比較尚不足以認定莊存與《春秋正辭》與趙汸《春秋屬辭》之間關(guān)系并不緊密。事實上,從《春秋正辭》全書內(nèi)容來看,莊存與的的確確吸收了趙汸關(guān)于《春秋》“書法”的研習成果,只是從著作通篇的立意上莊存與明顯是“識其大者”。
那么胡安國的春秋學術(shù)又是怎樣影響莊存與的呢?從胡安國對《春秋》的理解來看,他認為《春秋》是“史外傳心之要典”1*這個觀點在《宋史·儒林傳》《胡寅先公行狀》《伊洛淵源錄·胡文定公》等相關(guān)傳記資料中也屢有體現(xiàn),可見此乃胡安國學術(shù)中的一個核心思想。,而孔子作《春秋》是為了“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即視《春秋》為“天理”。在《春秋胡氏傳·春秋傳序》的末尾,簡括了《春秋》“大法”,即“尊君父、討亂賊、闢邪說、正人心、用夏變夷”2。這幾點雖然簡單,但是從《春秋正辭》的敘目里可以依稀看到其蹤影*如“正奉天辭”與“《春秋》即‘天理’”相應(yīng),“正天子辭”與“尊君父”相應(yīng),“正誅亂辭”與“討亂賊”相應(yīng)等等。。
《春秋胡氏傳》能影響莊存與之學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因為科舉?!洞呵锖蟼鳌繁緸榉钏胃咦谥家舛鳎瑫芍蟊婚L期用為應(yīng)對科舉考試的標準讀本。明代修《五經(jīng)大全》,其中《春秋大全》亦以《胡氏傳》為主,而兼采三傳?!洞呵锖蟼鳌肥且詰?yīng)試為目的而研習《春秋》的必讀書目,而《五經(jīng)大全》在明清科舉史上都是重要的必考資料。這樣《春秋胡氏傳》的影響日趨廣大,直到清高宗乾隆末年科舉考試廢棄《胡氏傳》*據(jù)《清高宗實錄》卷一四一九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壬午條記,紀昀等人奏請科舉考試廢除《胡傳》,以《左傳》本事為文,參用《公羊》《榖梁》,高宗準奏。,胡安國的學說才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身處科舉考試時代的莊氏家族是科舉望族,莊存與考取了乾隆十年(1745)的榜眼,證明其是非常擅長應(yīng)付科舉考試的。在莊氏家族中,莊存與之弟莊培因以及莊培因的岳父彭啟豐等都曾考取過狀元的功名,而同莊氏聯(lián)姻的劉氏、彭氏家族也都在科舉考試中人才輩出。在一個普遍擅長科舉考試的氛圍中,被當做科舉教材的《春秋胡氏傳》自然能影響到莊存與對《春秋》經(jīng)義的認識,至少能夠認定莊存與應(yīng)該對《春秋胡氏傳》的大意是熟知的。于是,莊存與《春秋正辭》吸收《春秋胡氏傳》的思想就變得容易理解了。
(二)《春秋正辭》對《春秋胡氏傳》的吸收
首先,《春秋胡氏傳》影響了《春秋正辭》對諸家經(jīng)說的去取。讀《春秋正辭》能夠發(fā)現(xiàn),莊存與采輯了《公羊傳》《榖梁傳》《程氏傳》以及董仲舒、何休、劉向、劉歆的學說。但是在對具體經(jīng)文的解讀上依據(jù)哪家學說,莊存與是有自己的“主觀意見”的。這種“主觀意見”很多來自于《春秋胡氏傳》。前文已舉一例,再舉若干例來看:
《春秋正辭》卷一《奉天辭·審天命廢興》:元年,春,王正月?;腹珮b梁子曰:“桓無王,其曰王何也?謹始也。所以治桓也?!?3
按,此條經(jīng)文《公羊傳》及何休亦有闡述。《公羊傳》:“繼弒君不言即位此其言即位何?如其意也?!弊ⅲ骸皬s君欲即位,故如其意,以著其惡。直而不顯,諱而不盈。桓本貴當立,所以為簒者,隱權(quán)立,桓北面君事隱也?!?212下欄顯而易見,《公羊傳》以為書“王”是為了著桓公之惡。但莊存與卻吸收了《榖梁傳》的“謹始”說,這種去取的態(tài)度正應(yīng)了胡安國的思想。《春秋胡氏傳》:“《春秋》明著桓罪,深加貶絕,備書終始討賊之義,以示王法,正人倫、存天理、訓后世,不可以邪汩之也?!?3
又如:
《春秋正辭》卷一《奉天辭·審天命廢興》:二年,春,王正月?;腹湓煌酰我??程子曰:“正督之罪也?!?4
按,據(jù)《春秋》經(jīng)文,桓公二年正月戊申,“宋督弒其君與夷”。《公羊傳》傳經(jīng),重于闡述宋督弒君與夷的褒貶,未關(guān)注是否應(yīng)該書“王”的微言大義?!稑b梁傳》:“桓無王,其曰王何也?正與夷之卒也?!?372下欄“正與夷之卒”與“正督之罪”所傳經(jīng)義相近,但命意角度不同。莊存與在這條經(jīng)文的解讀上,既沒有選擇《公羊傳》,也沒有吸納《榖梁傳》,而是采用了宋學對《春秋》的解讀,這也是接受了《春秋胡氏傳》的影響。《春秋胡氏傳》:“桓無王而元年書‘春王正月’,以天道王法正桓公之罪也;桓無王而二年書‘春王正月’,以天道王法正宋督之罪也。程氏曰:‘弒逆者,不以王法正之,天理滅矣。督雖無王,而天理未嘗亡也。’其說是矣。榖梁子以二年書王,正與夷之卒,其義一爾。以為諸侯之卒,天子所隱痛,故書‘王’以正之,誤矣?!?5*《程傳》原文:“桓公無王,而書王正月,正宋督之罪也。弒逆之罪,不以王法正之,天理滅矣。督雖無王,而天理未嘗亡也。……”見《二程集》下冊《河南程氏經(jīng)說》卷四,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2月,第1101頁。從《胡傳》可以看出胡安國對《榖梁傳》和程頤的看法進行了一番比較,最終認為程頤之說更準確,進而采納了程頤之說。于是,莊存與也因襲胡安國,選擇了程頤之說。
再如:
《春秋正辭》卷一《奉天辭·宗文王》:春,王。公羊子曰:“王者孰謂?謂文王也?!甭勚唬菏苊踉淮笞?,嗣王曰繼體。繼體也者,繼大祖也。不敢曰受之天,曰受之祖也,自古以然。文王,受命之祖也,成、康以降,繼文王之體者也。武王有明德,受命必歸文王,是謂天道。武王且不敢專,子孫其敢或干焉。命曰文王之命,位曰文王之位,法曰文王之法,所以尊祖,所以尊天也?!洞笱拧吩疲骸吧咸熘d,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笔ト酥疽病!毒馈吩唬骸柏э@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碧熳又率匾?。9
按,關(guān)于隱公元年春書“王”的理解,莊存與引用了《公羊傳》的說法,并且圍繞《公羊傳》開展補充論述。關(guān)于這一條《公羊傳》文,何休亦有論說:“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系天端,方陳受命,制正月,故假以為王法?!?196中欄這里何休只講到文王受命于天,但是并沒有對“宗文王”進行理性地思辨。莊存與在自己的詮釋中加入了一個重要的概念——“天道”,他認為“宗文王”乃“天道”,“所以尊祖,所以尊天”。這個觀點即從《春秋胡氏傳》中來。《春秋胡氏傳》在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下說到:“古者諸侯繼世襲封,則內(nèi)必有所承;爵位土田,受之天子,則上必有所稟。內(nèi)不承國于先君,上不稟命于天子,諸大夫扳己以立而遂立焉,是與爭亂造端,而篡弒所由起也?!洞呵铩肥捉I隱公,以明大法,父子君臣之倫正矣。”3讀《春秋胡氏傳》即可感覺到胡安國認為繼承先君是正“父子君臣之倫”的重點,這就是何休所謂的“王法”,也是胡安國自己所認為的“天理”。因此,要受命于先君,才能保證王道的安寧。胡安國在解讀這一經(jīng)文時,吸收了《公羊傳》以及程頤的觀點。《程傳》云:“書‘春王正月’,示人君當上奉天時,下承王正?!T侯之立,必由王命,隱不書即位,明大法于始。隱公自立,故不書即位,不與其為君也。……”1086在此基礎(chǔ)之上,胡安國再加以自己的發(fā)揮而成一家之言。莊存與則在胡安國的啟發(fā)下利用《公羊傳》義,深刻闡發(fā)了“尊天”“尊祖”的概念,進而發(fā)表了“宗文王”的思想。
其次,莊存與在寫作《春秋正辭》時,很多地方不明引諸家經(jīng)說,而是暗襲《春秋胡氏傳》的觀點。所謂明引諸家經(jīng)說,即《春秋正辭》中會直接提到“公羊子曰”“榖梁子曰”“何休曰”“董仲舒曰”云云。但在對于一些經(jīng)文的解釋中,莊存與并沒有明確引用諸家學說,而是直接展開自己的論述。這些論述中往往暗中因襲了《春秋胡氏傳》的看法。舉例來看:
《春秋正辭》卷一《奉天辭·察五行祥異》:大饑。襄公二十有四年,冬。有死傷曰饑,死傷甚曰大饑。此皆兇年也,何為或書其本,或書其末?書其本,無備也。土怠也;書其末,不恤也,怠乎怠者也。民力殫矣,王澤竭矣。26
按,關(guān)于“大饑”,何休以為:“有死傷曰大饑,無死傷曰饑?!?309下欄很明顯,莊存與不同意何休的解讀。在《奉天辭·察五行祥異》中,莊存與幾乎很少引用宋代《春秋》學的成果,而是更多地吸取漢代經(jīng)說。這大概是由于宋人言理學,對五行災異之說都有更理性的解讀方式,不適合于這樣的主題吧。但是在對這一條經(jīng)文的解讀上,莊存與則吸收了胡安國的看法?!洞呵锖蟼鳌罚骸肮耪呔葹闹?,若國兇荒,或發(fā)廩以賑乏,或移粟以通用,或徙民以就食,或為粥溢以救餓莩,或興工作以聚失業(yè)之人。緩刑舍禁,弛力薄征,索鬼神,除盜賊,弛射侯而不燕,置廷道而不修,殺禮物而不備,雖有旱干水溢,民無菜色,所以備之者如此其至。是年秋有陰沴之災,而冬大饑,蓋所以賑業(yè)之者有不備矣,故書之以為戒?!?69-370莊存與的觀點與《胡傳》相仿,都認為書“大饑”是為了警戒國君平時要愛恤百姓,常備災患。不同之處在于《胡傳》描述了胡安國心目中的古代救災體制,而莊存與僅從書法著手討論。
又如:
《春秋正辭》卷十《誅亂辭·弒》:春,齊人殺無知。莊公九年。孰殺之?雍廩殺之。雍廩以報其虐,其以討賊之辭予之何?不逆詐,廢正法也。不地,在內(nèi)也。不月,略之也。略之,何也?以為未足乎討也。未足乎討,而亟予之,人得討之之義也。187
按,經(jīng)文“齊人殺無知”,《公羊傳》無傳,《榖梁傳》云:“無知之挈,失嫌也。人以殺大夫,殺有罪也。”疏云:“重發(fā)之者,月與不月,地與不地之異,故重發(fā)之?!?382中欄《榖梁傳》在經(jīng)文義理發(fā)揮上略顯簡單,莊存與在書法上借鑒了范寧的解釋。考《春秋胡氏傳》:“殺無知者,雍廩也,而曰‘齊人’者,討賊之詞也。弒君之賊,人人之所惡,夫人之所得討,故稱‘人’。人者,眾詞也。無知不稱君,已不能君,齊人亦莫之君也?!?00對比莊存與的論述來看,雍廩殺無知、稱“齊人”為討賊之辭等觀點上直接采納了胡安國的看法。而“無知不稱君,己不能君,齊人亦莫之君”,正是莊存與所言“未足乎討”的理由。不難看出莊存與在闡釋經(jīng)文時對《胡傳》義理的吸收。
當然,《春秋正辭》的定位并不是一部為《春秋胡氏傳》作注腳的著述。因此,莊存與在論說經(jīng)文時也會斟酌《春秋胡氏傳》的義理,提出不同的解讀角度。比如:
《春秋正辭》卷二《天子辭·王臣會諸侯》:夏,五月,公自京師,遂會晉侯、齊侯、宋公、衛(wèi)侯、鄭伯、曹伯、邾人、滕人伐秦。成公十有三年。此與秦戰(zhàn),何為不言戰(zhàn)?義不系乎戰(zhàn)也。諸侯不王,因伐秦而后王。晉有秦怨,連東諸侯之師,逾數(shù)千里,越河山而伐秦,伐則已著矣,義不系乎戰(zhàn)也,且不使秦得以敵乎諸侯也。王官不書,以為非天下之事也。57
按,關(guān)于成公十三年五月這段經(jīng)文的解讀,莊存與并沒有引征諸家經(jīng)說,而是進行了自我發(fā)揮??肌洞呵锖蟼鳌罚骸爸T侯毎歲侵伐四出,未有能修朝覲之禮者。今公欲會伐秦,道自王都,不可越天子而往也,故皆朝王而不能成朝禮。書曰‘如京師’,見諸侯之慢也,因會伐而行矣。又書‘公自京師’以‘伐秦’為遂事者,此仲尼親筆,明朝王為重,存人臣之禮也?!^《春秋》所載,天王遣使者屢矣,十二公之述職,蓋闕如也。獨此年書‘公如京師’,又不能成朝禮,不敬莫大焉。君臣人道之大倫也,而至于此極?!?24胡安國在是吸取《公羊傳》的相關(guān)觀點后,圍繞自己“《春秋》即天理”的核心思想,展開進一步的引申和發(fā)揮。相比之下,莊存與認為這段經(jīng)文“義不系乎戰(zhàn)”,即想表明的意義并不在“戰(zhàn)”上,而且諸侯之間的恩怨戰(zhàn)爭只是個體間的行為,不是天下之事。
另外,在對具體事件的褒貶上,《春秋正辭》也有與《春秋胡氏傳》不同的地方。
《春秋正辭》卷二《天子辭·王伐》:秋,蔡人、衛(wèi)人、陳人從王伐鄭?;腹迥?。蔡、衛(wèi)、陳皆何以稱人?侯不行,使大夫從也,其與幾何?《春秋》不志王室事,天子伐國不可見,以從王伐國者見之。何為見之?非所以伐也,鄭伯當誅矣。王躬不可以不省,不可以不重。輕用其民,王室危;輕用其身,天下危。從命拒命,不竟錄也。鄭罪既盈于誅,《春秋》之義,務(wù)全至尊而立人紀焉。月不系王,傷三王之道壞也。諸侯不知有天子,此可忍言,孰不可忍言?以天下言之曰天王,王承天也,系王于天,一人匪自號曰天王也。自侯氏言之,從王焉,朝于王焉,至尊者王也。不上援于天,若王后、王世子、王子、王姬,系于王則止,皆不得以不稱天為疑問矣。51
按,關(guān)于“從王伐鄭”的經(jīng)文,《公羊傳》義主要在于贊揚“諸侯從王”這種行為;《榖梁傳》在贊揚“諸侯從王”這種行為的同時,認為伐鄭這件事應(yīng)該為王避諱;《左氏傳》則敘述了“周鄭交惡”的史實。莊存與并沒有引用諸家之說,而是直接抒發(fā)了自己的議論。那莊存與是否采用了《春秋胡氏傳》呢?也沒有??肌洞呵锖蟼鳌罚骸鞍础蹲笫稀罚骸鯅Z鄭伯政,鄭伯不朝。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戰(zhàn)于繻葛。王卒大敗?!洞呵铩窌醣胤Q‘天’者,所章則天命也,所用則天討也。王奪鄭政而怒其不朝,以諸侯伐焉,非天討也,故不稱‘天’。或曰:鄭伯不朝惡,得為無罪?曰:桓公弒君而自立,宋督弒君而得政,天下大惡,人理所不容也,則遣使來聘而莫之討。鄭伯不朝,貶其爵可也,何為憤怒自將以攻之也?移此師以加宋、魯,誰曰非天討乎?《春秋》天子之事,述天理而時措之也,既譏天王以端本矣。三國以兵會伐,則言從王者,又以明君臣之義也。君行而臣從,正也。戰(zhàn)于繻葛而不書‘戰(zhàn)’,王卒大敗而不書‘敗’者,又以存天下之防也?!?7胡安國吸取了公、榖兩家之說,在肯定諸侯聽命周桓王的同時,批評伐鄭之戰(zhàn)的不義。反觀莊存與則是站在了周王室的立場上,認為這段經(jīng)文的大義應(yīng)該是肯定伐鄭之戰(zhàn),譏貶了鄭國的“不知有天子”。當然,周王應(yīng)系之于“天”這種看法還是具有《胡傳》的味道。
通過前面以文本比較為方法的討論,不難看出,宋代胡安國的《春秋胡氏傳》對莊存與《春秋正辭》有著深遠的影響,莊存與的《春秋》學一定程度上繼承了胡安國的思想。從《春秋正辭》的綱目上,顯而易見的是“大一統(tǒng)”“通三統(tǒng)”“建五始”“異內(nèi)外”等這些公羊?qū)W派的基本思想,但是從對經(jīng)文的闡釋上又有很多地方依據(jù)《春秋胡氏傳》而對《公羊傳》和其他經(jīng)說進行取舍。因此可以說,《春秋正辭》與《春秋胡氏傳》之間有著不容忽視的關(guān)系。
那么,《春秋胡氏傳》同公羊?qū)W之間是否義理相悖呢?當然不是。胡安國之學同公羊?qū)W一樣,都是“重義不重事”的。而且胡安國在建構(gòu)自己的《春秋》學說時,吸收了《公羊傳》《榖梁傳》和《左氏傳》的觀點。《春秋胡氏傳·敘傳授》:“故今所傳,事按《左氏》,義采《公羊》、《穀梁》之精者,大綱本孟子,而微詞多以程氏之說為證云?!?4可見胡安國之學本有根源,《公羊傳》即是其中之一,胡安國在闡釋《春秋》經(jīng)文的時候,很多地方也直接利用了公羊?qū)W說。因此,《春秋正辭》中的一些內(nèi)容看起來似乎是公羊?qū)W的,實際上也很有可能是在《春秋胡氏傳》基礎(chǔ)上進行利用。
不過,通過前文的論述,還是可以看出莊存與并非一味盲從《春秋胡氏傳》。就前引對三國“從王伐鄭”經(jīng)文的解讀來看,之所以莊存與和胡安國會有相反的褒貶態(tài)度,是和兩人所處時代的政治局勢有關(guān)。胡安國寫《春秋胡氏傳》在宋室南渡之后,國家成偏安之局,故而要強調(diào)天子的合法性,這才會對“王”的行為是否得當予以關(guān)注。而莊存與生活在清朝乾隆時代,為大一統(tǒng)的王朝服務(wù),其意識里自然不能允許“諸侯不知有天子”。這種社會政治背景的不同,直接造成了二者對經(jīng)文解讀的差異。
以往提到莊存與的學術(shù)時,學者常會引用一幅對聯(lián):“玩經(jīng)文,存大體,理義悅心;若己問,作耳聞,圣賢在座?!庇靡哉f明莊存與的學術(shù)志趣在于張大西漢經(jīng)學*這個觀點可以參看張舜徽《清儒學記》,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第321頁。張先生原文是:“從這一聯(lián)語中,可以知其為學為人,有與眾不同之處,顯然是有志于紹承和張大西漢微言大義的學者。”另外部分學者也有與之相近的論述。。如果仔細分析這幅對聯(lián)的用典及其含義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幅對聯(lián)并不適于用來證明莊存與的學術(shù)取向。按,“若己問,作耳聞”出自《四書章句集注·讀論語孟子法》?!蹲x論語孟子法》引程子之說:“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yǎng)成甚生氣質(zhì)!”44此句被莊存與化用為“若己問,作耳聞”?!巴娼?jīng)文,存大體”,雖然典出《漢書·藝文志》1723*原文:“古之學者耕且養(yǎng),三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jīng)文而已,是故日用少而蓄德多,三十而五經(jīng)立?!钡?,這僅僅是嚴格依據(jù)文字來判斷典出何處,忽視了對聯(lián)用典的具體語境和文意。細按《漢書·藝文志》所稱“古之學者”,必不是班固前后時代的學風。而且班固之前的漢代經(jīng)師多是專家,能夠淹通五經(jīng)的似乎不多。若從《漢志》原文來看,三年通一經(jīng),通五經(jīng)則須十五年,故而要是能夠三十歲五經(jīng)通達則須十五而學,這正是孔子所說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學”,因此這可能是孔子教導學生之法,嚴格來說以此形容孔子或七十子這一代人的學術(shù)道路尚可,倘若憑此認定為漢代學風則略顯不足。,但是如果聯(lián)系“理義悅心”一句來看,則更可能是間接引用了《讀論語孟子法》。程子曰:“《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边@不正是“玩經(jīng)文,存大體,理義悅心”的絕妙注腳嗎?由此可見,這幅對聯(lián)所標榜的學術(shù)取向,乃用來應(yīng)對科舉考試的程朱理學。
另外,今文學家劉逢祿曾稱外公莊存與“素精董氏《春秋》”,這樣看來似乎莊存與有很深的公羊?qū)W造詣。依據(jù)劉逢祿的記載,莊存與對董氏《春秋》的熟悉體現(xiàn)在乾隆九年(1744)“大考翰詹”時。因為這次考試的題目即為“擬董仲舒天人冊第三篇”,莊存與由于能夠于原文“冊曰”以下四條一字不遺,為清高宗所嘉嘆。據(jù)此來看莊存與之所以精于董仲舒的學說,很有可能是出于應(yīng)付考試的需要。況且清高宗在位期間不僅一次以董仲舒之言作為考試題目*參看盧文弨:《抱經(jīng)堂文集》卷八《書春秋繁露目錄后乙巳》,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6月,第113頁。原文:“我皇上新考試詞臣,取仲舒語‘以仁安人以義正我’命題?!?,文臣士子有所準備也是理所應(yīng)當。而且據(jù)《四庫全書總目》等文獻所載,全面反映董仲舒《春秋》學的著作《春秋繁露》是在修纂《四庫全書》時據(jù)《永樂大典》輯佚補全的,之前三四百年雖有版本傳世但并無全本*永瑢《四庫全書總目》卷三·。提要原文:“……是書宋代已有四本,多寡不同。至樓鑰所校,乃為定本。鑰本原闕三篇,明人重刻,又闕第五十五篇及第五十六篇首三百九十八字,第七十五篇中一百七十九字,第四十八篇中二十四字,又第二十五篇顛倒一頁,遂不可讀。其余為訛脫,不可勝舉。蓋海內(nèi)藏書之家,不見完本三四百年于茲矣?!?。那么還在乾隆初年時的莊存與又如何能夠稱得起精于董氏《春秋》呢?再考劉承寬論述劉逢祿的學術(shù)云:“大抵府君于《詩》、《書》大義及六書、小學,多出于外家莊氏,《易》、《禮》多出于皋文張氏,至《春秋》則獨扼遺經(jīng),自發(fā)神悟……”如果莊存與所傳和劉逢祿所學的都是公羊?qū)W,那么在劉承寬的話里不說其父的《春秋》學受之于莊存與,反而強調(diào)“獨發(fā)神悟”又是出于何種原因呢?
綜上所述,我們似乎可以下這樣的結(jié)論:莊存與的《春秋正辭》雖然對清代公羊?qū)W復興起了重要的作用,但事實上《春秋正辭》中很多地方與《春秋胡氏傳》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公羊?qū)W本來是純粹的漢代學術(shù),被視為清代公羊?qū)W開山之作的《春秋正辭》包容宋學的因素,既反映了莊存與今古博瞻、學兼漢宋的學術(shù)品格,也反映了清代學者對兩宋學術(shù)理解與吸收,同時反映了清代儒家內(nèi)部對義理的追求,以及科舉考試對學術(shù)的某些影響。通過討論,應(yīng)該可以實證《春秋正辭》夾雜眾多《春秋》學說,而非一部嚴格意義上謹守家法的純粹公羊?qū)W著作。但是它對清代中后期公羊?qū)W真正復興所起的啟發(fā)作用仍然不能夠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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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逢祿.劉禮部集·卷十一附//清代詩文集匯編·清刻本.第五葉.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unqiu zhengci by Zhuang Cunyu and Chunqiu hushizhuan
Qian Yin
Scholars doing research on GongYang Study revival in the Qing Dynasty usually considerChunqiuzhengci(ACorrectVersionoftheSpringandAutumnAnnals) by Zhuang Cunyu as a significant work of GongYang Study in the Qing Dynasty. However, through the close reading of its interpretation of annals and investigation of its citations, it is found out that Zhuang’s book is closely related toChunqiuhushizhuanand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ofChunqiuhushizhuan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Zhuang’s study. Zhuang Cunyu was a model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Chunqiuhushizhuanwas in the officially appointed bibliography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for a long period of time. Perhaps it is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that makesChunqiuhushizhuaninfluence Zhuang Cunyu’s ideas of annals.
Chunqiuzhengci;Chunqiuhushizhuan; Zhuang Cunyu; GongYang Study
錢寅,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K249
A
10.3969/j.issn.2095-042X.2016.05.013
2016-07-13;責任編輯:沈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