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艾
(周口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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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情人性”入詩來
——論孫新華詩歌中的自然美
崔曉艾
(周口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周口女詩人孫新華的詩歌著重刻畫自然美。其筆下的自然美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以目觀物”審美模式下等同于藝術的自然美;“以我觀物”審美模式下承載道德倫理的自然美;“以物觀物”審美模式下生命綻放的自然全美。她的詩歌所運用的自然美觀照方式呈現(xiàn)出雜糅性的特點。其詩歌中“以物觀物”視角下的自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有的只是獨立無依的生命綻放之美,這在生態(tài)日益惡化的今天,對化解人與自然的矛盾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孫新華詩歌;自然美;審美模式
從古至今,自然就是很多詩人鐘情的對象。進入現(xiàn)代以來,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把女性的目光投入自然領域中去,在他們看來,強大的男權社會認為“男性等同于‘人’,屬于精神世界,女性等同于生理和自然的領域,屬于物質世界”[1]。這與西蒙·波伏娃所說的“男性的行為在創(chuàng)造價值的同時,也將生存本身變成了一種更高的價值;這種行為戰(zhàn)勝了生命的無目的,也使自然和女性臣服在腳下”[2]是一致的。在這樣的社會傳統(tǒng)浸淫下的女性似乎先天地更親近自然,本能地可以與自然和睦相處。
作為女詩人的孫新華在詩歌《花情人性》中寫道:“這些花草不張揚,不顯耀,不狂妄,盡情盡興地接納陽光雨露的滋潤,在你驀然不經意間已抽芽、吐穗、綻放?!溉缫恢昶降幕ê駥嵉牟?鉛華洗盡,只注重生命的厚實和平淡?!逼湓娂督Y香花》中的花情人性無不流露出作者對自然的關注與向往?!盎ㄇ槿诵浴比朐妬?,自然在作者的筆下,大多以花為載體呈現(xiàn)出來?;蜷L或短的詩,或濃或淡的花,于花情人性中顯示出作者強烈的自然情結。讀者透過作者對花情人性的描述,可以窺見人與自然的相處之道。
北宋哲學家兼詩人邵雍在《觀物內篇》中說:“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既能以物觀物,又安有我于其間哉?”[3]這里提到了幾種觀物方式:“觀之以目”“觀之以心或以我觀物”“觀之以理”“以物觀物”。當然,邵雍是在談如何把握“物”,即認知“物”,這與對“物”的審美不同,但仍然可以借此切入對自然審美的研究中,因為他所說的觀物方式在審美實踐中同樣存在。借鑒邵雍的觀物(花)方式,孫新華詩歌中花的美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以我觀物,承載道德倫理的自然美;以目觀物,等同于藝術的自然美;以物觀物,生命綻放的自然全美。
在孫新華的自然詩中,觀花亦是觀物?!耙阅坑^物”在邵雍看來是初級的觀物方式,只是靠感官實現(xiàn)對物的把握,從實現(xiàn)對事理認知的角度來看,這是認識的低級階段,從審美的角度來看,“以目觀物”則是審美活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huán)。“目”在這里可以理解為利用身體感官去感知,任何審美活動都不能脫離審美感知而僅憑抽象的理性推斷。作者在《三月的紅蓋頭》中寫到了對紫藤花的感知:“滿院的紫藤花開了,那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墜懸掛在藤蔓,一樹樹,一行行,排列著,無拘無束,若絢爛的紫色云霞,恰似青春的火炬手?!?這些詩句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時候,“詩中有畫”的念頭會閃現(xiàn)在大多數(shù)讀者的腦海中。這些美麗的詩句凝成的是一幅畫,讀者也如同在欣賞一幅圖畫。在這里,紫藤花表面上是被作者視為自然美“以目觀之”的,但本質上則是被視為藝術美來欣賞的。
首先,作者筆下的自然美與藝術美的感知方式相似。自然物和藝術品一樣都屬于物,不僅有為人而存在的外在合目的性即有用性,而且還有其內在的合目的性?!皟仍诤夏康男浴痹趤喞锸慷嗟驴磥砭褪恰坝袡C性”,是個別事物自行將“原來零散的因素結合成為一體”[4]。這里的“一體”就是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物”,或是自然物或是藝術品;“零散的因素”對自然物來說指陽光、空氣、水、種子等因素,這些本來零散的因素被凝成一體成為固化的自然物,也就是為自身存在而不是為人存在的自然物;同樣,藝術品也是有其“零散的因素”的,如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原》中所舉的凡 ·高的油畫《農鞋》,無論是質料還是形式,構成自然物和藝術品的“零散的因素”顯然不同。這就決定了對自然物的感知不僅僅“以目觀之”就夠了,還需要審美的其他感知參與,即除視聽覺之外的嗅味觸等感覺,但藝術品大多卻只需要視聽覺參與再加上豐富的想象力即可。拿紫藤花來說,在“以目觀之”時,這里的“目”不應局限于視覺,還應該包括“聽”——紫藤花在風中的搖曳,“嗅”——紫藤花淡淡的香味,觸摸——紫藤花的花瓣或葉片等。
因此,作者的詩歌在對紫藤花這一自然物描述時更多地采用了視覺這一感知,與藝術美的欣賞方式相似。在作者的某些詩歌中甚至看不到自然物的“模樣”,即視覺的作用似乎也沒有凸顯,如《隱隱地散發(fā)一種氣息》中提到的“龍膽花”和“觀音草”。對自然的審美如果能奠基于鮮活的感知,尤其是調動全部感知參與其中,由此生發(fā)的真情實感用輕靈的語言表達出來或許更能打動人。
其次,作者筆下的自然美與藝術美的欣賞方式相似。在傳統(tǒng)主客二元論支配下的藝術欣賞中,藝術品作為客體被主體進行欣賞,客體被框定在有限的范圍內,審美主體關注的是客體的感官與設計屬性,以及所具有的表現(xiàn)屬性,并在此基礎上展開聯(lián)想和想象。這種傳統(tǒng)的藝術欣賞模式往往被審美者帶到現(xiàn)實的自然審美中去,如作者對紫藤花的欣賞。作者靜觀紫藤花的美,從作者的語言描述中可以感受到,紫藤花這一自然物被設置為靜觀的審美客體,被作者在想象中從周圍的環(huán)境中移除出來,裝上了無形的畫框,其實質與一幅藝術作品毫無二致。而事實是,作為自然物的紫藤花不可能脫離周圍的環(huán)境存在,這也是它被稱為自然物的重要原因。所以,這就要求我們在對紫藤花這一自然物進行審美時,要考慮到自然物與周圍環(huán)境的聯(lián)系,因此它有更多不同的審美屬性,這就是它與周圍環(huán)境存在有機聯(lián)系的體現(xiàn)。也就是說,當紫藤花被作為客體靜觀的時候可能體現(xiàn)出來的是“滿院的紫藤花開了,那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墜懸掛在藤蔓,一樹樹,一行行,排列著,無拘無束,若絢爛的紫色云霞,恰似青春的火炬手”。因此,無論是從對自然美的感知方式還是欣賞方式來說,作者自然詩中的自然美更傾向于把自然當作藝術品描述。所以,在“以目觀物”中,自然美等同于藝術美,這是傳統(tǒng)自然審美中較為普遍的欣賞模式。
從古至今,人們在欣賞自然美時不僅關注其外在形式,而且往往把它與物質功利和倫理道德聯(lián)系在一起,即采取“以我觀物”的方式去觀照自然物。邵雍提到“以我觀物”時這樣說,“以我觀物,情也”。說明這里的“我”是屬人的,“以我觀物”即是指人類自封為主體,從主體的視角審視作為客體的自然,把人的情感放在自然物上,自然是被人化的結果,自然因人而美。
孫新華的很多詩歌著力展現(xiàn)自然之美,如《那一絲的柔情》《君子蘭》等。作者筆下的自然美大多著上了“我”的色彩,體現(xiàn)出“以我觀物”的審美方式,即“我”用人的倫理道德情感觀照自然物:所以“一朵花已經和一段忠貞的愛情緊密聯(lián)系在了一起”;君子蘭被稱為“謙謙君子”;桔?!百|樸美麗,而又用心良苦”;白蘭花則用“純潔的心開花”,懂得“保持一種樂觀向上的心態(tài)”;等等??傮w來說,從“以我觀物”的視角看,這些象征功利倫理的自然詩歌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功利情感下的自然美;一類是倫理道德情感下的自然美。
首先看功利情感下的自然美。墨子曾說:“食必常飽,然后求美?!毙睦韺W家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說,明確提出物質需要是人類的最低層次的需要,也是高一級精神需要產生的基礎。這些都在告訴我們,審美是需要物質基礎的。因此,在人類審美意識的發(fā)展過程中,表現(xiàn)出從功利性向非功利性過渡的特征。尤其是在人們無法滿足最基本的物質需要時,評判自然的標準只是有用與無用,即用物質功利性的標準評判自然,有用即美,如古代把“美”字解釋為“羊大為美”,就是從物質功利性出發(fā)判斷“物”的美丑的。
在詩歌《我的心情被染得金黃,金黃》中,孫新華這樣寫道:“是花也是藥,除了能給人帶來視覺上的美感,亦能祛除病痛。……只知道向大自然一味索取的人們呀,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其中提到的能祛除病痛的花是“連翹”,本來兀自生長的花此時被人們贊美,原因就是對人有用,可以祛除病痛。另一首詩歌《只是一種花的味道》所說的桔梗,“能生出清肺的枝,長出止咳的葉,吐出化瘀的蕊”,其枝其葉其蕊,無不是人類可資利用的藥材。物質功利左右下的“以我觀物”,以人類的價值偏好審視自然,很容易就會做出善(有用性)即美、不善即丑的審美判斷。
其次看倫理道德情感下的自然美。“以我觀物”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就是“我”賦予自然以倫理道德情感,即自然是倫理道德的象征。
莊子曾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边@里的“天地”被賦予了“不言”的美德。中國美學關于自然美的理論“比德說”就是認為自然的美在于與人的道德品質和倫理性質相通??鬃诱f:“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边@里的山和水不是因為其險峻和清澈得到贊賞,而是與仁者的寬厚和智者的靈動相似才得到喜愛的。這種象征倫理道德的自然審美觀的形成與人類社會文明的飛速發(fā)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各個領域的文明成果使人類的精神意識變得更加開闊,此時的自然不再是僅僅滿足人們物質需要的對象,也是人們精神寄托的對象。可以說,把自然美當作倫理道德的象征也是人類自然審美意識的發(fā)展,是儒家對人重視的具體表現(xiàn),而社會作為自然的高級表現(xiàn)形態(tài),以人為核心的社會美必然要高于自然美,而自然之所以美也必然與人的因素有關系。
在孫新華的詩歌中,把自然美與人的倫理道德情感聯(lián)系起來的例子比比皆是。《有一種愛》中,白楊是“偉岸”的;《心向長空》中,量天尺有“丈量天空的勇氣”;《哦,讓我如此醉心》中,君子蘭是“謙謙君子”;《娶荷為妻》中,荷花“深入泥土,在污泥淤土的深處安放一顆堅定而澄澈的心”……在這里,“以我觀物”下的自然美被賦予了人的倫理道德情感,契合人們的倫理道德情感,滿足了人們精神上的功利性需求的自然物便會得到鐘情,這樣的自然是美的。王國維也涉及了“以我觀物”,具體表現(xiàn)為其提出的詩歌意境——“有我之境”,詩人在審視“物”時,賦予“物”以主體的情感,這里并沒有提到倫理道德判斷,更多地是指主體的情感注入“物”中,著上了“我”之情感色彩。雖然“有我之境”與倫理道德情感下的“以我觀物”有區(qū)別,但總的說來,這里的“物”還是帶著“我”——人的因素。
以上提到的“以目觀物”傾向于把鮮活的自然當作靜觀的藝術品去觀照,而“以我觀物”則傾向于帶著“人”的因素觀照自然,如杜夫海納所說:“仍然是人在向他自己打招呼,而根本不是世界(自然)在向人打招呼?!盵5]這兩種觀物方式雖然出發(fā)點不同,但在堅持人類中心主義立場上卻是一致的,都是把人類放于高高在上的主體地位,把自然看成是為人而在的客體對象。
顯然,這些審美模式是為欣賞藝術品量身打造的,但在自然審美領域的運用中卻有捉襟見肘之處。自然在人類的審美標準篩選下必然會有美丑之分,這種等級區(qū)分直接會導致人類對自然的好惡之心,其產生的惡果顯而易見。西方的一些學者卻認為“自然總是美的,自然從來就不丑”。彭鋒在《完美的自然》中取中西方理論支持“自然全美”的觀點,如莊子的“齊物”、禪宗的“見性見佛”、儒家的“忠恕”等思想[6]。這就從根本上排除了人類賦予自然的高低優(yōu)劣之分,才能真正地實現(xiàn)邵雍所說的“以物觀物”。
邵雍在解釋“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的原因時認為這是因為“圣人之能反觀也”,“反觀”就是排除了“觀之以目”和“觀之以心”,就可以做到“以物觀物”。其大意是指回到萬事萬物的本原,去關照事物的原本狀態(tài)。由此推及自然審美,則要求人類能做到“齊物”,萬物齊一,無優(yōu)劣大小之分,才能觀照到自然之大美。這種自然的大美就是萬物生命綻放的美。
在孫新華的自然詩歌中,也不乏“以物觀物”這樣的詩句。《葉中花,花中葉》里,詩人這樣寫東方的花和西方的花:“讓我們各自彌漫各自的芬芳,各自抖露各自的風采?!备鞣N花雖然地域不同,但都是自然的物種,無所謂優(yōu)劣高低,都有自己生命綻放的風采。作者筆下的狗尾巴花也全然沒有世俗眼光中的卑賤、低下,她由衷地感嘆道:“作為客觀存在,它們都在植物王國里占有一席之地……萬物共存共榮,才有我們蕓蕓的大千世界?!睂O新華在《刈后的田野》中,充滿激情地表達著對自然的親近:“我決定把自己放低,一直低到田野里,低到能和泥土自由自在地親吻,能傾聽到它們急促而興奮的呼吸?!比祟惾绻恢背指吒咴谏系淖藨B(tài)俯視微不足道的泥土,是永遠也傾聽不到它們的生命在綻放時那“急促而興奮的呼吸”的。
綜上所述,孫新華的自然詩歌是“觀之以目”“以我觀物”和“以物觀物”審美模式下的產物。詩人在感知自然中,既有運用傳統(tǒng)的審美模式把自然等同藝術品進行觀照的描寫;又有運用自然“人化”的手段,賦予自然物質功利和倫理道德意味的贊美;也有強調萬物齊一,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自然全美理念。作者詩歌所運用的自然美觀照方式呈現(xiàn)出雜糅性的特點,是作者多視角觀察自然的結果。如能在對自然進行感知時投入更多的感知覺,全方位地體味自然,而不是把自然當作靜觀的藝術品去觀照則更好。她的某些詩歌中以“我”之功利和倫理道德評價自然物似應更含蓄。可貴的是,作者詩歌中“以物觀物”視角下的自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有的只是獨立無依的生命綻放之美,這在生態(tài)惡化的今天,對化解人與自然的矛盾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1]王麗麗.自然·平等·和諧:解讀《達洛衛(wèi)夫人》生態(tài)女性主義意識[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11(1):12.
[2]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李強,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31.
[3]邵雍.皇極經世書[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3:900.
[4]朱光潛.西方美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76.
[5]杜夫海納.美學與哲學[M].孫非,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46.
[6]彭鋒.完美的自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243-287.
2016-03-01
2017年度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河南當代女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女性形象建構”(2017-ZZJH-632)。
崔曉艾(1972-),女,河南孟津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文藝美學。
I207.2
A
1671-9476(2016)06-0034-03
10.13450/j.cnki.jzknu.2016.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