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審判為中心”視角下的錯案檢討與防范

姜保忠（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河南　鄭州　45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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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審判為中心”視角下的錯案檢討與防范

姜保忠
（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河南鄭州450046）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公民法律意識的不斷提高和法律體系的不斷完善，我國的司法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進步。盡管如此，刑事錯案仍時有發(fā)生。最高人民法院負責人指出，2013年至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監(jiān)督指導各級法院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糾正重大刑事冤假錯案23起；2015年，各級法院共依法宣告1039名被告人無罪①。《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健全冤假錯案有效防范、及時糾正機制。”盡管囿于科技手段、人員素質等的局限，刑事錯案難以完全杜絕，但分析刑事錯案發(fā)生的原因、健全刑事錯案防范和糾正機制，是理論研究和實務部門義不容辭的責任?？鬃诱f“君子……過則勿憚改”（《論語·學而》），對待錯案的態(tài)度反映出司法人員的法律良知和歷史擔當?！霸┘馘e案給人民法院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如不妥為應對，將嚴重制約刑事審判工作的發(fā)展，已經(jīng)到了必須下決心的時候。錯案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惟有依法及時糾正、匡扶正義，方能讓民眾對國家法治樹立起信心?！雹谌珖ㄔ合到y(tǒng)面對錯案不回避、不掩蓋、不怕自揭其短，采取一系列積極措施防止和糾正冤假錯案，體現(xiàn)出高度的勇氣和智慧?！懊鎸﹀e案不遮掩、不回避，勇于承認錯誤，敢于負責擔當，對黨和人民負責，這才是人民法院應有的態(tài)度和立場。只有這樣，人民群眾才會信服，老百姓才會相信法律，法律也才有尊嚴，才能夠真正樹立起司法權威?！雹?010年“趙作海案”發(fā)生后，河南高院將每年5月9日定為“錯案警示日”，并于2012年4月率先出臺《錯案責任終身追究辦法》；2013年4月25日，河南省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宣判被羈押12年的李懷亮無罪，該案成為新刑訴法實施后全國首例在沒有真兇出現(xiàn)和被害人生還情況下作出的無罪判決，對全國刑事審判工作起到積極指引作用。

古今中外，錯案如同司法領域揮之不去的陰影，與司法公正的每一步成績相伴同行。國外有學者指出：“請不要以為一位行為端正的好父親、好丈夫、好公民，就一輩子不會與當?shù)氐姆ü俅蚪坏?。實際上，即使是最誠實、最受尊敬的人，也有可能成為司法部門的受害者。什么原因會使您被看成是不誠實的人，甚至是罪人呢？這種不幸，就是來自司法機關的裁判錯誤?！雹芪覈糯鷮π酞z尤為慎重，認為制定刑法的目的是要最終消滅刑法，“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漢書·路溫舒?zhèn)鳌罚靶唐谟跓o刑”（《書·大禹謨》）。晉代和凝所著《疑獄集》、宋代鄭克所著《折獄龜鑒》等古籍中記載了很多平反冤獄的事跡，其目的在于使司法官員觸類旁通、得到啟發(fā)?！半m人情萬變，事勢靡恒，不可限以成法，而推尋故跡，舉一反三，師其意而通之，于治獄亦不無裨益也?！保ā兑瑟z集》）有學者曾收集了之前有較大影響的20起刑事冤案，以此為樣本對我國刑事誤判問題進行透視性研究，研究成果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⑤。錯案研究任重而道遠，對司法公正的追求沒有止境，樣本選擇和研究重心的差異決定了研究成果的不同價值取向。基于上述考慮，筆者對發(fā)生在一定時間和區(qū)域內(nèi)、不同于以往研究樣本的22起典型錯案進行實證分析，從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司法的雙重角度檢視錯案發(fā)生原因，研究成果對健全錯案防控機制、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不無裨益。

二、刑事錯案的實證與檢討

通過對22起典型錯案的實證分析，發(fā)現(xiàn)我國刑事錯案的規(guī)律和特點，在此基礎上對刑事錯案的原因進行檢討。

（一）從被告人職業(yè)身份來看，多數(shù)為農(nóng)民

22起刑事錯案中，被告人身份為農(nóng)民的18人，占80%；公司職員1人，占5%；公務員1人，占5%；公司董事長2人，占10%。反映出刑事錯案被告人身份較低，處于社會的低層，法律知識欠缺，在面對公安司法機關追究時自我保護的能力不足。同時反映出部分辦案人員存在主觀偏見，難以完全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22起錯案中，有一名被告人是司法人員，反映出錯案的被告人具有普遍性，即便是手中握有國家公權力的司法人員，也可能成為錯案的受害者。公安司法人員應慎重對待手中的權力，否則自己也可能成為錯案的犧牲品。正如“杭州叔侄案”中被告人張高平在改判無罪的法庭上對法官們說的那樣：“今天你們是法官和檢察官，但是你們的子孫不一定是法官和檢察官。如果要是沒有法律和制度的保障，你們的子孫也可能被冤枉，徘徊在死刑的邊緣?！雹捱@段話從一個被告人的口里說出來，實在發(fā)人深省。

（二）從被告人涉嫌罪名來看，多數(shù)為嚴重暴力犯罪

22起案件中，涉嫌故意殺人罪的12起，占55%；涉嫌搶劫（殺人）犯罪的5起，占23%；涉嫌強奸（殺人）犯罪的8起，占36%。其他盜竊罪、挪用資金罪、玩忽職守罪、誹謗罪、偷稅罪共5起，占23%。以上數(shù)字反映出，在命案偵破和審理中導致錯案的比例遠大于其他犯罪，究其原因，“命案必破”的辦案機關考核指標難辭其咎。在上級領導“限期破案”的命令和人民群眾急于抓到兇手的樸素壓力下，一些急功近利式的偵查手段被不當采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受到嚴重制約，侵犯人權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錯案的釀成在所難免。22起錯案幾乎都有來自司法機關以外的壓力，“劉××案”是其中一個極端的案例。當?shù)卮迕穸贾绖ⅰ痢粱加芯癫。^去十多年里到處嚷嚷自己殺了人，把道聽途說的命案攬到自己身上并頻頻“自首”，被稱為“自首狂人”?？僧?shù)鼐絽s對此“不知情”，竟然將劉××控制起來充當殺人犯。在“命案必破”的壓力下，刑事偵查程序更像是一場接力賽：命案一旦發(fā)生，下級逐級向上級遞交“破案軍令狀”；上級公安機關派人赴各地進行督查。違反司法規(guī)律和法定程序的辦案方式注定要出問題，最終，“劉××案”中公安局原局長以及負有責任的5名警察分別被給予免職和行政記過處分。

（三）從被告人遭受境遇來看，刑訊逼供普遍存在

根據(jù)媒體公開曝光的情況來看，22起錯案中被告人無一例外遭到不同程度的刑訊逼供，在難以承受的情況下被迫承認實施了犯罪，之后雖經(jīng)多次翻供但無濟于事，最終被錯誤判處刑罰。以“趙××案”為例，該案被當?shù)厮痉C關確定為錯案，“被告人”已經(jīng)獲得國家賠償。據(jù)趙××事后陳述，其在審訊期間曾經(jīng)遭受偵查人員野蠻對待。最終，該案中6名警察因涉嫌刑訊逼供被提起公訴，其中5名警察獲刑。

（四）從辦理程序來看，經(jīng)歷多次反復和改判

22起刑事錯案中，多數(shù)案件經(jīng)歷“一審——上訴——發(fā)回重審——再上訴——再次發(fā)回重審……”多個司法程序，被告人在多個或多級司法機關間流轉。該種狀況反映出辦案人員對法律程序的漠視，同時暴露出我國訴訟制度存在的缺陷：原有法律對案件發(fā)回重審的次數(shù)并無明確規(guī)定。以“李××案”為例：自2001年8月7日李××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直至2013年4月25日某市中院宣判被告人李××無罪并當庭釋放，該案共經(jīng)過三級法院8次審判，歷時12年重新回到一審的起點，其訴訟程序可謂復雜。無獨有偶，在“王××案”中，被告人共經(jīng)歷5次一審判決、4次發(fā)回重審，第6次審判方被宣告無罪，整個過程仿佛一場跌宕起伏的戲劇。在“胡××案”中，審判程序歷時9年，被告人共收到市中院的4個死刑判決，省高院4次裁定將該案發(fā)回重審，直到2011年1月市檢察院撤回起訴，這場上訴與發(fā)回重審之間的輪回才畫上了休止符。在“張××案”中，被告人被某市中院2次判處死刑、1次被判死緩，被省高院3次發(fā)回重審，最終被某縣法院判有期徒刑15年。2002年11月28日，某市中院正式宣判張××無罪。該案中被告人被非法羈押2103天，期間寫下11本日記，記錄了從死刑犯到無罪釋放的悲喜人生。

（五）從被告人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時間來看，多數(shù)被長期羈押

22起刑事錯案中，被告人均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的牢獄之災。雖然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嚴格的訴訟期間，但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沒有起到制約作用，被害人被非法羈押、超期羈押的現(xiàn)象極為普遍。22起錯案中，被告人被錯誤羈押時間最長的13年，最短的1年，平均被錯誤羈押5年。且不說被告人在監(jiān)獄里的“執(zhí)行期間”，即便在宣判前的訴訟程序中，被告人被不當羈押、辦案機關違反訴訟期間的現(xiàn)象也是觸目驚心的。如“李××案”，在省高院第二次將案件發(fā)回市中院重審后，案件被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自此，案件在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之間相互推諉，李××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在看守所被關押了5年時間。超期羈押畢竟還有恢復自由的機會，在“魏××案”中，被告人就沒有這樣幸運了。1984年，由于當事人的誤認和辦案人員的不負責任，年僅23歲的魏××被誤判為強奸犯并被執(zhí)行槍決。驗明正身前，魏××喊冤：“給家里人說說我是冤枉的，將來看我的事咋辦?！币粋€月后，真兇田××落網(wǎng)。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聯(lián)合對魏××一案發(fā)出批復，確認該案實屬錯誤，省高院據(jù)此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宣告魏××無罪，并拿出一定數(shù)額賠償金對其家屬進行撫恤?！斑t來的正義為非正義”，希望“魏××案”不再重演。

（六）從錯案糾正的機會來看，多數(shù)存在偶然性

為保證刑事案件的公正裁判，防止出現(xiàn)冤假錯案，我國刑事程序法規(guī)定了一系列防錯機制，如兩審終審制、二審全面審查原則、審判監(jiān)督程序等，保證及時發(fā)現(xiàn)訴訟中出現(xiàn)的問題。同時，人民檢察院的法律監(jiān)督貫穿整個訴訟過程，確保案件從立案、偵查、審判到執(zhí)行始終處于司法機關的視線之內(nèi)。但實際情況卻大相徑庭。從筆者收集的22起刑事錯案看，錯案被糾正的機會極為偶然，主要有：（1）真兇落網(wǎng)。因真兇落網(wǎng)得以糾正的錯案數(shù)量最多，共有9起，占全部案件的41%，分別是“張××案”（真兇胡××）、“秦××案”（真兇元××）、“張××案”（真兇王××）、“鄒××、袁××案”（真兇張××）、“魏××案”（真兇田××）、“黃×案”（真兇方×）、“周××案”（真兇史××、朱××）、“張××、王××案”（真兇呂××等4人）、“張××案”（真兇王××）。（2）死者復活。“趙××案”中上演了“亡者歸來”的劇情大片：2010年4月30日，之前被趙×ד殺死”的死者突然出現(xiàn)，而此時“殺人犯”趙××已被關押11年。2010年5月9日，省高院緊急召開新聞發(fā)布會，認定趙××故意殺人案系錯案，宣告趙××無罪，同時啟動責任追究機制。（3）證據(jù)不足。22起案件中，最終因證據(jù)不足而宣布無罪的有11起（其實所有錯案均存在證據(jù)問題），占全部錯案的50%。反映出辦案人員在證據(jù)意識、證據(jù)裁判原則、證明標準、證據(jù)合法性認識等方面存在欠缺。

（七）從錯案糾正的過程來看，多數(shù)屬于被動糾正

孔子說過，每個人都會犯錯誤，犯了錯誤無需隱藏也無法隱藏，只要主動改正錯誤，并不影響別人對他的尊重。“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保ā墩撜Z·子張》）反之，犯了錯誤而不加改正才是真的錯誤?！斑^而不改，是謂過矣。”（《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貴在知錯即該，“君子……過則勿憚改”（《論語·學而》）；只有小人才極力掩飾錯誤，“小人之過也必也文”（《論語·子張》）。可見，傳統(tǒng)文化倡導主動糾正錯誤，不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滑越遠。刑事錯案作為司法人員的一種“過”，必須勇于承認和主動、及時地改正，方能保持法律的權威和司法的公信力。但據(jù)調查，從刑事錯案最后糾正的原因來看，主動糾正錯誤的很少，多數(shù)是被動糾正。以“王××案”為例，2006年4月28日，某市中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王××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王××提出上訴。2007年9月30日，省高院以原判決認定事實不清為由撤銷原審判決，發(fā)回市中院重新審理，此后2年間該案停滯不前。2009年5月27日，案件在中院開庭審理。之后案件再次陷入僵局，王××仍被關押在看守所。2010年8月19日，市檢察院以“此案事實和證據(jù)發(fā)生變化”為由申請撤回起訴，市中院裁定予以準許。檢察院撤訴后并沒有作出不起訴決定，而是將案卷發(fā)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案件又一次處于無人問津的迷惘境地。2010年10 月1日，王××被取保候審，該案從此再無消息。為切實保障錯案中當事人的合法權益，2016年1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刑事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開始實施?！督忉尅吩谠绣e案賠償?shù)幕A上，將“疑罪從掛”等情形列入國家賠償?shù)姆秶?。第二條規(guī)定：“解除、撤銷拘留或者逮捕措施后雖尚未撤銷案件、作出不起訴決定或者判決宣告無罪，但是符合下列情形之一的，屬于國家賠償法第十七條第一項、第二項規(guī)定的終止追究刑事責任：（一）辦案機關決定對犯罪嫌疑人終止偵查的；（二）解除、撤銷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拘留、逮捕措施后，辦案機關超過一年未移送起訴、作出不起訴決定或者撤銷案件的；（三）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法定期限屆滿后，辦案機關超過一年未移送起訴、作出不起訴決定或者撤銷案件的；（四）人民檢察院撤回起訴超過三十日未作出不起訴決定的；（五）人民法院決定按撤訴處理后超過三十日，人民檢察院未作出不起訴決定的；（六）人民法院準許刑事自訴案件自訴人撤訴的，或者人民法院決定對刑事自訴案件按撤訴處理的?！?/p>

三、刑事錯案的預防與控制

近年，我國刑事司法領域頻繁發(fā)生的錯案引起黨中央和最高司法機關的高度重視。錯案防控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筆者認為，當務之急要做好以下工作：

（一）規(guī)范取證過程，否定刑訊存在的必要性

刑訊逼供之所以屢禁不止，究其原因在于偵查人員的訴訟理念存在偏差，取證程序不規(guī)范。辦案人員在面對有罪證據(jù)和無罪證據(jù)時，更傾向于有罪證據(jù)；在面對有罪事實和無罪事實時，更傾向于有罪事實；在面對實物證據(jù)和言詞證據(jù)時，更傾向于“由供到證”。筆者認為，要從根本上杜絕刑訊逼供，除了認識到其踐踏人權的野蠻和蔑視人性的殘忍以外，關鍵在于論證其對證明犯罪而言缺乏必要性。貝卡利亞在論證刑訊沒有必要時說：“犯罪或者是肯定的，或者是不肯定的。如果犯罪是肯定的，對他只能適用法律所規(guī)定的刑罰，而沒有必要折磨他，因為他交代與否已經(jīng)無所謂了；如果犯罪是不肯定的，就不應折磨一個無辜者，因為在法律看來，他的罪行并沒有得到證實。”⑦在貝卡利亞看來，無論被告人是否有罪，刑訊均缺乏存在的理由，《論犯罪與刑罰》通篇閃耀著無罪推定的思想火花。我國傳統(tǒng)文化同樣對刑訊逼供的必要性予以否定，將刑訊者的嚴峻苛刻、殘酷暴虐視為世上最大的禍害：“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保ā稘h書·路溫舒?zhèn)鳌罚?/p>

（二）改革考評機制，取消不科學的考核指標

預防冤假錯案，一個重要舉措是改革現(xiàn)有考評機制。長期以來，“拘留數(shù)”“發(fā)案數(shù)”“破案率”成為辦案機關的量化指標，“命案必破”“限時破案”被納入執(zhí)法質量的考核體系，導致司法活動與行政命令混同，司法規(guī)律蕩然無存，出現(xiàn)錯案也就在意料之中的事了?！墩撜Z》記載，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保ā墩撜Z·子張》）作為司法官（士師），就算審案時獲知了罪犯的真實情況，也要哀矜審慎，不能自認為明察秋毫而滿足?？鬃油瞥纭叭仕≌撔獭钡牟门蟹椒ǎ痉ü倥邪笐斪龅郊葒栏襁m用法律又心存仁恕之道，“思仁恕則樹德，加嚴暴則樹怨”（《孔子家語·致思》）?！鞍я嫖鹣病薄叭仕≌撔獭狈从车浆F(xiàn)代司法中，要求公安司法人員本著為人民負責的精神，審慎行使手中的權力，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不能因辦案數(shù)量多而沾沾自喜，甚至作為邀功晉升的依據(jù)，更不得迫于法律外的壓力而違反法律規(guī)定。2013年6月5日，公安部發(fā)布《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刑事執(zhí)法辦案工作防止發(fā)生冤假錯案的通知》，要求健全完善執(zhí)法辦案考評標準，嚴禁下達“刑事拘留數(shù)”“發(fā)案數(shù)”“破案率”“退查率”等不科學、不合理考評指標；2013年11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明確建立健全科學合理、符合司法規(guī)律的辦案績效考評制度，不得以上訴率、改判率、發(fā)回重審率等單項考核指標評價辦案質量和效果。

（三）強化辯護職能，構建法律職業(yè)共同體

22起刑事錯案中，被告人自行辯護的5起，占23%；委托律師辯護的17起，占77%。盡管如此，律師的辯護意見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律師的辯護職能決定了律師在發(fā)現(xiàn)錯案方面相比公安司法人員更為積極和敏感，律師辯護對保證案件公正裁判舉足輕重。針對律師辯護職能弱化的問題，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在保障律師辯護方面進一步完善，律師普遍反映新法實施后刑事辯護環(huán)境有了明顯改善：從時間上，律師辯護的范圍涵蓋了刑事訴訟偵查、起訴、審判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從內(nèi)容上，完善了辯護律師的會見權、閱卷權、調查取證權；從控辯雙方關系上，律師辯護意見必須被重視（律師提出書面意見的有關機關應當附卷）。筆者認為，“徒法不足以自行”，強化辯護職能的關鍵，在于公安司法人員刑事訴訟理念的轉變，即克服之前把律師當作對立面、把律師辯護當作累贅的思想，甚至動輒引用《刑法》第三百零六條（律師偽證罪）追究律師的刑事責任，而是真正把律師當作職業(yè)共同體，彼此尊重。律師與公安司法人員雖然職責不同，但在準確認定案件事實、正確適用法律上殊途同歸。“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控、辯、審”構成了刑事訴訟大廈的三大基石，缺少了任何一方，刑事訴訟大廈必然坍塌，刑事錯案就不可避免，其結果使法律職業(yè)共同體集體蒙羞。

（四）加強法官修養(yǎng)，保持職業(yè)良知

西方國家的法官有著崇高的地位，“法官是有修養(yǎng)的人，甚至有著父親般的慈嚴……被任命或選舉為法官常被看成是一生中姍姍來遲的輝煌成就，也是對其尊敬和威望在形式上的承認”⑧。法官的職業(yè)操守和法律素養(yǎng)在發(fā)現(xiàn)和糾正錯案時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折獄龜鑒》記載：“吳太子孫登，嘗乘馬出，有彈圓過。左右求之，適見一人，操彈佩圓，咸以為是。辭對不服。從者欲捶之，登不聽。使求過圓，比之非類，乃見釋?！贝税鸽m小卻置于全書首篇，因其“以小喻大”：假如孫登不是“比丸釋誤”，而是濫施淫威，放任屬下“捶之”，嚴刑之下難保不出現(xiàn)錯案?！叭酥撛?，多因疑似，聽者不能審謹，忿然作威，遂至枉濫。此事雖小，可以喻大，故首著焉”，可見法官堅持良知和辦案“審謹”對防范錯案的作用。2014年1月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指出：“司法不公，一個重要原因是少數(shù)干警缺乏應有的職業(yè)良知。許多案件，不需要多少法律專業(yè)知識，憑良知就能明斷是非。”2014年6月6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司法體制改革試點若干問題的框架意見》和《上海市司法改革試點工作方案》；2015年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2014-2018）》，提出建立法官員額制和完善法官遴選條件和程序。應以此為契機凝練法官隊伍，提高法官素質，切實防范冤假錯案。

（五）強化責任追究，建立錯案責任倒查機制

《折獄龜鑒》記載了另一起“疑似致冤”的故事：“任中正尚書知益州時，眉州青神縣吏光寶家為盜所劫，耆保言是夜雷延賦、雷延誼皆不宿本舍，縣尉即捕系之?？h吏王嗣等恣行考掠，皆死于獄。有頃，本州島獲劫光寶家賊七人，始知賦、誼之冤。中正劾治其事以聞，王嗣等四人并配隸他郡，而優(yōu)恤被枉之家。”該案中，縣尉僅憑耆保（地方鄉(xiāng)官）說被告人未住宿家中即將其逮捕，縣吏更是肆意拷打逼供，致使被告人冤死獄中。該案直至真兇落網(wǎng)才得以澄清，縣吏等四人被處以流刑發(fā)配他州。在當前錯案時有發(fā)生的情況下，更應該強化法官錯案責任追究，形成倒逼效應。2013年8月，中央政法委發(fā)布了《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規(guī)定的通知》。從目前錯案責任追究制度實施的效果來看，一部分對錯案負有瀆職侵權責任的人員受到法律追究，如“趙作海案”中5名警察因刑訊逼供獲刑、“呼格吉勒圖案”中公安局原副局長馮某因涉嫌職務犯罪被追究刑事責任等，多數(shù)錯案中原辦案人員僅受到黨紀政紀處分，如“呼格吉勒圖案”中公檢法三家共有26人分別給予黨紀政紀處分。錯案法律責任缺失的主要原因在于檢察機關查辦錯案中瀆職侵權犯罪時遇到的困難和阻力較大。針對該種狀況，首先，擴大司法人員瀆職侵權犯罪的線索來源，加大刑事錯案檢察監(jiān)督力度；其次，明確司法人員責任追究與豁免之間的界限，構建黨紀政紀責任和刑事責任追究的銜接機制；再次，建立司法機關內(nèi)部人員過問案件的記錄和責任追究制度，完善刑事錯案國家賠償制度以及國家賠償后向責任人追償?shù)某绦蚝蜆藴省Ｎㄓ腥绱?，方能切實解決檢察機關辦理冤錯案件中職務犯罪“立案難、取證難、處理難、查辦阻力大”等實際問題，將錯案責任倒查機制落到實處。

四、結語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錯案的發(fā)現(xiàn)、糾正乃至責任追究應當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下重新進行檢視，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是防范冤假錯案的關鍵所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在強調人民法院訴訟核心地位的同時，也明確了人民法院是確保司法公正的最后把關者和首要責任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是對傳統(tǒng)“偵查中心主義”的修正，有助于改變公安、檢察、法院之間“配合有余、制約不足”的現(xiàn)狀，糾正以偵查為中心的訴訟格局，強化三機關之間相互制約力度，使刑事訴訟回歸司法規(guī)律。2015年1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在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強調，要強化制約監(jiān)督，把憲法規(guī)定的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制度落實好，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要忠于事實和法律，防止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的案件或者違反法律程序的案件“帶病”進入起訴、審判程序，以免造成起點錯、跟著錯、錯到底的現(xiàn)象發(fā)生。筆者認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明確公檢法機關相互制約關系的前提下，要求人民法院進一步完善審判運行機制，包括堅持證據(jù)裁判原則、疑罪從無原則、審判公開原則，落實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等。具體而言：（1）以審判為中心首先意味著司法理念的根本轉變，徹底擺脫庭審“走過場”的不當做法，推進庭審實質化改革。（2）增加法庭質證和對抗色彩，針對書面證據(jù)充斥法庭、證人出庭率低等問題，落實證人保護措施以及對無正當理由拒不出庭證人的制裁措施，貫徹直接言詞原則。（3）針對實踐中“疑罪從輕”“死刑留有余地”等做法，堅持無罪推定原則和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寧可錯放也不可錯判”（沈德詠），糾正錯案不再局限于“真兇落網(wǎng)”或“死者復活”，使“疑罪從無”成為刑事審判和錯案防范的常態(tài)機制。（4）為真正實現(xiàn)司法公正，落實《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擴大“中國法院庭審直播網(wǎng)”的案件范圍和數(shù)量，以公開促公正，保證法律的統(tǒng)一和正確適用。（5）落實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明確證據(jù)合法性證明責任和證明標準，正確區(qū)分非法證據(jù)與瑕疵證據(jù)，完善庭前會議的證據(jù)交換作用，使偵查人員出庭接受質詢成為刑事訴訟的新常態(tài)。（6）強化刑事辯護職能。通過分析刑事錯案的原因不難發(fā)現(xiàn)，拋開刑訊逼供的負面作用，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對公安機關的偵查和檢察機關的指控均提出了合理的辯解理由，但在懲罰犯罪的訴訟目的和“由供到證”的辦案思路下，被告方的辯護意見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辯護律師被視為對立面，其結果是鑄成大錯?！凹媛爠t明，偏信則暗”，刑事辯護是確保實現(xiàn)司法公正的重要途徑。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首先要求法庭保持客觀和中立地位，其次要借鑒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中控辯平等對抗原則，真正將辯護律師“請回”刑事訴訟。

注釋：

①最高法：《2013—2015年糾正重大刑事冤假錯案23起》，中國新聞網(wǎng)http：//www.chinanews.com/gn/ 2016/02-29/7777026.shtml，2016年3月19日訪問。

②沈德詠：《我們應當如何防范冤假錯案》，《中國法院報》2013年5月6日。

③張立勇：《錯案不回避百姓才會信法律》，《法制日報》2013年7月6日。

④［法］勒內(nèi)·弗洛里奧：《錯案》，趙淑美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序言。

⑤陳永生：《我國刑事誤判問題透視：以20起震驚全國的刑事冤案為樣本的分析》，《中國法學》2007年第3期。

⑥中央電視臺《今日說法》：《十年冤獄誰之過》，2013 年4月8日。

⑦［意］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黃風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年版，第31頁。

⑧［美］梅利曼：《大陸法系》，顧培東、祿正平譯，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34頁。

收稿日期：2016-01-1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3BFX074）；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課題（GJ2015C25）；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015-ZD-003）；中國法學會部級研究課題（CLS2015C47）；河南省高?？萍紕?chuàng)新人才支持計劃（人文社科類）資金支持

作者簡介：姜保忠，男，山東聊城人，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副教授，法學博士、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