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洋?。◤V西藝術學院 建筑藝術學院 5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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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侗族鼓樓——對丹納社會美學觀點的再認識
劉洋(廣西藝術學院建筑藝術學院530000)
摘要:本文由侗族鼓樓的形態(tài)引發(fā)出對其社會美學意義的思考。筆者對藝術批評家丹納的研究理論進行了揚棄,從自然、社會、歷史三個維度對鼓樓的社會美學意義進行了探討,認為鼓樓作為一種特殊的建筑形式留存至今,必有其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內在規(guī)律,同時它獨特的功能和價值也會隨著時代的演進而改變。
關鍵詞:侗族鼓樓;社會美學;丹納
社會美學是一門運用社會學的觀點、方法研究藝術和審美的社會歷史特性,及其與社會的依存關系的美學學科,其研究對象包括藝術發(fā)生、藝術形態(tài)以及藝術風格演變等。19世紀法國著名藝術批評家H.A.丹納以其力作《藝術哲學》奠定了他在該領域的代表地位。而侗族鼓樓是中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一種古老而獨特的建筑形式。作為一種藝術形態(tài),鼓樓隨著創(chuàng)造它的民族一起走過了數(shù)百個年頭,而今也進入了現(xiàn)代美學研究的視野。本文試圖通過揚棄丹納的觀點,利用發(fā)展的眼光重新審視社會美學的含義,并通過考證侗族鼓樓的案例來達到新的認識。
侗族是生活在桂、黔、湘三地之交丘陵、山區(qū)地帶的少數(shù)民族。他們源起“百越”,經(jīng)過漫長歷史年代的融合分裂、戰(zhàn)爭遷徙,時至今日依然保留著古樸獨特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鼓樓是一種高聳的塔形建筑,建造在依傍山勢、臨水而居的侗寨里,它們與侗族民居吊腳樓一起構成了氣勢磅礴、巧奪天工的侗寨建筑群?!段簳氛Z:僚人“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欄”,指的就是西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建筑形式——干欄建筑。鼓樓與吊腳樓一樣,都屬于干欄建筑。傳統(tǒng)的干欄建筑不用一釘一鉚,而是靠鑿木接榫搭建。大梁柱和照面坊層層重疊、互為支撐,是鼓樓的主要構造形式。鼓樓的外觀由四、六或八角的樓檐密集層疊而成,可達二十多米高、十多層之多,上窄下寬,每一條屋脊都有高高的翹腳。第一層寬敞開闊,往往有火塘、長凳,可以供人取暖、休憩。最頂層或為歇山,或為攢尖,放置一座大鼓,當有外敵來犯或商議大事,即敲響大鼓以召集眾人。鼓樓的檐角常常有花鳥、龍鳳的泥塑,封檐板上有彩繪,描摹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既可以防腐,又充滿情趣。當從鼓樓里向頂層望去,層層疊疊的梁柱和樓檐頗為壯觀,這是一個屬于手工藝古老年代的建筑藝術杰作。
H.A.丹納在《藝術哲學》中從社會學的角度對藝術進行美學研究,他由于受進化主義和自然主義、尤其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和細胞學說的影響,提出了“三要素”分析法。他認為,對藝術的研究不應該脫離客觀歷史和實際考察的資料,總的來說與“種族、環(huán)境和時代”三個要素緊密關聯(lián)。種族指藝術家氣質中民族特征的傾向,是內部條件;環(huán)境指自然及社會環(huán)境,是外部因素;時代指藝術家所生存的歷史背景及其前驅者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精神業(yè)績,是后天變量。隨著時代的演進及科學和哲學的進一步發(fā)展,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丹納的理論至少在兩方面存在著時代的局限性。
第一,丹納所謂的“種族”包含了兩個條件:一是足以與其它種族區(qū)別開來的獨特性;二是不隨著時間和環(huán)境而改變的穩(wěn)定性。正如他說,“天生的和遺傳的那些傾向,人帶著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上,而且它們通常更和身體的氣質與結構所含的明顯差別相結合”,“這些傾向因民族的不同而不同”。然而筆者認為,這種所謂“永久的本能”和“不受時間影響,在一切形勢、一切氣候中始終存在的特征”,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今天正被外力粗暴地改變著,很難維持原狀,當下人們所經(jīng)歷和目睹的大量藝術事件就是例證。顯然,我們的世界處在不停的運動當中,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完全不隨客觀環(huán)境改變的事物,人類社會則更是無時無刻不被外在的因素改變著;第二,丹納所指的“環(huán)境”既包含自然環(huán)境也包含社會環(huán)境。他說,“每一個形勢產(chǎn)生一種精神狀態(tài),接著產(chǎn)生一批與精神狀態(tài)相適應的藝術……今日正在醞釀的環(huán)境一定會產(chǎn)生它的作品,正如過去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過去的作品”。在這里筆者發(fā)現(xiàn),丹納將“環(huán)境”與“時代”混為一談。例如他說的,“時代的趨向始終占著統(tǒng)治地位。企圖向別方面發(fā)展的才干會發(fā)覺此路不通;群眾思想和社會風氣的壓力,給藝術家定下一條發(fā)展的路,不是壓制藝術家,就是逼他變弦易轍”。筆者認為,正是環(huán)境特征的改變構成了時代特征,事實上這兩大要素是無法分割的。
那么,能不能以丹納的“三大要素”理論為基礎,通過歷史的、唯物的視角提出新的演繹呢?筆者認為,能!下文嘗試以侗族鼓樓建筑的藝術范例展開分析。
通過對各種藝術事件的考察,以侗族鼓樓為范例,筆者認為對社會美學的認識應該涵蓋三個方面,即自然特征、社會特征和歷史特征。
(一)自然特征
從唯物主義的角度看,自然涵蓋了我們生活的世界,人類社會只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侗族人民從“百越巢居”的時代起,就生活在我國西南的多山丘陵地區(qū)。山脈縱橫、水系復雜的地貌和極高的森林覆蓋率,大大降低了交通的便利,也限制了農業(yè)的發(fā)展,讓侗族的社會形式與中原地區(qū)的集中耕作、高度封建有很大的差別?!妒酚洝分杏醒裕骸暗嵬酢缘啦煌ü?,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鄙侄鄻拥纳鷳B(tài),為侗族人民的帶來了豐饒的物產(chǎn)資源;不便的交通,限制了鐵器革命在當?shù)禺a(chǎn)生影響;農業(yè)與漁獵混合的生產(chǎn)模式,降低了侗族社會封建化的程度。這些都進一步為他們形成氏族聚居的生活方式提供了條件。在侗寨里,每一棟干欄建筑都是完全由木材搭建。其中搭建鼓樓的主要木料,要求選用質地優(yōu)良、高度均勻、粗壯結實的樹木,由群落中德高望重的長輩親自選擇。除此之外,侗寨的其它建筑往往依山坡搭建,為了適應山地高低起伏的建筑平面,吊腳樓應運而生。這些巧妙利用空間的建筑方式,都是侗族人民在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的。
(二)社會特征
人類社會誕生于自然環(huán)境中,無可避免地受到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侗族人民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使他們選擇了氏族聚居的生活方式和半農業(yè)、半漁獵的生產(chǎn)方式,這也使侗族人民得以保留宗族崇拜和自然崇拜信仰?!耙徽恍找还臉恰?,除了信仰侗族的始祖“薩丙”之外,每一座鼓樓都象征著一個宗族的權威,宗族中的族長則是一個群落的最高長官。在各種文化語境中,一般來說高聳的建筑都被賦予了一定的神格,像基督教的尖頂教堂、清真寺旁的宣禮塔和佛教的浮屠。對長者和祖先的崇拜,以高聳的鼓樓宣示族長的地位,正是侗族信仰的體現(xiàn)。鼓樓并不能作為民居使用,但是清代雍正年間卻有“侗人以巨木埋地作樓高數(shù)丈,歌者夜則緣宿其上……”的記載。鼓樓的另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開展祭祀和娛樂前,擊鼓召集全寨的居民。侗族人民好歌善舞,在祭祀中,全寨男女盛裝聚集,歌頌主神“薩丙”的功績,乞求其保護。他們還會編唱歷史故事、英雄傳說以及贊美祖先和自然的歌謠。
除了始祖“薩丙”神之外,侗族人民還崇拜山川萬物,認為一草一木都是神靈。甚至橋梁、床頭都有“薩高橋”這樣的神祗
庇佑。狩獵活動前和獵獲歸來后,侗民都會犧牲獻祭。在侗民口口相傳的習俗里,有說誰家搭建樓房,砍伐了多少棵樹,就必須照樣種下多少。百年之前的侗族《約法款》中將“保護山林”列為條目:“誰人砍樹,抓到柴挑,捉住扁擔,要他父親補種樹,要他母親賠罪,隨從的人罰銀六錢,帶頭的人罰一兩二錢。”各村各寨在每年農歷三月間舉行的“約青講款”大會上,都會重申這些內容,以提醒人們敬畏山林。
(三)歷史特征
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的特征都在隨著歷史的演進而改變。當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突飛猛進,通信和交通手段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經(jīng)濟全球化正在打破文化語境間的隔閡。旅游業(yè)已經(jīng)走入了每一座侗寨,一幢幢新蓋的水泥盒子也開始取代吊腳樓。年輕一代侗民有的離開侗寨外出務工,有的放棄農業(yè)生產(chǎn)而從事旅游業(yè),民族意識已經(jīng)日漸淡薄。在城市的一些景區(qū)里,可以看到公園或景區(qū)新搭建的鼓樓,供游人休憩游嬉。還有一些鼓樓不再“采巨木”“埋地三尺”,而是采用水泥澆筑基座的方法搭建。雖然鼓樓的建造更快捷、更堅固,外觀嶄新無可挑剔,但卻失去了原有的自然環(huán)境特征和社會環(huán)境特征,這些新建造的鼓樓也隨之失去了原有的美學內涵。它們不再是原住民們膜拜自然的圖騰,不再讓人充滿關于古代歷史和神話英雄的遐想,而變成了某種與公車站、拆遷房同質的建筑。正如丹納所說,“用模子澆鑄是復制實物最忠實、最到家的辦法,可是一件好的澆鑄品當然不如一個好的雕塑?!?/p>
原始的社會形態(tài)下,侗族人民與自然環(huán)境的和諧共生關系,是侗族鼓樓及其所代表的文化具有如此獨特的美學魅力的原因之一。當我們要回答什么是鼓樓這個問題時,應該認識到:首先,鼓樓是一種獨特的建筑形式,是鑿木接榫、穿梁搭坊、重檐疊加的民族建筑;其次,鼓樓是侗族人民的精神信標,象征著原始的生活方式和人文情懷。正如英國美學家C.貝爾提出的,美是“有意義的形式”。意義與形式,這二者共同構成了鼓樓的美學含義。也就是說,從美學的含義看,鼓樓作為一種形式,它的意義由自然特征、社會特征以及歷史特征共同組成。當以上這些特征改變時,鼓樓的意義也隨之改變了。前文提到“一寨一姓一鼓樓”就此定義:一寨,就是鼓樓不能脫離侗寨建筑群;一姓,是指鼓樓不能脫離侗民。強行改變鼓樓的形式,則意義將不再完整;而完全照搬舊有的形式,則脫離原本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只能得到一座建筑標本。這是當代社會一個兩難的命題!如此看來,侗族鼓樓并不是第一種逐漸消失的建筑形式,顯然也不會是最后一種。像故宮成為中國皇家園林的珍貴標本一樣,侗寨很可能也會成為一座大型建筑博物館,而鼓樓將會是這家博物館的館藏珍品。
總體來看,包括侗族鼓樓在內,許多民族傳統(tǒng)藝術形式都在飛速發(fā)展的時代步伐下遺失了本來的自然特征和社會特征,這也形成了社會美學研究對象的全新課題。我們亟需轉變視角,用唯物的、歷史的觀點來應對這種新情況。筆者淺近的研究遠非完善,但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參考文獻:
[1]H.A.丹納.藝術哲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2]楊永明,吳珂全,楊方舟.中國侗族鼓樓[M].廣西民族出版社,2008.
劉洋,廣西藝術學院,建筑藝術學院,一年級研究生,會展藝術與建筑空間設計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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